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然抱着元景烁, 离开金都之后就往最近的凡人界结界走。
九州大陆各个州域遍布着大大小小的漩涡结界,穿过去就会进入凡人界,林然一直听说过, 但自从回到修真界要么在被追杀的路上要么被卷进各种破事儿里一直没机会去看看。
林然在一处山涧边找见了一片漩涡, 漩涡有的大有的小,像夜空星河中无数闪耀的星星, 据说越大的漩涡通往的凡人界越高等广阔, 对修为的限制也越小, 格外大的漩涡规则甚至可以承载金丹期的修士。
林然挑了其中最大的一个, 按照元景烁的嘱咐,不管三七二十一大步踏进去。
空间一片扭曲,林然看见了两伙身着不同军装制服的士兵, 他们正拿着枪躲在战壕里相互激战射击。
原来是碰上打仗的了, 小意思等等
军装战壕枪
林然震惊得险些没把元景烁摔地上, 她下意识往前迈两步,手背忽然一烫, 面前光影再一次扭曲, 从脚下蔓延出一条长长的小径, 一直伸进尽头看不见的混沌中。
林然停在那儿,犹自惊魂未定问天一“我刚才是不是看错了, 我看见他们在打枪。”
“是不是枪”
她表情风中凌乱,语无伦次“那种原始的火铳我没认错吧”
“我也怀疑我瞎了。”
天一也满脸被震撼全家“妈的,我还看见了大炮填的那种火炮”
修出现火枪大炮就他妈离谱
“这里怎么会有大炮呢”
林然三观受到了猛烈的冲击, 一时间再次回想起被高中历史支配的恐惧,恍恍惚惚“炼丹造出, 是四大发明, 科学技术的发展, 是西方工业革命还是南方资本主义萌芽的诞生”
天一“”
天一一个系统都听不下去了这都什么什么玩意儿瞎鸡儿扯淡,这老多年翻来覆去上的初中高中历史都上给狗吃了
“行了别琢磨了。”
天一对林然的脑子没指望了“先往前走,救元景烁的命要紧。”
林然回过神来,看看怀里仍然昏昏沉沉的元景烁,赶紧继续往前走,越想越不对,忍不住问天一“你记得楚如瑶的原故事线里有提凡人界孕育出近现代社会雏形吗”
“没有”
天一断然说“我记得的剧情里完全没提过这茬儿,问剑就是本古典修真,纯正的古典修真”
什么叫古典修真,简单说就是纯粹古代背景下的的探险打怪修炼升级,没听说哪家古代修仙故事里还有热武器乱入的,更何况刚才天一惊鸿一瞥看见的东西就远远不只是一点热武器的问题粗制的火铳和炮不算什么,但它背后隐含的是科技从修真到科技,也相当于人将对“注重自身实力的强大”转向“通过探索外物的发展来反哺强大实力”,这之中反衬出的潜在社会体制和意识状态,在根本上是与“修真”这个世界基础法理背道而驰的。
天一这么多个世界的经验来看,不同的世界,别管是正经成熟的大世界还是粗陋不成熟的残缺小世界,每个小世界都有个核心重点,那是构成世界的基石,就比如楚如瑶来自的古典修真体系于之沧澜界;甚至是那种臭不要脸的海棠市小世界,一开始也得是基于女主角的啪啪之旅这么个核心世界观构建的,只不过是看未来能不能扩展壮大成真正的成熟大世界的问题。
每个世界有不同的核心,但一个世界发展得再大、再壮阔,根本核心只能、或者至少一个阶段只能有一个,就像水果拼盘和红烧肉,单吃都好吃,先吃哪个后吃哪个也好吃,但把红烧肉同时强拌进水果里就是黑暗料理那不仅仅是扰乱了世界背景,往深了想这种设定根本是违背了世界存在的初衷,动摇的是世界的根基
管中窥豹,那个凡人界已经让天一有种不祥的预感,它面上淡定,心里却想好等送完元景烁必须让林然再去好好看一眼,看看这个凡人界怎么会变成那样,是特例还是许多凡人界都出现这种问题。
“我看这个世界天道是疯了。”
最近发生的事一桩桩一件件没一件让人痛快的,天一越想越火大,忍不住冷笑“一而再再而三地瞎折腾,这对它有什么好处啊损人不利己倒霉的只是它自己”
林然想,可不一定是这个世界天道自己乐意的,没有谁会傻到自残,天道这么做,只能是被某种外力逼迫迫不得已。
那谁是那个外力呢。
林然心中有一个猜测,但不能宣之于口,她需要更多的线索。
越走越远,周围混沌愈重,林然莫名有些不安,她把元景烁放下来让他搭着她肩膀,空出一只手握住风竹剑,随时做好出手的准备。
这时,她感觉扶着的元景烁全身突然颤了颤。
“景烁。”
林然“你醒了吗我们正在去你家的路上,你看我走得对嘛”
元景烁没有说话,他垂着头,披散的头发遮住脸,林然甚至听不到他的呼吸,却能清晰感觉他不住地轻颤。
“怎么了是伤势又重了”
林然停下来转头要去看他“来我看看”
“林然。”
元景烁突然沙哑开口“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我没有家了。”
林然呆了呆。
她脑中一瞬间闪过很多很多的可能,震惊望着元景烁,慢慢的,眼神转为无言的哑然。
元景烁没有看她,像是自言自语地低低“那只是个梦,对吗”
是梦吗
如果他真觉得只是个梦,还会特意说出来想要她的认同吗。
林然心头沉重,不知道说什么,只沉默扶着他一步步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终于走到小径的尽头,他们身上亮出金光,穿过一重金色的结界。
林然看见了一个僻静质朴的村落,还有血。
很多很多的血,晕染开冰冷的暗红,许多张面孔,男人女人,老人抱着孙孙,丈夫抱着妻女,他们的尸体仿佛一瞬被时间凝固静静倒在地上。
他们身上有着大大小小狰狞的伤口,还维持着生前逃跑的姿势,可以想见他们是怎么在摧枯拉朽的追杀中接二连三倒下
这应该是一场残酷又普通的屠杀。
但林然看着他们的面孔,却发现他们脸上没有死前该有的绝望、怨恨和恐惧,有悲伤、痛苦,但更有种近乎释然的安详。
那种安详,就像早早就准备好了,等待着这一天。
林然看向元景烁,元景烁凝望着前方,眼底空空落落,没有焦距。
他的手臂从她肩膀放下来,林然没有强求,看着他慢慢地往前走。
他身体虚弱,步子踉跄,每一步的脚印都渗着血,走得慢,却从未停。
元景烁走过的地方,凝固的时间重新流淌,尸体和鲜血仿佛被风吹散的黄沙,一寸寸湮为尘埃。
元景烁没有回头、甚至没有转头去看,他就慢慢地走,那些飞沙吹在他身上,林然跟在后面,恍惚看着那黄沙把他塑成一座金色的雕像。
她看着他推开尽头的一座朴素的木门,迎着光,一个苍老的老者拄着拐杖跪坐在中间的垫子,他一身肃穆的正袍,双目睁大,松弛苍老的眼皮尤自撑起,至死仍炯炯期待凝望着门口,余霞照亮他身后满屋的牌位。
元景烁怔怔看着他,半响,累极了似的慢慢坐在他前面,捂着脸低笑。
“我也许早该知道有这一天。”
元景烁说“我该知道,他们从很久很久,就在等待这一天。”
林然站在门边,扶着门沿抿唇望着他。
元景烁仰起头,不知道在和她倾诉,还是单纯地喃喃自语。
“虚山穆苍氏,代代隐世,代代传天谕,总有人垂涎他们预知天机的能力,羡慕他们是受天道厚爱的一族,觉得他们手里藏着多少至宝和秘密,可那些人都猜错了、他们费尽心机杀了人、却不过是一场空,谁又知道,穆苍氏既没有至宝、也没有化神的天机,他们唯一的最大的秘密,却是让他们全族一代代守候,直至今日,以全族性命,送我上青云。”
他们代代静候等来了他,教养他、赠他宝刀,把他放飞出去展翅,等他回来,又以这一场心甘的赴死,彻底抹去他所有的后顾和留恋。
元景烁想笑,他也真的笑了。
他笑得咳嗽起来,唇角又涌出血,染红了衣衫,元景烁摇摇晃晃站起来,拿起祠堂那盏从未熄灭过的蜡烛,用烛火慢慢点燃了周围的牌位和祭台。
林然张了张嘴,到底没有劝阻。
祭台燃烧起来,明亮的火光将幽暗的祠堂找得恍若白日,元景烁转过身,最后走到至死仍跪着不愿闭眼的老族长面前。
他小时候懵懂向老族长下跪,老族长从来拦下他,绝不许他跪,他不解、甚至仓惶。
他也想像那些同龄的小辈一样乖乖给老族长下跪、磕头,说吉祥话,被老族长笑眯眯拍拍头,发一块羊乳做的甜甜奶糖,而不是永远站在众人的中间,抱着那把比他还高的刀,被老族长被所有人,被他们弯下腰用那种看着希望和神明的目光殷切又疏离地仰望着,却甚至没有人敢牵一牵他的手。
他不想当希望,不想当神,想当个能被拍头能吃得满嘴糖渍的小孩子。
但今天,他终于能认命,能静静站在老族长面前,垂眸俯视他脸上殷殷期待的表情,伸出手,用手掌轻轻阖上他强撑的眼睑。
“我会去寻找真相。”
“如果照您说的,苍生需要我,到那一天,我会担下我的使命。”
老族长的眼睛终于闭上,干扁的嘴唇都似流露欣慰的笑弧。
熊熊大火中,元景烁慢慢倒转蜡烛,蜡油滴在老族长的尸身上,让他燃烧。
“你们辛苦太久了。”
“谢谢。”
元景烁笑了下“穆苍氏,从今天起,你们终于解脱了。”
接下来的路,他会一个人,无惧无畏地走下去。
林然往后退,看着整座祠堂化为火海,那火势顺着街巷蔓延将整片小世界燃烧,燃烧的空气中飞出千千万万细碎的黄金火焰的金沙,它们化成星河般璀璨的金带涌向那火焰中劲瘦挺立的背影,他衣衫猎猎作响,金色符文透过后背勾勒闪耀,有那么一瞬,林然恍惚看见他整个人化成了一把能裂天的刀,霸裂欲劈开整片苍穹。
原来这才是,他真正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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