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港湾

    谢闻声最近手头宽裕了起来,隔三差五叫上殷殷去逛街。

    只要小姑娘肯乖乖叫一声“爸爸”,天上的星星都可以摘给她。

    殷殷的小嘴当然甜,一声声“爸爸”哄得谢闻声心花怒放,给她买了好多漂亮的小裙子和洋娃娃。

    周五下午,俩人又是大包小包地回了家。

    殷殷穿着小公主裙,头上还别着扑闪翅膀的蝴蝶发卡,惹得葫芦巷的小朋友们羡慕不已。

    ysui发廊落地窗边,刘穗花远远看着这兄妹俩人,用手肘戳了戳殷流苏“不错啊,你家小哥越来越老板范儿了。”

    殷流苏翻了个白眼“暴发户还差不多。”

    她很见不得谢闻声最近骄奢的作风,时不时要刺他两句。

    殷流苏回到家门口,见门边堆着各种名牌包装袋,她都快没处落脚了。

    殷殷喜笑颜开地跑过来,指着脑袋上扑闪蝴蝶发卡,摇头晃脑道“妈妈,你看这发卡好看吗”

    “好看是好看,但你也不用满头戴蝴蝶吧。”

    殷流苏无语地拆下了她头上的十几只蝴蝶翅膀,说道“殷殷你记住,任何精美的装饰,都不宜多,多了反而俗气。轻描淡写的一抹就够了,不要遮掩你本真自然的美。”

    “我知道了,妈妈。”

    殷殷受教地点了点头。

    谢闻声从袋子里取出了一条碎花的长裙,对殷流苏道“宝宝,来试试这个。”

    “咦”殷殷抖了抖鸡皮疙瘩“肉麻,羞羞。”

    谢闻声推开她乱糟糟的小脑袋。

    殷流苏虽然心里有点小疙瘩,但不想扫谢闻声的兴,接过了裙子站在镜子前比了比“这衣服太大了呀。”

    “大了吗”谢闻声一直记得殷流苏要穿的码。

    殷殷解释道“这半年,妈妈已经瘦到啦”

    殷流苏过去还有点中年女性的丰满,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新陈代谢越来越年轻化,体态也轻盈了很多。

    殷流苏无奈地将衣服装回袋子里“下午拿去退了吧。”

    “不退。”谢闻声坚持道“将来长胖了就能穿了。”

    “敢情我为了能穿这裙子,还要特意增肥呢。”

    谢闻声闷声道“你要是不喜欢,扔了就是了,又不贵。”

    殷流苏看了看吊牌,三百块。

    不贵

    第一次她给他买几十块的衣服,他都能到处显摆名牌,现在好几百居然不放在眼里了。

    “殷殷,回房间写作业。谢闻声,你给我出来。”

    殷流苏说完,去了阳台。

    殷殷甩给了谢闻声一个“你完蛋了”的眼神,兀自回了房间写作业。

    谢闻声不以为意地走到她身边,风将她的碎发吹到了他脸上。

    的确,她的身形体态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因为身材高挑,一旦纤瘦起来,整个气质就会显得凌厉而飒爽。

    谢闻声眼神里多了几分忍耐克制的意味。

    身体里有种力量无时无刻不在翻涌渴求,却又被极力地压制着。

    殷流苏没有注意到少年眼中的暗涌,质问道“你的吉他呢”

    “柜子里。”

    “以前你每天晚上都要给我和殷殷弹吉他唱歌,说一天不练都会生疏。”

    “我现在哪有时间弹啊。”

    “是啊,你现在成了大忙人,我是不是要叫你一声谢总啊”

    谢闻声听出了殷流苏话里的嘲讽之意。

    这段时间,谢闻声说不上来和她的关系是越来越好了、还是越来越糟糕了。

    虽然殷流苏成了他的女朋友,但俩人之间的相处,反而不如以前那样自然亲切。

    她再不叫他“谢小哥”了。

    微风温柔地吹着,谢闻声走到她身边,试探性地牵了牵她的手。

    见她没有抗拒,他便又伸手揽住了她,低头想吻她。

    殷流苏却微微后仰,避开了他。

    谢闻声并不满足,吻在了她的唇角,只是轻轻碰了碰,女人便推开了他,转过身去。

    他皱眉问“那个不行,现在亲一下也不行了”

    “你现在的样子,我不想吻你,你什么时候变回以前的样子了,再和我好。”

    她说完,转身便走了。

    谢闻声欲求不满地望着女人背影,沉声问道“你是不是不希望我成功。”

    殷流苏的脚步顿住了。

    “是不是我一定要落魄可怜像虫子一样,你才会喜欢我。”

    少年的嗓音沙哑,带着不甘与忍耐。

    殷流苏回头望向他,一字一顿道“我喜欢曾经落魄但勇敢的谢小哥,不是现在这种傲慢又愚蠢的谢闻声。”

    晚上,殷流苏来到了殷殷的房间,像小朋友一样趴在桌边看她画画。

    殷殷画了一张一家三口手牵着手的卡通画,递到殷流苏面前“妈妈,给你。”

    殷流苏见画里有一座小房子,房子外面站着三个人,中间波波头的小朋友自然是殷殷,不过两边的大人,殷流苏却认不出来。

    她问她“这个女生,你画的是妈妈吗”

    “当然是妈妈呀。”殷殷用铅笔在女生的衣服上画着小碎花。

    “殷殷画的妈妈,未免也太年轻了吧妈妈哪有这么年轻。”

    “唔在我心里,妈妈就和姐姐一样,以后还会越来越年轻的。”

    “那就借你吉言咯。”

    殷流苏又指着另一边西装革履的成熟男人,问道“这个人,你别说是你哥哥吧。”

    “你希望他是锅锅,还是云铮叔叔呢”小姑娘清澈的大眼睛望向了殷流苏,向她要一个答案。

    殷流苏却很讶异“云铮这关云铮什么事啊”

    “妈妈,你该不会不知道云铮叔叔喜欢你吧。”

    殷流苏想了想,说道“老周还喜欢我呢,又怎样。”

    “呃”

    殷殷见她竟然将云铮叔叔和副食店老周安排在了一起,看来真的毫无希望啊。

    于是她指着画里的成熟男人,无奈道“看来,只能是我锅锅了。”

    “怎么你很失望吗”殷流苏笑着问“殷殷不想谢闻声当你爸爸”

    “也不是不想啦,我私心里当然希望和锅锅和妈妈永远在一起。”殷殷无奈地说“但我锅锅他太狗了,我觉得现在的他,根本配不上妈妈。”

    殷流苏赞同地点头“那家伙是挺讨厌的。”

    “我想让妈妈被人宠爱,就像妈妈现在宠爱我一样。”殷殷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我锅锅太年轻了,说好听了是单纯,说难听了就是蠢他什么都不懂,更不会心疼人。”

    殷流苏摸着她的脑袋“他总有一天会长大,妈妈愿意等他长大。”

    “希望我锅锅长大的那一天,妈妈还能保持青春”

    殷流苏知道小姑娘只是随口一说,但她的视线却落在了画里那个西装革履的成熟男人身上。

    宛若谶言。

    可是现在的他,已经不敢说自己身体里还剩下多少勇气了。

    推开门,谢闻声见到极其温馨的一幕

    谢闻声坐在了浴缸边上,低着头,埋藏着微红的眼睛。

    许春花用这些年的积蓄,再加上这段时间赚的钱,盘下了一家门市,不再推车贩卖杂粮煎饼铺,而是开了一家面食店,贩卖北方各式各样的煎饼面食,生意非常好。

    “放弃吧,你没有音乐天赋。”

    即便是在广城卖命一般的工作,每日在高楼之上与死神擦身,他的心情都未沉重至此。

    那个闷沉沉的下午,谢闻声挨家店上门签署了解约协议,并且根据合同协议,赔偿了店铺的违约金。

    “小哥。”她温柔地唤了声。

    说罢,她善良地冲他挥了挥手“你家人还在等着你呢。”

    更大的问题因为缺乏合理的顾客评价体系,很多餐厅都偷工减料,甚至有客人吃坏了闹肚子上医院,都不是大问题,但也不能不负责。

    谢闻声接过了热腾腾的杂粮煎饼。

    穿着白色泡泡袖睡裙的殷殷,拖着腮帮子,露出很嫌弃的表情“妈妈弹得好难听哦。”

    这时,谢闻声听到后面有人叫住了他“哎,你等一下。”

    有家的感觉,真好。

    所有的希望全部落空,这么长时间的努力,全都付之一炬。

    “这是你第一次做生意吧。”她忙完手边的事,解下围裙,坐在了少年身边“失败太正常,你要是一次就能成功,那才奇怪咧。”

    那时,又是如何一番光景呢。

    殷流苏顿了顿,浅浅地吻了吻他的额头。

    这家煎饼店,是谢闻声需要赔付的最后的一家店了。

    许春花扫了他一眼,能看出他状态沮丧、再不复前几周那种意气风发的模样了。

    “拿着吧,我儿子要吃煎饼,又哭又闹,闹得我头疼,你冒雨给我送来,我真是很感激。别耽搁了,快回家吧。”

    天空灰蒙蒙的一片,大雨浇灌在他的脸上,让他眼睛湿润了,心脏一阵阵地抽搐着

    她走进白雾氤氲的浴室,手里拿着毛巾,一言不发地替他擦拭湿润的头发。

    殷殷捂耳朵“难听”

    谢闻声感觉身体里重新被注入了力量,他骑上摩托车,冒雨狂奔回了家。

    “去洗澡吧,给你放了热水。”

    温热从掌腹一直传到了心里,烫得他生疼,但他需要这种痛苦来刺激消沉的神经,于是推着摩托车头、也不回地出门了。

    他加快了速度,在最快的时间里,将外卖稳妥地送到了客人的手上。

    仅是医疗费用、他就赔了好几千。

    或许有一天,她和谢闻声会颠倒过来。

    “我技术很好了。”殷流苏磕磕巴巴地弹着一闪一闪亮晶晶的简单旋律“你哥哥教过我的。”

    殷流苏轻轻抱住了他的脑袋,嗅着他发丝间洗发水的薄荷香,浅浅笑道“好啦,没事了。”

    真正的失败,是一个人对自己产生了彻底的怀疑、再无希望与转机。

    吉他虽然尘封了,但他内心对于音乐的热爱,从来未曾消失。

    客人拿到还冒着热气的煎饼,见他全身湿透了,于心不忍,多给了他五块钱的跑腿费。

    不知道为什么,谢闻声心情顿时轻松了许多。

    他回头,看到刚刚那位客人追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把伞“你衣服都湿透了,你把这伞拿着吧。”

    “嗯。”他闷沉地应了声,然后将疲倦的脑袋搁在了她胸口,闭上了眼睛。

    暴雨在他耳畔连绵起伏,组成了一阵阵激昂的旋律,雨点宛如鼓点节奏一般,在他的脑海中回荡着

    没过多久,大雨倾盆而下。

    谢闻声伸出双臂,用力环住了她纤细的腰肢“我爱你。”

    谢闻声苦笑了一下“靠卖力气,我什么时候才能让她们过上好日子。”

    首先就是送餐出现了混乱

    她变成令人烦恼的叛逆少女,谢闻声变成真正的成熟的男人。

    “赔啥啊,看看我这店面,没你们辛苦这几个月,我这店能开得起来吗。”

    这段时间他赚的钱,赔付商家之后,已经所剩无几了。

    “春花姐,你看看合同吧,该赔多少。”

    “才不咧。”

    谢闻声并没有将殷流苏的警告放在心上,他的盲目扩张,很快便出现了问题。

    这场暴雨、彻彻底底地击垮了他。

    谢闻声拿着这五块钱,怔怔地走进雨中,抬头望天。

    “可我没有失败的资本,已经一无所有了。”

    殷流苏抱着他的吉他,坐在沙发边胡乱弹奏。

    那段时间,是谢闻声人生最低谷的时期。

    一切压抑、紧张、沮丧、失落似都烟消云散了。

    半个小时后,谢闻声洗完了澡,换上了殷流苏早就给他准备好的棉质居家服。

    这温柔的一声呼唤,又差点让谢闻声破防了。

    “昂。”他带着浓浓的鼻音。

    却没想到,俩人自得其乐,压根不搭理他。

    “谁说你一无所有。”许春花拍了拍他结实的臂膀“这不还有一身力气吗。”

    成长啊,就像在无边孤独的野地行走,只有勇敢的人才能昂首挺胸。

    “不许捂耳朵给我听”

    谢闻声用力点了点头,等那女人离开之后,他撑着伞,拖着摩托车离开。

    “还是按合约办事吧。”谢闻声嗓音很疲倦。

    他不敢回家,不敢用这般狼狈的面目,去面对他最爱的女人。

    幸而外卖都封装在车后的防水保温箱里,只是他自己变成了落汤鸡。

    偏远地区的订单无人送,较近地区的则有多位骑手抢送一单的情形,长久以来,生意量也渐渐下滑。

    谢闻声失魂落魄地走进屋,殷流苏回头睨他一眼,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说道“外面雨很大”

    谢闻声本以为回家之后会听到她的埋怨、或者殷殷的嘲讽。

    说罢,她继续给殷殷弹吉他。

    “不用了,谢谢你。”

    她将一份刚出锅的杂粮煎饼封装好,递给了谢闻声“我店里还需要有人送外卖,谢老板,愿意跑一趟吗”

    他走进了浴室。

    “从零开始”

    谢闻声脱了衣服,走进浴缸里,温热瞬间浸漫全身。

    他闭上了眼睛,极力压抑着喉间的哽咽,不要哭出声惊扰她们。

    见谢闻声进来,她招呼他坐下,将热腾腾的锅盔递到了他手边“谢小哥,快趁热吃吧。”

    当他揣着所剩无几的赔付金,筋疲力尽地走进店里,将解约协议递到许春花手边时,许春花正在红红火火地烙着锅盔。

    “人生漫长,这才哪到哪儿啊。”许春花对他说道“一无所有,那就从零开始。”

    现在浴缸里已经放了满满一缸温热的水,水雾缭绕,似早就为他疲惫的身体准备着了。

    浴室经过改建之后,扩了十来平,殷流苏为了让殷殷洗泡泡浴,还特地买了个超大浴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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