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芙嫣心脏跳动极快。

    自出生起, 除了躲在母亲的尸体下,亲耳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惨叫声,饥饿恐惧地度过的那几天外, 她再没有像今天这样剧烈地心跳加速过。

    有一瞬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脏要坏掉了。

    她怔怔看着那幅画, 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像担心惊动画上的天神。

    她突然想到自己曾经那些诡异的熟悉感好像一下子有了源头。

    所有的玄妙都汇集在了画中仙的身上。

    若天神真的存在,那画上的人一定就是。

    他端坐在水月前,周身是绽放的昙花, 身上穿着雪色圆领广袖锦袍, 前襟和衣袖上都绣着织金的昙花纹路, 腰系玉带,悬着珍珠宫绦, 长发束着昙花冠,玉簪穿过发髻, 自两侧垂下长长的金线昙花飘带。

    芙嫣的视线从他的眉眼划过, 陌生而神圣的容颜, 温文中带着一丝冷冽,让人想要将世间左右美好的词语用在他身上。

    他有一双只要见过就绝不会忘的清潭般深邃寂寒的眼睛。

    她望进那双眼睛里, 明明这只是一幅画, 却好像真的看见了他瞳孔的收缩。

    芙嫣猛地后退几步, 巨大的危机感席卷了她,心底有个声音在不断告诉她,危险, 快逃, 不要再看了

    可她控制不了自己。

    由于屏息太久, 她开始头晕目眩, 不得不扶住了一旁的桌子。

    那是一张供桌, 桌子上摆满了外界修士梦寐以求的琼浆玉酿,这应当是照夜宫的人在这里变成秘境之前准备的。

    这里是凝冰君的洞府化作的秘境,这里面曾经供奉的人

    除了凝冰君外,不作他想。

    那是一个在芙嫣出生前就死去很久的人,至今已经有五百年。

    一个早已死去的人,为何她会有那种致命的熟悉感。

    仅仅只是一幅画,却在某一刹让她几乎忘了心中执迷的不渡。

    不对劲。

    很不对劲,一定是有什么妖法。

    芙嫣紧蹙眉头,放开呼吸,努力平复情绪。

    缓和情绪后,她冷漠至极地再次望向那幅画,手一扬,一把匕首出现在她手中,她几步上前,毫不犹豫地将匕首刺入墙上的画卷内。

    带有灵力的刀刃正好刺入画中仙的胸膛,芙嫣耳边是纸张开裂的声音,可眼前却仿佛看见了画中人胸口染上了血色。

    连他美轮美奂的眉眼似乎都布满了忧郁。

    “装神弄鬼。”芙嫣冷哼一声,拔出匕首又一次刺下去,画卷开裂地更厉害,她咬着牙一点点将匕首朝右侧划动,那画卷中至美的存在就此被割裂开来,恍若腰斩。

    耳边忽然响起极其轻微的声音,像是有谁在压抑的叹息,叹息声中夹杂着极其复杂的感情,还有种惊人的熟悉感。

    芙嫣紧蹙眉头,捻出一张引火符在空中点燃,厉声道“什么东西,滚出来。”

    一阵风吹来,带来无尽的寒意,还有淡淡的昙花香气。

    芙嫣借着引火符带来的火光将周围一览无余,这是间不算大的屋子,陈设简单古朴,还有供桌在,若她没猜错,她大约被直接传送到了凝冰君生前的闭关之所。

    怎么会这样,来之前她做过功课,据说还没人可以直接到达这里,哪怕是照夜宫自己的弟子也不行,也许有到过的,但他们全都死在这里,外面的人永远不会知道。

    不行。

    芙嫣努力镇定。

    她不能死在这里,她还有很多事没做,没有报仇,没有见不渡,她不能死。

    被传送到这里不见得是坏事,兴许传承的紧要之处就是这里,或许她此刻是距离成功最近的时刻。

    眼底燃起火光,芙嫣回眸望向被她割裂的画卷,她该调头就走的,可为了传承,为了蝶绕枝,她又回到了墙边,忍耐着心底深处的恐惧,伸手触碰只剩一半的画卷。

    之前碰这幅画是用匕首,现在则是直接用指腹触碰。

    她手指抚过的位置有些微妙,是画中凝冰君的脸庞。

    那样圣洁如玉的脸庞,即便只是一幅画,她抚过的时候依然忍不住手指轻颤。

    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她不理解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对一幅画反应如此之大。

    她甚至感觉到,自己对一幅画产生了欲念。

    真可怕,就连对不渡,她都没有产生过如此浓重的破坏欲,可对一幅凝冰君的画像,她产生了无边无际的欲念。

    若说她对不渡有难以割舍的情意,那么,或许她有些明白了。

    她对画中那个人,那个已经死去了五百年之久的天之骄子欲念滔天。

    那种情绪几乎吞噬了她所有理智,让她不顾一切地想要摧毁关于他的一切,想要看着那个早已死去几百年的人跪在她面前哭泣求饶。

    她心跳如雷地扯下了那幅画,本想收进乾坤戒里,那画却突然化作一道金白色的光,在她周身绕了几圈后,凝成一朵金白色的昙花,安静地点缀在她手臂上。

    芙嫣快速拉开衣袖,果然看到金白色的昙花痕迹。

    她使劲搓着,搓不掉,正烦恼着,耳边响起极轻的声音。

    “芙嫣。”

    “什么人”

    芙嫣立刻警戒起来,太近了,刚才的距离太近了如果有人要害她,刚才肯定得手了

    “出来”芙嫣将背贴到墙上,额头薄汗地望着周围,她伪装成天心门弟子,那人却准确叫出她的名字,一定

    “你怕我。”

    她还没想好清楚,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还是那么近,芙嫣受够了。

    “你若再不出来,我们便同归于尽。”

    她抬起手,身为毒修,在此刻这个密闭的空间里有很多种方法让敌人和自己同归于尽,但她心底里肯定不希望如此。

    她还有太多事情没有完成,怎么可以死但她必须这么做,必须表现出绝对的认真。

    “不要怕我。”

    那个声音终于有了清晰的落点,芙嫣定睛望去,引火符的火光却在此刻熄灭,还不等她再捻一张符,周围便真正地亮了起来。

    金白色的光炫目而凛冽,芙嫣眯眼望向光源出,白衣广袖的男人一步步从光源处走来,她渐渐看清了他的眉眼。

    芙嫣僵住了。

    见鬼了。

    是真的见鬼了。

    画像里的人走出来了

    是凝冰君

    可他不是死了吗

    芙嫣胸口急促起伏,脑子里划过无数想法,最后只留下一种。

    “停下。”她哑声说,“别再过来。”

    来人应声而停,锦袍下衣袂轻动,银靴洁净。

    芙嫣吸了口气,认真地判断“晚辈无意冒犯,并非故意划破前辈的画像。”

    她想,这里是一座秘境,秘境之主就是凝冰君,现在他就站在自己面前,那还能是什么呢肯定是他残留的神魂。

    若没有执念与残存的神魂是不会留下秘境的,他出现在这里,说明她离自己的目的非常接近。

    想清楚后,芙嫣收起防备的姿态,朝眼前人盈盈一拜“晚辈第一次下山历练,因修为低下,防备心重了些,误将前辈当做秘境中惑人心神的妖邪,还望前辈原谅。”

    她不认识他了。

    这其实在预料之中。

    她下界历劫,怎么可能还有前尘记忆,不记得他才是对的。

    他也曾下界历劫,那时也不曾记得她。

    这些道理他都非常清楚。

    可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被她忘记的感受是这样

    这样什么呢。

    他不知道,又或者他知道该怎么形容,可他无法直面,仿佛说出来会连此刻强撑的局面都分崩离析。

    芙嫣在历劫,他不能乱来,虽然他违背天规神降到人界,抱有某些难以启齿的私心,却不能真的因私心去阻挠她历劫,那会让她永远陷在劫难中。

    她得回来。

    只有回来了才会完全记起他。

    可银拂说,她在这里和人定了婚约,说好了要生生世世在一起。

    谢殒闭了闭眼,在一片金白色的光芒中慢慢道“不要叫我前辈。”

    芙嫣看不懂他眼中方才晦暗不明的神色,听他这样说,有些迟疑道“那要叫什么”

    “谢殒。”他说,“我的名字。”

    芙嫣缓缓瞪大眼睛,心底因这个名字幽火丛生,她听见自己哑着嗓子问“可凝冰君的本名不是谢无尘么。”

    “那是告诉别人的名字。”他说,“你不一样。”

    他看着她,眼神幽寂,冰白如玉的脸庞俊美到难以用言语形容,明明是密闭的房间却有风吹动他的衣袍和发丝,他恍若九天上神,随时会羽化升天,再不归来。

    这样的天神对她说,你不一样,不免让芙嫣觉得可笑。

    她过去百年的生命中,始终被人欺辱和瞧不起,她隐忍到今日,已经忍无可忍。

    而就在这个时候,人人崇敬的天之骄子,哪怕只是对方的一缕神魂,他对她说,你不一样。

    那种认可让芙嫣很难不动容。

    可忽然,她听到了记忆里莫不敢忘的声音。

    是佛子。

    是不渡佛子。

    芙嫣顿时将眼前的一切抛在脑后,急切地寻找着出口,她听见佛子的呼唤声。

    “前方可有人”

    芙嫣当即回道“有人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前面有人吗”

    不渡还在问,他在附近,是看到了这里的光吗

    芙嫣四处寻找出口却苦寻无门,忽然又想起自己情急之下遗忘了什么。

    她回眸望去,谢殒站在她身后不远处静静看着他,蝶翼般的眼睫下,那双清潭似的眼眸中萦绕着难以化解的错愕和哀郁。

    还不及她开口,他便道“你喜欢他。”

    他的语气那么确定,听起来也很平稳,可不知为何,芙嫣却能感受到浓重的压抑与紧邻防线的崩溃破碎。

    “你喜欢刚才说话的人。”

    他像是回忆起了什么,说了句芙嫣听不懂的话。

    “原来那时你的感受是这样。”

    芙嫣怔在那,也无暇顾及一缕神魂的语焉不详,她满心都被佛子占据,联系起手臂上的昙花印记,大胆猜测“您选中了我,对吗”

    谢殒看着她没说话。

    “这是证明,对不对”

    她拉开手臂,白皙清透的手臂上有些伤痕,看上去是不同时间留下的,有深有浅,但一点都不会让她的手臂显得难看。

    恰恰相反的,谢殒在看见伤痕的下一瞬便来到她面前,紧紧握着她的手臂迫过来,她不得不靠到身后的墙壁上迁就他。

    “谁伤了你。”

    他指腹抚过她的伤痕,带起一阵战栗。

    芙嫣睁大了眼睛,瞳孔收缩,良久才道“传承归我了,对吗”

    她还在想那些。

    谢殒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挫败感,但还是正面回答了她的问题。

    带着凝重的、自我厌弃般的纵容道“都是你的。”

    “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包括我自己。

    只是

    你还想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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