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花臂

    谢闻声这一觉,昏昏沉沉睡到了下午五点,猛然惊坐起身。

    窗外,夕阳已经斜落。

    他恍然间有种不知人间何世的空虚感。

    肚子开始叽叽咕咕地叫了起来,谢闻声走到水槽边,粗暴地给自己冲了个脸,然后做饭喂崽。

    他三下五除二炒好了一锅蛋炒饭,去隔壁丽丽家找小孩,丽丽说殷殷下楼了。

    谢闻声来到阳台边,望向楼下发廊店,见殷殷又在和花臂玩。

    俩人一起趴在地上拍卡片,拍得不亦乐乎。

    周围有不少葫芦巷的小朋友,都来围观俩人拍卡。

    殷殷集齐了全套的游戏王卡片,但她技术不行,已经输了好几张珍藏的黄金卡了。

    花臂抽出一张黄金卡,扔在地上,撸起袖子,扇风拍卡。

    别看他体格健壮,但手掌的掌风却很柔软,轻飘飘地将两张卡片都拍翻了过来。

    殷殷“嗷嗷嗷”地嚎叫了几声,恋恋不舍地将黄金卡递给了花臂“我的克也呜。”

    花臂露出了憨厚的笑颜,兴致高涨“再来。”

    “翻盘”殷殷抽出一张卡来“武藤,靠你了”

    话音未落,她便如同小鸡仔一样,被谢闻声揪着衣领拎了起来。

    “干什么呀”

    谢闻声沉着脸色“回家”

    “我不回去,我我我要翻盘”殷殷拼命挣扎着,从谢闻声的手里蹦开“我要把游戏卡赢回来”

    谢闻声怒火中烧“我有没有警告过你,不许和他玩,你故意的吧”

    殷殷反驳“花臂叔叔是好人,为什么我不能和他玩。”

    “你个小屁孩懂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

    “我懂”

    “你要是懂,就不会被人拐卖了”

    在广城险些失去殷殷的经历,让谢闻声杯弓蛇影了,一星半点的风险都要扼杀在摇篮里。

    “锅锅才不懂咧。”殷殷气急败坏地说“锅锅要是够聪明的话,以前就不会总被人骗钱了有次连衣服都被人骗了呢,哼”

    “我那是我我是做好事”

    谢闻声被殷殷揭了老底,恼羞成怒,睨了花臂一眼“他是劳改犯,你知道什么是劳改犯就是坐过牢的人”

    此言一出,周遭顿时寂静无声。

    周围的小朋友听到“劳改犯”三个字,吓得赶紧远离了花臂大哥。

    “啊啊啊,坏蛋”殷殷气得打了他一下。

    她小胳膊小腿,打得也不疼,谢闻声却为此气恼不已“你为了一个外人,你打我”

    “锅锅不分青红皂白,我就打”

    “我带了你这么多年,你要为了这个人,跟我决裂吗”

    殷殷气得说不出话来,泪花含在眼眶里,气憋憋地跑回了自家楼栋。

    烫着新潮卷发的刘穗花,从店里慢悠悠地走出来,对谢闻声道“过分了啊,坐过牢怎么了,谁还不能改过自新了。”

    “他要是真的改过自新了,还会留那种吓人的纹身吗。”

    “谢闻声,我奉劝你不要以貌取人,纹身怎么了,我还有呢。”说完刘穗花便掀开了吊带背心,露出了腰间的蛇形纹身“大惊小怪。”

    谢闻声也感觉到了自己言行有些过分,心虚气短、无话可说。

    花臂看到周围小朋友或疑惑、或畏惧的眼神,心里很难过,默默无言地回到了发廊。

    谢闻声讪讪地转身回了家。

    殷殷端着小碗,闷声吃饭,气鼓鼓地没有搭理他,一句话也不和他讲。

    谢闻声给她夹了菜,她搁在一边,直到最后,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吃掉。

    晚饭后,谢闻声冲了个澡,粗粗地梳洗一番,便要去金狮夜总会上班了。

    临走时,他叮嘱殷殷待在家里,天黑了不要往外跑。

    殷殷独自坐在窗边画画,才不搭理他。

    谢闻声背着吉他,溜达着下了楼,正好撞见殷流苏的摩托车停在穗花发廊门口,他赶紧闪身躲在门后,偷摸地望了她一眼。

    刘穗花正眉飞色舞地跟殷流苏告状,添油加醋地说着下午花臂和他的矛盾。

    谢闻声硬着头皮走出去,假装没看到他,径直往前走。

    很快,殷流苏追了上来,和他一起走在凹凸不平的小巷石板道旁。

    暖风轻柔地吹拂着,空气里飘着丝丝缕缕的柳絮。

    谢闻声见她一直不说话,于是率先开口“你什么都不用说了。”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你听了刚刚发生的事,肯定要骂我。”

    殷流苏笑了笑“我为什么要骂你。”

    他诧异地望向殷流苏,远处夕阳笼罩着她柔美的脸庞。

    “不骂我”

    她淡然笑道“谢闻声,你可以在外面对任何人坏,但只要你对家人好,那我就没有任何怪你的理由。”

    谢闻声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情愫,宛如夏天冒泡的可乐水,咕噜咕噜,溢出了他的胸腔

    “姐姐,你也太善解人意了吧”

    “反正我已经代你向花臂道歉了,还请他吃了一碗凉粉,他也表示不见怪了。”

    “那就好。”

    谢闻声双手揣兜,视线低垂,看着面前的石板路,心脏怦怦直跳。

    “殷流苏。”

    “干嘛”

    “你凶什么”

    “你忽然严肃我有点慌。”

    “我就是、就是有话想跟你说。”

    “你想说什么”

    谢闻声还没开口,脸先红了大半“算了,还是不说了。”

    殷流苏看着他滚动的喉结,预感不妙“那你别说了。”

    “我就是想说”

    “别别说了,我回去了,拜拜。”殷流苏转身便走。

    谢闻声使劲儿挠着头,看着都要把脑袋挠秃了一般,望着她柔美的背影“我就是想说,我不想当殷殷的哥哥了,我想我想当她的爸爸。”

    殷流苏背影顿了顿,气势汹汹地折返回来,扬起了手。

    谢闻声下意识伸手格挡,殷流苏却给了他额头一记爆栗“小小年纪就想给人当爹了,白捡一个这么乖的女儿。”

    谢闻声见她表情坦荡,好像没听懂他的言外之意。

    话都已经出口了,他不想再憋屈地杀个回马枪,索性硬着头皮道“我的意思是我有时候很冲动,但我其实是很温柔的人,你慢慢就会发现”

    他忽然变成了大舌头,断断续续吞吞吐吐,脸都胀红到了脖子根。

    他在说什么呀

    殷流苏却打断了他的话“谢闻声,你还是先当殷殷的哥哥吧。”

    这句话,顿时宛如一盆凉水直扣在他的头上,浇灭了他燥热的冲动。

    “什、什么意思”他还不甘心。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殷流苏我是想说,我对你”

    殷流苏再度打断了他“你该去上班了。”

    说完,她转身离开,宛如逃离一般,转过了小巷的拐角。

    谢闻声失落地站在原地,缓了很久,这才低着头、挫败地离开了。

    殷流苏背靠着粗砺的墙壁,手捂着嘴,似乎还沉浸在放在少年温柔的眼神中。

    长久以来心里那一点隐隐绰绰却又不敢奢望的幻想,终于被证实。

    那颗属于少女的年轻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的疯狂跳动着。

    她当然知道,知道他是很好很好的。

    他对殷殷这多年如一日的照顾,便足以说明他拥有一颗纯净善良的心。

    更不要说这少年英俊的五官和挺拔的身材,也是完全在她的审美上

    然而,除了拒绝,殷流苏又能如何。

    他们的命运之线注定交错而过。

    金狮夜总会的包厢里,谢闻声放开了自己,来者不拒。

    客人们让他喝酒、他仰头便喝;让他陪着唱歌、他也很大方地陪着唱。

    包厢里几位打扮新潮时尚的男女们,对谢闻声这样以为英俊的少年很是喜欢,给他灌了不少酒。

    陶子倚在门口,眼神复杂地看着这故意买醉的少年。

    在他出门上厕所的间隙,陶子来到了他身边,八卦地询问“被女人拒绝了”

    谢闻声醉意上涌,有些头晕,闭眼倚靠在墙边、不言语。

    陶子单手夹着烟,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宽心了哥们,第一次是挺难受。多被拒绝几次、脸皮就厚了,嘿嘿嘿。”

    谢闻声无语地睨了他一眼,懒得搭理,朝着包厢走去。

    陶子追了出来“我建议你不要去玫瑰包厢了,去厅里候着吧。”

    “为什么”

    “别以为他们跟你年纪差不多就掉以轻心,这帮富二代不是省油的灯,尤其是里面那个烫卷毛的男的,叫乔远,乔氏地产的少爷,是个biantai啊,什么花招都能玩,你这愣头青、当心被他们玩死啊”

    “都是男的,怕什么。”

    谢闻声向来避开女客的包厢,所以总是选男客的包厢服务,哪怕挨几下拳头也无所谓,便没有将陶子的话放在心上。

    那个烫着卷毛、穿花衬衫的富二代乔远,似乎对谢闻声很是欣赏,将话筒递来让他唱歌。

    谢闻声一一照做,他点什么歌,他便唱什么。

    谢闻声嗓音很好,比起周围这些跑调跑了十万八千里的小子们来说,不知道好听多少。

    再加上喝醉了酒,他眼底透着几分迷离的醉意,又不似其他服务生那般谄媚讨好。

    乔远眯着眼睛,耐人寻味地打量着他,带了几分兴趣。

    谢闻声浑然不觉,喝酒也是来者不拒,赢得了满堂喝彩。

    一向眼高于顶又脾气暴戾的乔远,坐在了他身边,跟他称兄道弟地热聊了起来。

    酒过三巡,谢闻声晕晕乎乎地倒在沙发上,不省人事。

    陶子很担心谢闻声,一直候在门边,不过中途又让经理叫去别的包厢服务了。

    等他送走了客人再回来,却发现玫瑰包厢已经人去楼空、烟灭茶凉了。

    他四处寻找着谢闻声,无论是大厅还是更衣间,都没见这醉鬼的身影。

    陶子有些急了,来到吧台边询问调酒小哥。

    调酒小哥道“刚刚玫瑰厢几个男的,把谢闻声带走了。”

    “带走了”

    “是啊。”调酒小哥随意道“钱给够了,人就带走咯,又不是不行。”

    “带去哪儿啊”

    “我咋知道。”调酒小哥淡笑道“不愧是头牌啊,这才几天,居然有客人愿意高价请他出去玩。”

    陶子心里隐隐担忧了起来,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乔远那帮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啊,心狠手辣、追求刺激,什么花样玩不出来。

    几辆拉风的跑车在黑暗的长街呼啸而过,漆黑巷子里,谢闻声被他们一脚踹下了车。

    他吹着凉风,酒意也散了七八分,被几个男人拖拽着来到墙边。

    “我我要回家了”

    他步履踉跄,转身便走,乔远一把将他捞了回来,笑着说“回什么家啊,哥们可是花了钱把你请出来的,不得陪我们好好玩玩啊。”

    “玩什么啊。”他微蹙着眉,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东倒西歪。

    乔远冲身后的小弟使了个眼色,这小弟便从敞篷车里拎了一个手提袋出来,扔在了他面前。

    袋子的口袋敞着,谢闻声扫了一眼,只看到了皮绳、锤子一类的物件。

    他晕乎乎地、也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乔远抽了几口烟,干脆利落地将烟头烫在了他的手臂上。

    “啊”谢闻声疼得猛地抽回手,顿时清醒了七八分。

    乔远也不废话,对手下道“给我把他绑起来。”

    几个手下从口袋里拿出了皮绳,就要往谢闻声的手上套。

    谢闻声酒意彻底清醒了,这才回想起陶子之前的警告,忙不迭地推开了这帮人,试图逃跑。

    “滚开给我滚开”

    他一身蛮力,冲撞着周围的男人。

    乔远属于人狠话不多的类型,吊儿郎当地走过来,从袋子里抄起了电击棍,朝着死命挣扎的谢闻声猛力一击。

    噼里啪啦的一声响,谢闻声只感觉腹部传来一阵触电般的剧痛。

    接着,他全身酸软了下来,双腿跪在了湿漉漉的泥地上。

    他想呼喊救命,可喉咙里唯一能发出来的只有宛如野兽般沙哑的呼吸。

    “乔哥,他是不是不行了啊,晕过去就没意思了。”

    乔远扔了手里的电击棍,淡淡道“最小档,死不了。”

    谢闻声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巷子外爬去,宛如垂死挣扎的虫豸一般。

    乔远他们也没有阻拦,似乎很喜欢看他这般挣扎的狼狈模样,夸张地大笑了起来

    “刚刚这小子还耍帅呢,这会儿还帅不帅了”

    “老子就喜欢玩这种帅的。”

    “先搞他的脸。”

    谢闻声对他们疯狂的嘲笑声充耳不闻,只顾着奋力向前爬去。

    然而爬了没几步,便被一个男人攥住了脚,拖拽了回来。

    “啊”

    他爆发出了困兽般的嘶吼,无力又绝望。

    他越是挣扎,他们便越是兴奋,尤其是乔远,眼底泛着禽兽一般兴奋的光芒。

    谢闻声涕泗横流,死死咬着牙,眼睛已经有些模糊了。

    就在这时,小巷尽头出现了一个颤巍巍的人影。

    那人拎着一袋香喷喷的烧烤宵夜,靠着墙,小心翼翼地路过。

    当他走近以后,谢闻声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向他求救。

    最先入眼的是那人左臂绘满的黑龙纹身,宛如撕裂暗夜的巨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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