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搬府(一更)

    一更

    “弟媳见过兄长”

    贺馨若战战兢兢地从坐处起身, 朝着霍平枭福了一礼。

    霍平枭的目光带着审视,缄默地看了她半晌,没说让她落座, 也没说让她离开这处。

    偏厅一时间, 静谧到落针可闻。

    男人毕竟是曾在疆场吞狼驱虎的铁血杀神, 一旦动了薄怒,那双桀骜幽黑的眼在看人时,也带着惹人颤栗的压迫感。

    其实霍平枭也只是眼神淡漠地瞥了她一下,可贺馨若却倍感惊骇,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脏就没这么跳过。

    若是再被霍平枭这么盯视一会儿, 她都要因犯心疾而暴卒而亡了。

    “本侯那日特地对你夫君叮嘱, 让你少惹是非, 也不知他跟你说没说过这事”

    霍平枭语气沉沉地问着, 亦坐在了阮安身旁的圈椅处。

    “说过”

    贺馨若颤着声音与霍平枭解释,她仍不敢抬眼直视上首落座的那对夫妻, 背上冒出的汗几乎打透了衣衫。

    什么叫上将的威压,她今儿个是见识到了。

    看来真正的上将在战场上,单凭气势就能制敌的说法不是虚传。

    “弟媳弟媳并无恶意,只是想提醒长嫂,切莫忘却要敬重皇家”

    霍平枭却冷声打断她的辩驳,压根就不顺着她的话茬,接着道“但你依旧惹是生非,偏得来碍你长嫂的眼。”

    贺馨若觉得自己的心跳仿佛停了几拍,待眨了眨眼, 她反应过味儿来。

    霍平枭压根就不想听她解释, 只想训斥她, 替房家表妹撑腰,眼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在大房这里服个软。

    说不定她低下身段,定北侯的气焰也能小一些。

    思及此,贺馨若卑声又道“弟媳下次一定注意”

    “不必了。”

    霍平枭懒声说罢,往椅背的方向靠了靠身,他瞥首,视线顺势落于阮安温净恬美的面颊,并在上面停驻了片刻。

    贺馨若一脸懵然。

    定北侯这话是什么意思一点机会都不肯给她,只是因为她对房氏说错了一句话,她们大房就彻底不跟她们二房往来了吗

    霍平枭没再言语,男人冷锐的眼梢轻动,大有赶客之意。

    正此时,阮安的话音却平静地响起“后天是黄道吉日,宜搬府,到时我和侯爷就不在相府住了。”

    她抬起纤白的手,看向贺馨若,淡声又道“时辰不早了,弟妹请便吧。”

    听罢阮安的话,贺馨若登时如被惊雷劈击。

    须臾,她恍然大悟。

    陛下早就在怀德坊赐了霍平枭宅邸,房家表妹早晚是要同男人搬出去的,那她这几天,一直在相府同这小表妹较什么劲岂不是都在做无用功

    次日。

    正式开府前,阮安和霍平枭自是要在正堂,与霍阆和霍家的人再见一面。

    高氏身为主母,还是当着阮安的面,假意对她交代了些侯夫人将来要面对的一些琐事。

    千叮咛万嘱咐的,倒像是真得舍不得她这个长媳离开似的。

    高氏想,房家表妹的命是真好,这一下子就从山雀变成了凤凰,才进门一个多月,他男人直接就开府了,且活阎王貌似也挺宠爱她的,并没在后院豢什么通房美妾。

    等到了新府,房家表妹的日子过得舒舒坦坦,放眼整个长安城近几年的这么些桩婚事,也就当属她这个新妇最有福气。

    高氏说完,阮安恭声谢过。

    她将高氏说的那些话,挑有用的一一记下。

    实则有魏元在,阮安在府务上还真不用花什么心思。

    贺馨若却想见缝插针地说几句挑拨的话,可刚要开口,就被霍长决用目光制止。

    而对面坐的那位阎王修罗似的长兄,眼神冷如刀锋,也往她的方向睨了一眼。

    贺馨若不准备吃这个眼前亏,将那些话都吞回了肚子里。

    本以为坐在上首的公爹霍阆,多少会对着他长子长媳拿个几句腔调。

    不想,霍阆全程就没说过几句话。

    仅在最后,霍阆眼神淡淡地看了杨管事一眼。

    杨管事会意后,低声对着霍平枭道“侯爷,您和夫人搬府后,别忘按日子,将小世子送到通鉴园,相府也会派车马去定北侯府接送。您二人虽搬了家,但也得经常带着小世子回来看看相爷和夫人啊。”

    杨管事这话说完,高氏不禁眨了眨眼。

    相爷还真是

    明明早就将活阎王散养不管了,却愿意对霍羲谆谆教导。

    不过相爷这么做也不奇怪,毕竟活阎王的儿子既乖巧可爱,又聪慧好学。

    这样的嫡长孙,无论放谁家,也都得被当成宝贝疙瘩宠着。

    在相府的最后一夜,阮安一如既往地多梦难眠。

    她阖眼缓缓地呼出温甜气息,亦知自己这失眠多梦的毛病,并不是用几副汤药就能调理好的。

    阮安既是医者,也深知心病最是难医的道理。

    姑娘正尝试着将思绪放空,干脆在心里默背起药方来。

    却不知身侧的男人正微微瞥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的睡相。

    还是睡不下。

    阮安清丽的面庞泛起薄愠,亦豁然睁开了双眼。

    觉出她转醒,霍平枭收回视线,继续缄默地平躺着,却未闭上双眼。

    他知道阮安在夜里看不见,也很好奇,这姑娘在不睡时,都会做些什么。

    阮安放弃入睡后,干脆调整了个姿势,将小脸儿面对着霍平枭侧身躺下。

    她伸出纤白的手,往男人的面庞试探了一番,亦在心里描画着他凌厉俊美的眉眼。

    虽然已经和他做了一个多月的夫妻,阮安还是没什么实感,总觉得自己和霍平枭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前世偶尔会在半梦半醒间想起他,阮安在那时也曾想象过,霍平枭将来的妻子到底会是什么样的人

    也好奇过,他在与他妻子相处时,会用什么样的语气说话,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她。

    而今,她成了他的妻子,这些再也不用想象。

    阮安总觉得,像霍平枭这般耀眼的天之骄子,应当会有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

    可她出身平凡,性情又温温吞吞,没什么脾气。

    像她这样的女孩子,不说让他喜欢或倾慕,就说让他对她提起些兴趣,怕是都很难吧。

    阮安的杏眼闪过一瞬沮丧,又很快将那抹情绪敛去。

    她觉得霍平枭应当熟睡,便想悄悄地摸摸他手,指尖碰触到男人触感温热的大手,她想将它塞进他掌心里,让他握着她的手睡。

    “做什么”

    霍平枭嗓音低淡,亦力道不轻地捏了下姑娘的小手。

    触感温腻如玉,依旧软得跟没骨头似的。

    思及此,男人漆黑的眉眼微垂,强劲的掌骨亦松了松力道,不想将她捏疼。

    阮安心中一慌,她压根就没料到霍平枭会醒

    姑娘干脆扯谎,讷声道“我想给你诊诊脉。”

    “诊脉啊。”

    霍平枭无奈低哂,他瞥首看向阮安,又道“等我们搬府,阮姑就可以给人诊脉了。”

    幸亏她这个借口将男人给瞒过去了。

    阮安松了口气。

    刚要将小手收回,霍平枭却扣住她纤细手腕,逐着她赧然眉眼,又问“阮姑怎么不给我诊了”

    男人的话一本正经的。

    阮安亦想,她既然是医者,也应当给霍平枭经常诊诊脉。

    须臾,姑娘干脆坐起了身,语气正经地对着凝睇她看的男人命道“既要诊脉,那就好好诊,你也坐起来,这样我能看得准点儿。”

    听罢这话,霍平枭哑然失笑。

    小妻子果然是个不禁逗弄的。

    他说什么,她都当真。

    临近太子纳妃的吉日之前,高氏派贺馨若去了趟定北侯府,亦将她和张小娘准备的乔迁之礼托她一并带过去。

    高氏寻得由头很好听,一是说妯娌间要和睦,正好让贺馨若选一天霍平枭不在府上的日子,好同阮安再正式地道一番歉。

    而她身为婆母,自是不方便亲自去小辈的新府看。

    定北侯府在怀德坊,离皇城的距离比相府远了些,但却更方便霍平枭去郊外大营。

    相府的马车在侯府威严的砖雕牌坊门楼处停驻,贺馨若掀开车帷,便见上面的金丝楠匾额书着刚劲雄浑的四个大字定北侯府。

    单从外面来看,这侯府就与相府有许多不同之处。

    譬如侯府外,就有一条用青石铺就的跑马道,彰显着这家主人的武将身份。

    因着贺馨若这番来府,也是代表了高氏的心意,所以是由管事魏元亲自来迎。

    贺馨若随着魏元绕过了福禄影璧,首先看到的,便是一面阔五间的门厅。

    她想,这门厅虽然看着轩阔高敞,但霍平枭毕竟是个习武的莽夫,房家表妹也是从蜀中来的,这两个人应当都没什么文雅的意趣。

    他们这侯府的布景,也应当只有气派,定无什么精妙的景致可言。

    等随着魏元进了蜿蜒曲折的复廊,贺馨若的神情很快由一开始的镇静,转变为了怎么压抑,都控制不了的酸涩。

    这里面的景致,倒还真是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处处透着世家的贵气和讲究。

    廊外的两侧,高柳侵云,池面菡萏初绽,水景明瑟旷远,阴翳生凉。

    冗长的南北长廊将侯府分为两区,贺馨若去的是南区,也只走了一盏茶的功夫,说明不过只经行过侯府的十分之一。

    这一路上,却已经看见不少奇亭巧榭了。

    待穿过抄手廊后的垂花门,便是会客的燕云堂,说叫堂,但其实是个面阔四间的鸳鸯厅。

    贺馨若一直想在将来和丈夫住的府中,修建一个冬暖夏凉的鸳鸯厅。

    这定北侯府,简直就是她理想中的府园。

    贺馨若心里的嫉妒再难自抑。

    再见堂内,房家表妹依旧穿着一袭碧衫罗裙,神态恬和,往那厅堂那么一坐,亦比待在相府时,多了些云淡风轻的典雅气质。

    阮安得见贺馨若携着丫鬟进来,示意她落座,淡声开口“魏管事办事得力,还请弟媳回相府后告知婆母一声,这里无需她记挂,我和侯爷过得很好。”

    贺馨若强抑着心中的嫉妒,对着阮安颔了颔首,应了声“是。”

    接下来的功夫,贺馨若只觉如坐针毡,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多待。

    贺馨若现在仍无法确定,霍长决何时才能与相府分家,带着她去别府另住。

    虽说相府是比侯府大了些,但与婆母还有相爷的那几个妾室住在一处,贺馨若还是觉得处处都受制于人。

    她今儿个积了一肚子的气,没到半个时辰,就同阮安告了辞,乘车马回了相府。

    等回到院子里后,丫鬟道“夫人,李太傅府上递了张请帖。”

    贺馨若接过那用昂贵娆花制成的纸张,突地想起阮安那日在相府说的那一席话。

    她唇角微勾,突然计上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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