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安慰老套又委婉, 转了一大圈还是没挑明,不过也足够了。
三十岁不是十来岁出头的年纪了,家庭的难堪算得上是一种无解的窘迫, 不适合拎到台面上抻开了谈。
那不体面, 没必要揪着刨根问底。
纪岑安向来不大会处事,可这点弯绕还是懂的,她先前不问,现下自是继续保持。
听得出那层含义,南迦低垂眸光看着地板,揽住纪岑安的后腰, 微不可闻地说:“嗯。”
侧脸挨上去, 纪岑安配合地稍弯腰,让她抱自己更紧一些,相互贴着。
纪岑安的腰背纤细, 身上只穿着单薄的一件病号服,这么低俯下去, 中间的背脊骨便凸显得愈发明显, 隔着衣料都能看出来。
南迦的手再向上攀, 不自禁摸到那条突出的线。
治疗太受罪, 纪岑安瘦了不少, 一摸上去就能清楚触及。
皮肉之下的骨头都硌手, 瘦得过分。
出国前都不这样,换药时瞧着都还行,没到皮包骨头只剩一具骷髅架子的程度,可摸到却不是那么回事。
纪岑安说:“待会儿下楼走两圈。”
南迦答应:“可以。”
“到下面透透气, ”纪岑安故作模样, 佯装无聊, 强行转开话题,“屋里躺了大半天,楼上太闷了。”
南迦说:“天黑了去,医生给你换了新的药,等下得取上来。”
纪岑安接道:“让护工去取。”
沿着肩胛骨向下,指腹停留在腰间最窄的那一截,南迦下意识揪着衣服轻轻刮擦,红唇绷直,犹豫了半晌,颔首:“也行。”
半是忽悠地拉开南迦,纪岑安不给碰后背,只让环着自己。
“背后还痛,搂腰上。”
信以为真,南迦谨慎问:“背后哪里?”
胡诌是肩胛骨下方,纪岑安张口就乱编,借此又再转移南迦的注意力。
南迦果真上当,以为是伤口还没愈合。
纪岑安煞有其事说:“能忍受,不是特别恼火。”
南迦拧眉,第一想法就是要叫医生,可被纪岑安拦着。
“用不着,不是大问题。”纪岑安说,又耸动两下肩膀,“应该是躺的时间久了,没事。明早医生还来的,到时候让看看。”
南迦很上心,执意说:“医生就在外边,现在就看看。”
纪岑安耍赖似的改口:“好像不痛了。”
抬眼瞅她,南迦这才迟钝回过神来,发觉这人在讲假话。
脸皮厚得可以,没事人一般,纪岑安语气温软:“刚刚有一丢丢,但是现在还好。”
看出她的花招,南迦稍稍拽她袖口,面色正经,还是问:“真的不痛了?”
纪岑安:“应该好了。”
不管真假,南迦都不拆穿这人,神情郑重地说:“转过去,背对这边。”
纪岑安问:“怎么?”
“我先看一眼。”南迦关心轻语。
只得照做,纪岑安愣了愣,自知有些过了,欲解释。
可惜南迦不介怀,重点不在这上面,没生她的气,坚持要她转身。
拗不过南迦,纪岑安“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又解开扣子,拉拉领口,褪衣服到胳膊上搭着。
门早都关上了,这次是锁了的。
一条缝都没,遮挡得很严实。
她们站着的地方远离窗户,处在视线死角区域。
纪岑安侧侧身子,懒得装出忸怩的假样,大方让检查。
能不能看的都看过了,她俩之间没秘密。
经过这么多天的治疗,纪岑安周身的伤已经痊愈得七七八八了,除了枪伤,别处的伤口基本都愈合结痂,有的连痂也掉了,只剩还未长好的微红印子。
不过这种小伤比较多,背后一大片都是,加之车祸留下的那一条扭曲的长痕,乍一看还是挺吓人。
纪岑安自个儿瞅不见,原先只顾着枪伤疼了,根本没在意那些细节。她不知道自己背上是啥样,隐约间感觉南迦指尖的微凉,腰后一紧,不由自主就收紧小腹,两侧的蝴蝶骨也随之凸起。
受不了忽然的刺激,一时没防备。
前些天光顾着担心去了,换药也是护士她们一起帮忙,南迦一直没咋关注这些,冷不丁瞧见掉痂后的背,南迦当场又皱眉,无从上手。
还当是随便看一眼就完事,纪岑安脚下站定,浑然不觉问:“好了没?”
说着,回头瞧瞧南迦。
南迦按着她:“等会儿。”
纪岑安不明所以,径自说:“没什么了,医生今早才检查过。”
“知道。”南迦说,依旧按她肩膀,“转回去,朝着另一边。”
往上提提衣服,纪岑安说:“可以了。”
南迦不答应,神色慎重:“站稳。”
嗓音放得很低,略微压抑。
发现不对劲了,纪岑安怔住,又回头望了下。
南迦还是那样,将衣服拉回腰后。
莫名坚持,挺轴。
纪岑安也不是傻子,瞬间就一激灵,明白哪儿出了差错。
可想要再忽悠南迦已然晚了,迟了一步。
后腰上的触碰温柔,一下,两下……若即若离的,一会儿再附上来,用指腹摩.挲。
有些痒,又不大是滋味。
夹杂着复杂难喻的情绪。
宽松的病号服干净,衬得躯体上的伤痕更为可怖。
纪岑安瘦弱的腰身堪堪一握,南迦两只手放上去就能圈住,薄得像一张苍白的纸。
肩胛骨周围没伤痕,但右边肩头靠近脖子下有一条窄细的疤。
不晓得究竟咋伤的,总之就是有。
最开始到处都是淤青,还有大的小的擦伤。
大部分是卷毛男的杰作,剩余的是纪天明那个神经病的功劳。
虽不如当时触目惊心了,可现下也没好到哪儿。
伤痕短期内不会彻底消失,还需要一定的恢复时间。
背对着,纪岑安看不到后边,也不知道南迦此刻的神情。
发现南迦反复摸了自己的肩膀几次,当南迦再次伸手上来,纪岑安抓着她,纠结片刻,说:“差不多了。”
南迦挣脱出去,不听她的。
从背到身侧,再向前凑凑……倏尔慢慢地越靠越近,拉拢距离,南迦由后面抱着纪岑安。
不知该如何做出回应,纪岑安欲言又止。
搂住她的腰,南迦什么都不做。
纪岑安抬起胳膊又放下,低头望望腰上白皙的手臂,最后憋着了。
走廊里陆续有医护和病患走过这儿,经由门口,不时传进来些许动静,走路的脚步声、交谈、推车的轱辘响动……天空是湛蓝色的,晴朗绚烂,照进这一方角落。
很久都不松开,她们谁都不先动作。
大概半分钟,纪岑安才转身,把南迦拢到身前。
面前的视线又被挡住,对方好看的脸近在咫尺。南迦小声唤:“纪岑安……”
纪岑安咬南迦一小口:“我在这儿。”
南迦说:“不是要下楼散心?”
“嗯,要去。”纪岑安嘴上应得利索,行动上不见施行。
颈侧的暖热触感分明,无法忽视,带着安抚的意味。南迦颤动睫毛,呼吸都随之变缓,心头一涩。
比上回更柔情,唇上又覆来柔软。
纪岑安含糊不清说:“现在不急,晚点……”
南迦稍微仰头,接受这份亲昵。
碍事的病号服就不管了,随意敞开还是松垮垮挂手臂上,纪岑安拉住南迦,将其困在跟前。
她伤口已经快愈合,南迦不像早先那么放不开,没多久也垫垫脚,环住纪岑安的肩膀。
……等到纪岑安直起身,各自分开,南迦不让纪岑安后退,拽紧这位的病号服,将其向着自己扯了扯。
力气较轻,可足以留住纪岑安。
抵到旁边的墙壁上,躲在角落里,她们既光明正大,又偷偷的。
病房里不是瞎来的地方,亲两口都教人心口直跳。
.
一道门横立,始终紧闭。
几米远处,邵予白靠着墙壁干站在那里,半个小时前就来了,可半天不走近病房门口。
像是猜到谁在里面,为什么要关门,邵予白直直盯着那个方向,表情难以形容。
她来时,病房其实是开着门的,但里面的两位没看到她,关上门后更未能察觉。
脚下扎根了,她一步都走不动。
脸上落寞,带着无法言明的挫败,邵予白咬了咬腮帮子,眸光返潮般涌动。
可纵使内心翻了天,不爽还是怎样,也仅此为止了。
至多就这程度,再难受都不至于冲进去自找没趣。
拉不下那个脸,面子上就过不去。
不是那种人,这辈子都干不出这样的事。
心底里的自尊作祟,隐忍地捏起拳头,邵予白还是别开脸,不看那边了。
压下那股子烦躁,邵予白却走了,头也不回地走向楼梯口,不打算进去看看。
——本是到这儿探望病患,明明专程抛下手上的事赶过来,可无端端就放弃了。
到底楼遇见眼熟的医生,是帮纪岑安主治的那位。
医生认识邵予白,热情询问一番,客气地寒暄。
邵予白却不似往常八面玲珑,不大想应付外人。
尤其当医生提到纪岑安,默认她是为了病人来的,还无心谈到南迦,邵予白转头瞥了眼,终究还是不留下,搪塞两句就离开了。
一辆车停在医院外面,里面坐着一位和邵予白长得有几分相像的长辈。
弯身坐进去,邵予白喊那位一声“妈”。
那位女士打扮得雍容华贵,很有气质。闻声,女士侧目,正眼打量邵予白,没兴趣多问问邵予白是进医院看望哪个,说:“今晚的飞机回国,司机会去住的地方接你。”
邵予白一言不发。
没应,没拒绝。
邵母轻飘飘敲点女儿:“老大不小的岁数了,别总是让家里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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