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折桂宴上, 秦方浓成功和诗千改交换了灵犀玉标,叫出了“翡姐姐”。
那天晚上,他对着月色举起福签,让皎洁的月光穿过洒金纸面, 照出上面飘逸飞扬的五个字“喜怒哀乐惧”, 然后轻轻笑了起来。
希望翡姐姐的祝福可以生效。
之后,两个人的联系顺理成章地多了起来, 至少在灵犀玉网里可以称得上一句“道友”。
诗千改的说法是“网友”, 她说起这个词的时候似乎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兀自发来一串哈哈哈。
但秦方浓并不只想做她的网友,他的图谋可比这大多了。
秦方浓进入翡不琢书友会, 做了一个副会首, 将他的钱投进去不少。
书友会最初能运转顺畅,许多是他的功劳。
再后来,就有了赠送紫翡和龙平君秘境的事情。
前者是他有意的, 没想到的是似乎窥到了翡姐姐的一点小秘密她并不觉得自己属狗, 而是觉得属虎。平常某些言行,也不太像十七岁的姑娘,更像一个成熟的大人。
再思及“诗三”一夜转变的文风,这是否代表了什么
后者则是无意的,秦方浓与她成为灵犀玉网的道友之后,就再也没有刻意查过她的行踪。他与她的确很有缘分, 竟然可以在异地遇上,还一起穿了婚服。
“老弟,你可以啊”
秦圆道听说时惊掉了下巴, 她琢磨着, “诗小友在幻境里和你结了道, 现实里必然也会心动。”
秦方浓却道“唔恐怕没有那么快。”
他的翡姐姐笔下能写满篇风花雪月,现实里却似乎有些迟钝。
但不可否认的是,那次之后两个人聊天时更亲密了。
共同历险永远是感情的催化剂,就像翡姐姐在某个章节里写的那样“吊桥效应”。不过,吊的仍旧是他的心
翡姐姐第一次来山庄做客、自己第一次在翡姐姐面前喝醉、翡姐姐第一次送他送礼物、第一次一同过年、翡姐姐第一次在他面前喝醉这些小事在诗千改忙碌的日程中或许不算什么,但秦方浓全都记得很清楚。
诗千改在感情方面的情绪要比他淡很多,不同于他是怪病的影响,她是本身性格使然。
她的钝感也并不是真的无法察觉,而是无需在意、进而不在意。
但秦方浓也觉察到,自己在诗千改心中是有些朦胧地不同的。这“不同”或许是出于他相貌的吸引,或许是出于对他性格的喜爱与亲近。
最明显的一点就是,她没有刻意在他面前隐藏自己的秘密,比如属相的不对版,比如每次都会和他解释聊天时崩出的奇特词汇这些都是出于下意识的信任。
“这次你想要什么福签”
“一首情诗。”
“姐姐这样的,要什么样的人才能攻略呢”
“是一篇我去年就很想写的文章。大概会写几年,或许更久。”
这是因为觉察到了自己的不同,他才会抛出这样试探的话。可惜,翡姐姐醒来后并未记得。
秦方浓说这句话的时候以为自己要花很久才能推动一点点进度,谁知问心关后,诗千改的态度转变了。
她察觉到了什么。
这场暗流中的推拉本就是诗千改做主导的,她一旦动念,他自然不能抵挡。
文昌大会结束后,诗千改捏碎他心口那枚三昧珠时,秦方浓看到了回忆的洪流。
过往种种先前被珠子储藏的情绪,在那一瞬间全部回归。千般红尘穿心而过,他垂眼,望见一滴水珠从自己的睫毛上滴落。
秦方浓心脏都被过载的情绪震得微痛,却第一时间轻笑了起来。
嗯,他第一次许的愿望,居然真的实现了。
喜怒哀乐惧,被他的翡姐姐还到了他手中。
秦方浓回忆着这些有的没的,指节无意识轻敲着阑干。
此时此刻,他正靠在漱石阁鸾舟二层亭子里的美人靠上。鸾舟在云层之下徐徐飞行,即将靠近地面。
天上疏疏地下着秋雨,已经连绵了一夜。
诗千改枕在他膝上,还在安睡,身上盖了件他的外袍。她呼吸绵长,眼尾还残留着些许酒后的红晕。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
那酒是她自己酿的,连文仙都能醉倒,好在她拦着没让他喝。
不论什么时候,只要想到翡姐姐,他的心情就容易变得很好。现在也不例外,秦方浓唇畔就挂着淡淡的笑意。
两人正大光明出双入对后,外界不知炸了多少次锅,幽篁山庄的同辈们也不例外。他们都忍不住八卦进度,上个月写信回家,九弟还问翡不琢先生打算什么时候给你一个名分哇
这用词,让诗千改看得失笑,有趣地点点信纸“所以,七郎想要名分吗”
九郎指的是结道,他所不知的是,秦方浓和诗千改其实谈过这件事。
他信任诗千改,诗千改也信任他,契书只是锦上添花。两人早就约定不在官府结契,也就是不用凡人的婚契那里面的内容多半和财产、忠诚相关。
但天道契书则不一样,它只适用于金丹及以上的修士,立契后神魂相连,即便远隔千山万水也会有一丝心灵感应。一旦一方死去,另一方会身心俱痛,难以走出。
非情深义重的爱侣,不会选天道契书。
后者太需慎重了,所以两人决定交给时间选择。
若问秦方浓想不想,那必然是想的。但他更不愿意束缚住诗千改。她精神已如此富足,情爱之于她便只是调味剂了,本不该被他拖入七情六欲的深重泥潭。
所以他的回答是“不必”。他没说假话,但当时诗千改笑过之后,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道“七郎,你未免太听话。”
下雨的时候秦方浓容易思维发散,不过要比小时候的思绪敏感好很多。
三昧珠虽已碎,但还是在他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影响。他习惯了笑吟吟地想些在别人看来血腥可怕的事,也习惯了在危险间游走的滋味。
若是他愿意,也随时可以收拢所有情绪,变回冷静状态。
“沙沙”
鸾舟上被他养了许多花植,为了让它们得到浇灌,舟上阵法关闭了些许。经过风吹雨打,朱红色的小枫叶铺了满地甲板。
忽而,诗千改睫毛颤了颤,悠然转醒,睁开了一双天然带笑的清透眼眸。
秦方浓微顿,收回了敲栏杆的指节,道“我吵醒姐姐了”
“没有。”诗千改做起来摇摇头,她伸了个长长懒腰,面带笑意地按住秦方浓后颈在他唇上啄了一口,“唔,早安吻。”
秦方浓眨了眨眼睛,也笑着反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诗千改睡前只穿了件靛蓝色的宋抹和宽松的宋裤,随着她起身的动作,盖在身上的外袍掉了下来,露出一片雪色肩颈,腰肢劲瘦。乌发如云如水,流泻而下。
她浑不在意,懒散地将头发拨了拨,趴在阑杆上往下看“已经到了吗”
她们此行的目的地,四喜宗。
结业云游笔记上交之后,诗千改就正式毕业了。她没有立刻回琅嬛任职,而是听秦方浓的话任性了一把,决定先休假。
之后一直到现在的深秋,两人都在外面晃荡。这次的旅行夜九阳和贺雪都不在,她有的时候醒来看见秦方浓的睡颜会想嗯,这算不算一种蜜月旅行
或者,更像老妻老夫不惊心动魄、波澜壮阔,而是像流水一样涓涓不断,让她心安。诗千改前世父母去世后一直到这辈子的三年前,身边都再也没有亲密的家人,吴丽春、夜九阳、贺雪等人都不一样。
她本来以为自己是不需要亲密关系的,但和秦方浓在一起之后才忽然发现,不是她不需要,而是习惯了没有。
至于旅途中的日更,诗千改还是可以做到的,就是请假鸽鸽的时候变多了。
好在半年下来,无限飞升在昨天正式完结,她如今是真正的无事一身轻,于是才喝酒庆祝。
“快了。”秦方浓看了眼舆图,“再过百米就是四喜宗的地界。”
诗千改远远看到了山谷里的合欢树,那是四喜宗的标志,其花开常年不败。
鸾舟亭子周围的阵法是开着的,细雨被劲风斜吹,荡起一圈圈微小的涟漪。
她打了个响指,阵法就骤然关闭,同时卸去了八成灵力,令秋雨猛然扑面而来。诗千改打了个哆嗦,终于彻底清醒。
秦方浓也猝不及防被浇了一脸,委屈似的“翡姐姐”
诗千改恶作剧得逞,大笑,拂去他睫毛上的水珠“惯会撒娇。”
“我没有。”秦方浓无辜声明,而后将诗千改抱起来笑道,“待会儿要见令道友,我该替姐姐梳头了。”
他个头高,看似纤瘦实则脱衣有肉,能轻而易举地把诗千改托举起来。
诗千改揽住他的脖颈,晃着腿提要求“今天不想梳高髻。”
秦方浓点头道“好。”
他从善如流,一一满足。
二人此番来四喜宗,是应了令欢时的请求碎除司徒奉心口的三昧珠。
这事说来话长,那两人的情况和她们两个极为相似,司徒奉身为司徒家这一辈在佛音寺带发修行的人选,也早就被削弱了七情六欲。
当初诗千改成为文仙后,就问过令欢时司徒奉需不需要碎珠,那时候司徒奉的回答是“不需要”。
毕竟不是人人都厌倦理智过头的状态,至少司徒奉就觉得没什么不好。
令欢时将人追到手后,司徒奉就退出了佛音寺,比起诗千改和秦方浓但不显山露水,两人恋爱得十分高调。
诗千改相信,如果张镜莲夫人把朋友圈弄出来,那两个一定会月月秀一次恩爱。
结果今年年初两个人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吵了一架,之后持续冷战。
诗千改无意于探究旁人的情感生活,若不是前天令欢时的任务邀约,她都不知道两个人冷战结束了。
而且司徒奉还改了主意,决定让情绪回归。
诗千改看向镜中,七郎已将她的长发梳好,插上了龙形珠钗。
她仰头笑了笑,扣住秦方浓五指“我们下船吧。”
“啊太不巧,阿奉回司徒家了。”令欢时一拍脑袋,她的任务信里面没有约定具体的时间,只说本月内诗千改方便就好,没想到这么快就不声不响地来了。
“没事,我们就当旅行了。”诗千改料到过这种情况,反正她不着急。
不过,回司徒家
诗千改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令欢时嘿嘿一笑,道“你们来的也正好,可以从我这拿走结道大典的请帖”
结道大典,难怪司徒奉要回一趟族中。他作为佛子,名契还在司徒氏的密地里,拿回才能与令欢时定下契约。
诗千改立刻道了“恭喜”,心说这效率也太高了本以为冷战后还需要修复感情,没想到直接奔着结道去了。
结道啊她思绪不由得飘了飘,令欢时所说的“结道”,必然是天道契书的意思。
“司徒氏会放他的名契么”秦方浓冷不丁问。
诗千改扬了扬眉,她对司徒家没有太大感觉,虽然秦方浓的三昧珠来源于司徒氏,但归根究底只是他父亲个人的好恶造成的。
至于司徒氏为何要制造三昧珠,这是它和佛音寺双方的恩怨,诗千改也不欲过问。
不过,她和秦方浓不追究,三年前司徒家却主动探知了消息来道歉,带了一大堆赔偿,指天指地说不知此事,否则早就替秦公子解了云云。
诗千改信你的鬼话。
若真是如此,司徒家在秦圆道暗中四处替弟弟找解药的时候就该主动出来了,还不是怕多事泄露自家秘宝信息
二人遂毫不客气地收下了赔偿。
据说,司徒奉几年前为了和令欢时在一起与族中闹翻了。
以小见大,司徒家恐怕不是什么慷慨大方的家族,不会轻易放司徒奉走。
令欢时也露出点愁绪,道“若他需要我帮忙,我会替他出手。”
今晚诗千改和秦方浓歇息在四喜宗。
令欢时的话果然言中了,半夜接到司徒奉的口信,即刻就出了门。
第二天诗千改和秦方浓起来,已不见她人影。
诗千改“”
所以这趟果然是来四喜宗旅游的吗
两人被令欢时抛下,于是掌门金雩前辈接过活儿,命门人带她们游玩。
四喜宗内风光甚美,昨夜雨打海棠,满地落红依依。
宗内装饰已有许多处都换成了大红色,贴着“囍”字,一看就知好事将至。
秦方浓发觉,诗千改又露出了那种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还以为她是在构思什么新文,谁知下一刻,诗千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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