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征到岸的悠长鸣笛声响起的时候, 林然正在突破。
这已经是她在船上第三次见妖主了。
三次和谐友好又愉快的双修互助活动之后,妖主怎么样她不知道,反正她是高高兴兴突破金丹后期了。
林然盘着腿, 感受着磅礴呼啸的气流徐徐淌入自己经脉, 绕着丹田小小的金丹吞吐雾色的元气, 等一切恢复平静之后, 她吐出一口气, 整个人眉目都舒展开, 睁开眼,眼底流转着异常明亮的光。
突破之后她全身相当于被重新淬炼, 五官更秀致,皮肤更光泽莹润, 那头被染黑的长发又变回白,那种泠泠的雪色, 当她垂着眼眸,秀美的侧脸沉静如海, 从某些看去,便显出极陌生的清冷与遥远。
像一尊玉雕的神佛。
妖主歪倚在床头,冷眼看着, 伸手去摸那白色发尾, 却被一只纤细的手拦住。
林然压住他手腕,侧眼看他, 一本正经说“不要拽我头发, 我不喜欢。”
角落里正要走过来的喜弥勒捂着嘴小声倒吸口凉气,觉得她是疯了, 咋了突破个金丹突然这么嚣张几个菜啊给飘成这样
妖主盯着她, 林然打了个嗝“你瞪我也没用, 船已经到站了,咱俩马上就分道扬镳,我可不用再伺候你。”
喜弥勒瑟瑟发抖着跪地上,连天一都觉得她今天这个突破后遗症过分严重了,前几年病情不都控制得挺好的,今天受啥刺激了飘成这样
天一心里暗骂她不省心,闹不好得给作死在这儿,正打算给她来点电击警告让她清醒清醒,妖主突然掰开林然的手,把核桃拿到自己手里。
天一“卧槽”
林然“”
林然瞪圆了眼睛,伸手去抢,妖主捏着核桃避开;林然急了,扑过来再抢结果脑门撞到妖主下巴,那看着尖尖瘦瘦的下巴硬得像石头,林然疼得眼前发黑,手却还是执着地去抠核桃。
不抠不行啊,没有核桃护体,天雷正愁没机会劈不死她呢。
妖主冷眼看她对这核桃在意,细瘦指骨漫不经心拨动核桃的纹棱,在她又一次扑过来时翻身把她压在身下,另只手掐住她细白的颈子,指尖隔着纤薄皮肉抵住她喉管,缓缓地、没有任何迟疑地用力。
他低下头,高挺鼻尖刮过她耳鬓,就用这种亲昵得漫不经心的姿势淡淡说“我想杀了你。”
林然相信他是说真的,而且根本不是想,是他喵的已经付诸行动。
她不知道妖主要做什么,但他显然最终目的是幽冥,现在已经到了船港,她对他就没有用了,反而是现在唯一可能泄露他身份和踪迹的人。
依照当年妖主只因为她看过一眼妖卷就一言不合要将她人道毁灭的作风,林然觉得妖主能放过她,除非他突然被下了降智光环发现她是真爱。
但林然左看右看,也没看出妖主有降智的意思。
至于真爱那就更别提的,别看每次妖主吸她血的时候都和她搂搂抱抱好像多不正当男女关系,但其实除了吸血他别的一点反应都没有,是真的一点反应没有要不然林然早撂挑子不干了。
天一怀疑他是个性冷淡,林然深以为然。
所以指望一个性冷淡对她真爱林然做梦都不敢这么编。
林然用力掰他的手,勉强呼吸一口气,第一句话就是“先把我核桃还给我”
妖主眼皮都不抬一下。
“卧槽”天一惊恐“快啊快把我抢回来,天道要降雷了”
林然迅速说“我曾经在燕州见过和你修炼类似功法的人,她们原来是人,修炼成了半妖,能彼此吞噬强大自身,最后只活下来一个半妖,他化为一个血茧,我离开时那个血茧还在金都,如果你现在去金都,也许还能问到他的下落。”如果妖主和小月打起来,两个祸害内部消化,那岂不是美滋滋。
妖主盯着她,神色冷漠,不为所动。
林然运了运气,又继续提示“你看,他们从人修炼成了半妖,你也是半妖,也许你们的功法有关系呢说不定本来就是一本功法呢”
喜弥勒震惊抬头她怎么知道陛下是半妖
林然一脸无辜回视着妖主,她觉得这一点不难发现,妖主根本不屑于掩饰,几条狐狸尾巴就那么坦荡荡露着,纯血的妖族谁会在人形时露出耳朵尾巴
只不过妖主太强大了,强大到谁也不敢想他不是尊贵的上古纯血,而只是半妖。
他是真的把强者为尊践行到极致。
林然以眼神示意妖主把核桃还她,妖主淡淡睨着她,却冷笑一声,说出林然见过他以来说得最长一段话“身体千疮百孔再无力维持才不得不借助外力化茧苟活,可见那半部妖卷也不过如此,两部妖卷合一,也不过苟延多活几日,倒不如死个痛快。”
林然哑然。
她知道这两部妖卷是奚柏远留下的,他最开始创造这妖卷是想让奚夫人修炼,让奚夫人能化为半妖长生,但失败了;之后奚柏远洞晓了天机,再改编妖卷流传下来的就是一个野心勃勃的试验品,其中半部妖卷被邪修幽冥、罗三娘偶然所得,他们还欣喜当作是什么逆天改命的好东西,但显然妖主看得明白,他当年修炼另半部妖卷很可能是没有选择,但一直很清醒,所以现在实力强大有了选择,就对妖卷再不屑一顾,根本不上奚柏远的当。
林然觉得妖主真是深不可测,都说妖光动手不动脑子,但妖主显然不是,虽然他爱答不理瞧谁都像瞧空气,说话都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看着很符合一言不合就是杀的暴君人设,但他心里确实是门儿清。
就像那年云长清说的,妖主也许早在金都斩妖大典时就发现了罗三娘的异样,但他懒得说,也懒得去掰开揉碎细查和解释,他就直接杀,为除后患把金都在场的人都一气儿杀干净,省时省力,就是有点废人头。
林然不太认同这种方式,但只看曾经祸乱百出的妖域如今数百年安稳如山,一窝子妖魔鬼怪被镇得屁都不敢放一个,她就得承认,妖主是一位了不得的雄主。
也是,暴君不等同于昏君,没脑子的国君早一气儿亡国了哪还有国民能给他折腾。
忽然一道雷声把林然从呆神中惊醒,她连忙侧头眼看着窗外天阴下来,当场冷汗都要下来。
妈呀,雷可逮着机会来搞死她了。
“你到底怎样才把核桃还给我。”
林然悲愤“你一个大佬了,和我一个小金丹计较有什么意”
妖主说“这对核桃是天外之物。”
“嗝。”林然被噎得生生打了个嗝。
好吧,那确实是有点意思。
妖主掐着她脖子“你来自天外”
林然否认三连“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你还知道什么”
妖主置若罔闻,像是摆弄玩偶一样拨弄她脸蛋“你能预知未来”
林然心说,我要能预知未来我能混成这个鬼样别闹了,她现在不过一个因为卖身合同和公司闹翻被赶到街上喝西北风等死的打工人罢辽。
“我不知道。”
林然补充“我知道也说不了,有法则限制的。”
妖主不置可否,尖细的指甲在她脖颈划了划,妖纹亮起,殷红的血渗出来。
林然被刮得疼,侧过脸,问“你下幽冥,是为了治病吗”或者说救命
妖主不说话,慢条斯理在她侧颈勾勾画画,像是根本没听见。
“这挺难的。”
林然诚恳说“你在幽冥活着找到你想要东西的可能不过亿万分之一,还不如回去安稳再活个百十来年。”按照他的修为,即使现在病入膏肓,再活个百年也不是问题,还可以美滋滋当一百年的老大呢,等一百年后说不定世界都毁灭了。
妖主终于抬起眸光,冷冷看着她。
林然不看他,望着窗外。
“不管你信不信,其实我不想你死的。”
她叹一声气“我想叫你们都好好的,都好好的。”
她喜欢的,讨厌的,熟悉或者陌生的,半生不熟的,她都不想再看任何一个人死。
妖主居高临下的目光睃巡在她脸上,她怔怔望着窗外,被余霞洒满阳光的侧脸怅然又柔和,像朵散了半边的花,已经显出荏苒落寞的宁静,却还在穷尽心力地开。
妖主看向她散落的白发,卷起一缕,柔韧发丝卷住细长的手指,发尾微微翘起。
妖主盯着那绒绒翘翘的发尾,半响,手上用力,细碎的发丝一缕缕从指缝落下。
“嘶。”
林然只觉得头皮一痛,眼睁睁看着自己宝贵的头发纷扬落下,气得她没厥过去,迎面个东西扔过来,林然下意识接住,才发现是她的核桃。
妖主真的还给她了这么轻易就还给她了
林然坐在床边,懵懵看着妖主站起来。
他赤着脚,脚踝骨比女人还细,瘦高瘦高的身形,连黑袍下肩胛骨嶙峋的起伏都清晰可见,却愣有种让人瑟瑟发抖的气势。
林然眼看着妖主瞥了她一眼,转身走下床,袍角微微翻动,眨眼人已经如鬼魅消失。
喜弥勒呆了呆,赶紧爬起来追上“陛下等等小的”
偌大房间瞬间只剩下她一个。
“所以他这是放过你了”
天一又有些不敢置信“妖主脾气这么好”
林然“你看起来还有点遗憾。”
“那倒不是。”
天一砸吧下嘴“我还以为你们会打起来。”
这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其实林然也没想到会这样轻易被放过,她也以为怎么都会打一场,毕竟妖主看起来真的烦死她的样子。
不过谁知道呢,她是从来搞不明白妖主在想什么,反正不可能是突然良心发现,说不定还没完、还有阴谋
“等等。”
林然胡思乱想着,突然有点困惑,挠了挠头“我怎么总觉得还有事没做”
“是啊。”
天一幽幽说“你再不下船,就可以跟着船一起返航了。”
林然“”糟糕,忘记下船了
“林然”
白珠珠中气十足的声音“你死哪儿去了”
林然脚底燎火般一跃而起“来啦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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