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显而易见, 如此场合之下,整个z城也只有一位姓裴的能受邀约出现。
除了裴少阳,不可能是别人。
这太出乎意料, 纪岑安刹那间神色微顿, 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出。
以为南迦会操纵谁来见她, 或是带她去见谁, 比如杨开明, 比如与她有过牵连的人, 甚至是郭晋云, 结果通通都不是,一个都没猜准。
她已然做足了心理建设, 想着兴许会面对哪些场景,南迦那么憎恨她,指不定会用什么逼迫要挟她,然而对方却不屑于此, 直接将她千方百计变着法儿要接近的人找来了, 让其置身在暗处旁听。
在察觉后的瞬间,纪岑安不自禁望了眼融入墙体的隐形门方向,腰身绷直。
厚实的墙壁伫立阻挡, 将里外分隔开,但两边的隔音效果不咋样,等到外面的两人落座了, 酒楼的服务人员上菜完毕全退出去,他们的聊天愈发清晰地响起,悉数落进她的耳中。
柔和灯光照明的外间中, 南迦从容自如, 大方有礼, 一袭优雅精致的裙装衬得她皮肤白皙,气质端庄,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五官深邃,眸清似水,颇有婉约江南美人的气度,在白光下很是平易和善。
裴少阳坐在两个座位远的斜下方,离她大概三步的距离。
裴少阳也是正式的穿着打扮,捯饬过一番才来的,作为客人不至于太失礼。
这个三十二岁的男人长相英俊儒雅,生得唇红齿白,约摸一米七三高,比穿高跟鞋的南迦矮一小截,可看着就随和有亲和力,属于斯文安静型的面容。他的样貌瞧着隐约与郭晋云有几分相似,尤其是眉眼和鼻子,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瞧着却没太大的攻击性,比之仅由皮囊就能显出败类气息的郭晋云强了不知多少。
裴少阳挺讲规矩,一看就是文明自律的人,南迦示意来客坐上方以示尊重,可他婉拒了,转而坐在低一点的下位。
“南总也坐,别站着,不要那么客气。”
南迦不拘谨,也不假周到,径直坐下,然后抬抬手。
侯在一旁的赵启宏侯心领神会,上前为二位倒茶水,亲自为之布菜。
诚意十足,可谓面面俱到,绝不会怠慢人家。
两方是到这儿来谈合作的,为了下半年的一个重要项目而提前接洽磨合,先简单谈一谈,摸清对方的意向和态度。
南迦与裴少阳在各自公司里的决策权都大,非常有影响力,双方基本都能代表各自的阵营,分量级别还不低。
他俩都很有生意人的做派,一来就你来我往地谈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聊表问候,较为形式化。
南迦是认识裴少阳的,不止与之交际过一次两次,此刻开口就先从裴家那边切入,问起裴少阳他爸,裴老爷子的身体状况。
上回和裴家接触时,裴老爷子出了点小毛病,身子骨不太行,这不是什么隐私秘密。
裴少阳对南迦肯定也算是熟悉,知晓她现在的身份,也清楚她曾经是哪样的地位。
不过由于几年前的不公开,加之许多不为人知的事,外人终究只能看见表象,不清楚实际的弯弯绕绕,南迦和纪岑安的真实关系很少有人知道,连纪家的大哥他们都不知情。
在裴少阳一干人等的眼中,四五年前的南迦只是一个长得漂亮出众的清高艺术美人,被纪岑安觊觎追求过,可她们并不对付,纪岑安最后得手没有未知。
反正所有人都瞧得见南迦的孤傲自持,她对纪岑安的轻视和厌恶比股市上升的红线还容易分辨,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
而明面上,南迦和徐行简才是情投意合的一对,时至今日,他们连上新闻都出双入对,侧面也应证了,人俩情坚拆不散,天生一对命里注定,当时纪岑安使尽手段也要得到南迦确实是个笑话。
不知是出于旧怨得报的心态,将南迦当做了同一边的,还是心思深沉太能装,裴少阳待南迦挺熟络,愿意拉家常套近乎,末了,还说:“麻烦南总这么费心思,多谢了,改天我也得请你一回,到时候希望南总能赏个面子。”
南迦说:“近期都有时间,裴总哪天有空了,提早讲一声就行。”
攒局谈生意就这样,正事不聊,其它的什么乱七八糟都要拉出来溜一圈。
有些话不能太满,但也不能太空落,需要拿捏好度。
裴少阳那架势始终如一,好说话,谦和,讲到一半再问及南迦最近在忙些什么。
南迦一五一十说:“前些天参加了诗博的晚宴,近期处理公司的杂务,过不了多久应该要到江城参加展览会,顺便过去剪彩。裴总呢,在哪儿发财”
裴少阳宛然笑笑,摆摆手,说:“算不上发财,差远了,可比不上南总你。”
他端起茶水浅啜了口,一脸温和,歇了半秒钟才又开口道:“我这段时间比较清闲,没啥事,只有上个星期到海城转悠了一圈,其它时候都待家里哪儿都没去。老爷子需要照顾,走不开,腾不出手,没办法。”
话里的深层含义,大意是没空做事,全身上下都清清白白。
听不出是否有在内涵别的方面,语气很正常,不像是有其它意思。
桌上的两人你一句我一语,聊得倒是愉快,整个过程没起丝毫冲突,连小小的瑕疵都没有,仿若真只是冲着项目才组到一起。
裴少阳年纪不大,但处事方式远比那些久经考验的老油条圆滑,他知道前些天南迦和郭晋云起了冲突,前因后果都晓得,可就是绝口不提,不问一个字。
无论南迦仅是恰巧出现在那里,还是为了谁,或者有没有瞒着徐行简他们,有哪些见不得光的秘密,他都一律当做不清楚。
南迦亦是如此,心知那天的全部已经暴露,然而从头到尾都不着急,不担忧郭晋云曾在裴少阳面前打的小报告。
她温润地喝了口汤,有心无心继续刚刚的话题,将聊头拉回江城的展览会上,随口一提会在那边见某个人。
偏生赶巧了,南迦要见的那位,恰恰就是裴少阳新收购公司的竞争对手,是对边背后最大的股东。
大股东背景厚实,实力强横,非裴少阳能比。
大股东比较欣赏南迦,喜欢她的设计风格,中意她在艺术领域的成就,同时还是主动抛出橄榄枝请她过去。
南迦也的确招人喜爱,各方面都吃得开,人家诚心邀请,她必定是要去的,不能不卖面子。
不慢不紧地说完这些,南迦也不怕裴少阳会有想法,轻声细语直言:“裴总近来要是有空,如果想一起过去走走的话,我们也可以一起。”
诚意满满,仿佛不懂两家公司的对立局势。
经商赚钱就这样,同伴不一定是朋友,对手也不一定就是敌人,竞争是一方面,是否会因为眼前的利益而视人家为死仇就是格局问题了。
南迦也不太像是有意示威或哪样,讲这些时,她还又让赵启宏给裴少阳倒茶,接着再讲了点另外的。
斜边坐着的裴少阳心态稳当,倒是没太大的感觉,表面平静镇定,似乎不在意这个,随后还问到展览会的进展事宜。
饭局顺利,全程和睦相处。
结束了,裴少阳起身,南迦送人到门口,秘书再引他到外面的马路边上。
这次的邀请就告一段落了,全部问题都已谈妥,后续的合作也定了下来,不出意外应该可以成了。
等到十几分钟后,赵启宏赶保镖出去守着,重新叫了一桌子菜。
等差不多了,赵启宏又打开隐形门,再转身离开,安静地也到门口等待,把地方让给里面的两人。
满桌的食物换成了另一种口味。
全是纪岑安喜欢的菜,丰盛可口,正热乎新鲜。
纪岑安在休息间里听完了所有对话,一句都没遗漏。她听出来了,裴少阳应该是发现了自己的,只是目前还没出手,她的一举一动其实都在别人眼皮子底下。
至于裴少阳为何不对付她,谁也不知道。
可能是没把她放在眼里,也可能是想等等,看她能搞出什么花样。
今夜的这顿饭其实就是明晃晃的试探,南迦专程做给纪岑安看的。
纪岑安出去,到桌边坐下。
南迦兀自翻看着先前用过的合同文件,犹如感知不到这里还有一个人,等她主动走到身边了,才头也不抬地说:“饿了就先吃点,尝尝这家怎么样。”
又换了种样子,与裴少阳谈判时完全相反的样。
文雅,清清冷冷的。
乍一看还是平常不争不抢的脾性,一如既往。
现在不是生意场了,更像是普通吃顿饭,她俩是朋友一般。
泰然处之的语气稳重,教人听了就心里舒坦,没那么防备。
纪岑安不饿,没吃。
南迦也不劝,一页一页翻着,过一会儿再执笔签字。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字迹潇洒漂亮。
纪岑安看她,目光聚她身上。
漠然置之,许久,南迦忽而问:“你朋友那里如何了,出院了吗”
纪岑安眼睫微动,说:“还没有。”
南迦说:“是什么病”
纪岑安没吭声,回答不上来。
不大了解,只知道阿冲老妈是高血压和其它心血管疾病,一大堆,毛病还不少,复杂得很。
“我在三院有认识的医生,”南迦说道,看完了,放下文件搁一边,“心内科的,应该还不错。”
言罢,望向纪岑安对上她的视线,等待她的答案。
纪岑安拒绝了。
“不用,有医生了。”
想也不想,立马就张嘴说了。
片刻的犹豫都没有。
这个回答在意料之中,南迦听了不生气,而后施施然起身盛汤,竟情愿为纪岑安动手一次,伺候这位。
难得这么做,三四年前都没如此待遇,也就现在独一份。
是纪岑安喜欢的广府汤,挺有地方特色的一道食物。
以前在北苑那边,纪岑安还专门学过这个,纡尊降贵煲给南迦喝。这人素来坏脾气,自己爱什么,对南迦的好就给什么,全然不顾南迦自己的喜好,一味都按照自个儿的兴趣来。
南迦记得这道广府汤,特意让后厨炖的。
盛满小半碗,南迦将其推到纪岑安面前。
纪岑安还是不动手。
“不合胃口”南迦问。
纪岑安说:“还不想吃。”
南迦说道:“那先放着,等想喝了再喝。”
这般生硬的做法让人略感不适,太违心了。纪岑安不由得拧眉,打心底里就不舒服。
可惜南迦不会考虑她的感受,如同当初她也是这么做的,甚至更为过分。
南迦自顾自讲了几句,不解释请裴少阳过来的目的,只提及近期要做一个设计,但还没找到合适的私人模特。
也不挑明要做什么,仅仅这么讲一讲。
这一幕挺熟悉的,纪岑安心知肚明。
曾几何时,她就是这么变相要求南迦,每次都不说明白,全通过另外的方式实现,让南迦自行体会。
比如有一次南迦千辛万苦筹备了一场个人的作品秀,好不容易争取到与大师合作的机会,但因为那次有徐行简在,徐行简也要陪同南迦去国外办秀,纪岑安便从中作梗,联系上了那位大师,耍了点无伤大雅的小花招,让南迦二选一。
要么留下徐行简,但大师会因故而推掉这场合作,受纪岑安的邀请到国内来参加活动,要么南迦马上拒绝徐行简,不准带他,而是选择让纪岑安陪同,那大师就可以全力帮助南迦。
后面的进展可想而知,南迦宁肯放弃这次机会,也不愿屈从纪岑安的臭德行,抛下她就出国了。
纪岑安气得摔东西,恨不得打断徐行简的狗腿,可迫于没那骨气,最终只连夜赶到国外撒野,截断南迦的全盘计划。
有的人天生就卑劣,理所当然地想要控制另一方,失算了就原形毕露。
纪岑安都快忘了,赶过去的那晚她是如何对待南迦的,让人眼湿红润,又是怎么给南迦使绊子,各种死心眼较劲儿。
此一时彼一时,双方角色对换。
纪岑安张张嘴,却什么都做不了。
“在这里待会儿再走,晚点让赵启宏送你。”南迦说。
迟钝须臾,纪岑安说:“南迦,我”
“疼不疼”对方却打断她。
似是生锈不能转动的机器,纪岑安又止住了。
南迦抚着她,瞧着已经结痂脱落的下唇,轻轻摸了摸,柔声再问一次:“这里,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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