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咫尺

    “要先吃饭, 先洗澡，还是先吃我？”

    空气陷入诡异的沉默，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

    ‘？’盖提亚。

    ‘？’亚蒙。

    ‘？？’巴巴托斯。

    魔神柱的反应, 反倒令立夏唤回了神志，那双眼睛中泛起微澜。

    立夏：“……？”

    啊？？啊？？？啊！

    暗红发梢的小少年站在月亮下，抬起沧海色的眼睛，情绪极淡。

    他似乎并未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也不知道对方心中此时掀起的惊涛骇浪。

    “我……”立夏颇为艰涩的干咽了一下, “我在外面吃了饭, 家里水龙头是坏的没法洗澡。”

    “吃我？”织田作之助问。

    “……”少年沉默片刻，以一种看破红尘般的平淡开口询问：“这是在哪里学的。”

    “‘羊’那边有光碟机。”织田说：“可以放映碟片，很有趣。”

    立夏：行, 破案了。

    不要随便看奇奇怪怪的电视剧啊啊！

    “那、你都看了什么？”立夏追问。

    “光之巨人和怪兽。”织田作之助回答：“还有一些大城市男女之间的感情故事……大概。”

    “光之巨人和怪兽……特摄片吗？”立夏反应过来,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果然都会喜欢啊，不、长大之后一样还是会喜欢。”

    立夏喜欢迪加，喜欢杰克, 也喜欢泰罗。

    “但最后那个！”少年虚捂着脸, 语气似乎沉痛, “不要随便把奇怪的台词刻进dna啊！那种故事对你们来说还太早了！”

    “但很合适。”织田解释：“怪兽会吃人类小孩子。”

    ‘……’盖提亚。

    ‘愚蠢的人类幼崽！’

    统括局出离愤怒起来, 却又似乎想到了什么，只是冷哼一声。

    在兽看来的‘残缺未来视’之中，织田作之助看到骤然腾起又无名熄灭的烈火, 天色从炽盛一瞬归于黑暗。祂们没有吃掉任何人。

    ‘愚蠢的！’布松。

    ‘好耶！我是怪兽……！’巴巴托斯。

    ‘你闭嘴！’菲尼克斯。

    不死的火鸟展开纹路瑰丽的眼瞳。

    “嗯、这个事情的话……祂们不吃小孩，真的。”立夏顶着织田作之助的目光说道。

    虽然吃不吃人类史是另一个恐怖故事……！并不心虚！

    “比起这个, 我有另外的事想要问你。”人类少年半举起手臂, 他周身的‘沸腾’止息, 魔神停下一切行为, 回归安静。

    他听到大地脉搏一般的呼吸，是兽的心脏鼓动。

    ――“织田可以告诉我，是谁说的吗？”

    无形的冥冥之中，亿万只底纹吊诡的眼珠，咕噜噜滚动着，祂们在等待‘结果’。

    “……中原？”他说，似乎又并不确定。

    作为‘羊之王’的中原中也，在羊的小孩子晚上想要出去玩的时候讲了‘这个时间外面的怪兽会吃人’……像这样的话。

    现在反应回来，似乎只是为了阻止那些小孩这个时间跑出去。

    “那个怀疑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啦，不过既然是中也的话，大概能够猜到事情发生的原因了。”

    织田大概是把魔神柱当成怪兽了吧，毕竟隔三差五就会看到，因此也在所难免。

    ‘……人类果然不聪明。’盖提亚。

    “所以不需要担心！”少年薅着魔神柱，情绪坚持。

    “是吗。”织田有点呆呆的。

    “多半是为了年龄更小的孩子吧，毕竟旺盛的精力和好奇心也是这个年龄的特点。

    立夏有些无奈，他将怀中一小部分书分给了织田作之助，任由对方过来取走了一部分，“一小部分就可以了，多的我来拿。”

    “为什么？”对方询问着，眼神依然很淡，有着纯然的善意，似乎是在筛选学习的对象。

    “因为我年龄比较大，所以想要照顾你。”他说。

    “只有藤丸这样吗？”

    “大概是绝大多数的人吧！”少年带着比他稍矮一些的另一个少年，深深浅浅的走在月亮下，“对于人类来说，很早以前就是这样了！”

    于是，织田作之助在对方蒙满月色的背影里，带着昂扬意味的声音中，听到了一个又一个色调斑斓灿烂的故事。

    强大的、金色的最古之王，美丽的绿色之人，城墙上林立的号炮。麦酒、乌鲁克的大杯，驰于天际的神女。

    王在街区巡视，和孩子们一起玩着游戏。

    那不是‘绝望’，也非‘末日’，只是乌鲁克的一天。

    “会觉得累吗？”立夏问。

    夜间的风不停息的吹拂着，带着春季特有的，单薄的冷，令人感到舒适。

    织田作之助摇摇头，避开了立夏想要接过他手中的书的行为，绕后一圈，来到对方的右侧。

    “我很厉害。”

    立夏第一次听到对方这样，略带有赌气感的发言，如果对象是织田作之助的话……

    “总感觉有些神奇。”

    “虽然还在学习的道路上。”织田作之助看了立夏一眼，“但我会的东西有很多，保镖，护送，一点黑客的技巧，反侦察，降低存在感，陪小孩玩……”

    “好、好全能。”立夏痴呆，等对方将一系列的技能全都讲完之后，他才微笑着拿肩膀轻轻碰了碰对方。

    “可是，这些和两个人相互照顾……扶持，并不冲突。”

    对方没有说话，可看起来似乎并不满意。

    立夏想了想后，又说道：“下次遇到相关问题，我也会拜托织田，现在就当作是报酬吧。”

    “……嗯。”暗红发梢的孩子回应着。

    “啊、已经到了。”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回到了居住的区域，立夏想了想，将绘本放在了地面上。

    他顺着混凝土块向上层爬，“那么！要在‘家’里等我，我会很快回去。”

    “一路顺风。”织田在夜色里微微点头。

    地面上的绘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不见，又出现在了立夏的手中，他看到对方抱着高高的一摞，又听到‘羊’的小孩子们的欢呼声隐隐传来。

    ‘……哼，堕落到如此程度。’

    兽沉冷的声线响起，祂于［座］上睁开金色的眼瞳，‘已经连这些小事都无法做到了吗？’

    ‘愚蠢的救世主。’盖提亚。

    ‘［头］为什么假装不开心……！’巴巴托斯。

    接着，奶油色的魔神因疼痛发出呜咽，软趴趴的流淌成一滩飘在人类少年的脚后。

    ‘笨蛋。’巴巴托斯。

    ‘你是在说自己吗？’艾尼。

    ‘人类。’巴巴托斯。

    奶油色的魔神，嗓音瞬刻冗沉，带着金属般冷硬锋锐的质感，与刻意卖萌时相比有着质的变化。

    祂……祂们。

    数不清的眼球如星河一般密布，罗网一样的注视着‘当下’。

    属于祂们的，唯一且仅有的，那个完全完美的孩子。

    人类少年在简陋的条件下，极力的教授着文字、文名，道理。

    他在一块小小的，边沿封条残缺的黑板上写着五十音。

    那块黑板是中也特意在旧货商人那淘来的，不贵，却很难找。

    因为对于‘生活’而言，这并非必需品。

    “来，跟我念……”

    少年的声音高高低低的消失在春季，又再次萌发，似乎永不消失一般的停顿着、连贯着。

    催促着，等待着。

    而在结束了一定时长的，知识的传授之后，他又让孩子们围成圈圈坐在一起。

    手指下的绘本，被翻开的纸页……油墨印刷的气息，瑰丽的色彩。

    “嗯……这本书是出自于一个小孩子，年龄和大家差不多。”

    “她和她的姐姐一起完成了这个故事。”

    他简短的念着童话绘本上的前言介绍，开始读起书中的故事。

    起初，中也是不感兴趣的。

    直到一堆小孩子发出乱糟糟的提问，他终于也走了进去，坐在少年的一边。

    ‘……’盖提亚。

    祂难得没有对人类产生任何恶意的时刻，现在就是‘难得’之中的某个瞬间。

    但在这相较于兽的存在时间而言，极为短暂的瞬间之中，祂并没有想着‘人类’这样整体概念上的事。

    祂的确在想着一个人类……有且仅有的，唯一一个人类。

    ――藤丸立夏。

    那个似乎不会长大，不会衰老，不会变得聪明，却一直敞亮阔气的少年。

    偶尔也会在生死的缝隙、间幕的休息之时，他会和迦勒底中‘孩子’模样的英灵们一起玩耍，也就是兽眼中的‘虚度光阴’。

    他笑着，用低和温柔的声音神色，笑着，温暖着，念着一个一个的故事。

    童谣和杰克在一边……也像是真正的，人类的小孩子那样发出询问。

    ――‘妈妈。’

    人类史中罪名显赫的开膛手杰克，伦敦的黑色记忆，这样称呼着作为男性的他。

    ……明明知道‘她们’不是真正的小孩子，甚至不是人类，状态也并非‘活着’。

    然而，即使知道一切――‘为什么？’

    兽发出无人得知的询问。

    人类少年一无所知的诚挚着，热枕着，去拥抱了一切人与非人，美丽和丑恶。

    ……既然如此。

    招展舒缓的密影，极度缓慢的探出足触，像是普通随着灯光晃动的一个个孩子的人影，像是伪装出的平和。

    ‘祂’向着那个16岁的背影探出肢节……贪婪、傲慢、饕餮。

    渴慕、渴慕，渴望。

    一切都在光线的拖拽中扩散，放大，墙壁上投映出足触上眼球的滚动感，从中开裂、张开……像是‘羊之王’讲述的黑/暗/童话。

    怪兽要吃掉人类。

    人类少年仍旧一无所察的读着绘本，他只是在小孩子询问诸如‘为什么狗勾找不到朋友’之类的问题里神思略微停顿。

    一切都如昨日重现，他有着浅淡的‘即视感’，却又很快忽略，再次投入到孩子们的声音之中。

    这或许真的发生过。

    兽不止一次的想要憎恨着他、厌恶却又注视着，带有怜悯和恶意，也像现在这样――

    足触落在少年的头顶上方，他微微抬头，兽抖落下一片阴翳。

    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