“林然。”
林然正吭哧吭哧挑着鱼刺, 突然听见天一的声音,给她当场一噎,鱼刺直接卡嗓子里。
“呜呜”
江无涯正在收拾炉鼎, 鼎内壁被文鳐鱼生生撞出好几个小坑,听见声音一回头, 好家伙, 小姑娘小脸涨红捂着喉咙可怜巴巴望着他, 眼睛都是泪汪汪的。
江无涯有点麻爪, 这是卡鱼刺了
他快步走过来, 提过食盒取出两块糕点给她,林然赶紧吞下去,又吞咽了下, 顿时更哭丧了。
“”江无涯撑着膝盖, 也有点发愁, 文鳐鱼刺又不是普通的鱼刺, 吞不下去也不能靠喝醋软化。
要是阙道子他就不管了, 卡个刺又要不了命哪那么多矫情。
但这不是不一样嘛。
“下巴抬起来, 我看看。”
林然自己的时候挨雷劈都活蹦乱跳的,但现在不是有人宠着了嘛, 她可心安理得地抬起头, 跟等着鸟妈妈喂食的小鸡仔似的, 嘴巴张得大大的“啊”
江无涯翻腾几下,翻出一套以前不知哪得的医修银针, 从中取出两根细长的银针。
天色渐渐暗了,这边光线不好, 看嗓子里面有点黑, 江无涯轻轻捏她细白下巴又往上抬了抬, 终于能看清粉色的喉管,粉粉嫩嫩的小舌头正卡着根刺。
刺不大,但扎得挺深,给浅粉色的小舌头都扎成微微淤血的深红,看着怪可人心疼。
“不动啊。”
江无涯屈起手指提着她下巴不让乱动,另只手捏着两根银针探进去。
林然脸被抬着不让动,眼珠圆溜溜地转,这个姿势江无涯靠得很近,她看见他清俊细致的眉目,恨不能尺子寸寸标出来的三庭五眼,从鼻梁到鬓角、从眉骨到下巴的弧度,有如山水泼墨点染、深浅轮廓层次分明,是画都画不出来的好看。
林然有点理解当初天一撺掇她没钱就把师父卖了,修真界遍地是美人,可她师父摆出去也绝对是牌面中的牌面
可惜师父也就现在靓,等收她当弟子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越来越不修边幅放飞自我了唉
“好了。”
林然只感觉喉咙轻轻刺一下,江无涯已经夹着鱼刺出去,她试着吞了吞嗓子,还是发疼。
“刺得深了,有些淤血。”
江无涯不让她合嘴,又往那微微肿出血丝的小舌头处细致瞧了瞧,确定没有其他伤口了,给喂了颗丹药才给小嘴巴合上。
林然咂巴着丹药,丹药一咬碎化为清凉的气流,嗓子的伤口迅速愈合了,回味还是甜甜的。
林然发现江无涯身上带的好多东西都是甜的,但他自己其实不爱吃甜食,现在用来哄她是驾轻就熟,也不知道是以前哄什么小孩儿留下的习惯。
江无涯看她没事了,把银针收起来,照例问她“跟我走吗”
林然摇摇头,江无涯也不强求,指了指湖那边的小木屋“东西都留好了,晚上回去睡,传讯符给你了,有事叫我。”
江无涯想了想“你想找的人,我也已经着人留意着,不用你去街边等。”
林然脆生生“谢谢前辈。”
江无涯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忽然揉乱她头发。
小姑娘眼睛会说话。
林然都怀疑自己头发真有那么好撸,照江无涯这个频率她很怕自己什么给撸秃了。
“是不是在心里骂我。”
林然下意识说也不,全身一个激灵,满脸茫然看着江无涯。
江无涯目光似笑非笑,像是看透了她的小心思,林然强作镇定,无辜眨巴着大眼睛。
好在江无涯并没有纠缠。
“我走了。”
林然小鸡点头“好的好的,前辈再见前辈晚安。”
江无涯看了看她,唇角噙着不明意味的笑,摇着头负手走了。
林然看着江无涯背影消失,立刻掏出核桃“天一天一天一”
她叫了好半天核桃都没有反应,就在她失望要把核桃收起来,冷不丁冒出来天一飘忽的声音“嘶信号”
林然“啥”
“嘶西西”
林然隐约听见个“西”,再结合之前的“信号”她试探着往西边跑,一直跑到她所能到的区域边缘。
这一跑林然才发现,她所能到的区域比她原来计算得还能远不少,似乎这些日不知不觉扩张的速度远超过每天一平方米了。
林然暂时没工夫琢磨这个“天一你怎么样”
“听见了。”
艾玛,这还真是信号的问题。
天一的声音终于清晰一些,它语速很快“我没事儿,时间紧来不及细说,你往西边去,找”
“找什么天一”
天一的声音戛然而止,林然再叫它就没了回应。
不过好歹终于能有联系了,知道天一没事,林然松了口气,捏着核桃往四周望。
西边
江无涯穿过小巷,已经是傍晚,城中一天的忙碌结束,吃过饭的乡民搬着板凳在街头巷尾打牌聊天,一见他热情打招呼。
“江公子”
“江公子回来了。”
小孩子也跑到他腿边拍手欢快转“江叔叔江叔叔”
巷尾一个坐在摇椅的年迈阿婆抬起手“小江,是小江回来了。”
江无涯顿住脚,望着老人模糊混沌的眼睛,弯腰轻轻握了握她枯涩的手,笑着说“是我,陈阿婆今天怎么样”
“好着呢,你晚上吃饭了没”
“吃过了,阿婆也吃过了”
“吃喽吃喽,晚上要多吃点哦,长身体哦大子,家里新蒸的馒头快给小江包一笼。”
“不用了,家里都不缺。”
“什么缺不缺的,那外面卖的能有阿婆蒸得香,你还有还有几个师兄弟一起来的小辛来没来啊”
江无涯笑“小辛过些日子来。”
“哎呦呦那好呀,你回来了,小辛也回来了,那更得把馒头拿回去等过几天阿婆给你们做糖酪酪,哎呦,小辛最爱吃甜的了”
“阿婆,您还记得。”
江无涯止不住笑“好,馒头我带回去,等他回来我带他来您家蹭饭吃。”
“哎呦呦那可好哦你们这次回来能住多久”
“能住些日子,等师父师母回来”
“”
江无涯抵不过热情,两手到底塞满了东西,这都是乡亲们的心意,江无涯也不收到空间戒指里,就这么提着慢悠悠往家走。
他有许多年没回来了,可这里一切都如原样,青砖红瓦、袅袅炊烟,质朴热闹的俗世烟火中,是小桥流水人家。
时光都似在这里凝固,任何人来到这里都会感慨苍天的厚爱,在这一片世外桃源,仿佛连岁月都不忍流逝。
可是他们不会知道,这从不是时光不忍流逝,而是有人在强留。
江无涯闭了闭眼,继续往前走。
转过路口,江无涯一抬头,就看见几个人影在门外徘徊,脑袋凑一起窃窃私语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怎么都在门外杵着。
剑阁几人听声抬起头,看见巷口的江无涯,瞬间如蒙大赦,颠颠跑过来“大师兄您可回来了”
“哎呦大师兄拿了好多东西,快快别累着师弟给您拿。”
“这么晚回来大师兄吃饭了不口渴不快进门歇歇脚”
不过眨眼功夫,江无涯手里满当当的东西都被孝顺的师弟们争着分走了,江无涯好笑地把空手负在背后,看着他们“你们又做了什么坏事。”
一群砍人如砍鸡的剑阁弟子半点没有外面的凶残,萌萌哒装傻三连“大师兄你说啥啥意思不明白我们听不懂哦。”
江无涯懒得和他们磨叽,直接走上台阶推开门,乍一眼没看见人,江无涯走进去,往四周望了望,才在右庭的小石桌边看见两个人。
两人一站一坐,站着的正是之前才被他轰回家来的阙道子,坐着喝茶的却是个少年。
少年着绛红满绣斓袍,头戴莲花玉冠,身形纤细,头发乌黑发亮,细腻雪白的肤色在斜阳下几乎像是透明的,一张极其精致浓丽的容貌,凤眸狭长,望向人时,像敛着一池泠泠潋滟的春光。
看见他,江无涯顿时明白他们怎么个个跟见了猫的耗子似的。
江无涯心里无声叹口气,却露出笑容“小辛来了。”
奚辛没有理他,只坐在那里慢条斯理的喝茶,纤长白皙的手指被深色茶杯衬得如玉,奇异地让人移不开眼。
阙道子一大高个,站在少年身后却像是活活矮了好几头,缩手缩脚站在那里,一看见江无涯连忙投来求助的目光。
“你什么时候来的,也不说一声。”
奚辛不说话,江无涯也不在意,自然地走向石桌,边自顾自说“师尊师母得过些日子回,刚才路上陈家阿婆还与我问起你,硬是塞了笼热馒头,我推脱不过就收下了,你来得正好,给你拿块尝一尝”
奚辛终于把那杯茶喝完,茶杯放在桌上,他歪着头,红艳唇瓣翘起一角,笑得那样秀丽可爱,吐出的字眼却轻飘飘的;“大师兄,你还是这么爱多管闲事。”
几个师弟都有点不高兴他的态度,心里腹诽着但也不敢吭声,江无涯面色不变,只瞥他一眼“吃就吃,不吃就去睡觉,你的屋子还在原来的位置,自己收拾。”
奚辛站起来,却不往里屋走,而是走到江无涯面前。
江无涯不熏香,他是个纯粹的剑客,身上只有天然清冽的凉意,或带着一点不散的酒香,寡淡得正如他的剑。
但今天,奚辛却嗅到一股浅浅的香气,像是竹香,缠在江无涯身上冷咧的酒香里,如丝缕若隐若现。
是女人的味道。
奚辛笑得愈发靡丽,带着几分隐秘的恶劣。
“不必了。”
奚辛瞥过安静如鸡的阙道子几人,似笑非笑看了看江无涯“我就不在这儿碍着你们师兄弟们相亲相爱了。”
“大师兄”
他眼波流转,轻轻一笑“可要好好休息哦。”
江无涯拧了拧眉,因为奚辛异样的语气。
不等他叫住,奚辛已经绕过他,足尖轻点几下,身形如羽燕鬼魅般的消失了。
“呼”
除了江无涯的所有人都松口气,阙道子瞬间变脸,凶神恶煞朝江无涯身后躲着的其他人扑过去“你们这些混蛋,居然不叫我就自己跑了还是不是兄弟”
“这不是来不及吗”
一众弟子被恶扑暴打,当即吱哇乱叫,首当其冲的龚肖抱头大喊“他突然就来了我们自己跑都跑不及哪有功夫叫你,我们只能被按地上碾脸暴打你好歹能多苟一会儿,死兄弟不死贫道啊二师兄”
“好好好二师兄这就也让你感受被碾脸暴打的快乐”
阙道子勃然大怒,操着剑追着龚肖满院子跑,其他人在旁边煽风点火嘎嘎笑。
江无涯收回望着奚辛消失方向的目光,转头看见一屋子鸡飞狗跳,揉了揉额角“行了。”
江无涯一开口,师兄弟几个停下追跑打闹,阙道子悻悻放下倒举着的剑柄,摆摆手“滚滚滚,等我一会儿再揍你们。”
龚肖笑嘻嘻做了个鬼脸,师兄弟几个勾肩搭背拎着江无涯带回来好吃的兴冲冲分赃去了,前院重新安静下来。
等其他人走了,阙道子渐渐正了神色“大师兄,这次来其实是我有件事想与你说。”
江无涯看他眼神隐含忧虑,暂时把奚辛的事放一放,在石桌边坐下“坐,慢慢说。”
阙道子坐下,犹豫着怎么说“是这样,这次我们不是去幽州吗,绕着绕着就正好到了妖族边界,师兄弟几个说就这么回来没劲,我们就就悄悄转道往妖域那边走了走。”
说到这儿,阙道子有点心虚,毕竟妖域和人族契约,他们三山九门的人没有大事不能踏足妖域的。
江无涯有点无奈,不过也没什么资格说,毕竟他前些年也不是没乔装去妖域游历过好奇心和作死欲向来是剑阁人代代相传的优良品质。
“然后呢”
阙道子舔了舔嘴唇“因为怕被发现身份,我们也没敢太往里面走,就在妖域边界转了转,不过在那边我们意外发现了一座刚被屠了的妖山,山上只有血,尸体都不见了,而在妖山顶峰深处的一个山洞里,我们发现了一个很快就要坍塌的空间裂缝,趁着它要消失前我穿过去瞧了一眼,裂缝的那头竟然是幽冥绝地”
江无涯静静望着他。
“其实这都没什么,我想说的主要是”
阙道子拿出来一个小小的白色荷包,荷包上绣着几株秀雅的桃花,那几株桃花枝杈蜿蜒到荷包边缘,还有一部分没绣出来,明显是一个并蒂荷包,与另个荷包拼成一起才完整。
这只是个普通荷包,哪怕绣得很雅致很有精巧心思,也不足以被阙道子和江无涯看在眼里。
但看见这荷包的时候,江无涯却瞳孔微微一缩。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阙道子打量着他神色,小心说“我似乎看奚师叔挂过这个荷包”
江无涯很久没有说话。
他微微偏过头,望着天边渐渐暗沉的云彩,侧脸的线条冷峻而沉默。
“我知道了。”
好半响,阙道子听见江无涯沙哑的声音“这件事我来处理。”
第二天一大早,趁着江无涯没来,林然打算再探索一下自己能走的区域。
昨天天一的话在脑子里转了转,也不知到底要找什么,林然寻思着先去西边看看。
不过西边这个方位太笼统了,青水镇虽不大,但西边光延伸的街巷也有几十条,还有很多景观和湖泊,真要细细找什么东西并不容易。
天一给的信息点太少了,林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沿湖直接往西走,走到哪儿算哪儿。
这一走林然发现,她能走的区域果然扩大了不少,沿湖没走多远就串进一条小巷,这里家家户户都是差不多的红墙绿瓦,街头巷尾彼此串联,林然人生地不熟,走着走着就串了,在巷子里打转。
现在正是人们出门干活买卖东西的时候,巷子里空荡荡的也没人可以问路,林然在第三遍转到同一个路口的时候,沉默了三秒,在独立自强和求助外援中间衡量了一下,毫不犹豫蹲下,并掏出了传讯符。
一个优秀的弟子,当然要时时刻刻做好抱大腿的准备。
独立是什么自强是什么哪怕是走丢了这种屁大点的小事儿也要尽可能坚守咸鱼的品格师父父快来救她啊
就在林然蹲在地上愉快地准备求助老父亲的时候,一片微凉的东西落在她脸上。
林然愣了一下,捏起那片,才看见是一片桃花瓣。
这附近还种了桃花
林然站起来,往四周张望,遥遥望见对面几条街巷尾一座宅院里,一棵高耸繁茂的桃花树。
林然对桃花有种特殊的喜爱,这总让她想起剑阁、想起剑阁后山的那片桃林。
她往那边走,绕过转角一抬头,就呆住。
一枝娇艳的粉色桃枝斜弋旁出,正搭出攀细藤的青石围墙,而那旁边,不知何时坐着个少年。
少年坐在围墙上,漫不经心拨弄着花枝,华丽满绣的斓袍在晨曦光晕中折射出溢彩流光,那只手却又雪白得剔透,纤细莹润的指尖比女孩子更细腻好看。
不像个人,倒像只勾魂摄魄的花妖。
像是听见了声音,他歪了歪头,投来懒散的一瞥。
恰阳光自他背后遮住半张脸,林然只看见一只旖丽柔软的凤眸,像新蕊含露的一点水色,慵懒又高不可攀的风情,微微的漾。
这是美到难以用语言描绘的一幕,那种倨傲又漫不经心的勾人几乎从骨子里渗出来,像美人春帐的红绳缠在她脖子,勾着她过去,去一亲芳泽。
林然望着这活色生香的景象,还没来得及品味久别重逢的高兴,就陷入了沉默
是错觉吗,她怎么觉得奚爸爸想打死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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