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锁梁园18

小说:怀璧 作者:伊人睽睽
    日暮低垂,有雨轻落。

    兰时仰头看那一滴落在睫毛上的雨滴,又看向松柏之下,亭亭玉立的女郎和郎君。

    兰时从徐清圆眼睛里看到片刻空白。

    木叶纷纷,云头藏阴。

    徐清圆看着韦浮。

    遥远的生死不知的阿娘,去年无故离去的阿爹,以及现在韦浮口中已逝的女相国都将徐清圆带回她十三岁那年的可怕记忆。

    十三岁前,她的人生有疼宠自己的阿爹,虽不常见却每次见到都对自己很好的阿娘;十三岁后,她跟随阿爹开始隐居云州,不问世事。

    十三岁那年,阿爹阿娘和离,她遇到了一场大火。

    此时此刻的龙成五年春,徐清圆凝望着低头微笑看自己的韦浮。她不知道韦浮为什么提起女相国,为什么要说很久以前的事情。面前这个温雅秀逸、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是否怀着不为人知的目的

    徐清圆沉吟一二,问“你阿娘是死于天历二十二年吗”

    那正是她的十三岁,南国灭亡的时间。南国灭亡,暮氏人带着兵马和热血,踏过长河,驱逐虏寇,入主长安,将南国变成了前朝。

    韦浮看着她,笑了笑“不是,我阿娘死于龙成二年。”

    他对她眨一眨眼,几分揶揄“当时她已赋闲,和前朝没关系。露珠儿放心,我找你,不是撺掇你复国什么的。只是你阿爹教过我读书,我阿娘和你阿娘生前或许认识,你在长安若有难处,来求助我也无妨。”

    他暗指他比晏倾更适合帮助她。

    徐清圆不可抑制地红了腮,她想为自己的胆小辩解一二,唇角颤了颤,最后说出来的话是“南国已经没了,我以为大家该向前看。”

    她秀美又窘迫,乖巧而伶俐。

    韦浮望着松林里的这位亭亭女郎,微微笑起来。

    他说“天历二十二年,西凉甘州一战后,太子羡闷死于棺椁,卫将军带兵赴死,生死不知;朝臣归家,国家无存。那却已经是前朝的事了。

    “暮色已至,华灯初上。露珠儿,我们必须独自面对命运。”

    他说了最后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向徐清圆作揖,转身踏入了松林中。

    兰时在徐清圆耳边悄悄问“娘子,你说他是干什么来的为了听你叫他一声师兄

    “听说他出自洛阳韦氏。那可是豪门,关东大世家。我们郎主失踪、娘子你无家可归的时候,他不伸援手,说明不稀罕帮我们呗。这会儿来装什么呀”

    徐清圆柔声“莫以恶意揣摩他人。”

    她凝望着韦浮步入黑暗中的背影。

    有一瞬,她产生恍惚感,觉得这样的背影,如入幽暗深渊。隐隐约约间透露的一二分感觉竟与她从晏倾身上偶尔看到的气质相同。

    半路上遇到小雨,徐清圆犹豫一二后,和兰时撑着伞,去探望梁老夫人。

    她吃了闭门羹。

    有女郎出来送客时,半真半假地笑话徐清圆“亦珠代了你,去扮观音了。你在梁园住,是承了老夫人的情,现在你还气病老夫人。老夫人不肯见你,以后看你怎么办”

    有另一好心女劝道“等到明日,你再来找老夫人说好话吧。”

    还有女的警惕问“谁是叶诗你怎么知道叶诗你是不是和大理寺有勾结,在查我们”

    徐清圆说没有,她站在廊下,探脚看不到屋内帘后的人影,便问“梁郎君在服侍老夫人吗我能见他一面吗”

    传话的女子板起脸“不能老夫人这次真的生气了,不让我们理你。你快走吧。”

    徐清圆手抓着廊木不肯走,可怜巴巴地问最后一句“今夜下了雨,亦珠怎么还要出去扮观音”

    那女子根本没理解徐清圆的言外之意,只翻个白眼,用带着羡慕的酸楚语气说“所以亦珠才是好运气。浴佛节整整五日游街呢,今天才第三天而已”

    主仆二人回屋舍去,徐清圆一路忧心忡忡,兰时则骂骂咧咧一路,气得掉眼泪“她们就欺负娘子你。”

    徐清圆蹙眉,喃喃自语“下了雨,亦珠不应该去扮观音的呀。”

    兰时“什么时候了,你还记着扮观音”

    但兰时侧头看一眼伞下徐徐而行的女郎,叹口气后,又安抚女郎道“不过如今也很好了。我看晏郎君十分靠谱,他到现在都没跟任何人提女郎你杀人的事,连案子都没立可见晏郎君在保护娘子。

    “晏郎君一定会抓到梁园案子的凶手,还娘子清白。”

    徐清圆支支吾吾“兰时,我想见他”

    兰时不愿徐清圆惹麻烦,信奉大家闺秀就该老老实实待在家中哪里也不去,唯独对于见晏倾一事

    兰时非常积极“去找他”

    徐清圆又想了想,想到傍晚离开前看到晏倾和韦浮说话,在讨论公事。她便觉得,她总拿自己这点儿事找他,麻烦他,也许不太好

    徐清圆按捺下去“再说吧。”

    二女回到斋舍,外面雨水淅淅沥沥,兰时早早上榻歇息,徐清圆说读一会儿书。

    兰时不管她,徐清圆坐在窗下读书,读一会儿,趴伏在案头,也糊里糊涂地睡了过去。

    她做着昏昏沉沉的梦。

    梦里一会儿是火,一会儿是阿爹阿娘,一会儿是初到长安那日在状元游街时看到晏倾,一会儿是暴雨那夜握在自己手中的匕首

    梦中惊惧连连,最后她立于悬崖边,看到了卫渺坐在崖边晃着腿。

    她在梦中叫“雨珠”

    卫渺茫茫然然地回头。

    云烟缭绕,崖深千里,乱云拂动少女的衣袂和乌发。她的眼中荡着烟雾,身患呆病的她,自己都搞不清自己。

    徐清圆“雨珠你不要动,我过去找你”

    卫渺空洞着眼神看她,忽而问“你找到杀我的凶手了吗”

    烛火荜拨一下,徐清圆身子一晃,苍白着脸从梦中醒来。

    她抚着心口,趴在案上,手指颤抖。

    她愧疚自己最近的松懈,她又想到了晏倾,想到下午时破那个泼皮案的晏倾。

    徐清圆出神地想着白日发生的事早上,她在花圃见梁郎君,中午看戏,下午戏台前,晏倾拿出花圃中的袈裟,杜师太证明袈裟是江师太的,晏倾宣布江师太的罪

    不。

    徐清圆停顿一下。

    这个过程有一个点,弄错了。

    她翻来覆去地回忆这段记忆,几乎确定这里面有一环出了问题,晏倾判错了万千条理由催动着她,让徐清圆在屋舍中徘徊一二,下定决心转身。

    不叫醒兰时,她戴上帷帽,悄然出了宅院。

    正如离魂记中的倩女一般,她在黑暗中奔着一条不知名的路。夜路急行,松林穿雨,她心中有万千的犹豫,可她同时褒奖自己的勇气。

    裙裾贴身,帷帽细沙飞扬,徐清圆在林木中穿梭。中途,一个人影一闪,徐清圆躲入月洞门口的角落边。

    她迟疑“梁郎君”

    那人端着花在雨中匆匆而走,好像没听到她的声音,直接离开了。

    徐清圆终于找到了大理寺的那些男客居住的宅院,她敲了一道门,声音急促。

    灯火亮起来,有脚步声一点点向门口挪来。

    雨水淋湿衣襟,躲躲闪闪地藏在廊后灌木旁,徐清圆手心攒汗,心跳得无以复加。

    “吱呀”一声,木门打开。

    徐清圆抬头。

    风若吃惊“徐娘子”

    隔着帷帽,徐清圆声音轻弱“我找晏郎君。”

    风若“他不在。”

    徐清圆低头“他为何不找我呢”

    风若觉得怪怪的“他回来后有些不舒服,休息了一会儿。你这么急着找他啊”

    徐清圆低着头不说话。

    这个女郎伶仃秀丽,立在灯烛下,隔着帷帽看不清面容和表情。可不知为何,竟有些可怜。

    风若一咬牙,推着她出门“我带你去找他。”

    灯火辉煌的游街盛市,好像丝毫没有因为泼皮闹事、夜间下雨而受影响。

    光辉靓丽的观音娘娘坐于华车游街,十八重地狱中却没有了“恶鬼”。因怕再有泼皮闹事,大理寺严管此地,禁制所有人戴面具。

    今夜下雨,让来观看观音娘娘赐福的百姓少了很多。

    晏倾挑着一条与人尽量避免接触的路边小径,雨水滴答,淋湿他身上所披的黑色氅衣。

    灯火的光流动,华车上的观音“冯亦珠”端庄慈善。行人络绎不绝,重重烛火如水般飘来又荡去。

    晏倾的袖子忽然被身后一个力量扯住。

    那人扯了两下,他才回过神,转身向身后看。

    灯烛流动的光再一次投了过来,华光熠熠。

    徐清圆仰头,扯着他袖子,帷帽被圈出一环金白色,流光溢彩。

    晏倾久久望着她不语。

    他突然上前一步,鹤氅张开,一手搂住徐清圆的肩,一手将她罩在了氅衣下。他推她两步,避开烛火,往旁侧小浮屠角落里让开。

    徐清圆帷帽上的细纱飞扬,竟被他掀起。

    他像个登徒浪子一样钻进来,玉面清容映入她瞠大的眼眸中,郎君的睫毛像雨后的蝴蝶一样振翅飞起。

    他轻轻道“嘘好俊的娘子。”

    身后果然有人说道“弄错了,没有异常。原来是一个登徒浪子和情人在一起。不是咱们的人。”

    “好俊的娘子”传入耳中,徐清圆耳朵轰地一下红了。

    呼吸寸息间,他声音那么轻柔风流,徐清圆后知后觉意识到,他们在执行公务。

    帷帽下,淡香流窜。

    晏倾维持着这个登徒子的姿势,眼眸清如墨水,点滴流光。

    徐清圆压抑着心跳,低头避开他清澈的眼睛“下午的时候,你判错了一个细节”

    他目中光轻轻晃了一下。

    他隐约笑了一下,也或许没笑他患着那样的病,怎么可能笑呢

    但是徐清圆分明听到了他温和的声音“嗯,我知道。案子本来就未破你是要与我一同去破案吗也许能找到卫渺尸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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