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到七栋外面的时候, 方亚兰脚步慢下来,她有点不敢进去面对赵弘毅。处罚都下来了,他肯定也知道了这件事。
正踌躇着, 后面传来隔壁邻居的声音“小方你咋站门口不进去咦,向北呢他没跟你一起回来”
被人一提醒,方亚兰才想起来自己把赵向北给忘了, 她当时就想返回去找,正好也能拖延时间。可刚走两步, 方亚兰犹豫了,那小白眼狼只知道向着林静, 把他带回来还不知道会跟赵弘毅说什么。
方亚兰扯起唇角解释“托儿所还有点事, 我让他留那了, 待会再去接他。”
经她这么一说, 隔壁邻居倒是想起来了“对, 你们竞选保育员今天投票是吧现在投票结果出来了吧你选上没”
这话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方亚兰不想回答, 随便找了个借口说要回去。
隔壁邻居看方亚兰这模样,哪还能猜不到结果, 看着她进屋了就压低声音跟自家隔壁门口坐着的军嫂嘀咕“肯定是没竞争上。”
“没竞争上不能吧, 向北不在托儿所上学应该都是熟人啊。”
隔壁邻居哼哼“她什么人你不知道, 向来是个见人下菜碟的, 让她当保育员, 其他家长能同意”
七栋住着四户人家,男主人中一个副营, 一个营副指导员, 还有个副团长, 最后就是赵弘毅这个营级干部了。
到底是一个院子住着的邻居, 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方亚兰倒没把自己的势力表现得太明显,顶多就是副团长家属说话,有一句她接一句,从来笑脸相迎,对两个副营级别干部的家属,她就没那么热情了,天聊不聊得下去,全看她心情好不好,总之,要别人捧着她。
可凭什么别人就得捧着她啊
虽然自己丈夫级别低点,但又不跟赵弘毅一个团或者营的,方亚兰这也不算是领导家属。就是赵弘毅自己,对着两人丈夫那也是客客气气的。
时间长了,这两人就对方亚兰有意见了。
当面跟方亚兰撕逼不至于,毕竟她虽然势力,但没直接表现出来,不过背后嘀咕是常有的事。
上星期方亚兰信誓旦旦说自己马上要当保育员了,让两人明年把孩子都送托儿所去,她给带。
两名军嫂的确有这想法,她们在家虽然没上过班,但种地也是一把好手,在家里闲不住,再看家属院里大多数军嫂都有工作,能领工资,心里十分羡慕。只是她们孩子还小,没到上小学的年纪,没人带不放心,这才在家待着。
其实之前军分区要办托儿所的时候,她们男人也回来提过,但等听说老师是纪副团长新娶的媳妇,她们犹豫了。
倒不是对林静有什么意见,只是她一没当过保育员,二没生养过孩子,她们担心她管不好。
结果一个多月过去,那些上托儿所的孩子不但好好的,还会认字算数背古诗了,这可把他们给羡慕坏了,就动了心思年后把孩子送托儿所,这样孩子有地方去了,她们也能腾出手去找个工作。
结果年还没过完,噩耗来了,方亚兰要当保育员了
按理来说,方亚兰虽然没生过孩子,但嫁过来就当了后妈,平时对赵家三个孩子也挺好,说话温声细语,每天不说大鱼大肉,反正也是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两个多月下来,赵家几个孩子都白胖了不少,证明方亚兰养孩子还行,她们不至于这么反对她当保育员。
问题是方亚兰这人实在不是个有爱心的,对着自家三个孩子看着挺温柔,可对着其他人的孩子,就有点爱答不理了。
而且赵家三孩子跟别家孩子玩的时候,方亚兰总喜欢捧自家孩子,贬低别人家的孩子,她们跟赵家住一块,孩子也常一起玩,就没少被贬低过。
人心都是偏的,她们自己谦虚说孩子这不好那不好没问题,可听别人说自己孩子这不好那不好,她们心里就不那么乐意了。
这还是在家的时候,毕竟赵家三个都要上学,自家孩子和他们一起玩的时间短。要是方亚兰当了保育员,自己再把孩子送托儿所去,让孩子一天到晚听方亚兰贬低他们衬托赵向北,想想她们就觉得受不了。
好在,隔天她们就打听到方亚兰这工作还没定下来,得先试岗。
试岗这一周,她们可以说是提心吊胆,生怕方亚兰被选上了。但现在好了,看她那模样,肯定是落选了。
两人说着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神里看到了松一口气的意思。
她们终于能放心把孩子送托儿所了
两人嘀咕的时候,方亚兰已经走到主屋门口,也看到了坐在床尾闷头抽烟的赵弘毅。
赵弘毅应该也发现了他,但他没抬头,更没有说话。
沉默让方亚兰心里更加忐忑,但这会出去更显得心虚,她只能硬着头皮走进去,挤出笑容说“弘毅,你回来了”
赵弘毅依然没说话,只沉默地吸着烟。
方亚兰心里忍不住生出一丝侥幸心理,或许,齐主任是吓唬她的,赵弘毅还不知道这件事呢
想到这里,方亚兰大着胆子坐到赵弘毅身边,准备去拉他的手臂。
但她刚碰到他的衣服,他就起身站了起来,将烟头扔到地上,抬脚碾灭后径直走到书桌前,拿起一叠东西转身问“这是什么”
他语气平静,方亚兰的胆子也大起来,朝赵弘毅手上望去,就看到了一把五颜六色的糖纸。
“这不就是糖纸吗”方亚兰不太明白赵弘毅的意思,但她心里还是松了口气,只要不谈托儿所的事就好,便上前问,“哪来这么多糖纸啊”边说边伸手去拿。
但在方亚兰的手碰到糖纸前,赵弘毅将糖纸往上一扬。
纷扬落下的糖纸中,赵弘毅语气冰冷“这些糖纸,是我在向北的盒子里找到的。”
赵向北喜欢收集亮晶晶的东西,所有他有个专属的百宝盒,就放在主屋衣柜最下面。赵弘毅平时不会去动儿子的东西,但今天回到家,想起齐主任说的那些话,他想到了这个百宝盒。
他本来以为就算方亚兰给了赵向北糖果,应该也就这几天的事,盒子里的糖纸不会太多。
结果这一翻不得了,盒子里光水果糖的糖纸就有三四十张,大白兔奶糖的糖纸少点,但也有七八张。
再想到赵向北身上藏的,还没吃完的,赵弘毅都不知道方亚兰这段时间给他吃了多少糖
方亚兰也愣住了,她知道赵向北喜欢收集吃完的糖纸,但她以为赵向北就是玩一会,等兴致没了就会丢掉。而她也从没在洗衣服的时候,从赵向北的口袋里找到糖纸,就没有多想,结果这小子竟然把糖纸都塞进了百宝箱
但很快方亚兰回过神来,反正赵弘毅又不知道她给孩子们买了糖,佯装吃惊问“什么从向北盒子里翻出来的他哪来这么多糖不对啊,他平时也没怎么吃糖,哪来这么多糖纸难道是从外面捡的”
“你真的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多糖”赵弘毅问。
“我怎么会知道你该不会是怀疑我吧”方亚兰说着叫嚷起来,“你交代的那些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怎么可能给他买糖赵弘毅,做人要讲良心,我跟你结婚是想好好过日子的,我对几个孩子怎么样,你可以出去问问他们年纪小,不理解我就算了,可你怎么能仅凭这些糖纸,就把罪名按在我头上”边说边开始抹眼泪。
赵弘毅当然不是仅凭这些糖纸,认定赵向北的糖是方亚兰给的,他说“我去供销社问过,这周一你去供销社买过水果糖,有近二十粒,那些水果糖去哪了”
方亚兰没想到赵弘毅还去供销社问了,心里有些慌张,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说“那些糖果我都拿去托儿所分了,没错,就是分了,我隔天就要试岗,想快点跟孩子们熟悉起来,所以才买的糖果。”
但赵弘毅还没有问完,继续说“还有十一月中到上个月中旬,那一个月时间里,你隔一星期就要去供销社买一次糖果,那些糖果又去哪了也是给孩子们分了”
一听赵弘毅这话音,方亚兰就知道他没有信自己,可她没办法,只能编下去,不然让他知道自己用糖果收买赵向东跟他睡觉方亚兰不敢想,她硬着头皮说“那些都给左右的孩子们分了。”
“你确定都分了”
“就是都分了,弘毅,我是买过糖,但那些糖真的不都是他吃的,你信我一次好不好”方亚兰流着眼泪装可怜。
但赵弘毅这次没有像之前那样心软,他只冷着脸说“你把糖分给了哪些孩子,你报名字,我一个个去问。”
方亚兰哪说得出来,她只能捂着脸哭得更厉害“我是你的妻子啊,为什么你就不能给我一点点信任,非要问到这种程度如果你真的一个个去问了,别人会怎么看我我以后还怎么出去见人”
“你问我为什么不能给你信任那你呢方亚兰,你刚才对我说的话里,到底有一句真话吗你说把糖都分了,可你一个名字都说不出来,你让我怎么信任你”
但凡方亚兰能说出一个名字,这件事就能过去了,他并不是非得刨根问底。可她一个名字都说不出来,让他怎么去信她
方亚兰不说话了,又开始哭。
赵弘毅被哭得心烦,摸出烟盒,坐到床边点燃一根烟,边吸边说“给向北买糖这件事,我可以不追究,但接下来,我希望你能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
方亚兰止住眼泪,看向赵弘毅。
“第一,你今天有没有用糖果收买孩子,让他们改票投你。”
“第二,你是否为了隐瞒这件事,污蔑托儿所里的孩子撒谎,并教唆其他孩子为了圆谎。”
烟雾缭绕中,方亚兰看到赵弘毅的眼神,那是从未有过的冷漠。这让她心里生出一丝恐慌,她张口说“我没”
“方亚兰同志”
赵弘毅猛地打断方亚兰的话,并站了起来,他走到她面前,用夹着烟的手往外指着,声音严厉说道“今天中午,翟司令当着所有人的面,为这件事严厉批评了我被批评,丢面子,我都可以不在乎,但我必须知道真相”
“如果你说你没有做,可以,我带你去问,去查,把这件事搞个水落石出,谁都不能冤枉你但如果你明明做了,却撒谎说没有”
赵弘毅目光沉沉地看着方亚兰“我想我们之间也没必要再继续下去。”
方亚兰看着面前的男人,她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如果她撒谎,他肯定会和她离婚
要不还是否认,反正这年代也没摄像头,没有确切证据证明她做了这些事,就算有孩子们的证词,她也可以一口咬定是林静教唆的可问题是赵弘毅会相信吗
方亚兰希望他能相信,可理智上知道他不会信。
最终,方亚兰什么都没说出来,她只是低下头继续哭泣着。
赵弘毅往后退了一步,目光冷淡地审视着眼前的女人,问“为什么”
“我也是没办法啊,林静那个”方亚兰想说贱人,但又怕赵弘毅反感,就没骂下去,“她就是故意的,她不想让我当保育员,孩子们都被她教得不喜欢我,我没办法了,才会想用糖果收买他们。”
“保育员那工作就那么重要”赵弘毅情绪也上来了,声音大了些。
“你以为我为什么想当保育员,还不是为了向北”方亚兰被赵弘毅一激,也忍不住了,“你说你有孩子,我认,你说五年内不要孩子,我也答应可结婚以后,向东每天都要跟你一起睡,我想跟你单独说说话都不行,向丽不喜欢我,问她什么都不说,向北每天回来就只知道老师老师老师,我呢我每天起早贪黑,照顾你,照顾几个孩子,我得到了什么”
方亚兰流着眼泪说“你问我为什么想当保育员,我还不是想每天能和向北多相处一段时间,希望他能喜欢我,亲近我可我得到了什么”
方亚兰说着蹲下来,捂着脸嚎啕大哭。
方亚兰说的这些,赵弘毅并不是不清楚,但男人都是这样,火没烧到自己身上就能当做没看见。
看见了又能怎么样呢难道他还能逼着孩子们亲近方亚兰那只会加剧家庭矛盾。倒不如当做不知道,这样既不得罪妻子,也不影响孩子,这个家还能维持表面的和谐。
可赵弘毅没想到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方亚兰心里累积起了这么多的怨气,致使她一步步走错。
赵弘毅终究还是心软了,他将烧到指间的烟头扔掉,坐回床边又点了根烟,两口之后冷静下来说“这件事就算了。”
方亚兰哭,一半是真委屈,但另一半也是想让赵弘毅心软。
因此听到他这话,方亚兰立刻抬起头,但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只红着眼睛看着赵弘毅。
赵弘毅却没看她,继续说“检讨书你好好写,待会,你跟我去趟托儿所,跟那个孩子还有林所长道歉”
听赵弘毅这意思,还想让自己去跟林静道歉,方亚兰当即说“我不她就是故意害我,凭什么让我跟她道歉”
赵弘毅眼神骤然冷下来“方亚兰,我娶媳妇是为了解决困难,而不是为了添个人给我制造麻烦”
方亚兰表情僵住“我”
“这次的事我可以算了,但前提是你好好认错,得到其他人的原谅还有,从今以后,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别惹事,别闹事,否则”赵弘毅吸了两口烟,语气淡下来,“我们离婚。”
方亚兰走后,原本杂乱的教室很快恢复秩序,家长们重新回到教室后面,投票继续进行。
但投票前还有个小环节,林静从讲桌里拿出中午去供销社买的糖果,面向大家说道“今天,我要特别表扬石明同学,抵抗住了方亚兰同志的糖果诱惑,并勇敢地说出了事实真相,所以我决定,奖励石明同学一张诚实奖状,再加一两水果糖,以资鼓励”
说完,林静啪啪鼓掌,后面的家长和军嫂看到,纷纷鼓起掌来,其中尤以包美琴鼓得最用力被表扬的可是她儿子
明明也很激动,虽然他早知道静静老师要奖励他水果糖,却没想到她会在这么多人表扬他。
他长这么大,还没被这么正式地表扬过呢
于是,明明小朋友非常罕见地露出了羞涩的表情,并忘了上台领奖,以至于林静不得不低声催促“明明,来领奖啊。”
明明还晕乎乎的,仰头啊了两声,包美琴快被儿子蠢哭了,低着头勾着腰跑到儿子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快上去领奖啊”
明明反应过来了,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了林静面前。
包美琴满意了,快速退到教室后面,更加热情地鼓掌,并告诉其他军嫂“那是我儿子,我儿子”
林静先将奖状递给明明,然后再给糖果,说“糖果一天只能吃两颗哦。”
“嗯嗯”明明用力点头,捧着这么一大包糖果的同时心里终于松了口气,这下应该够分了吧
表扬完明明,林静又表扬了一下其他同学,虽然他们没能抵抗住诱惑,但知错就改仍是好孩子。
虽然没有奖状,静静老师也已经提前分了糖果,这会只是口头表扬,但大家依然很开心。
表扬环节结束后,就到了投票环节,因为方亚兰被取消竞选资格,所以孩子们有两个选项,一是投沈文丽,二是弃权。
投票前,林静再次给孩子们重复了规则,并让他们随自己心意去选,不要考虑其他,然后让沈文丽背对着大家站到讲台上。
投票开始后,林静让想选沈文丽的站到她身后去,想弃权的坐在位置上不动。
因为有了方亚兰的事,孩子们在投票时表现得很慎重,最开始都没人动,也没有人去催促他们。
过了大概十秒钟,敏敏站了起来,走到了沈文丽身后站定,然后是云云、佳佳和明明。
赵向北有点拿不定主意,他是愿意让文丽老师继续当他的老师的,但他怕方亚兰生气。只是看了好一会,他都没看到方亚兰,便也鼓起勇气站了上去。
最后站上去的是小雨,她起身后还往后看了眼,没看到妈妈生气,才小心翼翼地站到赵向北身后。
至此,投票结束。
林静微笑着说“沈文丽同志,你可以转身了。”
沈文丽有点紧张,虽然上课时孩子们反应良好,但她其实并没有太多信心,因为从小到大,她就没怎么被肯定过。
就算考了年级第一,那也肯定是试卷太简单,上工时提前完成任务,大队长也只会说分给她的地太小的,结婚后更是如此,事情做好是应该的,事情没做好,必然是她蠢笨如猪。
所以儿子去世后,她后悔,她自责,她更不知道像她这样的人,继续活在世上干什么
沈文丽双手攥紧,她不知道,这一次自己做得够不够好。
她心跳如雷,屏住呼吸缓缓转身。
当看到身后一排萝卜头的瞬间,沈文丽泪如泉涌,她用手捂住嘴巴,却仍克制不住,情不自禁地弯下腰,一个个地去拥抱孩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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