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家主一回到家,就急忙让人去请兰先生。
谁知书童却道,“老爷您出门没多久,兰先生就过来了,说是在咱们家的时间到了,过来辞行。我说老爷不在,他就留下了一封书信,说请我代为转达。”
说着,将那封信取出来奉上。
卫家主伸手接过来,一边拆信,一边着急道,“你怎么不挽留一番”
“怎么没有”书童抱屈,“我说老爷回来要是知道先生走了,不会饶了我的。先生却说您看了信就不会生气了。”
卫家主听到这话,心里不禁又是疑惑,又是好奇,三两下拆开信看了起来。
在这封信里,兰先生表示,自己曾经受过卫家大公子的恩,所以得知卫家遇到了麻烦事,所以才特意来给他出谋划策。现在事情既然已经了结,他也就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希望卫家主不必挂念自己。
卫家主看得惊疑不已,这才想起来,自家那个早逝的大孙子,就是单名一个兰字。
那孩子从小身体就不好,一年有大半的时间都在城郊的庄子里休养,竟不知什么时候结识了这样的高人。
想到长孙,卫家主也忍不住情绪低落,陷入惆怅之中。
他这么多子孙,就数卫兰天资最好,可惜被身子拖累了,不过弱冠之龄就离他而去。若不然,他也不必到这个年纪,还拖着一副老迈的身体为卫家奔走。
弄明白了前因后果,卫家主果然再没有强留那位兰先生的想法了。这种高人显然都有自己的想法,强求反而不美。反正有这份渊源在,说不定下回卫家遇到难题,他还会再出现。
而此刻,“兰先生”已经进了宫。
贺星回没有在紫宸殿见他,而是选择了御花园一处景致极佳的长廊。两人手谈一局,又饮了今年新进上来的明前茶,庾兰泽才拱手道,“兰泽一介布衣,承蒙殿下错爱,过了几年安稳日子。今日,却要不识好歹一回了。”
“你还是要走。”贺星回放下手中的茶盏,轻轻叹了一口气。
庾兰泽微笑,“我无心朝堂,殿下当早有预料。”
他这个王府长史,其实很名不副实。当初是贺星回许诺会为他搜集天下藏书,他才同意入府。到了王府之后,大部分时间也是在读书、修书,没有做过一件职责范围内的差事。
不过那个时候,庆王府早就稳定了,有的是办事的人,也确实不怎么用得上他。
朝廷的旨意送到庆州,要接庆王回京时,庾兰泽就请辞过一回,是贺星回一再要求,他才答应随驾入京。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贺星回手下的人确实不少,可几乎都是办实事的,能够看懂朝堂风云、介入政治斗争中的,那是一个都没有。
也不怪她没有做过这方面的人才储备,毕竟她之前对自己的定位是远离朝堂的亲王妃,只要管好手底下的一亩三分地,就能安安稳稳地养老了。
猝不及防之间,也只好让庾先生赶鸭子上架。
这段时间,贺星回在朝堂上牵引视线,庾先生却在暗地里为她奔走,这才让她看似举重若轻地办成了几件事情,在朝堂上站稳脚跟。
这么好用的助手,贺星回如何不留恋
“话虽如此,可是如今这样的局势,我还指望先生多帮我一阵呢。”贺星回说。
庾兰泽摇头,“殿下在朝中已经有了根基,以您的身份,无需我再私下奔走了。阴谋诡计都是小道,不是您该费心的地方。”
最后这句话,有几分劝谏的意思了。
贺星回闻言,面色郑重了一些,朝他微微一拜,“多谢先生提醒。”
“我也只是白说一句,殿下圣明烛照,不会连这一点都看不透。”庾兰泽不无揶揄地道,“这也是我今日急着请辞的缘故。殿下行事,往往环环相扣,今日不走,说不定就走不了了。”
贺星回笑了起来,“先生就不要笑话我了。当初朝臣们请我入京,让我摄政,便是为了充盈国库。眼看年关将至,我也已回京数月,这事也的确该提上日程了。兜里有了钱,才能过个好年。”
“是这个道理。”庾兰泽点头赞许,“即便小民百姓,也都明白的道理。”
“不说这个了。”贺星回又斟了一杯茶,说道,“先生要走,我也知道留不住。只是我手里实在没有几个可用之人,先生也是知晓的。不知先生可有贤才能荐于我”
对于庾兰泽的过往,贺星回知道得并不多,但据说他年轻时是名满天下的才士,交游十分广阔。即便多年不在那个圈子里,但想来对天下有才之人,知道得比自己更多。
再说,有才名的人,难免恃才傲物,未必会愿意跟着她一个女人做事。但若是庾兰泽举荐,便不同了。
庾兰泽低头想了片刻,才道,“我回去之后,就写上几封信着人送去。只是究竟能不能请来贤才,我也不能保证。”
“先生费心。”贺星回举起茶盏,敬了他一杯,又问,“先生离开此处,不知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飘零之人,没有一定的去处。”庾兰泽想了想,说,“或许先四处走走,等看够了外面的风土人情,就回庆州去,营建一处陋室,读书度日。”
“是个好主意,令人悠然神往啊。”贺星回想了想那样的场景,不由笑着点评了一句,只是旋即她又话锋一转,“但如此一来,先生大才,便荒废了,岂不可惜”
庾兰泽听出她已经有所打算,便问,“殿下的意思是”
“我知道一处好地方,先生若是愿意,可以在此结庐而居,整理自身著述,修订经史子集,造福天下士子。若是先生还愿意教几个学生,让他们将来入朝堂效力,那就更好了。”贺星回说着,抬手从春来那里接过一个小匣子,推到庾兰泽面前。
庾兰泽低头看着匣子,有些意外,但又不是那么意外,“殿下有心了。”
读书人的三大理想,立德,立功,立言。立德自不必提,那要等千载之后,青史品评。而功名利禄,庾兰泽早已看破,并不萦系。倒是这最后一条立言,是即便是他这等洒脱之人,也脱不去的俗套。
若还能有知己一通读书论事,再有几个伶俐的学生侍奉身侧,那便连先贤也要羡慕了。
“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他念了一句论语,摇头失笑,“殿下这等美意,我竟不知该如何推拒了。”
“那就不必推拒。”贺星回理所当然地道。
庾兰泽略一迟疑,便伸手打开了面前的匣子。待他看清那张地契上所写的地方,整个人不由一怔,眼圈微微泛红。
这处位于城郊的庄园,曾经是卫家的产业。卫兰当初就是在这里休养,庾兰泽也是在这里遇到他,与他十分投契,便一起度过了几年无忧无虑的日子。后来卫兰病逝,卫家不愿睹物思人,便将这庄园卖了。他曾经回过京城,想将之买下,却没有寻到主人,不想今日,这张地契被放在了他面前。
他闭了闭眼,将外泄的情绪收敛,对贺星回拱手,“臣愧领了。”
他再次承认了自己为人臣子的身份,假如贺星回此刻对他提出别的要求,甚至要他入朝为官,庾兰泽或许都不会拒绝。
好在贺星回并没有这样的打算。
她所穿越的这个世界,发展程度大概类似唐朝,科举已经有了雏形,所以世家依旧势大,但寒门士子也开始崭露头角。不过这个时期,还没有书院这样的地方存在,想要读书,只能自己千里迢迢去寻访名师,能不能拜到师,就要看命了。
庾兰泽志不在朝事,贺星回觉得让他去著书立说、教书育人就不错。
顺便把书院开起来,让天下士子汇集京城,自己不也能多一些可用的人才吗这样做,短时间内虽然没有收益,但将来能够收获的成果,也一定更加丰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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