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男一女就杵在威武庄严的大门口, 吵架的声音大得震天响,附近办公的文成武将,走过路过见状都是摇了摇头, 然后绕开他们。
显然大家伙都很忙, 没人想要节外生枝给自己找事做。
温如瑾在暗中默默地看了一会儿,终于确定——这不是你来我往的吵架,这是任云琼单方面地狂怼薛向明。
他怎么能允许旁人这般对待薛小将军呢?要知道, 他心里头已经把薛小将军嫁给了自己的二姐啊!
温如瑾,一个帮亲不帮理的坏家伙!
他果断选择出现, 终止任云琼的施法:“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温如瑾一出声, 那两人都倏地看了过来,然后直接无视了对方, 也不吵了也不闹了,都是径直地冲向温如瑾。
“公子!”薛向明根本吵不赢, 早就不恋战了,故而反应更快地冲过来,“昨日我见了你就想说的, 西郊马场那马真不错,咱两要不选个时间赛马吧?”
“哦?昨日见了我就想说,”温如瑾满脸的不相信,“那怎么昨日一直不见你说?”
这话问的就是典型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这不是……”大大咧咧的薛向明,不自在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然后居然现场表演了一个麦色肌肤瞬间爆红。
行吧, 知道了, 你是见了我那的二姐姐, 啥都给忘记了。
“长孙虎!”任云琼不甘示弱地出声。
“任将军。”温如瑾不咸不淡地礼貌打招呼。
任云琼怔怔地看着他的脸, 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还以为会见到温如瑾发脾气的呢,没想到这少年郎脸上一片风轻云淡,仿佛根本没有把昨日的事情放在心上的感觉。
“咳咳,那什么,”任云琼有些不自在地眼神飘忽了一下,对薛向明说,“我有要事要与你们公子商议,你要不……就自便?”
薛向明一听这话,立马跳脚,气到直接丢掉了结巴小能手的枷锁,嘴皮子一下子就利索了:“我听闻你昨日也是这般说的!”
什么鬼的要事,结果是在最不恰当的场合,当众求嫁,让所有人都下不来台!
不过,让薛向明没想到的是,温如瑾答应了——
只见那青色锦衣的少年郎点了点头,温和地说了声:“可以。”
薛向明大惊失色:“公子!你莫要听此人胡言乱语啊,这人恶名在外……”
温如瑾伸手,按在了薛向明的肩膀上,凑近他,耳语道:“薛小将军,我二姐姐今日出门的时候说想吃西街百香阁新出的雕花蜜饯,不过我等都比较忙,也不顺路,就没工夫去买,观二姐姐神色,似是颇为遗憾,你看……”
“我这就去买!”
成功把薛向明支走了,温如瑾再回头看向那早已目瞪口呆在原地的任云琼,莞尔:“任将军,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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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温如瑾的办公处,他原是想问问任云琼要喝什么茶,纵使温如瑾不爱享受,但三五样好点的茶叶总是要有的。
结果温如瑾还没开口呢,一转身,就见任云琼直接“噗通”一下,双膝跪在了他面前!
温如瑾:“!”好家伙,现代男人单膝跪地求娶女孩,这古代的任云琼,却双膝跪地求嫁他,怎一吓人能形容?
520更是直接暴露了自己忽高忽低的素质:“我擦!”
温如瑾的反应很快,不是去拉她起来,而是直接“砰”一下把门给关紧了,附带一句吩咐下人的:“我与任将军有要事相商,任何人不得打扰。”
再一转身,温如瑾都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任将军,这又是何必?”
这哪里是何必,这简直是匪夷所思毫无必要啊!哪有受过教育的人愿意将自己的傲骨折进尘埃里?更何况是任云琼这样已经手握重兵,掌中有权的女子!
天知道她以女儿身走到今日这个份上,究竟付出了多少,又比天下男儿优秀多少,而她又得是何等的骄傲,哪曾想……
“公子不必劝我,”任云琼却挺直了腰杆子,不偏不倚地用那如火一般灼热的目光,直视着温如瑾的脸,“此一举,为吾诚意,请公子听我说完。”
见她不听劝,温如瑾也不能强行上手拉扯她,便避了开去,不直直地站在她跪着的正面的方向。
“你说吧,我听着。”
“婚姻之事,与我本不相干,因为……我从不想嫁人!”话音砸下,铿锵有力。
任云琼不像是云珠子,云珠子是阅历和聪慧使得她的眼睛看起来十分的锐利,但是云珠子原本的长相,并不显得有多么冷厉,倒是任云琼,她也不知是脾性的原因还是什么,她的眉毛和眼睛,那走向,就是锋利非常的。
浓黑的剑眉,狭长的眼,眼尾天然地上挑,那不是一种会显得人妩媚的上挑,那是一种像是刀、像是剑,在露出其利刃要杀人的时候的冷利感。
她从不想嫁人,好巧,温如瑾也没想过要娶谁。
温如瑾没有开口,沉默地垂下了眼眸,礼貌避免直勾勾盯着人家瞧的举动。
“我见公子多冷情,料公子见我应如是。情与境,略相似。”任云琼深深地看着眼前的少年,“我不想嫁夫,公子同样不想娶妻,但人在世间,必然受到约束,其天下大势,众生世故,你我皆异类。”
异类?温如瑾终于抬眸看了她一眼,笑了笑,还真的是。在其他更开放更先进的位面里,不想娶妻或者不想嫁人,都不过是个体的选择与自由,但是在这样一个礼法为重的古代位面,那就真的成异类了。
还是需要承受莫大的压力的异类。
这会给任云琼带来麻烦的同时,会给温如瑾带来更大的麻烦。
你说你不想娶某某人是正常的,你指不定喜欢其他人,但是你说你谁都不想娶,你就想要自个儿呆着,这你就不“正常”了,你什么意思?
你要孤独终老?你要当鳏夫?你要出嫁当和尚?你脑子是不是有点问题?大夫!快找大夫……
若是个普通的男人,这还只是被质疑一下脑子不清醒而已。但温如瑾如今这样的地位,真就不能被这样质疑,况且他的追随者,还会考虑——主公的子嗣问题,主公的继承者也同等重要。
长孙元正是只爱一个女人,没能生出儿子,都承受了那么大的非议和压力,温如瑾若是连成亲都不打算成亲,那下场只会比长孙元正更惨!
先前温如瑾心里笑着想要不要给云珠子说,他天生不能人道,直接规避这一切?如果他这样说了,那估计会有很多人建议长孙元正再去收一个义子,让后劝一劝温如瑾好好地辅佐自己的“弟弟”吧。
至于温如瑾心中所想的:你们这些打工人考虑那么多做什么?我绝对比你们活得都长久,我加把劲指不定能熬死你们的孙子!
这话说出去,谁特么会信啊!?豆腐下水洗澡后的洗澡水拿出去冒充豆浆,都比这话来得更真实。
“你我皆异类!”任云琼又说了一遍,她高高地昂起自己的脖颈,喉咙动了动,仿佛是咽下了某些肉眼看不到的苦痛与压迫。
温如瑾挺难的,类比一下,任云琼不会比他容易多少。
任云琼她爹是没生儿子,她爹是看重她也爱护她,给她抗住了很多压力和风雨,但是她爹能不能扛到她完全站起来也是个未知数。
更何况豫州牧可不比长孙元正自立门户了,任家也就是豫州牧自个儿没儿子,家族里头的年轻小伙子海了去了,这些可都是能造成任云琼的威胁的存在。
任云琼现在是进退两难,进吧,她目前还不到火候,退吧,怎么退?她这么多年,阻挡了多少人的路,退就是死!
嫁人也绝不是一个好选项,若是搞个普通男人,不提什么家长里短,但凡她怀个孕,那都是给她个人颁发的催命符,无论是夺权还是夺命,都是。
那要是嫁一个位高权重的人吧,嘿,人家指不定不是娶你,是娶你背后那雄赳赳的军队,是娶你爹的地盘!
任云琼岂能甘心!
“既如此,”女人的眼睛里猛地爆发出了一股炽热的光芒,那光芒仿佛能灼烧尽一切,“你我为何不合作,携手共进!?”
温如瑾挑眉,看向了她:“哦?”
他早就看出来了,任云琼现在进退维谷,必须寻求突破,否则即将万劫不复,所以她才如此大胆,只身深入荆州来找他。
温如瑾有些唏嘘,他原本的打算就是直接拖住,万事都拿拖字诀搞定,但他要是拖到任云琼这个岁数,处境会不会比她还要更骑虎难下,那真的不好说。
思及此……
少年的神色深沉莫测,声音像是缓缓流淌的河水,不紧不慢,不可探其底:“你打算如何合作?”
任云琼没有回答,却是直接给温如瑾“砰砰砰”地磕了三个响头。
“公子,你我只需要各退一步,当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如此便可堵住那天下的悠悠之口,也可叫你将来会出现的难关都消失殆尽!此为一劳永逸之举!”
温如瑾笑了笑,没有说话。
女人目光坚定地看着他:“除此之外,我,任云琼,愿意奉公子为主!公子若许,琼蒙厚恩,无可以报,愿施犬马之劳,为公子征战天下,生死在所不惜!”
“嗯?!”温如瑾讶异地挑眉看了过去,这倒是他没想到的了,他还以为任云琼是当真想要和他“合作”,现在看来——
这分明就是打工人来投奔他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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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一个身材高大的女人从荆州公子的办公处走出。
堪称英俊的脸上,没有表情,便也看不清情绪,这令暗中打探的人,都暗暗遗憾地遁走。
任云琼是真的很高,她甚至可能有九尺之高,双膝跪在温如瑾的面前,都能在看他的脸的时候,不至于是过大的仰角。
看着自己那被拉长到直接铺了半个墙壁的影子,任云琼嘴角微微一动,她想起了那位小公子与闲话家常,问她是如何生得那么高的?
“琼自幼好强,自诩不输任何人,旁人言异族生来就比我等高壮,我偏偏不信,叫人去查,查来查去,都是娘胎里生出来的,谁能强过谁?最多不过是饮食不同罢了,故我自幼每日学着那满族喝奶吃肉,久而久之,便长高了。”
小公子面上有些许的惊讶:“你能受得了那牛的奶?”
“起初不行,腥臊极了,强忍着喝下也想吐,且每每喝了便要腹泻……”但是任云琼是何人?天下第一不服输的人,腹泻也要喝,喝不死就继续喝,久而久之,她就也能喝了,习惯了。
唉,说来那小公子也没有答应她的要求。
尽管她退让到悬崖边上了,放出“公子日后想要纳多少小妾就纳多少,我绝无二话”的话来,他也不为所动。
不过,他却也没有明着拒绝,还叫她明日午时到西郊马场去。
任云琼不太明白温如瑾为什么会说明日马场比较一番,他的姐姐们和弟弟妹妹都会在场?
是要考验她的意思吗?
是要叫她好好表现,现在一群大小姑子和小叔子面前树立一个不错的形象?
在某些方面还是有些迟钝的任云琼,一人一脸想不透的难以琢磨的奇怪表情,走向了驿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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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哈……”另一头,温如瑾根本不像是某人所想象的那样不为所动,主要是他的注意力跑偏了,“我算是知道这女的为什么那么大胆,敢直接把云珠子给她搭好的台子全给拆了。”
不错,云珠子起初和任云琼交涉,为了能说动任云琼,肯定是将她的处境和大局等等全部摊开了谈,然后才提出双方合作。
云珠子是当世顶级的聪明人没错,但是思维的局限人人都有,就比如这件事,为了能说服任云琼,那云珠子必然要加大筹码,诸如各种合作的好处,温如瑾个人的魅力如何如何等等。
倘若任云琼再难搞一点,按照套路,云珠子指不定还会提起连个受.精.卵都不曾形成的“未来的小公子”等等……
云珠子说是这么说,真的能办到吗?那不好说,未来的事情谁都不知道,这些东西,说好听点是许诺,说难听点就是毫无保障的空头支票,唯一的保障就是云珠子个人的人品,偏偏血海里闯荡出来的任云琼,是不相信人品这玩意儿的。
所以,任云琼想的是——你确实给我指明了一条不错的道路。我真的处境很艰难了,也确实是时候要突破了,你是真的给我选了个好人,不过……我不打算和长孙虎“合作”了,我打算直接“投奔”他!
任云琼这个选择,不仅仅是需要破釜沉舟的勇气、放弃逐鹿天下荣登大宝的决心、看清全局权衡利弊的聪慧,更重要的是——另辟蹊径的脑回路。
真的,一般人走到任云琼这一步,不仅无法放弃得到手中的东西,甚至是宁愿握着去死,又哪里能有她这样决绝又新奇脑回路——
长孙虎是吧?好,我嫁给他,但我两不是合作关系,是君臣关系,他给我当主公,我给他当牛马,我给他当工具人,我给他当打工人!我为他上刀山下火海,我给他征战天下!他必然不会拒绝的!
正是因为有把握自己给出的筹码,绝对会让温如瑾意动,且任云琼笃定了此种情况下,云珠子肯定对自己没啥帮助了,任云琼就直接翻脸不认人了——把老娘当棋子,呵!我偏偏不走寻常路!老娘就掀翻了这棋盘了,怎么着!
任你是棋谷谷主,你又能如何!?
还真的是……不能小瞧任何人。
站在温如瑾的角度看来,不论当初云珠子打算如何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说服他,那都不如今日任云琼跪在他面前,双手献给他的东西来的更诱人。
首先,任云琼基本上等于献上了她自己——将帅。
没错,任云琼本人就是一个当世难得的将帅之才,是倘若她没有今日的势力,就值得温如瑾不远千里去求贤若渴的人才。天知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这句话导致多少“主公”还没能雄起就直接完犊子了。
其次,任云琼投奔的嫁(诚)妆(意)——豫州的兵马以及豫州的地盘!
别说男人女人,这是个人都拒绝不了,你居然能拒绝如此利益,你要么不是个人,你要么是个脑子真的有问题的。
这筹码一丢出来,温如瑾就知道,倘若任云琼今日不是找他谈,而是直接找长孙元正谈,那温如瑾估计今天夜里长孙元正就能直接捆了他丢去拜堂成亲。
最后,也是最戳温如瑾心窝子的一点——成(协)亲(议)后,一切随温如瑾。
温如瑾能不意动吗?这完全就是打瞌睡了有人给他献上记忆海绵枕啊!
他生怕自己看任云琼的眼睛会发光,泄露了他的情绪,所以全程的表情都是端着的,满脸高深莫测,对任云琼所说的一切,不置可否。
于是,任云琼就有些傻眼,不是吧,长孙虎,你这都不心动,你怕不是个傻的吧?
思来想去,这个在某些事情上脑子就不太灵光的人,就非得往这些事情上去想,于是她说出了一堆奇奇怪怪的话——
“婚后我必定坚守君臣之道,公子私事,绝不过问!”
“为人臣子,绝不对公子有丝毫非分之想,否则天打雷劈!”
“公子日后想要纳多少小妾就纳多少,我绝无二话!”
“公子和任何人生的孩儿,我都必定视如己出!”
“公子若是有隐疾,我也绝对守口如瓶,”说到这里,任云琼猛地抬头,一脸恍然大悟,声音都飘了,“若、若是如此,为掩人耳目,我愿当‘妒妇’,出面不许公子纳美人……总之,绝不叫公子名声有损!”
温如瑾:“……”最后这一句就不用加了。
任云琼这是一场全所未有的豪赌,赌上了她“生来好强”“绝不认命”挣扎至今的所有,是输是赢,齐全看温如瑾的态度。
她做到这样的地步,难道就没有所求吗?温如瑾当然想到了这一点,问她有何所求。
让温如瑾唏嘘不已的是,任云琼所求的东西,真的,太少太少了——
“一求此生不受孕……”
这话没说完温如瑾就打断了:“你为将帅之才,领军打仗已是凶险万分,天下能生儿育女之人何其之多,我何必非要让你走这一遭的鬼门关?”
一个能征战天下的大将军,搞去怀孕,万一难产呢?她要死在了这事上边,温如瑾就是拿头把南墙撞碎都换不回来一个能打胜仗的大将。
让温如瑾没想到的是,他说了这话,任云琼这样的人,居然也在顷刻之间红了眼睛,虽没有哭出来,但那眼神已经足够沉重和复杂了。
后来,520就说:“任云琼的母亲是生她弟弟的时候难产而亡的,一尸两命。”
此……是任云琼的心病。
“二求,立不世之功,名垂青史,万古流芳。好叫子孙万万代皆知我名,我——任云琼,生来至死,一生艳艳,不曾不如任何人!”
“我要叫世人皆见我风光无限,吾父慧眼,有女任云琼,胜过猛虎,他的选择没有错!”
“我要叫天下皆明我盖世功勋,吾母有女任云琼,胜过更亘古至此万千男儿,她未生出男儿,也绝不曾不如这天下的任何一个母亲!”
“我要向天下证明,吾母——不曾对不起任何人!”
说到最后,这个骄傲一生的女人已然挺不起腰杆,痛苦地匍匐在地,痛哭失声。
这,就是她的此生所求,何其卑微!
这天下任何男儿站在她的位置,都不会只求这么一些微不足道的虚名。
他们理所当然地会想,重兵在手,豫州富饶,要求就该求天下,要求就该求这山河万里!
可任云琼是个女人,她生来就会局限在一个小小的圈子里,难见天下之大。
她已经跳出了太多太多的圈子了,她靠着自己的头破血流,看到了天下无尽,可是那压制依然在,也许千百年后还会在。
她可以看得见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可是她知道,以她有生之年,她根本触碰不到那个位置,有太多的人,太多的东西,绊住了她的脚步,阻碍了她的前进。
但她偏偏不认命!
她就是不认命!
所以,不如放手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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