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立夏看到那个暗红发梢的少年时, 微雨恰好收停,织田作之助正戴着兜帽向他抬头。
在早樱零落的鹤见川侧,在河堤下, 在嫩绿繁盛的枝桠下, 他看到对方淡海蓝的眼睛。
[等我回来]
分开之后织田一直还停留在这里, 按照立夏所说话语的表面意义上的,等待着他的到来。
此时, 暗红发梢的小少年反应片刻, 向立夏招手。
在明亮的视野里, 立夏看到对方略微濡湿的肩角,和兜帽的顶部。他在树下躲雨,因而看起来并不狼狈。
但像这样的方法不免出现类似的尴尬场景――织田作之助头顶上方的叶丛因负担到极致后, 抖落下一树的残水。
坠落在他的发梢,脸颊,伸展开的手臂和手掌之间……令少年像是淋了一场大雨。
织田作之助愣了片刻, 蓝眼睛显得有点呆,如同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况。
他擦了擦脸,没有讲话。
“……噗, 哈哈哈。”
立夏没忍住, 越笑越夸张,他想这一定是今天发生的一切里最开心的事。
于是就因雨后潮湿的风而愈发心情舒畅, 他轻松的略微眯起那双云上蓝的眼睛,碧蓝色、树的绿, 川水的粼光和早樱的色泽, 一切都在他的眼中流动。再次鲜活。
“织田!”立夏声音昂扬, 带着欢快, “你还好吗!”
两个人隔着河堤的高度与距离, 开始一句又一句抬高音量的对话。
“我不太好。”织田作之助诚实的说道:“但因为你来了,所以并不坏。”
闻言,那黑发蓝眼的少年,面色疏朗的笑了。
“……那就太好了。”他说。
看啊,这个世界上。
是有着这样的人类的,不只是织田作之助,还有更多……更多的存在于很多他所不知道的地方。
‘……’盖提亚。
统括局发出类似有生的万物所‘呼吸’的声音,除此之外只有沉默,难得没有冷笑、没有讥讽。
没有出言去看轻人类少年过于理想化的观念,没有试图去灌输负向的认知。
‘所追求之物是为救世。’巴巴托斯。
序列为8的魔神发出近似感叹的低语,声调比起从前显得沉粹。
‘因何而救世啊?’菲尼克斯。
祂似鸣啼的火鸟,足以唤醒一个黎明。
‘只是无法忍受。’萨米基纳。
魔神发出像与亡者对话那般温柔的声音,几乎动听。
……
祂,祂们。
魔神在虚无之间一次又一次的重复这些曾进行过的对话,如同试图去努力理解消化,又似乎是在向自身进行某种[禁锢],亦或是……警告。
――意味不明。
一直被凝视的少年无法懂得其中复杂,但他出自于本能的探出手掌……向着某处,在流动的灵子与魔力,黑雾般的涡流之间。
手掌穿过,入手触感发生了‘质’的变化,仿佛触摸域外,向更高的纬度上试探。
……仿佛某种羊毛制品的触感,过分熟悉。
立夏愣了愣,意识到那是盖提亚的头发在他手指间流过。
试图抽手,腕部传来圈锢的束缚感,又放手。
少年收回手掌,落在身体一侧,他靠着河堤沿岸坐下,双腿延伸。
织田作之助在河边拧着袖角,试图想令自己的衣服干的更快一点,一时之间暂时没有要上来的意思。
立夏呼吸着雨后空气,一边等待。
鹤见川的风景很好,是一条很长的河川,立夏一直觉得如果不是因为横滨这个城市的特殊性……比如特产黑/手/党之类的原因,其实是有着很大可能发展为旅游城市,而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人人自危。
晦暗处。
似乎是泥壤下,影子里,魔神的足触欲动,沿着少年的足底翻涌,再次细微纠缠
如影随形,无处不在。
‘立夏。’列拉金。
‘立夏。’艾尼。
……
千里眼的未来视中,魔神看到一切。
白发金瞳的兽王于御座上睁开眼睛,又再次闭目,几次回返。终于寂静。
古以色列风的衣袍下,魔神的肢触缓缓收拢,翻涌、消失。
祂们看到了一切。
在距离鹤见川遥远的,更高的地方,约一千米左右的直线距离里,在某栋楼的顶层上。
狙击镜折射出太阳光子的明锐感。
如果藤丸立夏本人能够看到的话,那么对这个型号的狙/击/枪绝不陌生,那是M24……是的。
在某个属于擂钵街的夜晚里。
立夏曾短暂的持有这柄狙/击/枪,却将这极限射程有1公里远的凶器单纯当做望远镜去使用。
――大约五分钟左右后的‘未来’里。
男人掐掉手里燃烧过半的香烟,又拎起手机说了几句话后露出一个十拿九稳的自得笑容,随后他挂掉通话注视向瞄准镜。
眼内没有任何情绪,冷淡无澜。
狙/击/枪所特有的细长/枪/管,黑黝黝的枪/口瞄准坐在长长河川线上,空旷河堤上的少年。
黑衣组织狙击手[科恩]
以位于附近最有利的制高点,准星对上某个一无所知的……‘同伴’。
“‘潘诺’的头颅,就由我来拿下。”
男人蹲守在那里,等待‘信号’,即为允许射击的那个瞬间。
天色渐暗,走向傍晚。
织田作之助坐在立夏的旁边,两个人吹着河风,有一搭没一搭的进行着交谈。
“之后要去擂钵街了吗?”暗红发梢的少年询问,不知道是否是错觉。
立夏总有种,其实对方正无比期待着这件事的认知,甚至是快乐的。
“不,暂时不去。”立夏笑笑,“比起这个……”
他成功吸引对方的目光,织田作之助歪头看向了立夏。
“我想去买一部手机。”那个偶尔会有着突如其来恶趣味的少年这才缓缓说道:“属于我自己的手机。”
“织田的联系方式我有好好留着。”他说,笑容里带了很淡的,对于未来的憧憬感,“所以现在我需要一部属于我自己的手机,来让你成为我的第一个……联系人。”
“那就好。”暗红发梢的少年一如既往的,在一些奇怪的点上有着很强的直觉力,“总感觉你脱离了很重的东西,如果这是好的方面,那就太好了。”
“因为没有理由啊。”眼瞳蓝到深刻的少年,像是只活在当下那样的笑着,“河边的风很舒服,春天的花也开得很好,叶子是嫩绿色,也像这样的和你说着话。”
“突然觉得只要像这样就好了。”立夏想,只要将这视作‘活下去’的一部分,那就可以了。
因为这个世界就是无比美丽啊,想令像现在这样的这一刻,每一年每一年的延续下去。
‘不得解脱。’马加锡亚。
‘无法停留。’嘉波。
……像是诅咒,如同愤怒,祂们几乎哀惶的诉说着,那无人得知,无人看到的未来。
或许那人类孩子本身是知道这一点的,又或许不知道,但这可能都与他本人无关。
因为他永远会在被迫和不得不之后,又去自我选择,永远的选择这无比痛苦的旅途,甘愿为生命殉难。
现在,他对魔神的呓语、警醒视而不见。
只说――
“所以就没有了任何沉重的理由。”
作为交谈对象的织田作之助,他眨了眨眼睛,似乎将这些话记住,不熟练的学习着,联系着去与这世界建立联系,去成长为完全之人。
可能是为了写作的灵感与素材,又或许将在不远的未来里践行所学。
不过……暗红发梢的男孩歪歪头,“你的袖子里,手机似乎在震动。”
!
“啊哈哈……不、不小心没有注意到。”立夏有着慌张的抓了抓脑后,“有些时候‘祂们’会比较,呃……粘,我的意思是有点烦。”
魔神几乎无时无刻不再讲话,呓语、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还会缠在各种地方,似乎尤其喜爱……关节。
譬如手腕,脚踝,肩颈。
诸如此类人体的连结点……立夏觉得自己发觉了不得了的真相,并且真心实意的毛骨悚然了一瞬间。
――这些家伙,不会是想把我大卸八块吧!
‘……’巴尔。
‘……’阿斯蒙蒂斯。
‘……哈加提,拜朗,赛共。’盖提亚。
统括局下达指令时,似乎有种奇怪的忍耐,又忍无可忍。
‘让这个愚蠢的救世主聪明一点!’
被点起真名的三位[柱]都有着令人聪慧,或者令愚者茅塞顿开的能力。
‘放弃吧……头!’巴巴托斯。
奶油色的漂亮魔神抢答,最近他从佛劳洛斯那里学会了不少人类的新知识。
‘[藤丸立夏]是一种迦勒底的名贵木材。’
“……”立夏。
你猜我能不能听到。
少年戳了奶油色的魔神柱一下,并看祂Q弹Q弹的变成一小滩,像是融化的奶油草莓冰淇淋。
不再理会巴巴托斯说他‘过分过分’的声音,立夏在袖兜里摸出手机……果然,又是黑衣组织。
这些人是没有别的事了吗。
并不想加班的少年叹了口气,并引起了织田作之助的注意。
“怎么了?”织田作之助问。
“大概是发出了不想工作的声音。”立夏有点沧桑的点开手机消息,“我看看我看看……”
[琴酒]:支援到位。
[伏特加]:组织给你安排好了。
立夏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伏特加之前说的‘安排’。
“……”
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已经被无痛踢出港口了。
[潘诺诺]:经过和结果是这样的balabala……
[潘诺诺]:综上所述,组织悟了吗?
描述完怎么被港口老首领踢出去的之后,立夏吧嗒吧嗒点按上手机屏幕,按下‘发送’。
对面秒回,速度快到完全不像是琴酒以往已读不回的风格。
[琴酒]:……
[琴酒]:蠢货!
与此同时。
立夏眼前一黑,头部被重击的眩晕感、呕吐欲,似乎有什么在一瞬破碎的清脆错觉。
意识消散前,最后一眼里,他看到织田作之助。
那暗红发梢的少年,前所未有的流露出‘动容’,集结惊愕与惶然,他睁大眼睛。
一公里外,天台上。
男人吹了声口哨,将目光在瞄准镜上移开。
――“任务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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