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一整天, 宋觅都在忙着兼职,她不能把希望全部寄托在谈西泽身上。
万一最后没能留在她身边做事呢
最后一份兼职是在洗车场,从下午两点一直持续到七点。
整整五个小时。
在宋觅洗完第十一个车后, 摸出手机来看一眼时间, 已经六点半了, 还剩半个小时, 再洗一个车差不多就能结束兼职了。
就在这时。
一辆白色的宝马缓缓驶停在洗车位。
宋觅赶紧走过去, 白色宝马的驾驶座车门打开,辛媛从上面下来。
两两对视, 皆是一怔。
很快, 辛媛脸上便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冷嘲一句“又在这里当洗车妹了啊。”
宋觅脸上挂着得体的礼貌微笑,只当不认识一般, 也当没听见辛媛的话。
辛媛把车钥匙套在手指上,转着玩儿,目光在宋觅脸上扫来扫去,然后笑了下“洗呗,打工妹。”
“嗯,好的。”宋觅点点头,“请问需要清洗发动机吗”
辛媛眼神轻慢“不用,洗普通的。”
“好的。”
在宋觅开始清洗车辆的时候,辛媛就站在旁边逼逼叨叨的,故意说盛开许带她去吃了什么好吃的,去看了什么好风景,还送了她什么名贵礼物等等。
故意说来想要激怒她的话。
宋觅左耳进右耳出, 只当辛媛是个疯子在胡言乱语, 甚至还会微笑着提醒“麻烦女士你站远一点哦, 不然身上会渐到水哦。”
辛媛偏偏不听,反而越站越近,宋觅拿着高压水枪往车身上冲着水,辛媛就非要站得死近,还说“我怕你洗不干净,我得看着你洗。”
宋觅“”
随便吧。
她懒得再搭理辛媛。
辛媛没一会就开始叫着训斥她“你小心一点啊水都弄到我身上了”
宋觅关掉高压水枪,回头,耐着性子对辛媛微笑道“刚刚就有提醒过哦。”
辛媛把嘴一瞥,很是不屑。
宋觅继续捏着高压水枪的开关,冲着白色宝马车身。
辛媛在后边继续叨叨。
“上回我打电话投诉你送外卖态度不好,想要你道歉,但是平台告诉我你直接辞职不干了。”
“我还以为你多有骨气呢,没想到是换了种兼职。”
“看你长得也不赖,怎么不去找个大款呢那你家的债不就有救了吗”
“”
盛开许这人嘴怎么这么碎,她家里的事情都尽数告知新欢。
真不讲究啊这人。
宋觅只默默听着,并不搭腔,放下高压水枪,又去拿泡沫枪。
开始朝车上喷泡沫。
喷完泡沫,宋觅拿着手持拖布开始往车身上面拖,她洗得很认真,没一处都洗得很认真。
她并不是怕辛媛挑刺所以洗得认真,而是属于她分内的事情她都会想要做好。
尽职尽责地去做,才对得起她拿的那一份薪水。
看她洗得很认真,辛媛都无话可说,逼逼赖赖一会后就到旁边玩手机去了。
几分钟后。
宋觅听到辛媛接了个电话,用特别夸张地语气撒着娇说“开许,人家就想要那条手链嘛,你是不是不爱我,哼”
对面的盛开许应该是同意了。
辛媛捂着嘴笑得特别开心。
宋觅只当没听见,心里却是隔夜饭都快要吐出来。
太恶心了。
她不禁想到,以前盛开许送她的那些东西,都是一些特别不值钱的,从没有什么贵重物品。
那时候,朋友们都会说盛开许待她有些小气。
但她觉得,礼物嘛,心意在就好,价钱多少不重要。
现在看来,自己挺傻的。
倒不是觉得没收到贵重礼物才傻,而是她送给盛开许许多东西都挺贵的,球鞋,手表,皮带等等。
时间来到六点,宋觅已经清洗完白色宝马的里外,拿着收款码到辛媛面前“请问扫码,还是现金”
辛媛抱着双臂,看她一眼,拿出手机扫码。
动作很慢。
宋觅微笑着,说“一共五十哦。”
磨蹭半天,辛媛的手机里才传来扫码成功的滴声,一边输着密码,一边又拿话刺宋觅。
“洗个车才多少钱呀,不如去陪有钱的老男人喝酒。”
宋觅保持着笑容,也持续着沉默。
付完钱,辛媛拉开车门坐进去,离开前还不忘再次刺宋觅一下。
“我要去和开许吃晚饭啦,拜拜打工妹。”
“”
等白色宝马车消失在视线里,宋觅浑身才完全放松下来,她揉揉酸疼的肩膀,把收款码放回原处。
然后找老板领了今日的薪水,按每个车提成二十来算,总共二百四十块钱。
领完钱,宋觅到更衣室换掉身上脏兮兮的工服,穿回自己的衣服。
她还不能回家。
还得去推路边的小电瓶回家。
叫个小拖车的话,也得二百左右,宋觅舍不得花这个钱,于是硬生生把电瓶车推了回去,耗时两个小时。
人简直被累得半死,深秋浓夜,整得一额头的热汗。
推着电瓶车到旧小区门口的时候,宋觅发现有消防车在往小区里开,里面闹哄哄的似乎有很多人。
发生什么事情了
宋觅推着电瓶往家的方向去,离得越近,人就越多。
最后,她发现
人是围在她家楼下的。
心里突然升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宋觅把电瓶车的脚架放下来,停好后,快步跻身到人群里,随便拉着一个人问。
“阿姨,发生什么事情了”
正好是个认识她的邻居阿姨,就住在她家楼下,平时见面都会打招呼,姓孙。
一见是宋觅,孙阿姨情绪就有点激动,忙说“宋姑娘,是你爸爸呀,搁天台上”
宋觅啊一声,心头一跳“我爸”
爸爸为什么在天台山
孙阿姨说“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听说是你爸爸和你妈吵了一架,所以要跳楼”
跳楼
这两个字眼差点把宋觅砸晕。
怎么会呢
爸妈结婚二十多年,感情稳定,小吵小闹也是常有的事情。
不至于吵个架就要跳楼吧
宋觅半信半疑,却听到周围人群爆发出惊惧的尖叫声,一瞬间炸开,沸腾。
她就在鼎沸的人声中抬的头。
楼层总共七层。
在天台的危险边缘,宋天明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夜色下看不清他的脸,但他的这个举动让所有人都吓得尖叫。
看见还真是爸爸的宋觅,一瞬间直接忘记呼吸。
怎么会这样
她的嗓子跟着在发紧,渐渐听不清周围那些刺耳的尖叫声,只觉的一颗心开始扑通扑通狂跳。
完全没办法想象爸爸真跳下来的情景。
消防车停在人群后方。
几名消防员动作迅速地搬来安全气垫,指挥着人群。
“散开散开全部散开”
宋觅在原地怔几秒才回过神,回神后直接拔腿就冲进单元楼里。
发疯般朝楼梯上冲。
一口气爬完七楼。
天台的门是开着的,门口还有两名警察守着,见她冲上来就直接拦着,宋觅气喘吁吁地紧张道“那是我爸爸,让我进去”
听她这么说,警察才放她上天台。
天台上摆放着许多居民们废弃不要的杂物,破烂的床垫,瘸腿的桌椅,长满青苔的破鱼缸等等。
宋觅绕过杂物堆,飞快地朝着天台边缘跑去。
已经有一个老民警在对宋天明进行思想工作。
妈妈敬兰也在。
宋觅冲过去,喊了声“爸”
宋天明回过头来,月色下,他的脸上有一种悲怆的灰败,他泪眼婆娑地看着宋觅。
“闺女,爸爸对不起你”
敬兰在旁边急得哭,看见宋觅就和看见救命稻草一样,紧巴巴抓着宋觅的手臂。
“觅觅快劝劝你爸”
“什么啊”宋觅急得要命,“有什么话你下来说,下来好好说”
宋天明摇摇头,有气无力地说“没什么好说的了,我只有去死,死了才能赎罪,死了你才能轻松。”
宋觅简直一头雾水。
什么事情这么严重啊
她急得不行,但怕刺激到爸爸,还是尽量放缓语气“爸,你下来和我说话,我会好好听你说的。”
宋天明站在边缘,沉默了。
宋觅便问旁边站着的敬兰“妈,你告诉我怎么回事”
老民警继续进行安抚规劝“兄弟,你看你女儿都来了,你任性丢她不管啊,天无绝人之路的,你看你”
剩下的话宋觅没听清。
她全神贯注在听妈妈讲事情的来龙去脉。
“觅觅,我今天休息回家,你爸爸就告诉我,说你上周拿了三万块给他,让他除去房租钱和家里生活费后,剩下的拿去还银行。”
“”
宋觅认真听着“然后呢”
敬兰重重叹一口气,愁容满面地继续说
“你爸着了他一个朋友的道,说有个什么来钱快的小投资,一万块钱一周就能赚五千,你爸被忽悠着把三万块钱全投了进去。可这一周时间过去,没见到收益,那个朋友也联系不上了。”
“他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我又和他大吵了一架,一直在骂他,所以”
所以就要跳楼。
宋觅捋清楚这个来龙去脉了。
她听得血压瞬间上升,脑袋都要炸掉。
愤怒值达到顶点。
这并不是爸爸第一次被骗。
家里之所以会破产,也是因为爸爸交友不慎导致的,一个所谓的好友游说爸爸去做担保人,几千万的巨额贷款,还不是一般担保人,而是连带责任担保。
也就是说,借钱的还不上,那么做担保的就得还,卖房都得还。
很显然,那位借钱的“好朋友”已经卷着钱跑路了。
留了一屁股的债给宋家。
宋觅真的不明白,为什么爸爸在经历过如此大的挫折后,还是会这么轻信他人。
但现在不是指责的时候,她怕再说点难听的话,爸爸真的会一个冲动跳下去。
宋觅深深呼吸一口气,说“爸,没事的,我不怪你,钱可以再赚的,人没了的话就真的没了。”
一听到这话,宋天明的情绪更加激动,哭得更凶。
“不”
“我活着就是一个祸害”
宋觅眼圈一点一点变红,她站在夜风里,乌发飘散,弥漫半张脸。
她不受控制地有些哽咽,声音又轻又颤“生活真的已经很苦了,我不想再做没有爸爸的孩子。”
“”
旁边的老民警听到宋觅的话都动容了,眼里闪着泪光,啧一声,说“你看你女儿多让人心疼,快点下来吧。”
说没有被打动都是在骗人,宋天明表情明显在有所犹豫,他是真的对不起这个女儿。
“爸爸要是死了,你就不用还债了”
宋觅“”
看来爸爸多多少少还是有点法盲成分在身上的。
她红着眼保持着镇定,解释道“是,你死了以后,债务是不会落到我身上,但是会落到妈妈一个人身上,那样我们的日子将会更不好过。”
宋天明傻眼了,呐呐道“怎么会这样,我以为只要我去死,就”
“就怎么”宋觅打断他,“债务会自动清空”
“”
依爸爸这种天真的程度,反复被骗也不稀奇了。
蠢得让人心疼。
老民警适时开口“对啊,你女儿说得对,到时候债务落到你发妻一个人头上,你也忍心死你都不怕,你还怕活着嘛,下来吧。”
宋天明沉默了。
见状,宋觅知道爸爸这是动容了,于是主动缓慢靠近,伸出一只手去。
“爸爸,我们回家吧。”
宋天明脸色苍白一片,看着女儿伸来的手,唇哆嗦了两下。
迟疑半晌。
他最终还是伸出一只手去,握住了,紧紧地。
老民警赶紧上前来,扶着宋天明跳下天台边缘,等宋天明双脚沾地,所有人才不约而同地长松一口气。
敬兰快步走过来,边哭边重重地在宋天明身上拍打“犯了错还说你不得让你犯浑要跳楼让你犯浑让你犯浑”
打完数下后,敬兰崩溃地跌坐到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她差点就要成为失去丈夫的妻子。
宋觅忙蹲下去,轻轻拍着敬兰的肩膀,心疼都写在眼里“妈妈没事了,我会好好说爸爸的,你不要伤心了。”
敬兰哭个不停。
宋觅连忙仰头看一眼爸爸,伸手拽了下他的衣角,“爸你愣着干嘛,还不赶紧安慰一下妈妈“
经过提醒,宋天明才从惊魂中回神,忙蹲下身子,伸出手去摸到妻子颤抖不止的肩膀。
他一把将敬兰抱住,所有安慰的话卡在喉咙。
失控地也开始嚎啕大哭。
宋觅“”
本来只用安慰一个人,现在却要安慰两个人。
算了。
让爸妈两个人哭着发泄一下吧。
说实话,她现在也很想哭,因为债务实在压得一家人都喘不过气来,她每天都过得很辛苦,晚睡早起,饥一顿饱一顿的努力和生活对抗着。
但她从来没有放弃过希望,觉得总会熬过去的。
现在,却有一股浓浓的无力感包围着她。
一天的兼职已经榨干她的体力,又经历一场精神冲击,这让宋觅身心俱疲。
累
真的好累。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耳边是爸妈悲伤的哭声,还有秋夜里的风声,天台的风特别大,风声都是呼呼呼的。
在这样一个瞬间。
她很恍惚。
好一会后,宋觅缓缓吁出一口气,蹲下去问敬兰“妈,奶奶呢”
敬兰情绪有所缓解,说话还是抽抽噎噎的“出、出去买膏药了。”
宋觅点点头,冷静地说“这件事情不要告诉奶奶,我不想让奶奶伤心。”
敬兰点点头。
“爸、妈,你们先回家吧,我在天台一个人静会。”
“”
很快,天台上的警察和爸妈都逐渐离开。
四周只剩下风声。
下方嘈杂的人声也渐渐变稀,变轻,直至完全没了声。
宋觅来到破旧的一张床垫前,这块床垫是小孩子们最喜欢的,经常跑来上面蹦蹦跳跳,当成是蹦蹦床在玩。
她坐到旧床垫的边沿,抱着双膝,把脸埋进臂弯里。
头发被大风吹得不停飞动。
也不知道这样坐了多久,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有人给她打电话。
宋觅翻开包盖,摸出手机一看,屏幕上显示着清晰的三个字。
谈西泽。
他怎么会突然打电话来
没有多想,也怕谈西泽等得不耐烦,她赶紧将电话接起来,放到耳边。
却没有第一时间说话。
那边静悄悄的。
沉默大概持续一分钟,听筒里才传来男人低沉嗓音,许是感冒还没好的原因,听着还有点哑。
“宋觅”
宋觅不知道自己在抽什么风,在听到谈西泽的声音那一瞬,她鼻子猛地一酸,不受控地就去应他,发出短促委屈地一声“嗯。”
谈西泽翻着书页手指一顿,他合上书,沉吟片刻,轻声问“你怎么了”
“”
本来不想哭的,可是他温和地问她怎么了。
换谁能忍住
宋觅的眼泪几乎是在瞬间涌出来的,她没发出声音,只不停地用手去抹着脸上的泪水。
她发现,这个泪像是抹不完似的,脸上越抹越湿。
宋觅想开口说话,但她哽咽得不行,张了几次嘴,都没能发出声音,只能紧着嗓子又把嘴重新闭上。
谈西泽没有催促她,一直在那边静静等着。
没有表现出丝毫不耐烦。
他听到呼呼的风声,看来她在风很大的地方,而且是一个人。
并且她似乎遭遇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而且在很隐忍地哭。
宋觅的眼泪啪嗒啪嗒掉个不停,她并不知道谈西泽已经猜到了她在哭,她还在竭力地收拾情绪。
几番尝试后,她终于用自认为并不哽咽颤抖的声音开了口。
“怎么了谈总,这么晚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谈西泽把手里的书轻放到桌上,薄唇轻抿,保持着沉默,脸上是若有所思的表情。
宋觅一直都没有等到他的回答。
天台风真的很大。
她被吹得瑟瑟发抖,脸上一片泪做的水光,孤零零地坐在破床垫的一角,在偌大的天台,披着月光和夜色,显得那么狼狈。
就在她以为,电话已经被挂断的时候,听筒里突然传来谈西泽清沉的嗓音,只说了三个字,每一个字都重重地砸进她的耳朵里。
“来见我。”
宋觅怔住,一时间连哭都忘记,呐呐问“现在”
男人的嗓音似乎有着蛊惑人的魔力,他没说现在,而是说的。
“随时。”
这一瞬间,她的呼吸屏住了。
心脏跟着重重跳了一下。
紧跟着情况就是两级反转,现在轮到谈西泽拿着手机等待宋觅的回答。
同样的,时间也是久到谈西泽以为那边挂断了,才听到小姑娘委屈巴巴的微弱声音“见你干嘛”
谈西泽身体朝后倒,慵懒地靠在椅背里,他交叠着床腿,悬在空中的那只脚无规律地轻点着,有一下没一下。
他的声音带了几分玩笑,又有几分认真。
“你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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