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侯离去不久,段侯府派了巫医过来,为江蕴诊病。
椴国巫医声名在外,在诊疗疾病方面有很多不外传的秘方,只是因为椴国覆灭的原因,留存在世的巫医数量已经极稀少,许多经典医典也毁在战乱之中。段侯府上下,已经隐约知道段侯和眼前这位年轻小郎君的关系,也知是这位小郎君冒死将侯爷从大火中救了出来。
巫医心怀感激,开了一剂退烧药和两剂可缓解胃疾的药方,隋衡先让人去煎了退烧药,江蕴服用之后,傍晚便退了烧。
隋衡反复摸了江蕴好几遍额头,确定凉丝丝的,再无发热迹象,方稀罕道∶“这般国巫医,果然名不虚传。a“
隋衡放心让徐桥去准备了胃疾的汤药。
江蕴胃里还有些不适,只能一小口一小口的喝,喝了小半碗之后,就有些喝不下去。隋衡想到好主意,道“要不孤喂你”
江蕴以为他是要用汤勺喂,谁料隋衡自己端起药碗喝了一口,将药汁噙在口中,而后圈住江蕴腰半跪到床上,唇瓣相贴,撬开江蕴齿,一点点送进了江蕴口中。
“如何”
他低声问。
江蕴被他喂得面红耳赤,推开他,道“算了,我还是自己喝吧。”
隋衡失笑,依旧低声道“总这么害羞,等以后成了婚,你要如何伺候孤”
江蕴这次没有难为情,抬起眼,眼尾轻扬,眼珠明亮,道∶“我什么都不会,以后,只能辛苦殿下伺候我了。”
隋衡挑眉∶“你放心,你是孤的小娇妻,孤一定每天都把你容与殿下伺候得舒舒服服,让你”他又开始贴着他耳朵,说下流的话。
江蕴便趁势轻轻咬他一口。
问“殿下的将领和谋士们,都知道殿下这般无耻么”
真不知道,以前江南江北,是如何传出这家伙清心寡欲,摒弃男色女色的传言的。
隋衡理直气壮道“孤只对你一人无耻。”
两人闹了会儿,剩下的半碗药也凉了。现在关于江蕴的事,隋衡都不大想假手他人,便亲自端了药去后厨热。
那名巫医仍等候在外,见隋衡出来,立刻上前行一礼,道∶“小郎君的胃疾经年日久,且当初是用极猛烈的毒药烧坏了胃,这些年也没能精心调养,小人的药方,只能缓解一下病症,若要彻底根除,还需要一样圣物辅助。a“
“那圣物,以前椴国山谷中倒是有,可惜如今已经绝迹。”
隋衡眼皮一跳。
“你是指别鹤蛋”
巫医露出意外之色“殿下知道”
隋衡点头,问“需要多少颗,才能根治”
巫医道“若是每月服用一颗,最多两年,便可见效。”
每月一颗。
隋衡算了下这笔账,王宫里的那只彤鹤,三年才能下一颗蛋,据说还得看心情,若要保证江蕴每月都能吃到彤鹤蛋,他恐怕得养一个御珍园的彤鹤,让它们岔开时间孵蛋才行。这事儿并不比攻城略地容易多少,不过此事,他有极大责任,别说是一月一颗彤鹤蛋,就算是一月一颗仙丹,他也得设法给他弄来。
巫医愧疚道“关于胃疾,先人其实记录下不少妙方,可惜那些药典已毁,我等后人,没能将先祖的本事继承下来。近来小人和另外几名族人正在整理散失的药典,希望能找到更好的法子。”
巫医回府后,将江蕴身体状况一五一十告诉段侯。
段侯许久没能说话,平复良久,不着痕迹将喉间涌出的一缕腥甜咽下,方道“这次,你便跟着蕴儿一道回江国,直到帮着神医孟辉
一道,将他旧疾全部调理痊愈为止。”
巫医担忧“可是侯爷身体”
“本侯无事,你放心去吧。”
巫医领命退下。
齐王,青雀坍塌,隋军以势如破竹之势攻占了齐都和雍城、随城等地,兖、博二城主动献上兵符后,其他城池守将群龙无首,眼见大势已去,也纷纷主动献城投降,整个齐国,彻底落入隋军之手,纳入隋国版图。
这也意味着,真正意义上的江北大一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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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衡请示过隋帝之后,废除了原齐国旧称,改齐国为东州。
接下来就是东州主事人选。
这是大事,江蕴虽然提出了建议,仍让隋衡先请示隋帝意见。隋帝听过事情经过,感叹了一句世事无常,允了隋衡所请。
段侯没有再推辞,领了隋帝的任命书,但请求不领一分俸禄,用剩下的时光在东州恕罪。
东州大事初定,难得能空闲下来两日,隋衡特意留出时间,带着江蕴去街上闲逛。
有隋衡一道道严厉军令下来,再加上未来东州主事人是深受百姓爱戴的段侯,齐都百姓吃了定心丸,街道已迅速恢复往日的宁静。
日光明曜,两人如寻常贵族少年一般,一个玉带青衫,风雅无双,一个束袖锦袍,俊美高大,并肩在街上行走,吸引了不少百姓目光。
江蕴难得有这般闲逛的机会,隋衡给他买了一堆小玩意儿,塞了他满怀都是。
走到一家药铺门口时,两人偶遇了段侯府的马车。
齐子期正在老仆赵忠的陪伴下,从药铺里出来,看到江蕴,倏地一愣,手中药包落地,眼睛骞得红了。
几日不见,齐子期憔悴削瘦不少,面上再无以前的天真笑意,他怔忡着站在半丈外的江蕴,眼里的泪,立刻滚了出来。
江蕴和隋衡道“你等我一下。”
隋衡点头,接过江蕴怀里的一堆小玩意儿,抱臂靠在一边栏杆上等着。
江蕴上前,捡起地上散落的药包,递回到齐子期手中,道∶“小心些。”
这温温和和的三个字,让齐子期再难维持镇定,弓着背,跪在江蕴面前,失声痛哭。
“对不起。”
他呜咽着,说出了这三个字。
他心中被巨大的愧疚盈满,这个自小天真的小公子,看到雏鸟与母鸟分离,都会为他们悲伤落泪,他根本无法想象,这些年,江蕴和父王到底遭受了多少苦难。
他更不忍心想,他一次次在江蕴面前,将“父王”二字稀松平常的挂在嘴边时,江蕴心里该多么难受。
他来了齐都,被人追杀,却连段侯府的门都不肯进。
这一切,让齐子期痛彻心扉,无法接受。
他早就想去客栈江蕴了,可他不知道该对江蕴说什么,更不知道,以什么脸面面对他。
如今真正见了,除了这三个字,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他觉得,他像一个鸠占鹊巢的恶人,占了原本属于江蕴的位置,夺走了父王对江蕴的疼爱。
江蕴将齐子期扶起。
道“你已经是个男子汉大丈夫,以后,不要再轻易哭了。”
齐子期用力抹了抹泪,点头应是。
然而,泪却越流越多。
江蕴看了眼他手里的药包,问“你身体不舒服么”
齐子期摇头a“不是我,是父王。a“
“父王这两日,总是彻夜
不停的忙事务,还咳了血,他怕我担心,瞒着不肯让我知道,但我其实都看见了。”
劝走齐子期之后,江蕴和隋衡说了此事。
隋衡没有发表意见,问江蕴想法。
江蕴默了默,道“我知道他的心结在哪里,明日,你和我一道去探望一下他吧。”
次日一早,隋衡陪江蕴一道,驱车来到段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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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侯府府门紧闭,听说江蕴到来,老仆赵忠亲自过来开门,迎江蕴进去。
隋衡在院中停下,问江蕴∶“需要我陪你一道进去么”
江蕴摇头,笑着和他说不用。这是江蕴第一次踏足这座府邸,在此之前,他以为,他一生都不会再踏进这个地方了。
赵忠引着江蕴来到聚英堂前,哽咽道∶a“侯爷身体不适,但依旧坚持在里面处理事务,老奴劝了几次,他也不肯听。”
江蕴立在阶下,看着那两扇洞开的门。
朝阳刚刚升起,将光辉洒在门窗之上,虽是冬日,亦一片葳蕤之相。
江蕴偏头问“他现在吃什么药”
赵忠很快明白意思,立刻亲自去后厨将新煎好的药取了过来。
江蕴接过,独自走了进去。
段侯正独坐案后,提笔写字,不时掩唇低咳几声,听到脚步声,以为是赵忠,道∶“先搁下吧。”
然而那碗药,还是放到了他面前,并一片青色袖影。
段侯一愣,陡然意识到什么,抬头,倏地一愣,手中笔,砰得坠落于地。
江蕴端起药碗,舀了一勺药,道“我喂您喝吧。”
段侯眼里水泽,缓缓流了出来。
好一会儿,道“是父王不好,应该先去看你的。”
半个时辰之后,江蕴从聚英堂内步出。
隋衡立刻迎上来,牵住他手,问“如何”
江蕴点头,笑道“我们回去吧。”
聚英堂门口,一袭墨裳缓缓步出,立在屋檐下,目送两人离去。
出了庭院,两人再度遇到齐子期。
齐子期惊喜上前和江蕴见礼,他不傻,自然知道父王真正的心结在哪里,所以十分惊喜意外,江蕴能过来。
或者说,江蕴愿意过来。
两人一道在庭院中走,江蕴道∶“他这一生很不易,经历了很多苦楚,以后,你要好好照顾他,不要再让他担心了。”
齐子期点头。
“我知道,以后,我会学着做事,不让他太操劳。”
见江蕴隐有告别之意,他忍不住道∶“那你呢你真的要离开么”
江蕴看了眼仍立在不远处的隋衡,笑了笑,道“是,以后,我应当很少再来这里了。我有自己的责任,还有很重要的人要陪伴。我要回去属于自己的地方了。”
齐子期知道大势不可逆,忍不住又是一阵神伤。
期间江帝醒了一次,江蕴让医官开了安神的药方,依旧让江帝维持了安睡状态。
江蕴偎在隋衡怀中,道“就让这一切,到此结束吧。”
又两日,隋衡正式班师回朝。
出城之时,段侯领着五百椴国遗民,到城门前相送,以赵忠为首,遗民们对着两位太子背影,沉默跪了下去。
城门楼上,响起琴音。
段侯一袭墨裳,坐在高楼之上,抚起弦音。
清和圆满的曲调,是一首祈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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