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白日里午睡了小半天,时间太长,后半夜就显得略难捱,身体上已然感到疲惫,可跳动的神经持续紧绷,困意迟迟不来。
纪岑安也没太纠结乱七八糟的琐碎,无暇介意别人怎么过活,自己都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了,哪有心力揪着故人不放。
可能是下午的梦魇所致,亦或是才回来一周左右,动荡漂流的三年生活让其已无法适应这个记忆中的旧城,以至于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却使得平稳的局面再次起伏。
过往是一张皱巴的白纸,在日经风霜后,逐渐染上岁月侵蚀的淡黄,抹不掉,也消散不了。
现实亦如是,无可更改,日子只能先前递进。
不知过了多久,纪岑安翻身侧躺,转而正对爬满腐蚀铁锈的窗户方向。
有一堵高墙横立前方,如水的月华照不进来,前不见路,后不见归途。
翌日是晴天,高温依旧。
城中村天不见亮就运作起来,工厂基本六点出头就热火朝天地开干,通电的机器嗡鸣作响,老远就能听见噪音。
只不过是一座小型的加工厂,却硬是干出来五百强大企业的架势,资本家压榨血汗劳动力永不停歇,要不是条件不允许,机器也需要散散热,恐怕对面能从凌晨半夜就动工。
纪岑安被迫七点就下床,实在睡不了,趁着大清早起来弄点吃的。
出租屋里没几样食物,半袋子散称米,一把挂面,外加一捆蔫吧失水的青菜。
天气大,又没有空调,东西放一天就这样了。
灶台上也仅有俩锅,一个不晓得用了多久的木菜板,以及半袋子腌菜用的盐巴。米和厨房用具还是前一位房客大方留下来的东西,房东带纪岑安到这儿时本是要扔的,但她不嫌弃开口都要了,凑合着继续用,省得再浪费钱买。
不过纪岑安这几天都没咋做饭,不方便,也不划算,多数时候都是随便煮碗挂面将就一顿,吃腻味了再煮粥啥的。
连菜刀都用不上,青菜洗洗掰开就行了,顶多再上手折断扯一扯。
她没置办非必须的无用东西,一律不考虑。
倒不是不会过日子,主要是荷包里拮据,没几个子儿,买齐那些玩意儿就该喝风了,还不如将仅剩的千把块钱都使在刀刃上。
毕竟不清楚会在城里待多久,兴许半个月后就要离开,或者还得再等一些天。
这些用具走了不一定能带走,买了也是浪费。
再者,就算近期能找到那个中间人,搞明白大哥他们的动向,之后也需要费不少功夫才行。做什么都需要钱,身上这点肯定不够,要做的打算还长。
昨晚打车是出于不得已,时间太晚,公交没了,地铁也过了点停运,将近20公里的路,城区内不打车能走四五个小时,等安全回这边人铁定都要废掉。
六十块打车费掏出去,至少一周的饭钱就没了。
纪岑安面不改色执筷子搅搅沸腾起泡的锅里,把烫熟的菜叶子先捞出来,心里盘算着后面的计划。
杨叔那边短期内应该不会有什么进展了,接下来还得想其它办法,看能不能找到别的人脉。
另一方面,躲只是一时的,她也不清楚自己究竟能藏多久,长期在城里待着的话,背后那些人迟早会发现她的踪迹,多半瞒不了,总有哪一天会找到这里来。
这次进城就是孤注一掷,无奈棋行险招。
纪岑安也是没得选择,她离开太久了,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有的问题再不解决,她怕是下半辈子都只能流落在外,直到入土那天都无法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被纪家坑害的牵扯方太多了,无数人恨她们一大家子恨得牙根痒,简直死一百回都不足惜。
尤其是那部分栽了大跟头,差点倾家荡产一块儿玩完,但最终却又咬紧牙关拼着一口气硬扛了下来的,若是让他们发现她回来了,暗地里还不知道会怎么搞她。
早先纪岑安出逃也是因为这个,从法律意义上她没犯事,与她无关,可背后的大老板苦主们哪会管,追着她就差扒皮拆骨啃肉吃。
所有涉及到那场漩涡中的相关者都想从纪岑安这里下手,欲逼她交代出纪家大哥他们的去处,要求偿还债务,更有甚者想她去死,千刀万剐都不解怨气。
她无力自保,干不过那些个阴狠的主儿,于是也脱身跑路东躲西藏。
自打离开z城以后,纪岑安抛下了原有的一切,什么都没带上,甚至身份信息都不敢用真实的,就怕被找到。
她走的时候只带了一万块钱,来不及准备,后来先去了偏僻的乡下隐姓埋名,两个月后再转到其它地方,一直移动,没敢在哪个镇市上久居。
而且为了不暴露踪迹,她租房子什么的都不会找太正式的那种,但凡涉及到要签合同这一类,都是一律避开。
至于用身份信息买车票就更是不考虑,都是想别的办法,要么坐黑车,要么找其余路子。
起初那段日子还是挺难的,一万块钱没坚持太久,有一阵子着实是捉襟见肘了,除了硬着头皮打短工也没合适的出路。
有的短工不用签合同,工资日结,就是比较苦逼,往往一天干下来都不一定能有一百,白干赖账也是常有的待遇,镇上或乡下还会更少,大多几十块就打发了。
纪岑安也是走一步看一步,都快赶上吊钢丝了,站在中间进不了退不了,往下又是万丈深渊,失足便是粉身碎骨。
背上那道疤就是无时不刻的反面提醒,出“意外”抢救回来后留下的纪念。
再煮上两三分钟,面条熟了。
纪岑安动动筷子将其全部捞起,加点盐就算是调味,搅和几下便吃。
填饱肚子,把昨儿换下来的衣服一并手洗晾上,她这才打开信封看看。
信封里有两样物品,调查到的照片证据,五千多块钱前者是纪岑安需要的,后者是杨叔偷偷塞进去的接济。
知晓她不好过,当面给肯定不接受,老头儿于心不忍,便将钱夹在证据里头。
纪岑安昨天没打开信封,现在才看到,她大致瞧了下,随手又塞回信封内。
下次有机会还给杨叔,不准备收着。
老头儿自己都拖家带口的,病秧子老婆每个月吃药都要大几千,哪来的余力发善心。
纪岑安再怎么惨,还没混到这地步。
没病没痛只要饿不死就成,还是比老人家强点,起码年轻还有很多年的活头。
总归要待上相当的一段日子,不能坐吃山空,傍晚黄昏时分,纪岑安拾掇一番,出去讨口谋生。她前两天就找到了一份活儿,在一家环境如同收破烂的小酒吧打杂。
依然是临时工,一晚工作七小时,时薪十块,日结工资,无合同。
小酒吧最近缺人,找不到合适的打杂员工,一直是招的短期工。
主要是三千出头不包吃住的条件也没谁去应聘,凡是有点志气都不乐意当冤大头,一般人干不了。
小酒吧开在离筒子巷五个公交站外的泰丰路,一所职业学院附近,卖的净是些低劣的酒水饮料,生意还行,可赚头很少。
里面连同老板加员工拢共四人,除了纪岑安,另外还有一个所谓的调酒师,一个端水送酒的小妹。
小酒吧寒碜得连像样的驻唱歌手乐队都请不起,每晚都是老板亲自上台带动气氛,时逢过节才会请几个收费便宜的学生过来暖暖场子。
到那里喝酒的也都是群穷鬼,有的是没脑子的中二学生,有的是不学无术的社会混子,典型的傻缺。
纪岑安卡点过去,到那边时还差十几分钟就是正式营业的时候。
抠门老板正在碎碎念,嫌她去得晚,不满意。
纪岑安理都不理,侧身进到后厨,径自换上围裙帽子口罩,算着时间准备干活。
调酒师也在里头,正抵着墙吞云吐雾,发现有人进来了也不为所动,瞎了一般,抽完了烟才没名没姓地丢出一句:“晚点你去外面帮忙点单,阿冲今天请假了。”
阿冲,服务员小妹。
以上不属于自己分内的工作,纪岑安没应声,兀自忙面前的,只专注擦洗杯子等杂务。
调酒师叫陈启睿,一张脸长得不错,小帅类型,但人品不敢恭维,是个炸脾气,平常干架很暴力。
见纪岑安爱搭不理的样,陈启睿也明白啥意思,接着说:“老板加工资,干完多给一百块。”
接受这条件,纪岑安理理衣角,应道:“可以。”
陈启睿挑挑眉,别有深意看她一眼,不多时轻嗤了下。
一方面不满她这个只有钱才好说话的德行,另一方面觉得她的表现过于清高,不够平易近人,有点看不起她,可也不发表过多的意见。
纪岑安无动于衷,端上空杯子侧身绕过他,不愿与之交流。
“昨天有傻过来挑事,差点打了架,今晚出去注意点。”陈启睿又说,提醒一声。
小酒吧成天都是乱七八糟的破麻烦,酒客鱼龙混杂,爱惹是生非的神经病隔三差五就跳出来蹦跶,总有人想在这里约架。
打架斗殴必定是不允许的,不符合管理,老板也不答应,可迫于有病人士层出不穷,有时拦不住,这边只好捏着鼻子认栽。
昨晚纪岑安没来,错过了一出“俩男争一女差点互砸酒瓶”的大戏,陈启睿便知会一句,让多加看着外面的混子们,担心出事影响经营。
“行。”
纪岑安听完就过,利落爽快。
反正拿钱干事,混一晚算一晚,票子到手啥也不必管。
小酒吧八点准时营业,惯常是开到凌晨两点打烊。
今晚勉强太平,直到十二点都比昨天好些,没捣乱的入场,大多是旁边职业学院的学生到这儿凑热闹,点一杯酒水可以喝到结束离场。
纪岑安里外忙活,起先帮忙守着,过了凌晨也不管了,到点就要结工资走人。
陈启睿亦一颗心落地,说:“看样子应该没什么事。”
但如他所不愿,一点左右,出事了。
昨晚没能干成架的那俩损货又到这里约架,进来就拎起酒瓶当二五仔,那阵势堪比陈浩南一路从铜锣湾砍到尖沙咀。
干架两人中的一个弱鸡学生被开瓢了,当场见红,搞得警察老师齐齐出动,连批往这里赶。
场子被砸,陈启睿气得险些冲上去弄死他们,好在被老板拦下。
纪岑安没上前掺和,站角落里等着问题落定再结算工资。
不关她的事,轮不到她头上。
她到酒吧外守着,避开先一步抵达的警察。
学校的老师后到,几个一起朝这里赶。
以为应该是职业学院那边的,纪岑安也没太在意,顺走陈启睿的烟就到路边站着,边夹着抽边等。
然而她猜错了,来的老师不是职业学院的,而是理工大学的。
更不是别人,恰恰就是徐行简和南迦。
纪岑安未曾防备,红唇咬着烟头浅浅吸了口,灵巧的舌尖抵住齿关卷了卷,微眯了下眼,后一瞬间就瞧见熟悉的身影从车里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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