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中山狼4

小说:怀璧 作者:伊人睽睽
    龙成五年四月廿一夜, 大理寺少卿被葬身火海的前朝逆贼宋明河指认为前朝太子羡,伙同谋反。

    少卿乃四品官员,按大魏朝律典, 四品以上的官员审理, 必达天听,不得私下刑讯。何况此人非寻常官员,此人本身便掌管刑狱。

    而那逆贼宋明河,在攀咬少卿之前, 早已被证明满嘴胡言,少有实话。

    由是,身处积善寺的除却晏倾之外的最大官员,万年县县令韦浮沉吟后,决定上报朝堂,天亮后众人一同回京。到时如何审问晏倾,自有陛下决断。

    于是, 此夜后半夜获得短暂太平,只不知有几人能睡得着。

    林斯年浑浑噩噩地回到自己被烧得几乎住不成的禅房, 凑合地盖着稻草,囫囵一夜。

    不知是夜里火大,还是他见到徐清圆而又勾起了心中微妙的怨愤不甘,他一直头痛欲裂。他跟着的那些侍卫们有顾虑地远离他,他哂笑一声,倒下便睡。

    天昏地暗, 出了一身又一身的冷汗, 疑似陷入梦魇, 也似鬼压床, 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

    林斯年喘着粗气, 挣扎不出噩梦,反在梦中越陷越深。他做着一个离奇无比的梦

    梦中与现实的前情并无不同。

    他依然被林宰相的府中人找到,要他进长安当风光的宰相家郎君。他依然在路上偷驿站小吏的东西,被小吏追打,徐清圆帮他解围,悄悄递给他一饼。

    他依然对她心情很复杂。既惊讶有人如此蠢,也因那人帮助的人是自己这样的人,而生起不安羞愧。

    他听说了她阿爹的事,也知道她如今虎落平原。但是她那样明澈干净的人,立在淤泥中,也不沾尘埃,通体洁净;与他这样自甘堕落的人大相径庭。

    他想拉她入泥沼,他又在犹豫着要不要伸出那只手。

    积善寺一行,让林斯年亲眼见到徐清圆如何聪慧,如何抽身走出泥潭。他在梦中看着她的惊喜,与他在现实中感受到的完全一样。

    之后梦境竟然不停,竟然继续向后走。

    经过一段朦朦胧胧的空白,林斯年在自己父亲手下不断受挫,而徐清圆这段时间不在,他的崩溃几乎到了极点。

    于是在梦中,等到徐清圆再次出现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将她强抢。

    他不在乎她阿爹的事,不在乎她去了哪里,她想做什么,她和晏倾又有什么样的关系。

    他只是需要一个人陪在自己身边,让自己喘得上那口气;他只是需要她的聪慧,帮他一起对抗他父亲。

    若是徐清圆真的像她在积善寺时表现得那么聪明,若是徐清圆依旧是那个在进长安的路上递给他一张饼的心善女郎

    她为什么不肯救一救他呢

    她难道看不出,偌大长安城,人人皆有派系,各有谋算,只有她和他是天生一对的可怜人吗

    但是梦中的徐清圆,显然并不那么想。

    从被他夺走的那一日开始,她就在抗争,就在无论如何也不肯屈服。他以为时间久了就好,以为她和世间所有女子一样,总会习惯无法受控的生活。

    而他父亲斥责他强夺徐娘子。可他父亲越是训斥,他越是强要徐清圆。林宰相对他毫无办法,有时也盼着徐清圆能让林斯年改改性子。

    这样的日子过了半年,林斯年在梦中也能感受到自己的兴奋。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前行晏倾入狱,却在弹劾林宰相。朝廷那些争斗将林宰相卷入其中,宰相难以独善其身。

    林斯年太希望晏倾赢了。他无数次幻象自己父亲被拉下马、最好被凌迟的下场。

    因为晏倾和他父亲为敌,他连晏倾弹劾他强抢民女,也当做是对付他父亲的手段。毕竟偌大长安城,做一个纨绔子弟,并不算什么。

    他兴奋地等着这一切落幕,他有时候回到府中,会把晏倾的事告诉徐清圆。徐清圆会在这时候安静下来,静静聆听。林斯年以为,徐清圆是在关心林宰相会不会落马。

    但是当晏倾身死狱中的消息传来,林斯年才知道原来徐清圆从未屈服,从未为他开心。

    朝堂争斗,林斯年和父亲之间的怨恨徐清圆从不关心。她被关在林斯年的小小宅院,她抗争着一切,因她保留着希望,她在等着有人可以救她。

    如果那个人不在了,她的一切等待都变得没有意义。

    徐清圆逃跑了,林斯年在出京路上抓到她。她机灵,冷静,在逃跑的马车中见到他时,她端坐于车中,静谧安然,不悲不喜。

    美丽空灵,却虚弱得快要凋谢。

    梦中林斯年何其生气,他将她扑倒在马车中,揪着她衣领,满目扭曲“是谁助你逃走的你要跟谁走”

    她在梦中苍白着脸,只怀中抱着一个东西。

    林斯年气得狠了,他以为她藏的东西一定是姘头的定情之物。

    他抢夺她的东西,她不肯给。一介大家闺秀,在半年的囚禁中羸弱苍凉,却在此时迸发出无限勇气,去保护她藏的东西。

    她终究不是林斯年的对手。

    林斯年将东西抢走,惊讶地发现这仅仅是她贴身藏着的玉匣子。他最初认识徐清圆的时候,这玉匣子就在她身上,这应该是她父母留给她的。

    林斯年少有地迟疑,看着身下苍白的、一滴滴掉着眼泪、却一声也哭不出来的女郎,后知后觉地觉得自己是混蛋。

    他将她纤弱的身子抱入怀中,抚摸她面颊,亲她哄她“对不起,我太生气了我以为你和那个晏倾原来是你爹娘留给你的,你为什么不说

    “露珠儿,别和我对着干了。我们好好过日子行不行

    “你是嫌恶我最初的强夺么你放心,等我弄倒了我爹,我就给你名分露珠儿,你这么聪明,你帮帮我好不好”

    她只闭着眼,不吭气,不回应。她的眼泪冰凉,但在他夺走她的玉匣子,又将玉匣子小心翼翼地放回她怀中后,她再不掉眼泪了。

    在梦中林斯年看来,徐清圆好像变得不一样了,又好像从来没有变过。

    她只是不再对抗他的碰触、他的亲昵,但她依然不言不语。

    他每日从府衙回来,都看到她坐在窗下,望着天边白云发呆。无论他对她如何好,她都不可避免地一日日枯萎下去。

    她病得厉害,请来的医师为她看身体。

    医师说她“抑郁于心,难以疏解。”

    若无法疏解,只会这么一日日病死。

    那晚,林斯年跪在她面前,头枕着她膝盖,手捂着脸低声哭,低声求她他对她这么好,她到底在抑郁什么

    林斯年恳求“我们成亲好不好我帮你找你阿爹阿娘,让你明媒正娶好不好你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你为什么和我一句话都没有”

    他愤恨无比,快被她弄疯“你是哑巴吗认识我之后,进我府门之后,你就再也不会说一句话了吗”

    那夜他如何地哭,如何地哀求,都像是过堂风。

    林斯年不断请医师为她调理身体,每个医师都摇头。

    林斯年看着她越来越羸弱,他心中开始恐慌若是连她也要离开了,还有谁可以陪他可他已经做尽了一切好事,他不知道她到底如何能够看他一眼,能够不再“抑郁于心”。

    就在这个时候,徐清圆怀了孕。

    于是那夜大醉之后,他兴奋无比,拉着她说许多亲昵的话,她早已习惯。

    他畅想他有自己的孩子,畅想他不再孤寂,有妻有儿能陪伴他左右。他也说他不和自己父亲斗了,他愿意带着她和孩子远离长安,若她喜欢隐居,隐居一生也无妨。

    酣睡中,林斯年落了泪,他埋于她颈间,呼吸浑浊“对不起。”

    徐清圆并没有反应。

    直到他说了下一句“其实你一直爱着晏倾,是不是”

    “可是晏倾早就死了不是我害死他的,你凭什么惩罚我怪他自己身体不好怪他自己熬不住这朝堂之上的事,本来就波涛诡谲,一朝生一朝死。你不能拿他的死来惩罚我。”

    “露珠儿,你到底如何才能原谅我,才能爱上我没关系,有了孩子就好了我们可以熬一辈子。”

    说不清这是极致的爱还是极致的恨,说不清这则罪过要折磨多久才能释怀。

    醉酒中,梦中的林斯年浑浑噩噩,不知道他压着的女子,睫毛垂下,泪水再次无声滚落。

    这是梦中林斯年活着的最后一夜。

    半年的囚禁,他对她的宠爱到达了无人能及的地步。这座府宅,即使她要逃走,也比之前容易很多。但是徐清圆推开醉酒的林斯年,她赤着足下地,并没有逃离。

    她在林斯年的这座私宅,放了一把大火。

    林斯年被烟雾熏起来,整个后宅仆从们惊慌救火。仆从们也许能逃走,林斯年被困在门被拴住的寝舍中,却没那么容易逃走。

    林斯年跌撞着撞开门,隔着烟火,看到一身雪白的徐清圆走在最高楼阁的屋脊上。

    她怀中抱着她那方玉匣子。

    林斯年惊惧到极致,他大吼着奔过去要救她“无论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即使你要走你先下来你不要死,露珠儿”

    徐清圆低着头,看下方仆从们的逃窜,林斯年背着人群往火中奔跑。

    她美丽清薄,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正如她的名字一般,是夜晚最晶莹动人的一滴露珠。

    徐清圆抱紧玉匣子,在被林斯年囚禁半年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绝不屈服强夺我的人,绝不为我厌恶的人生儿育女。”

    她站在夜火中,走在屋脊上。头顶星光烂烂,下方火舌喧嚣。

    林斯年终其一生,都不知道她畏惧大火,不知道她心底最深的秘密,她也不让他知道。

    星光下的火上之路清幽灼热,她衣袂飘飞,温婉洁净。她抱着她的玉匣,纵身跳入了火海

    “清雨,我来殉你。”

    林斯年崩溃倒在火中大哭“不”

    决绝而残忍,最靠近希望的时候希望毁灭。林斯年死前方知,徐清圆原是这世间最能忍、最心狠的女子。

    林斯年喘着气从自己的噩梦中苏醒,四月天中,他出了一头热汗,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清晨的被火烧后的积善寺,空气中流窜着焦木的味道。

    他的侍卫们在一桩树下窃窃私语,见到他醒来,犹豫一下后来请安。林斯年顾不上他们对他的不恭敬态度,爬起来抓住一人就问“徐清圆呢晏倾呢”

    侍卫们回答“啊,京兆府和大理寺的人,一早上就带着所有人下山了”

    整座积善寺,现在已经空了。

    林斯年听到这话,怔忡一瞬,然后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捂着自己狂跳的心脏,向下山路追去。

    他说不清原因,他不相信一个梦境,但是梦中的伤痛真真切切,痛彻心扉。他醒来后大汗淋淋,不知道如何是好之时,只知道先追去

    林斯年追出积善寺没多久,便看到了大批部队。

    他看到了密密麻麻的人群,积善寺的女尼们、梁园女子们、梁丘、梁老夫人、抓到的泼皮们,全都被押在中间下山,被京兆府的人看着。

    京兆府旁边,是大理寺的官吏。晏倾穿着绯红色的官袍,说是被押,看上去行动自由,没有人真的会对长官做什么。

    便是坐着轿辇的广宁公主,也不就昨夜之事掀开车帘发表意见;便是骑着高头大马的韦浮韦府君,也仅是淡垂着面容,神色微郁,并不对大理寺少卿的罪责擅自审判。

    而林斯年看的,便是唯一与他们这些事不牵连的徐清圆主仆了。

    他躲在苍树后,怔怔看她背影。

    他恍恍惚惚地想到梦中她跳入火海的决然,他越发疑心那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一个噩梦,不然这般纤弱的女郎,怎会作出那么决裂的事情

    他做那样的梦,代表着什么

    警示,抑或劝告

    林斯年出神间,看到默默走在人群左边的徐清圆像是忍不住一样,侧了头,向右边看了一眼。她望的那一眼容易看到他藏身的树木,林斯年心口一跳,忙藏到树后。

    待他重新从树后探出身,才发现徐清圆看的其实是晏倾。

    林斯年便又想到自己那个梦,面色阴郁下去。

    下山路上,徐清圆忧心地悄悄望一眼晏倾。

    他穿着官袍,修身如松,轩昂如鹤。明明是看着分外好看的郎君,徐清圆却为他的前途担心。

    她凭借自己浅薄的对大魏朝律法的见解猜测,穿上官服,岂不代表要去面圣晏倾要到圣上面前辩解自己不是太子羡,大魏朝的皇帝会相信他吗

    徐清圆无意对皇帝做过多揣测,只是自古以来,涉及前朝之事,从未有过大度皇帝。那个宋明河分明在死前故意陷害晏倾,却只怕满朝文武因此生忌,害了晏郎君的前途。

    她蹙着眉,绞尽脑汁,也想不到晏倾要如何才能脱困。

    她心中郁郁时,旁边重重咳嗽一声。

    她被吓了一跳,抬头,看到风若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了她身边。碰上她因震惊而瞠大的眼睛,风若扮个鬼脸,对她一笑。

    徐清圆瞠目结舌“你、你”

    你还可以自由地跑来跑去你不应该和你家郎君一样被押在最中间吗

    风若白她一眼“我们郎君是大官谁敢押我们没事的啦。”

    徐清圆悠悠叹口气,不知如何评价风若的过于自信。想来这种武夫,根本不理解朝堂上的步履维艰,只知道一味相信他家郎君。

    徐清圆这么想,又偷偷看了眼那一边的晏倾。

    这一次,对上晏倾侧过来的脸。

    她一惊,因他目光与她对上,温润安然,带着一丝笑。

    而风若神秘地凑到徐清圆耳边,招来旁边兰时紧张的大呼小叫“你这个人,不要离我家女郎这么近”

    风若才不理兰时,他坏笑着问“你为什么一直偷看我家郎君啊”

    徐清圆“”

    她否认“我哪有。”

    风若“哪里没有不说我早就发现了,连我家郎君都发觉你一直偷看他了。我家郎君让我对你说一声放心,但我很好奇你老看他干嘛”

    徐清圆瞪风若一眼。

    风若抱臂“瞪我干什么你再瞪,我就不告诉你我家郎君还有什么话了。”

    徐清圆“”

    她抿嘴,目光闪烁,低着头走路。

    青翠郁郁的山道上,清圆依然娴静优雅,只颊畔微红。她幽幽看风若一样,格外秀美的面容上,一双清湖眼中噙着三月桃花般的嗔恼。

    风若微怔。

    他不自在地咳嗽一声,老老实实地把手伸到怀里,掏出一叠纸递过去。

    徐清圆疑惑地接过,吃惊地发现是地契。她惊讶地抬头,飞快地看一眼另一边的晏倾。

    晏倾对她颔首。

    风若负责解释“其实你进长安的时候,我家郎君就说你身份特殊,又不能住在大理寺,要给你安排一个住所。只是你不相信我们嘛,又被梁家接走了。我家郎君就没说什么。

    “我家郎君说,梁园如今没了,你没地方住了,不如先住这个早就买好的院子你别觉得我们是故意监督你啊你要对自己的身份有认知。”

    徐清圆默不吭声,心想自然有认知。她这样的状况,谁敢管她呢

    徐清圆忽然问风若“我阿爹的案子,其实就是晏郎君在查,对不对”

    风若一惊,目光闪烁。

    徐清圆却并不为难他。

    她抿唇一笑,蹙了一路的柳眉微微舒缓。她让兰时收好地契,对风若说“你去喊一下你家郎君。”

    风若奇怪“你有话说告诉我,我转达就好了。”

    徐清圆“”

    风若见她不吭气,心想这个女人事儿好多,又要麻烦他两头跑。风若不情不愿地走到晏倾身边,对晏倾说了徐清圆的要求。

    晏倾便侧过头,向徐清圆方向看来。

    徐清圆不再随他们一同走路了,她停在山道上,衣裙微扬,乌鬓如云,袅娜若仙。

    对上晏倾的凝视,她微微一笑,垂下面容,屈膝向他行一大礼。

    晏倾怔一下,低下眼,抬手作揖,还她一礼。

    徐清圆立在原地,静望着车马离她和侍女越来越远。侍女摸不着头脑,风若也在一叠声问晏倾

    “就这有什么好行礼的啊这也值得我专门跑一趟”

    晏倾低声不知道说了什么,才让风若闭嘴。

    林斯年如何失魂落魄地下了山,不必多提。因他生了病,宰相府中请了各路名医看病。

    梁丘曾提醒徐清圆小心林斯年,这种提醒随着林斯年消失于徐清圆面前,似乎没了什么用。

    晏倾为徐清圆安排好的屋院在永宁坊,离东市这样的闹市近一些,离长安城的府衙也不算远。屋院早已空了大半年,徐清圆和兰时入住后,便将屋子好好打理一番。

    其余时间,徐清圆则带着兰时一同日日去街市,去大理寺府衙外徘徊,想打听些消息。

    但是晏倾那样的大官,他的任何事,府衙外都不可能知道。

    穿梭于闹市中,徐清圆经常听到长安城百姓用怀念崇拜的语气谈论旧朝太子羡。百姓越是如此,徐清圆便越担心晏倾。

    水中看树影,风里听松声。她不得不根据市间传来的只言片语的消息判断他的安危。风中传来的消息让她踟蹰彷徨,日夜难眠。

    好几日夜半起夜,兰时都看到徐清圆站在窗前,幽望着天边灰云出神。

    有一日,徐清圆终于做了决定,对兰时说“我要帮晏郎君。”

    兰时对晏倾印象很好,忧声问“如何帮我们不知道任何消息,又没官位在身。难道要求人吗求谁难道要求林郎君”

    徐清圆摇头。

    宋明河对晏倾的指控,拿到皇帝面前,也属于证据不足。

    皇帝与晏倾私下谈过后,便让刑部协理此案。皇帝暧昧不清的态度,让刑部不知如何是好。大理寺和刑部职务重叠,整日水火不容,刑部协理此案,与大理寺之间摩擦更多。

    晏倾本应进入刑部牢狱,但在大理寺的拒绝之下,仍关在了大理寺的牢狱中。刑部的人不得不每日来访大理寺,审问晏倾。

    刑部无从下手之下,叫来了吏部的人,查晏倾的过所、籍贯。

    不只审晏倾,也审晏倾身边那个形影不离的侍卫,风若。

    晏倾被关在牢中,应对他们的审讯。在被审讯的同时,他还安排大理寺在城中几处关键地方布置陷阱,静待疑似宋明河的联络同伙上门。

    晏倾还在牢中上书,要提升海捕文书的级别将对那个“阿云”的抓捕提到“天字第一号”,绝不能让阿云逃出长安城。

    困兽于笼,才能知道对方目的。

    那个阿云的秘密,宋明河的联络同伙,一定会浮出水面。

    身处牢狱,仍要办公,还每日被送上厚厚的案报文书求批阅。晏倾掌灯于牢,让前来的刑部官员无言以对这哪是一个犯人的自觉。

    而他们也无法真正将晏倾当做犯人。

    日行审问,不过是一模一样的话重复一万遍

    官吏“宋明河为何指晏郎君为太子羡,却不指其他人”

    晏倾逻辑清晰“也许因为我是当日在场官位最高之人。”

    官吏一噎,换个问题“晏郎君是龙成二年的状元,一入朝就被大理寺正卿提走,开始在大理寺办案,由主簿一路升至今日”

    晏倾回答“是。”

    官吏“可记得当年的科考题目”

    晏倾答“国之何往。诸位是要我背下当年的答卷吗”

    刑部官员偷看旁边跟着的吏部官员,吏部官员一边翻阅卷宗一边点头,证实晏倾没说谎。

    他们让晏倾默写当年的答卷,只见晏少卿端坐于牢,持笔就卷。

    青年挺拔端秀,让牢狱看着不像牢狱,反而像大雅之堂。

    晏倾的答卷交上去,分毫不差之余,刑部官员硬着头皮问“晏郎君是幽州人士,家中排行第四可有人证”

    晏倾彬彬有礼“我可以说幽州方言,当年入考,宰相是座师,我之后拜大理寺正卿为老师,这些皆有迹可查。若我是太子羡要冒充他人,我是否太过冒险”

    官员赔笑“少卿,陛下没有明旨,我们也从未说您是太子羡,不过是审讯流程”

    他们下去相商,讨论着要不要“刑讯”。晏倾那般文弱之人,若是用刑的话,说不定能问出些东西向陛下交差可这毕竟是四品高官,若是打坏了,可怎么办

    大理寺正卿左明摸着胡子、背着手摇摇晃晃地进牢狱看望他的少卿,就听到刑部那几个官员说什么“用刑”。

    左明重重咳一声,将人吓一跳。这位花白头发的老头子瞪着他们,中气十足

    “用刑谁敢在我大理寺用刑陛下的旨意呢陛下说我们少卿是那个太子羡了吗你们就凭着几句话审了这么多天,现在还敢用刑我告诉你们,你们要是打坏了我们少卿,让我们少卿办不了事,明天我就带着大理寺全体官员去陛下那里状告你们

    “刑部公报私仇,冤打我朝高官,其心当异,此心可诛”

    刑部的官员们干笑,连连说不敢。

    左明凉凉地白他们一眼,大摇大摆地摆手,让他们把牢狱门打开。

    众人惊“府君,少卿毕竟是犯人,这可不敢”

    左明瞪他们一眼“我看你们什么都审不出来,也不陪你们浪费时间了。我们少卿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有案子来了,亲自指明,要是我们少卿不在,来人不肯交出重要证据”

    在左明到来后、就已经在牢中起身站起的晏倾睫毛轻轻一颤,有些疑惑地看自己的老师一眼。

    他甚至疑心老师是故意杜撰一个案子,好把他摘出去。

    但是左明脸色肃穆。

    众人问“什么案子,必须要少卿在”

    左明咳嗽一声,暧昧不明、似笑非笑地看一眼晏倾。

    晏倾被他这一眼看得很奇怪,心中不解。

    他见左明得意洋洋地宣布道

    “徐固失踪、疑似叛国这个案子,够不够大是不是我们少卿在一手负责如今徐固的宝贝女儿为我们少卿的风采倾倒”

    晏倾打断“老师”

    岂能无故编排人家女郎名声

    左明白他一眼,仍很高兴“总之,徐娘子亲自来登我大理寺门,说她有重要证据交来,配合我们找到她爹。但是她只肯把证据交给我们少卿。我们清雨自然必须在场啦。

    “你们也知道,徐固嘛朝廷是一向想拉拢的,这个大才子,不知道能帮咱们修好多少战乱中丢了的古书古籍那徐固的女儿终于肯配合我们,你们说,该不该让少卿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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