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面横生枝节, 一出岔子打得两路人马措手不及,所有行动都为时已晚,回转不了, 一概无济于事。
纪岑安做足了准备, 耍得大伙儿团团转,走前布置得这么周全,用乱七八糟的幌子迷得他们昏头转向, 基本没落下任何有迹可循的线索, 短期内要再找到她堪比海底捞针, 机会渺茫。
这位太能玩弄人心了,到底是打小就混到大的, 把戏层出不穷,自始至终闷不吭声的, 几个小伎俩就骗过了全部暗中的眼线, 直到跑远了这边才迟钝知觉。
也不怪各方眼线太蠢笨, 反应慢, 主要是实在防不胜防, 纪岑安近期的行径过于具有欺骗性了。
新买了粮油米面, 续交房租, 有条不紊地工作, 昨晚也照常洗了衣服挂阳台上晾晒,甚至丢在网吧的那个挎包里, 还装着她在网吧顺手拿走的饮料怎么看都不像是要脱身出走的, 反而透露出会长期留守z城、死扛坚持的决心。
可纪岑安偏生就是没影了,几个小时内就踪迹全无。
正如纪家出事那会儿, 各路老板老总上门追债, 将其控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纪岑安表面上也肩负起了担子,变卖名下的个人财产填补部分空缺,一方面义不容辞做好了有关底层员工的安抚和后续处理工作,先把那场局里的无辜小角色安置妥当,乍一看还挺有责任心的;可另一方面,她又忽悠得那些有厚实底子的大债主不着东西南北,趁全局崩塌前就火速消失,毅然决然离开。
赵启宏对三年前只是一知半解,不清楚全过程,但明白该怎么做。
寻不到人,可也不能放徐行简进来添乱,只好把人堵外边,借口南迦有事外出不在,让徐行简吃闭门灰。
这趟是有事而来,徐行简不大愿意无功折返,但最终也无可奈何。
相较于此处的表面勉强能维持住安宁的假象,另一边的中心区高楼内部就没这么平静了。
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慌了神的郭晋云几近连滚带爬往表哥那里奔,一改往日里吊儿郎当的无用废物模样,拦都拦不住,非要闯进办公高楼顶部的豪华大平层里,心惊腿软地找到正在和得力下属谈工作的裴少阳,面上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哥俩有一些时日没见过面了,难得遇上一次,旁观的下属还有点惊讶,对这个领导的纨绔亲戚的到来感觉诧异。
但裴少阳泰然自若,二话不说,抬手晃了晃,暗示下属出去,然后与郭晋云单独聊聊。
之后是郭晋云捂着肿得老高的脸出来,他英俊帅气的面容上赫然多了一道红色的巴掌印,比上一次在会所里挨的打还狠,被扇得嘴角出血眼冒金光,走出几步路还差点站不住,身子甫一歪斜就险些摔了。
公司里其他员工纷纷侧目,被这阵仗吓到了,可又不敢正大光明地看,一个个离得远远的,有意瞥了瞥便赶紧挪开视线,连忙屏声敛息忙手上的活儿。
城里的动向纷乱,可这些都无关紧要了,数小时后,快晌午之际,一路西行的面包车终于在一所露天车站停下,赶在午饭前抵达终点站。
一车人下去,给钱,至此分别。
司机夫妻到这儿了还在叨咕价格的问题,揪着钱多钱少不放,收票子时一定得让四位乘客加价。
“我这趟从天黑开到天亮,油钱贵,车子也损耗了,收你们这点亏大发了。不成不成,一人加十块。”
“十块都够义气了,也不多。”
“多收四十我也没赚,算是白捎你们一程。”
黑车司机就是不讲理,临时加钱还这么豪横,分明都谈妥了的,早前也是他和他老婆逮人拼车,说什么自家也是顺路回这边,所以不会多收钱,保准守约送大家到相应的地方,现在却搞得是他们在施舍做好事,有多艰难不容易。
可是车上那四位看似安静老实,内里可都不是善岔子,尤其是纪岑安,一句多余的啰嗦都不听,转身就到车站的出口等通往下级乡镇的大巴。
这里是其他几人的目的地,但不是纪岑安的。
她还需要赶路,得多转折两个地方,换道到早前就去过的一个去处。
一个偏僻,信息不发达,但又不极端落后的藏身镇子。高桥镇,离此地大约五十公里远,转两趟车,还有两三个小时才能到那边。
任由黑车司机在后面作妖,纪岑安坐上了不定时发车的大巴,上车再买票,花十块钱现金坐到中转站,再由中转站到高桥镇。
与大城市的繁华发达截然不同,上百公里外的高桥镇穷得叮当响,肉眼可见的没发展,形同电视剧里上个世纪的旧村镇。
这里唯一的经济开发就是养殖,近两年才艰难跟上了国家大力扶贫的步伐,但整个地方的面貌还是没得到太大的改变,大部分人依然贫困。
高桥镇甚至没有当下最流行的手机支付,很多方面还比较原始,包括日常的出行等等,进出镇子的普遍交通工具就是外来的大巴车。
不过缺点也是优势,亦是因此,纪岑安才会选择到这儿,打算避一阵风头再看。
此次出行不顺当,干扰不断,纪岑安也是不得已才回撤,可她不会放弃那些线索,下一次仍要继续追查裴少阳,这回仅仅是躲一躲,拿回主导权,以免一直被动。
高桥镇是不二选择,绝对合适,没有比这更稳妥的了。
再有,因着不是头一回过来,纪岑安对这边还是比较熟悉,行事什么的也可以方便些。
上次到高桥镇还是去年五月,到这儿过渡了平稳的两个多月。当时是以写作采风的名义,借故到镇上领略风土人情,个人为了收集资料等等。
也许是纪岑安的长相就有放浪不羁爱自由的味儿,一看还挺有独立于世的气质,那张脸就很能迷惑大众,这里的人对她胡编乱造的谎话深信不疑,真当她是写书的。
由于有去年的铺垫,这次到镇上了,纪岑安不出半天就得以安定下来。
去年那家人愿意租房子给她,还是当天就可以入住的那种,不仅价格实惠,房间里还自带被褥什么的。
主人一家子对纪岑安的回来表示热情欢迎,用满带着口音的方言问她书写得怎么样了,发表成功没有。纪岑安圆谎,说是还需要修改,得加入一些细节,所以才会回来一趟。主人家对此深信不疑,当真了。
偏远地区的日子风微浪稳,不似城里那么折腾,总要提心吊胆。
到高桥镇的头一晚,纪岑安得以睡了个整夜觉,早早上床,闭眼就飞快沉入梦乡,不考虑外界那些乱七八糟的乱子,丢开连日工作的劳累,放下了中途认识的人,阿冲母子,陈启睿,娃娃脸,还有压榨劳动力的老板们亦不想某个人。
镇上的清晨雾茫茫,浓白笼罩四野,吞噬掉高低错落的房屋,使得远处的景物全都浮在半空中,不见落地的根。
纪岑安睡眠浅,醒得早,一觉过后再睁开眼,习惯性抓起手机看了看,未接来电已经爆炸,上百通提示显现在屏幕中。
有杨叔打的,也有网吧那边打的多数是主管催命,光从每隔几分钟就狂ca的阵势来看,对方多半想顺着信号爬到这边掐死纪岑安不可。
无论如何,不告而别还是纪岑安的错,即使是临时工,领了补贴就走人,那么做着实不厚道。
网吧新招人需要时间,可能一天两天也没有能顶替的,届时多余的工作担子还是要分到其他同事头上。但也是迫于困境所致,纪岑安给不了解释,没心思回电主管,她思索了下,拔出电话卡扔裤兜里,十分果决地断开与z城的所有联系。
念及杨叔还是不靠近为好,起码能转移集火的方向,尽量不祸及对方。
当然了,用脚指头都想得到,背后那些人若是找不到她,后面必然会揪出杨叔开刀,可比起她留在z城继续接触的话,这也算好点的后果了。
大城市的治安有管制保证,又不是这种山高皇帝远的地区。
更何况纪岑安还将一份东西寄到了郭晋云那里,算是临别前给这位“朋友”一个纪念。
诸如裴少阳那个级别的人,他们气性大,高傲,处处行事都会顾虑到是否保险,为了面子也不会明目张胆对杨叔做什么,但郭晋云这种货色就不一定了,烂人需要特殊手段才能治得住。
纪岑安可不是在威胁郭晋云,不干违法的事儿,她只是出于昔日好友的立场写信关心他,叙叙旧,表示前几日在“老地方”见到他了。
郭晋云收到“礼物”会是哪个反应,纪岑安也能预料到,无非就是气得咬牙切齿,发誓下次见面整死她什么的,但依照郭晋云欺软怕硬的死性,这招肯定管用。
纪岑安不担忧,坐床边盘算起后续计划。
低头瞧了瞧地板,她不由自主收紧手,心里还是放不开的。
无它,经历使然。
回城一趟,比外出奔走三年还长,人和事都太复杂,特别是记忆里那些熟悉的过往已经大变样,南迦纪岑安不深想,止住不必要的念头。
选择没有回头路,做都做了,抓着不放反而徒增烦恼。
到了这边还有一大堆事要处理,纪岑安分不出过多的精力,还是算了。
天远地远的,离开城里了,换一天就是一个新的样,差别很大。
高桥镇上不需要躲躲藏藏,这里地广人稀,素面朝天出去,稍微入乡随俗点,不要端架子,并不会太引人注意。
哪怕是天仙似的面容,其实只要变得不修边幅,混迹在人群里便不会非常突出,只有身高会比较招眼。
纪岑安很快融进高桥镇,如一滴水入海,落进去了就与之成为一体。
乡镇上的生活比城里更容易适应,不算太难。
纪岑安近期内没挣钱的想法,不着急谋生,日常就待屋子里,黄昏时候有空再外出转悠散心,或是帮帮主人家和周围的邻居,出力修手机旧电脑,教老人怎么用电话之类的。
相对于在城中村时的淡漠,到了高桥镇,纪岑安俨然成了乐于助人的热心肠,很是受欢迎。
虽然还是不怎么爱讲话,但其他人却爱找这个年轻人唠嗑,分享“写作素材”给她听。
转眼就是半个多月。
镇上闲云灼日,天天都是清净时光,z城内却几次翻天,有人急昏了头,恨得牙根痒,有人四平八稳,不动声色等待。
可无人能找到这边,连准确的方向都摸不着。
纪岑安算着过些时日该腾地儿了,在这里待太久也不行,但还没挑出合适的去处,却遇到了另一桩事。
在高桥镇碰上了认识的人,还是勉强算有仇的那位。
主人家介绍纪岑安到镇上某家手机店里做事,帮店主修电脑,一定请她过去。纪岑安去了,还被店主留下来吃午饭,在一家环境平平的餐馆里撞上了前老板张林荣。
这世界有够小的,这竟然都能见到。
张林荣是到高桥镇探亲的,十几年没来过这里了,趁着暑假店里没生意,这次就到镇上走动走动,顺便给家中祖先上坟。
看到纪岑安的第一眼,张林荣还以为认错人了,眨了眨眼,愣了会儿,似是在打什么主意,随后竟活见鬼一样喊住纪岑安,与她老相识般拉起熟络家常,说:“哟,巧了,这不是江灿吗,怎么来这儿了”
纪岑安不搭理他,正眼都不给一个。
张林荣一改往日讨嫌的态度,笑眯眯拉上她,又道:“前几天阿冲他们还讲起你了,说你好像走了,我还不信来着。你咋的啦,之前不是干得好好的吗,在网吧那边上班是不,怎么不干了”
没眼色的玩意儿烦人,不停地叫唤,问东问西的,凑上来彰显恶心。
当着店主的面,纪岑安也没表现出太明显的不耐烦,当是听不懂张林荣话里的嘲讽。
镇子地方小,店主和张林荣是认识的,不算熟人,可相互间见过许多次。
老乡碰面,这顿饭免不了要一桌吃。张林荣假惺惺要请客,强行喊上纪岑安一块儿,东拉西扯地乱讲。店主以为他俩熟人,对此倒有点意外,不过也没多话管什么。
张林荣不拆穿纪岑安的谎话,发现她的把柄了,却反常地不记仇,非但不挖苦她,一会儿又将话锋转开,态度有些奇怪。
饭快吃完了,他问纪岑安:“之后是留在这边”
纪岑安漠然,斜睨他,直道:“不关你的事。”
张林荣悻悻,端起杯子干了口白的。
一顿饭结束,纪岑安与店主走了,朝手机店的方向步行。
张林荣目送他们远去,神情坦然,直至看不见人,脸上才变了变。
他本该回亲戚家的,但却没有,而是眼瞅着纪岑安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了,才四下张望一圈,蹑手蹑脚到就近的一处无人角落里,摸出手机要通风报信。
许是喝了酒,脑袋大了,张林荣摸出手机后都有点看不清手机屏幕界面,找号码都慢腾腾的,翻了好一会儿才找出对应的电话。
拨号前,应该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经历,他有些犹豫,沉思着迟疑了许久,终究还是咬了咬牙,一不做二不休要打给对面。
然而晚了一步,就在他点击拨通的瞬间,那个手机忽而飞了出去,一道重重的力踹他背上,直接将他踢翻在地,噗通地倒了下去。
张林荣的神经立即紧绷,可回神却温吞,他先是脑袋空白地趴地上,感受到痛了才蜷缩起身子,虾米般抱成团,“哎哟哎哟”地叫唤。
一开口,又是两脚招呼上来。
张林荣不得不煎饼似的翻面躲闪,狼狈不堪,边喊边求饶:“别打别打饶命啊,别打了”
他很快被反手摁在地上,那张胖猪脸蛋当场就与晒得灼烫的石板来了个亲密接触,他立马要死了般嗷嗷叫。
上方的纪岑安却丝毫不心软,无动于衷,沉下嗓门冷声问:“跟谁打电话”
张林荣不承认:“没打,谁都没有。”
不见棺材不落泪,嘴硬得很。
没心情兜圈子,纪岑安对这种垃圾不会留情,照着他的肥脸就是一顿伺候。
这般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张林荣在自己的地盘横惯了,到了外面也是这副欠收拾的做派,他想着找一处僻静的地方方便打电话,孰知眼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躲都躲不开。
他缩起背,白长了一身膘,此刻没有招架之力,俨然不是纪岑安的对手。
也正常,不丢脸。
纪岑安以前就是混天混地的流氓,打人的事没少干,读书起就爱招惹是非,她下手齐狠,都没怎么出力,可三两下就打得张林荣抱头翻滚。
张林荣骨头不硬,没能抗多久,飞快如实招来,畏畏缩缩道:“我说我说有个男的在找你,他问你消息了”
纪岑安这才停手,一把拎起他的领口拽到面前,把他脖子都勒变形,眸光一抬,声音更低沉了。
“你告诉他了”
张林荣都不敢直视她,使劲往后退,没出息地说:“没有,我都不知道你在哪里”
讲到一半又补充:“我哪敢,我什么都没讲。”
“他威胁我,让有消息了通知他”
“所以”
张林荣赶紧摆摆手,回道:“还没有,没通知他,真没有”
被打服了,身上的肉都跟着抖,急着撇清责任。
纪岑安逼问:“谁找的你”
张林荣欲哭无泪,“我不知道,我也没问啊。”
“名字,姓什么”纪岑安垂眼,居高临下俯视。
张林荣是真的不知道,对方都没自报家门,留的号码也不是本人的,他连人家都不了解。不过迫于再想不起来又要挨揍,他还是极力回忆,连连试着说:“长得挺帅,比你高点,这里”张林荣指了指鼻尖的位置,“这里有颗痣。他说要弄死我,下次还去店里找你,不信我的话。”
鼻尖有颗痣。
很明显的特征,纪岑安知道是哪个。
和预料的一样,的确是郭晋云。
郭晋云最近在发疯,都找到小酒吧那里了,不止收拾了张林荣一顿,还连带着要挟酒吧里其他人。
阿冲跟着遭了罪,陈启睿那个贱嘴巴更不用说了,被打得很惨,比张林荣还惨。
张林荣斟酌须臾,偷瞄纪岑安的脸,唯唯诺诺小声说:“我送他去医院了,但是不算工伤,店里不报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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