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陈都日常2

    江蕴靠在车壁上,热汗一缕缕淌,听着外头断断续续传来的谈话声。

    江容与。

    公孙羊。

    楚王。

    几个关键字眼模糊传入耳中,不大真切。

    但已足够他判断出一些重要消息。

    公孙羊被捕了。

    隋国已经占领了陈国,下一步,很可能便是趁着他的“死”,趁热打铁,釜底抽薪,彻底拆散江南六国。

    江蕴还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陈麒。

    隋衡现在称其为军师,军中除主帅外最高职位。

    江蕴微感意外。

    陈麒以文章著称,品行端正,勤奋刻苦,为人谦逊低调,给世人的印象一直是忠厚正直,在学子间威望很高,也很受名士们的推崇。数日前的流觞宴上,这位二公子还在尽职尽责的维持秩序,解决各类纷争矛盾,让宾客们和谐相处。而今竟然摇身一变,成了隋国军师。

    良禽择木而栖。

    这个时代,门客拥有极大的选择权与人身自由,若在一国遭到排挤冷落,待不下去,投奔他国,另择明主是常有的事。

    可陈麒不是普通门客,而是陈国二公子,南国四公子之一。

    就算隋军突袭,占领了陈国,威逼胁迫,以陈麒文人风骨与忠厚性格,也不至于如此积极的为隋国办事。

    只有一种可能,陈麒是主动投靠,而非被威逼。

    这位二公子还真是深藏不露。

    当夜隋衡依旧歇在陈国王宫。

    陈国国主依旧肝疼的将自己奢华舒适的主殿让了出来。

    马车驶到主殿前的玉阶下,隋衡当着众人的面,抱着江蕴进了殿。

    青年脸深埋,只露一截莹白的颈,一片垂落的青色广袖,惊鸿之色,一闪而过。

    樊七在后面看得目瞪口呆。

    立在人群中的颜齐面色雪白,微微发怔。

    徐桥、陈麒等下属亦神色不一。

    隋衡向来在军中独断专行,说一不二,隋衡没有主动提及江蕴的身份,众人也无人敢问。只在心里觉得震惊,惊憾。

    毕竟在此之前,他们这位太子殿下,可是出了名的不解风情,男色女色一概不沾的,甚至还拔剑捅死过一名趁酒醉试图爬他床的坤君。

    陈麒隔着夜幕,打量着那道伏在隋衡怀中、柔弱无骨的瘦削青影,总觉得隐约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他生性多疑。

    这种直觉无端令他有些不安。

    陈麒沉吟片刻,问樊七“樊副将,殿下怀中所抱之人,也是隋国军中人么”

    樊七摇头,粗声道不是。

    “那是殿下府中人”

    樊七吓了一跳,瞪大眼。

    “你可休要胡说,我们殿下洁身自爱,从不沾男色女色,心里只有”

    陡然看到立在不远处的颜齐,忙止话头“总之,你休要瞎说,殿下府里根本没有乱七八糟的人,连通房都没有呢。刚刚那个,多半只是殿下随手捡回来救治的。”

    徐桥警告他一眼。

    樊七不服气的咕哝“我也是实话实说而已,这事儿不是人人皆知么。”

    转头嘿嘿笑道“颜齐公子,你大人有大量,别与我这大老粗计较。”

    颜齐神色倒是缓了些,朝他一笑。

    陈麒还在努力回忆那抹似曾相识的青色背影,皱眉,与徐桥道“徐将军,昨夜山洪爆发,很多过路的行商都掉进了崖底,若殿下真带了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回来,会不会有些隐患。”

    徐桥自然明白陈麒的意思。

    这里已是陈国边境,地势险峻,普通百姓很少定居,来往行走的多是商客、游侠、客卿之类,这里面,极易混入别国奸细。

    一个太子身边,若有别国奸细,危害性可想而知。

    徐桥笑了笑“骥才兄所虑极是,只是,骥才兄初来,可能还不大了解殿下的性情,殿下素来很不喜旁人插手他的私事。便是国君与王后,在这方面也很少敢管殿下。你我身为下属,自然也不好置喙。”

    “不过,殿下一向行事果决,英明睿智,若真是个奸细,也绝不可能逃过殿下法眼的。”

    陈麒只能作罢。

    毕竟在未彻底立稳脚跟前,他不宜锋芒太盛,做得罪新主的事。

    陈国国主则在张罗着宫人往主殿送热水送锦被。

    和其他人不同,他并不关心江蕴的身份,更不关心江蕴的来历,他满脑子只想着一件事,如何把殿里的大煞星伺候舒服,给自己和陈国谋一条出路。

    那样肌骨秀美的小郎君,这个时辰抱进殿,还能做什么

    所以陈国国主贴心的命人准备了全套的行房需要的东西,第一时间送了进去。

    殿内烛火耀耀,犹若白昼。

    冰绡帐内,江蕴闭目,伏在隋衡肩上,青衫散落,发尾微湿,露在外的小臂与颈,皆汗津津的,莹白若天上玉。

    陈国国主立在半丈外,只遥遥望了一眼,便喉头发干,浑身燥热。

    他阅人无数,玩弄过的坤君数不胜数,自认调教出的皆是上品,竟不知,世上竟还有如此绝色

    根本不需看清具体面容,仅观骨相,便是人间独一,清绝无双。

    “好些了么”

    下一刻,陈国国主听到那个要将他头骨剜下来做酒器的大杀神,用十分温柔的语调朝怀里人问道。

    由于过分温柔,落在陈国国主耳中,简直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诡异,恐怖。

    江蕴点头,轻“嗯”了声。

    尾音带着主人都没意识到的细微轻吟。

    隋衡喉头滚了滚“当真不需要孤”

    “不用。”

    江蕴几乎是立刻回绝。

    缓了缓神,感觉恢复了些力气,便准备从隋衡怀里起来。

    “先等一等。”

    隋衡揽着背把人圈住,转头,冷冷看向杵在不远的陈国国主“你在这里做什么”

    陈国国主立刻低下头,哆哆嗦嗦答“我、下臣来给殿下送送些用品。”

    “用品”

    “是,主要是热水、毛巾、还有干净的被子。”

    隋衡目光落到放在殿中的一口外观精致、嵌着金玉的檀木箱上,问“那是什么”

    “一些一些用具。”

    隋衡便以为也是毛巾之类的东西,道知道了,让他退下。

    “是。”

    陈国国主顶着一背汗,如蒙大赦的出了殿。

    隋衡这才松手,垂目,轻笑道“好了,现在可以起来了。”

    “刚刚那副模样,如何能让那老色鬼瞧见。”

    江蕴没有反驳,手指扶着他肩坐起,不紧不慢拢起衣裳。

    小情人似乎有些闹脾气。

    莫不是累着了

    正想着,就听江蕴道“我们好好谈一谈吧。”

    隋衡撑着下巴,慢悠悠挑眉“好呀,谈什么”

    江蕴简洁道“你我素不相识,崖底种种,只是意外,既然已经安全上来,也该让事情回归原本面貌了。你的救命恩情,我会另想方式报答。”

    隋衡眼睛一眯“你想离开”

    江蕴点头。

    “你我本就是毫无瓜葛的陌生人。这样强扯在一起,没有意思。”

    “若孤偏不放你走呢”

    “我是诚心与你谈,若你”

    “若孤如何”

    隋衡突然翻身压下,目光沉沉,眉眼锋利,将精致而漂亮的小情人压在枕间,森森然问“说呀,若孤如何”

    江蕴皱眉,偏过头,又被他强捏住下巴。

    便平静道“若你执意如此,恕难奉陪。”

    “不奉陪”

    隋衡挑眉,露出抹恶劣的笑,忽然俯身,在那段白皙颈上轻轻咬了下,恶声道“你有得选么,孤还不是想如何就如何。”

    “你难道以为做了孤的人,还能去外头沾花惹草,招惹别的男人”

    江蕴带着丝无奈,平静问“你究竟想要如何”

    “孤早说过,孤要你。”

    隋衡又轻咬了下,宣示主权。

    “你急着离开,是不是在外头还有其他的情郎”

    隋衡又想到那道隐秘暧昧的疤痕,胸中不由醋火燃烧,醋意上涌。

    他年轻,力壮,身份高贵,又温存体贴,他不信,这世上还有比他更好的情郎

    可小情人的心猿意马、朝三暮四,也明明白白写在脸上。隋衡忍着醋“你说说,孤到底哪里不如他,孤都可以改,可以学习。”

    江蕴被他捏得有些疼,皱眉道“没有。”

    没有

    隋衡一愣,越发不解。“那你急着离开作甚,若是担心家人,孤可以给他们一笔丰厚的聘礼,保证他们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你若还不放心,孤还可以将他们接到隋都,让你时时探望。”

    “总之,孤是要定你了,绝不会放你走的。”

    他用一种类冲锋陷阵、攻城掠地一样的眼神与语气道。

    江蕴心微微一沉,发现事情似乎比预想中的要麻烦许多。

    这头狼,真的盯上了他。

    且咬得很紧,丝毫没有松口的架势。

    正僵持着,卫士忽在外报“殿下,徐将军求见。”

    徐桥声音紧接着响起“那个,臣在殿外说就行。殿下,江国太子身边的那个谋士,公孙羊醒了,陈军师已经先过去了,您可要亲自去审审”

    “知道了。”

    “孤稍后就到。”

    隋衡仍望着江蕴,道。

    徐桥很快退下,殿内重新恢复平静。

    烛火光影在两人之间无声摇晃。

    江蕴脑中想着刚刚听到的公孙羊的消息。

    隋衡以为如此关键时刻他竟在走神,有些败兴道“孤就如此令你不喜么”

    江蕴唇动了下,不知该如何回他。

    隋衡眉眼阴郁着,突然松手起身,下了床,江蕴以为他终于要离开去办军务,暗松一口气,却见隋衡背对着他,挎着狼头刀,面朝殿门大马金刀的蹲着,肩背肌肉崩成一线,久久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隋衡自然是在独自生闷气。

    他怕再对峙下去,他会忍不住脾气上来,把人伤着。

    他并不想伤了他爱惜的东西。

    虽然眼前这个小情人,是如此的不知好歹,气人。

    竟然不喜他,要离开他。

    想他堂堂隋国太子,何曾受过如此屈辱。

    “殿下,徐将军派人来问,您可以过去了么”

    守卫的声音再度小心翼翼响起。

    隋衡没答,却慢慢站了起来,走回到床边。

    江蕴一直没动,躺在枕间,抬眸,平静望他。

    隋衡视线落到床柱上悬挂的一只金色锁环上,眉梢一动,像终于找到出口恶气的方法一般,扬起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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