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银河落了吗

小说:银河坠落 作者:曲小蛐
    第13章

    “大哥,大哥这都快半个点了,咱们这电梯什么时候能修好啊”

    大厦一楼的电梯间里,一个灵活的胖子正急得绕着电梯工直转圈。

    他一边擦着汗催促一边低头看手机,生怕错过了之前没拦住的已经从消防楼梯上了楼的某人的消息。

    电梯工大哥被催得很恼火,抬了一把安全帽,扭头“你说你这个小年轻怎么这么絮叨,你催我有什么用没好就是没好,这机器壳子都打开了,没调试好当然不能运行,要不然万一出了事故,是你负得起这个责还是我负得起这个责”

    “大哥,我不是催您,主要是我朋友还困在楼上呢。您看这眼看就大半夜了,还不知道得耽搁到几点去,我肯定着急嘛”

    “那我是不那会儿就跟你说了,让你同学自己下来啊,就19层楼梯,年纪轻轻的,还能给他累坏喽”

    “不是,那个同学她腿不太好,有伤。”

    “那就等”

    电梯工大哥手里提着的工具箱扑通一扔,砸得地瓷闷响。

    对方瞪大了眼望向沈鹏宇的表情俨然是“你要再催我就给你敲进地缝里”的忍无可忍的表情。

    沈鹏宇只得咽回其他话,盘算着今晚是不是要做好在楼下熬半夜的准备。

    还没等他想完,电梯间外,匆匆走近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先生”

    沈鹏宇回头。见是大厦值班的安保,他指了指自己“叫我”

    “对,和您一起的那位喝醉的朋友刚刚醒了,劳您过去看看。”

    “醒了醉成那鬼样还能醒”沈鹏宇疑惑地跟出去。

    安保苦笑了下。

    沈鹏宇跟在大厦安保人员身后,走出电梯间。

    还没走完那截走廊,他就听见嘹亮的直冲人天灵盖的歌声从大堂那边掀了过来

    “来呀来个酒啊

    不醉不罢休

    愁情烦事呀啊

    别放心头

    放心头”

    魔音灌耳,沈鹏宇猝不及防地受了一惊,差点撞到走廊拐角的墙上。

    “这歌还有喊麦吗”沈鹏宇不可置信地扭头问。

    安保表情扭曲“先生,这应该不是重点。”

    “哦,哦是,对不住,影响你们了哈。”沈鹏宇连忙道着歉,加紧脚步往那边赶。

    “”

    最终,和两个安保合力,沈鹏宇才终于把跳到大堂沙发上引吭高歌手舞足蹈的醉鬼拉下来,死死摁在了沙发上。

    幸好此时临近半夜,大厦的大堂内除了值班的安保也没其他人,沈鹏宇一边抽空给两个安保递烟一边赔礼道歉“实在对不住,等电梯好了,我朋友把落在上面的小姑娘带下来,我们立刻就走。对不住啊,打扰你们工作了。”

    “没关系,我们这个工作性质嘛,就是什么人也能见着。”安保打了个顿,干笑,“不过你这哥们,唱歌倒确实是唱得,嗯,挺有个性。”

    安保大哥刚说完,靠在沈胖子身上,平息了没几秒的醉鬼仿佛又被按下了点歌开关

    “人生短短几个秋啊

    不醉不罢休

    东边我滴美人哪”

    “要了命了。”沈鹏宇头大如斗地想摁住他,“大哥您能不能消停会儿,回去再唱啊”

    醉鬼听了脖子一杵,声音再提十个分贝,胳膊豪迈地甩向前“东边我滴美人哪”

    “美人个头你这鬼哭狼嚎的嗓子,叫不来美人,只能叫来鬼”

    沈鹏宇气急败坏地扑上去,试图靠体重压制对方的“歌喉”和胡乱挥舞的胳膊。

    这边沙发上正激烈搏斗着,冷不防地,沈鹏宇听见头顶后方勾回来个懒洋洋带笑的声音。

    “大半夜的,憋不住就去开房。在这里玩少儿不宜这套,有没有考虑过小朋友的身心健康”

    “”

    沈鹏宇百忙之中试图抽空扭头“肆哥你怎么先下来啦”他刚转过一半,就被醉鬼又扒拉回去,“您就别说风凉话了,再说这哪儿有什么小朋友、友、友”

    最后扭曲的是沈胖子惊恐的尾声。

    原因无他

    江肆散步似的从消防楼梯口里走出来,手腕上勾着两条骨肉匀停的腿,脖子前还被纤细的胳膊搂着,女孩白生生的脸阖着眼搭靠在江肆肩上,而他不紧不慢地路过长沙发。

    还真是背了个“小朋友”。

    沈鹏宇目瞪口呆地看着,连压在底下的醉鬼挥着胳膊往江肆那边疯杵的“东边我滴美人哪”都顾不上拦了。

    江肆到沙发前停下,长腿一抬,踹了踹沙发上的两坨“让位置。”

    “啊噢,噢噢。”

    沈鹏宇连滚带爬地下了沙发,顺便把那个醉鬼一起薅下来了。

    许是被某人此刻擦着淡淡笑意却又格外黑漆的眼眸慑了,连闹腾半天的醉鬼都很安分,瞪着眼睛好奇地看着眼前两只交叠的“生物”。

    江肆转身,长腿屈膝折下,他把背上的女孩送进柔软的沙发里。

    女孩一动没动,随他摆弄进去,就柔软地靠在沙发里。纤长乌黑的睫毛细密阖着,在她浅薄的眼皮上轻轻遮下来。像是睡过去了,安静又脆弱。

    沈鹏宇盯着看得眼都没眨。

    江肆直身,察觉什么,他微微侧身落眸“看什么。”

    “怎么感觉小学妹长得跟照片上不大一样,这真人明明”沈鹏宇下意识地嘀咕出了心里话,跟着求生欲一振,他立刻昂首挺胸,“没,就是看看我们安乔出来的s大小花苗,绝无半点觊觎之心我发誓”

    “用不着。你随便觊觎。”

    “啊”沈鹏宇震惊回头。

    江肆轻哼出笑“又看不上你。”

    沈鹏宇恼得涨红脸“肆哥你你你不能这么侮辱我啊,虽然我跟你比确实有很远的差距,但也不是那么”

    “一样,她也看不上我。”江肆懒声截断。

    “”

    在沈鹏宇“这不可能那不存在”的疑惑下,江肆没作理会,而是侧回身,对着沙发上窝起来的女孩审视了两秒。

    无声的注视里,女孩薄薄的眼皮轻颤了下。

    江肆垂了眸,淡淡一哂。他俯身从沈鹏宇那儿勾来外套,摸了根烟出来。

    沈鹏宇正在探头观察“肆哥,她这是睡过去了”

    “装的。”江肆随手拿起烟,抵进唇间。

    “”沈鹏宇晃着胖手扭头,“怎么可能,这小学妹一看就是那种不说谎不骗人又听话又文静的好学生,她怎么可能是装睡”

    在沈鹏宇呆滞转过来的目光下,宋晚栀低着微红的脸颊从沙发里直起身。

    江肆懒支着长腿,半垂着眼睨她,见状他也只是轻咬着烟,不太明显地笑了。

    眼皮子底下的女孩大约是自觉犯了错,手收在膝前,细长的手指尖紧张垂着,指甲上雪色似的白里泛纠结的粉。

    这样纠了好几秒,她低着头轻声说“谢谢对不起。”

    沈鹏宇这一秒才陡然回神,惊得差点跳起来“我靠真是装睡”

    “这点算什么,”江肆轻舔过烟头,抵得唇间香烟轻起轻落,要掉不掉的,而他低头哼出声散漫的笑,“装不认识,装没见过,说谎,躲人,听墙角。现在的小朋友,哪样做不到”

    “”

    宋晚栀头更低,脸更红了。

    她现在合理怀疑江肆就是带她下来算总账的,可那也是背她下了十几层楼,她想躲他都理亏得没办法跑掉。

    江肆似乎看破她想法,慢条斯理地补了句“哦,还有背下十几层,装睡了一路。”

    “”沈鹏宇的表情像被雷劈了,转头都僵着,“真是你背她从楼上下来的”

    “嗯。”江肆随口应了。

    沈鹏宇呆滞地“可你上一个前女友不就是那次玩游戏要你背一下你不干才”

    分手的

    最后三个字死在那人叼着烟懒瞥过来的眸子里。

    沈鹏宇咽了口唾沫,话头一转,捧起一脸贱兮兮的泫然欲泣“肆哥,要是哪天我也腿伤了,你会背我下十几楼吗”

    江肆哑着嗓,半笑不笑地侧他一眼“你是不是对自己的体重没点b数。”

    “”

    沈鹏宇捧心落泪。

    在沈胖子的活宝表演和不知名醉鬼的无意识配合下,从大厦出到楼外的短短几十米的路也异常“精彩”。

    江肆开来的车就停在楼前。

    那人懒着长腿走得最慢,提前几米摸出车钥匙,遥控开了车锁。

    直到最后几步,他才不紧不慢地走过宋晚栀身旁,替艰难地搀着醉鬼的沈胖子拉开后排的车门“他要是吐我车上,你俩今晚就一起睡路边。”

    沈鹏宇哭丧着脸“罪不及我啊肆哥。”

    江肆眼尾一勾,侧靠在车前似笑非笑地回眸“那你是想跟我算算你今天的罪过”

    “”

    沈鹏宇脖子一缩,立刻当自己什么都没听到,扭动着灵活圆润的身躯就要往车里拱。

    还没拱进去一半呢。

    被搡在前的醉鬼突然在车里探出脑袋,迷迷瞪瞪地露出一个只见牙不见眼的傻笑“咦,这不是肆哥吗”

    江肆要点烟的手停住,火机垂下,他懒洋洋勾回眸子。

    醉鬼憨憨地杵着脖子,歪头看到近处刚停下的宋晚栀“咦,肆哥,你又换女朋友了啊”

    “”

    “咦,这个什么时候跟你表白的,我怎么不认识”

    “”

    “咦,这个好像不是你以前喜欢的那挂啊”

    “”

    “咦”

    沈鹏宇扑上去一把捂住,往车里塞“nd别咦了再咦你亲爹来了都救不了你”

    “砰。”

    车门甩上。

    市的长街衔着一条恍惚的灯火,白日再喧嚣,夜里也寂寥。

    宋晚栀微垂着颈,停在路旁的一盏下。

    风很安静。

    鼓噪的心跳也安静了。甚至变得有点迟缓,滞涩,然后像被细小的针悄然扎下,并不疼,只是针尖大概浸过柠檬汁,入骨的凉意里细密地泛起酸楚。

    就像一场突然的梦醒后,不能甘心又不得不甘心的怅然。

    做梦是不需要代价的。

    代价都在梦醒后。

    江肆收起火机,回眸“不上车”

    宋晚栀眼睫轻颤了下,抬起“我自己坐公交可以回学校。”

    江肆咬着烟,盯她两秒,一嗤“被提醒想起了我前女友多,怕我也祸害你么”

    “不是。”

    “那你是怕我,还是讨厌我。”

    “”

    都不是啊。

    我喜欢你。

    宋晚栀在心底轻声说。

    我把它们藏了好久好久,藏在我身体里每一个角落。不敢看,不敢听,不敢说,不敢忘。

    怕你发现,怕它满溢。怕藏不住,怕空欢喜。

    “算了,”有人落了眼,嗤出声夜里的清寒,“随便你。”

    “”

    宋晚栀睫毛一抖。

    那人直身,拿下了唇间的烟。

    他没再她一眼,绕过车身上了驾驶座。几秒后油门一踩,轿跑轰鸣,驰入晚夏寂静的夜色里。

    宋晚栀在原地站着。

    她安静又固执地盯着自己的脚踝,感觉它的疼,也感觉比它更疼的另一个地方。

    然后女孩转身,朝来时的公交站,轻跛着慢慢走过去。

    还好并不远,大概一两里,马路宽阔又寂静,路灯和摄像头照耀得像白昼,就算路上好像一个人都没有;还好这里是市,不像她来的那个七八点就没公交了的小县城,这里的12点前还会有最后一趟的末班车,她可以搭上它,半小时后在s大的校门外停下,然后一个人穿过安静无人的校园,走回宿舍楼去。

    宋晚栀停了身,微微仰头,看向没半颗星子的夜空,轻吸了一口气。

    她眨了眨发涩的眼。

    市好大啊。

    她好想家。

    就在那一两秒里,手机轻轻震起。

    宋晚栀怔了下,低头拿起,在看见屏幕上的“妈妈”两个字时,就像盛满水的气球被一根无形的针戳破,汹涌的情绪汇作眼泪,在她眼底凶巴巴地转了两圈,然后跌到屏幕上。

    字被放大到变形,泪滴上还晃过斑斓的彩虹似的折光。

    宋晚栀一边走一边深呼吸着压下情绪和哽咽,直到调整成她所能掩饰出的最好状态,她才屏着呼吸接起电话“妈”

    “栀栀,你没事吧”电话对面响起卢雅焦急的声音。

    “我,没事呀,”女孩声音压得很轻,微微有点哑,“怎么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卢雅松着气,“妈做了个噩梦,梦见你摔下楼梯了。吓得我一下子就醒了。”

    “”

    宋晚栀喉咙一哽,像被一口酸涩的棉花堵住了。

    通话里静寂几秒。

    卢雅问“你现在在宿舍是不是打扰你睡觉了”

    “没有,我还没睡呢,就要睡了。”

    “嗯你声音怎么听起来有点哑了是不是感冒了啊”

    “可能有点。”

    “那你明天可得喝感冒药啊”

    “嗯,好。”

    一辆改装过排气的摩托车拉着警报似的乌拉乌拉的响声,撕破了寂静,从路旁掠去。

    卢雅听到了,但也被宋晚栀小心搪塞过去。

    卢雅以前就有半夜醒后很难入睡的毛病,宋晚栀知道,就拿明天早上没课的理由,陪着她聊了一会儿。

    不知不觉她就到了公交站点,在凉冰冰的长椅上坐下。

    “对了栀栀,你外婆隔壁家的那个江、江肆哥哥吧你开学后还找过他吗”

    宋晚栀一滞,默然几秒,她才轻声说“嗯,找过了。”

    “他人怎么样啊。我听你外婆说,应该是个不错的孩子吧”

    “嗯,”宋晚栀低着眼睫,轻声,“他,挺温柔的,对人很和善,很谦虚,也,乐于助人,很照顾我”

    卢雅一如既往地好骗。

    不过心虚下,这通电话还是被宋晚栀主动结束掉了。她怕再说下去,末班公交会过来,她会露馅。

    结束通话以后,宋晚栀低头去看手机里地图a上的车次表时间。

    离着末班车到站还有2分

    “呜”

    突然,发动机轰鸣声由远及近。

    在宋晚栀还没反应过来的那几秒里,有点眼熟的黑色轿跑已经停入她的视线。

    然后副驾车窗降下,车内光影描摹出一张清隽凌厉的侧颜。

    那人倚在车座里,黑色线袖随意又松散地撸起半截,修长冷白的手臂懒散地扶在方向盘上,他半低耷着开扇形的桃花眼,清朗的眉折起一点冷峻的锋利感。

    像只是路过,也像要来打架。

    可都不是。

    “你记一下我手机号,到寝室以后给我发消息。”江肆眼皮都没抬一下,语气冷淡。

    “不用”

    “再说一个不字,我就下去扛你上车。”

    宋晚栀“”

    于是那句“不用麻烦”咽了回去。

    她低头拿出手机,表示在记。

    十一个数字而已。

    像怕她混淆,那人难得低缓下语气。

    他报手机号码的停顿方式很奇怪,一直是4个,3个,4个。

    宋晚栀很久前就知道。

    如她所料的,江肆报完第一组,第二组,就到最后一组。

    0,8,2,0。

    她情不自禁地先他一步,在心底默念出那串数字。

    8月20日,他的生日。

    “0820。”

    那人嗓音搅碎了那个晚夏浓墨似的夜,慵懒得沙哑。

    深黑轿跑重入夜色。

    后排,沈鹏宇假装看着窗外“哎,肆哥,你那个传遍安乔和s大的恋爱三不守则,第一条是不什么来着”

    车里一寂。

    江肆口吻散漫“这就算主动了”

    “这、还、不、算、吗”沈鹏宇忍不住扭回头,“都不说今晚背人下楼和之后的事,您老人家什么时候主动给过女生电话号码以前您要能拿出这的一半不,一半的一半,我都该喝您好几顿喜酒了吧”

    点漆似的眸子微微一动,从后视镜里远去的公交站那道再看不清的侧影上挪开。

    江肆轻叩着方向盘,停了几秒,他低低一嗤

    “我说,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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