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高台琴响5

    江蕴没有想到, 能在这个地方,这种场景下,再度见到隋衡。

    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腕上疼痛, 将江蕴思绪唤回。

    数根银线同时破风而来,欲缠住他手腕和脚腕, 江蕴旋身躲开,青影一闪, 纵身往城门楼下人群更密集处而去。银线不好发挥, 数名鬼魅一般的身影逐渐显露出踪迹, 江蕴借着人群掩护,东躲西藏一阵后, 飞身掠入了一辆停在城门边的装饰华贵的马车里。

    马车两侧护卫只觉眼前似有一片羽毛闪过, 等定睛细看,却只看到灯火下飞舞的细小尘埃,一时有些怀疑方才是不是眼花了。

    齐子期正隔着车窗往外焦急张望。

    他今日穿着隆重的公子冠服,待会儿要登上城楼, 亲自为百姓点亮祈福的孔明灯。老者在耳边絮絮叨叨着点灯时的流程和注意事项, 齐子期目光在摩肩接踵的百姓间游走,看了许久, 也没有看到期待中的人影,不免有些败兴和失望。

    老者叹气, 无奈问“老奴刚才说的, 公子都记下了么”

    齐子期心不在焉地应了声,正要继续往外看,车门忽从外打开, 一道纤瘦青影清风一般掠了进来, 在他对面坐下。

    齐子期大惊, 险些叫出声,待看清人影模样,又倏地转为巨大惊喜。

    “你来了”

    江蕴嘴角一扬,竖指到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他掀开车帘往外望去,那列精猛悍勇的铁骑携着滚滚烟尘,恰好贴着车壁而过。江蕴只来得及捕捉到一抹残影,便被荡起的烟尘遮住了视线。

    雷声彻底消失不见。

    江蕴许久不舍得收回视线。

    “你手流血了”

    齐子期忽然惊呼一声。

    江蕴回过神,发现是被银线割伤的手腕流了许多血出来,他方才忙着躲避追踪,没来得及处理。

    他温声道无事,本打算随便撕片衣角包扎一下,车中的老者忽然起身,从案下取出一个匣子,匣子里有伤药、剪刀和专门包扎伤口的纱带。

    老者来到江蕴面前“我帮公子处理一下吧。”

    江蕴点头,道了声有劳,将手腕伸了出去。

    老者熟练而细致的帮江蕴处理好伤口,用纱带缠好,上下打量着江蕴,见他袖口也被利器割破了一角,不由惊疑不定的问“公子这是”

    江蕴道“不小心惹了些仇家,放心,我只在这里暂时躲避一下,绝不会连累你们公子。”

    老者神色复杂。

    齐子期则立刻问“什么样的仇家,你告诉我,我让父王帮你做主。”

    在齐子期看来,江蕴脾气好学问好,看起来文雅又柔弱,根本不可能主动得罪人,更不可能招惹什么穷凶极恶的仇家,多半是对方图谋不轨,在谋害他。

    毕竟,连他在隋都见了江蕴一面后,都念念不忘,做梦都想邀请他来府中做客,和他成为好朋友,更别提那些仗势欺人的权贵了。

    齐子期忽然想到了刚刚过去的那队气焰嚣张、来着不善的骑兵,顿时恍然大悟“是不是那个人带人追过来了,要抓你回去”

    江蕴反应过来,他说得是隋衡。

    江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就没说话。

    齐子期觉得这就是默认,他有些气愤道“就算他是隋国太子,也不能这般仗势欺人,你放心,有我在,绝不会让他得逞的。”

    齐子期对隋衡虽说不上讨厌,但也绝称不上喜欢。

    齐子期不喜一切不讲道理,只靠武力暴力来征服人的行为,田猛田野那样的他都不喜欢,隋衡虽然贵为太子,可眼神里露出的冷锐杀意和野心勃勃远超田猛,齐子期忘不了隋国国宴上,隋衡射断田猛手臂的那一幕。

    虽然田猛罪有应得,可隋衡的行为,也在他心里留下不少阴影。齐子期觉得,江蕴留在隋衡身边,显然是被强迫的,对方在仗着隋国太子的身份,行强取豪夺之事。这样文雅柔弱的小郎君,和大煞星一点都不配,平日里还不知受了多少惊吓委屈,要不然也不会冒死逃出来。

    齐子期心地善良,看见路边受伤的雏鸟,都会忍不住落泪,在帮雏鸟治好伤后,还会专门架梯子,把雏鸟送回鸟巢里,让它们母子团聚。他在千娇万宠中长大,所见所闻皆是美好欢悦,连父王教他弹琴,也都是专挑明快欢愉的曲调,从不让他为了钻研琴技,去学悲伤之曲。他喜爱圆满,希望天下太平,百姓和乐,看不得这种母子分离的痛苦之事,即使是鸟也不行。

    江蕴现在在齐子期眼里,和一只柔弱无依、受人欺侮的雏鸟没有什么差别。

    齐子期爱心发作,一把握住江蕴的手,道“你今日就跟着我回府,他就是再嚣张,也绝不敢到段侯府去要人。”

    江蕴的手永远是微凉的温度,和齐子期掌心的滚烫完全不同。

    江蕴愣了下,不大习惯和隋衡以外的第二人,如此亲密的肌肤相贴,即使他们之间江蕴慢慢抽出手,道“公子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自己可以应付的,就不劳公子为我费心了。”

    齐子期急得不行,以为江蕴是担心会连累自己,才故意推辞,还想说什么,侍从在外面道“公子,该您登城楼点灯了。”

    烈王无子,齐子期出生后,为了表示对段侯的信任和器重,烈王赐姓段侯公子国姓,一应吃穿用度都按照齐国正经的公子来。点灯祈福这种本该由齐国公子来做的事,也委任于齐子期。

    齐子期只能作罢。

    让江蕴一定要在车中等他回来,就和老仆一道推开车门出去了。齐子期还特意吩咐护卫,不准任何人靠近他的车。

    高台之上,琴音还在继续。

    那是世间任何美好语言都无法形容出的美妙曲调,若世上真有有凤来仪,凤凰和百鸟一定会在此刻被吸引过来,落于那座高台上。

    江蕴靠在车壁上,终于能静下心,安静欣赏那空灵婉扬的琴曲。

    这是他从未听过的清和圆满曲调,能听到这一曲圆满,他也应当高兴的。

    江蕴忍不住又想起了方才城门楼下那匆匆一瞥。

    他瘦了些,目光却比以往更锐利更冷酷,短短数日,周身散发的气场与威势更重了,是江北太子应该有的样子。

    田阕亲自带着人迎到城门口。

    望着高踞马上,容色冷酷的年轻太子,他勉强扯出一个笑,问“殿下不是说明日才到,怎么连夜过来了”

    傍晚时田阕收到隋衡的亲笔书信,称有太子府的小妾逃匿到了齐都,让齐国交人,措辞严厉,隐含威胁。

    齐国眼下和隋国算不上敌国。

    但隋国已是当之无愧的江北霸主,连王上近来都有意和隋国交好,前阵子才特意遣使赴隋都,试探隋帝态度。

    田阕已经听闻隋国朝中的变故,明白颜氏倒下后,隋衡这个太子就是隋国朝堂上说一不二、一言九鼎的存在,想要和隋国建立友好邦交,就必须讨好隋衡这个太子。

    隋衡手握三十万骁勇善战的青狼营铁骑,纵横无匹,江北诸国无不闻风丧胆,齐国即使军事力量不弱,也没必要自讨苦吃,去得罪隋国。

    但私藏隋国太子的小妾,这个罪名不算小,田阕不敢擅自做主回信,本打算等浴神节后,去请示段侯意见,谁料守将就来报,隋国太子带着一列骁勇善战的铁骑,夤夜抵达了齐都,亲自来讨人。

    田阕一个脑袋两个大。

    王上整日在青雀台饮酒作乐,几乎已不理国事,段侯又在凤凰台上为百姓弹琴祈福,他只能硬着头皮过来迎人。

    最重要的是,他对这整件事,仍旧处在云里雾里、摸不着头绪的状态,不明白这位太子怎么就笃定他的爱妾一定是逃来了齐国。

    “给他们看过画像了么”

    隋衡眉眼冷沉沉,问紧随身后的徐桥。

    徐桥的内心并不比田阕好到哪里。

    自打小郎君突然失踪,他们殿下这两日就陷入了疯魔状态,先是让大理寺捞遍了整个骊山九曲十八湾,尸体没捞到,险些把年迈的大理寺卿折腾地崩溃投河,又于今早信誓旦旦道,小郎君一定是逃来了齐国,还命令他立刻给齐国写信要人。

    无凭无据的,徐桥那封信写得甚是心虚。

    隋都距离齐都并不算近,小郎君柔柔弱弱的,如果选择坐车,根本不可能那么快逃到齐都。但隋衡不考虑这些,隋衡坚持认为江蕴逃来了齐国。

    也许是他曾与齐都青雀台有千丝万缕联系的缘故,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也许只是单纯的想给自己找一个方向,目标。

    徐桥前脚刚把信送出去,隋衡又有了新主意,隋衡精神抖擞,让他迅速点一队精兵猛将,要亲自赶赴齐都。

    “你们恐怕会吓着他。”

    “只有孤亲自过去,他才会回来。”

    隋衡擦着刀,一脸自信道。

    于是他们就来了。

    徐桥自然不敢把自家殿下真正的疯魔状态告诉田阕,徐桥依言从怀中取出一副画像,给田阕看。

    田阕很快认出,这正是那日隋国国宴上,被田猛调戏过的那名小郎君。

    隋衡对其极为宠爱,为此射死了田猛。

    田猛是齐王爱将,齐王嘴上不说,心里对隋国太子的行为其实有些不满。

    如今,隋国太子又气势汹汹地过来讨人。

    田阕头更大了。

    田阕礼貌性地先询问了太子爱妾失踪的时间和地点,便客气地请隋衡先到驿馆中休息。

    田阕是个老狐狸,知道这种事看着不大,一个处理不好,可能引得两国交恶,他须请示过王上或段侯其中一人的意见才能给出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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