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芙嫣眼睫颤了颤,没说话,顺从地放下手,将琴交给谢殒。

    谢殒稍稍偏开头,鼻息间满是她身上淡雅清甜的幽香,他唯一有力气的只是手和颈,若想坐稳、弹琴,就得继续伏在她身上。

    要如此贴近她,这气息就总是会环绕着他,他额上青筋跳了跳,头很疼,却连想要按按额角都抬不起手臂来。

    在生活习惯和一些小动作上,芙嫣对谢殒还是很了解的。

    她察觉到他的迟疑抬眼看他的时候,看出了他的不适。

    她扬起手,红纱盈袖滑落下去,纤细白皙的手臂一览无余,肤如凝脂,刺目暧昧。

    谢殒看着她将手按在他额角,力道适中地轻轻揉着。

    他突然没了呼吸,视线落在她脸上,两人对视片刻,他望向了琴桌。

    他任她按了一会儿,才仿佛终于回过了神,偏头躲了躲说“不必。”

    芙嫣手一僵,面无表情地收回来。

    谢殒开始弹琴。

    他嘴上说不擅琴,其实琴弹得极好。

    琴音流淌,悦耳动听,芙嫣离得最近,听得最清晰,这琴声给她的感觉像极了那日误入洪荒裂隙,浸入那汪清泉时的舒缓、流畅,让她非常放松,心情都跟着好了许多。

    这是首很温柔的曲子。

    像谢殒最初给她的感觉。

    白雪冻梅,温雅如玉,就连骨子里透出的羸弱里也充满了雍容典雅,君子姿仪。

    芙嫣很安静地听他弹琴,两人之间好像回到了曾经,那时芙嫣也像现在这样,懂事安静地在不妨碍他的角落里无声地陪伴,在他想起她时,总能第一时间看到她。

    他轻抚琴弦,视线下移,芙嫣第一时间抬眼和他对视,就和记忆里一样,本能地绽放笑容。

    芙嫣的五官是圣洁而空灵的,带着些冷意,仿若神女的范本。

    这样的她肆无忌惮地展露微笑时,绮丽炫目到几乎照亮了天幕宫的永夜。

    十重天刚刚阴云密布的天气逐渐变得晴朗,芙嫣却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两人现在的关系,嘴角的笑意止住,一点点消失,低下头沉默地看着他弹琴的手。

    也就在这时,才转好的天地之色再次阴沉压抑起来。

    琴曲有尽时,最后的琴音结束后,天幕宫安静下来。

    两人离得很近,可以清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谢殒开口“你该走了。”

    芙嫣手臂一挥,画面变换,他们从天幕宫到了太冥殿。

    高大的书柜布满了大殿,谢殒被她放在书案后的椅子上,他以为她是要走了才这样安排,心中情绪难以形容,但事实并非如此。

    “我可没答应你听完了琴就走。”

    谢殒长眉拧起,因脊背无力,他无法坐得很端正,芙嫣第一次见他这么不端庄严谨,甚至束发银冠后的白色飘带都凌乱地落在肩前。

    “你若再不去寻医仙”

    他竟然还在执著于这件事。

    芙嫣觉得很没意思“你那么在意这件事做什么左右用的是我的心头血,失了修为的人也是我,我自己都不在意,你一再提及,怎么,难不成你还担心我”

    她观察谢殒的神色,他却只是眉头皱得更紧,再无其他变化。

    于是她自嘲道“想来你也不会担心我。你恐怕是想用这个引我回头,你放心,我没那么在意这点子修为,以后总能修回来的,倒是你。”

    “错过这次,我就再也没有得到你的机会了。”

    她往前走,俯身手撑在书案上与他四目相对。

    “我还有很多事要和你做,若不做,定会遗憾终生。”

    她直起身“我们抓紧时间吧。”

    绕到书案这边,芙嫣替他研磨铺纸。

    “我很喜欢你的字,曾经偷偷临摹过,但怎么都写不出你的风骨来。”

    谢殒发现她抚过纸面的手白得几乎透明,比他一个常年身体虚弱的人好不了多少。

    是失了心头血的缘故。

    三滴心头血,她可真舍得。

    她怎能如此。

    他开口想说什么,手却突然被握住,笔塞进了他手中。

    “写我的名字。”她用命令的语气说。

    芙嫣贵为仙界女君,对下达命令非常熟稔,但如今被她命令的人是谢殒,这习以为常的事做起来也令人兴奋。

    他修长的手握紧了笔,却迟迟不肯落下,芙嫣也不着急,就静静打量他,他坐不稳,要借力,不端正,大约是不适应这样,一直脸色难看地想要调整。

    可他调整不好,只能闭眼忍耐,紧握着笔的手重重撑着桌面,维持微薄的风度。

    他应该是不想和芙嫣这么近的,可又不能动,所以只好别开头,尽量向一旁侧,远离她。

    芙嫣垂眸看着他因为闪躲而伸长的颈项,他的脖子很长,线条纤细而优美,喉结上下轻动,如此清冷君子从容自律的一个人,此刻身上竟被动带起了一丝丝的媚。

    她手抬起,落在他展露的冰白颈间,炙热的温度点燃了他,他猛地望来,长发凌乱,星眸漆黑深邃,颈下雪白里衣衣领柔韧,她摩挲着他的颈间肌肤和喉结,手下的血脉隐动,像在乞求她的摧残,渴盼着毁灭。

    真是美得让人心生肆虐与污秽,卑鄙而下流。

    芙嫣没控制住自己。

    她重重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她明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可还是忍不住这么做。

    “写。”她哑声道,“我不说停就不准停。”

    谢殒浑身麻痹,根本挣不开她的手。

    但他从不是轻易妥协的人。

    “我若不肯,你要如何杀了我吗”他突然道,“动手。”

    他扔了手里的笔,闭着眼,神态从容,有种安然赴死的味道,像早就期待着死亡降临,否则怎会以殒字为名

    芙嫣那么熟悉他,对他身上偶有的死气沉沉并不陌生。

    他想死,很早很早之前她就有所猜测,可她想,他是永远不可能达成这个愿望了。

    “我怎么会杀你呢”她温柔地说,“我恨不得你永生不死,哪怕我寿数尽了死掉,也不要你死。”

    谢殒睁开眼。

    “我要你活着,你越是想要什么,我便越是不给你什么。”

    他望向她。

    芙嫣轻轻道“你若不肯写我的名字,那我们做一些你更不愿意做的事吧。”

    她俯下身来,气息越来越近,两人鼻尖贴上,唇瓣几乎要碰在一起。

    谢殒执起方才丢到的笔,转开头,一言不发地在纸面上写下她的名字。

    芙嫣使劲松开了手,谢殒呼吸乱了一瞬,长发因惯性荡了荡,发丝披在肩上,如倾泻的瀑布,流畅地逸动。

    “继续。”她站在一边看着,不断为他换上新的纸。

    十重天有很多纸和玉简,用来记录天地运数。

    但如今这些正一张张被谢殒写上了芙嫣的名字。

    写到最后他都快不认识这两个字了,也好像不太认识她这个人了。

    芙嫣将写着她名字的纸丢得到处都是,整个太冥宫处处飘白,过目之处全都“芙嫣”二字。

    她突然开始笑,神经质地笑,难以停歇。

    她站在一面书柜前,笑得靠在书柜上仰起头,眼角有些水光。

    谢殒坐在椅子上望着她,有些突兀地想到,她如今将十重天弄得多乱,曾经就将这里整理得多么井井有条。

    在过去三千多年里,她像个合格的女主人,为他打理书阁,将所有玉简按照日期整齐排列。

    明明没问过他排列的规则和方法,却能自己悟出来,毫无错处,让他想要拒绝她做这些事,都挑不出她的错处来。

    但其实她最大的错处便是她的身份。

    她这样的身份,若非为了不动声色地消除泉水灵力,谢殒绝不可能允她日日来此。

    一步错,步步错。

    他满目都是芙嫣二字,心乱如麻,只能回转去看桌案,却见桌案上的砚台,连她研磨时的样子他都熟悉得过分。

    她红袖拂过黑色的砚台,为他研磨润笔的样子,亦是历历在目。

    三千多年,不是三天,也不是三个月。

    这样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太多了。

    谢殒安静,没有生机地坐在那里,像一尊虚假的幻像。

    夜明神珠的光晕明明灭灭照耀在他脸上,芙嫣笑够了,抹去眼角水光,一步步走过来。

    她在他身边站定,弯下腰来,很近地与他平视。

    但他并未看她,对她的呼唤置若罔闻。

    “我在叫你。”

    她粗鲁地捏住他的下巴,他脖颈上还有她刚才留下的红痕,现在下巴也被掐红了。

    “看着我。”她阴郁地说。

    谢殒视线移动,落在她身上“你还想做什么。”

    他深眸冷淡,满目薄凉,像要用这样的冷漠刺伤她,让她疼了就离开去舔伤口,如以前那般。

    但这次失败了。

    因为她已经不会痛了。

    走到今天这步,不管他做什么,她都不会再感觉到痛了。

    “别急啊。”她笑得意味深长,“急什么你的喜事还有三天才到呢,这三天足够我做很多事,我们才刚刚开始。”

    她还不知道谢殒回来之前将定婚之礼延后的事,只当他三天后就要与别人定婚。

    “现在。”

    她捏着他的下巴抬起,他被迫仰头,充满神性的脸上漠然无欲。

    无欲很好。

    她就要破碎神的无欲无求。

    “亲我。”

    她哑着嗓子,义无返顾地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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