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璋给陆承骁这反应整懵了, 送到嘴边的奶油卷酥又默默放回了碟子里,看看陆承骁,又看林怀庚上回提起那姑娘, 没见承骁这么大反应啊。
林怀庚也愣,上回,不是说是无关紧要的
两人从彼此眼中都看出了一样的茫然, 自然,这话是要回的, 刘璋嘴皮子打了个磕绊“就,就上回你追过去还荷包的那个姑娘, 我和怀庚在集贤斋附近见到的她, 陈昇追出去同她说话来着。”
“就你们找我的那天上午, 是吗”
陆承骁声音平淡得几乎听不出情绪, 然而与他自小一处长大的林怀庚和刘璋还是听出了不同, 那是一种强自压抑下的平静。
林怀庚俩人何曾见过陆承骁这般模样,心里不约而同一个咯噔, 犹疑着,没敢点头。
陆承骁也不需要他们点头, 他只是想不到, 柳渔这样能耐。
是早就认识了陈昇, 还是和他这边没戏了, 次日就能去搭上陈昇
而后发现, 无论哪一种,都让他难受非常。
难受到, 在林怀庚和刘璋面前, 也很难再将情绪遮掩好。
林怀庚看一眼陆承骁紧扣着瓷杯的手, 问他“怎么了”
陆承骁把手中茶杯放下, 取了摆在一边的温毛巾默默的擦拭着指尖沾染到的茶水,低垂着眸,好一会儿才艰涩道出“无事”二字。
他这样子,怎么瞧也不像是没事的,林怀庚试探着问“承骁,你是不是喜欢那姑娘”
喜欢吗如果感情可控,那定然是不喜欢的,可惜,感情这种事情从来不由他。
陆承骁紧抿着唇,半晌不曾说话。
林怀庚见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劝道“喜欢就追去啊,你不在长丰镇呆着,跑到安宜县来算怎么回事,陈昇那厮也有几分资本的,别被他抢了先,真要错过了,你要后悔一辈子。”
刘璋也在一旁连连点头“可不就是,他们陈家有几分家业,还就他一个独生子,咱镇上不知多少家里有适龄姑娘的人家盯着呢,不要太吃香。”
说完又觉不对,补充一句,“当然,他指定比不上你,他们陈家从前是压你们家一头,现在却是差得远了。”
这刀子补得,再精准没有
一语中的,可不就是先挑的他,他这里不成又换了陈昇
陆承骁心想,原来他有这殊荣,还要感谢他爹把陆家的营生做得赶超了陈家。
他静默地一下一下擦拭着早已被擦拭干净的手,在林怀庚和刘璋以为他什么也不会再说时,声线极平淡地道“没有喜欢。”
不会喜欢那样一个慕富嫌贫、心机深沉的女子。
纵使现在还喜欢,给他时间,也一定能放下。
柳渔这几日往集贤斋又去过两回,一次是取绣样,一次是还绣样。
不得不说,集贤斋这位少东家陈昇,要拿下来约莫是要比陆承骁容易许多,至少,第二次见就自报家门了。
柳渔甚至反思,若非她一开始就挑了陆承骁这块最难啃的骨头,如今时间上或许不会这般紧张被动。
因着前番在陆承骁那里吃到的教训,又误了许多时间,柳渔这一回不敢再托大,把林九娘荐的另三个人选对比了一番,剔除了年近五旬和品性有瑕的那一个,把另一个原配病亡的鳏夫也放进了自己的攻略目标里,继室虽不好做,也强过皮肉场里打熬千千万万。
此人姓李,据林九娘说这位李爷今年二十八,原配体弱,生了小儿子后身子就一直不好,之后也请医延药的将养着,还是没熬几年就去了,这位李爷为前妻守了三年,家里老人今年正有为他再娶的打算。
其人相貌端正,也没什么不良嗜好,李家倒没有在长丰镇开什么铺子,却是置办了几个田庄,平素靠的是几个田庄的产出,瞧着不显,其实家中也颇殷实,是以也是今年镇上几个媒婆手里的香饽饽。
柳渔也往李宅附近转了几回,只可惜,她试了几天也没找到能与这位李爷照面的机会,在左近找了个小孩儿拐弯抹角的打听了一回,听说是外出未归。
柳渔心不在焉打着络子,心里默默寻思着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文氏今儿是与柳渔一处做活计的,柳渔打络子,她则习练柳渔教授的针法。
她素日里对这刺绣最是上心,今天却有些走神,时不时的拿眼觑柳渔,她做得隐秘,柳渔又有心事,一时竟是未觉。
要说文氏,从前待这继小姑子也只是面子情,然而这些时日跟着柳渔学刺绣,却也渐渐有了转变。
柳渔为了替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是拿捏着进度教文氏的,可文氏不知道柳渔有重活一回这样的际遇,自然不知刺绣原是柳渔上辈子就习得了的。在柳渔看来放慢了许多进度拖时间的教授,在文氏看来已经是极快了。
偷师学艺哪里是件容易事,文氏把柳渔的天分一并算上,自己综合估了估,再一对比柳渔教她的速度,得出来的结论是这个继小姑子太实心眼儿了,对她这个嫂子真真是做到了毫无保留,学多少就教她多少,都不带一点儿藏私的。
文氏自问自己要是有这么一门手艺的话,是绝不舍得这么大方教出去的,吃饭的手艺,可不得拿捏得死死的。
老爷子和林氏打的什么主意文氏心里门清,老爷子的想法且不说,应该是指望她教,林氏恐怕盯上的是柳渔,文氏心里只笑林氏蠢,柳渔这年岁了,又生得这样貌美,不定哪天就嫁别人家去了,有什么比自己现学到的强。
至于说柳渔嫁出去后,还能让老爷子强按头,压着她去教,她当然会教,可她教的别人懂不懂那就两说了。
正因自己是存了这样的心思,对教授自己毫不藏私的柳渔,文氏才越发感念她的好。
正是午后,文氏瞧着四下无人,悄悄把凳子拉近靠向柳渔,压低声音问道“大妹妹,你最近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柳渔心一凛,面上还是一脸懵懂,以疑惑的眼神回望文氏,微微摇了摇头,学文氏一样,把声音放低,问“三嫂指什么”
文氏见她还无知无觉的,有些可怜小姑娘在这家里也挺不容易,道“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不太对。”
想提醒柳渔小心着些,总觉得好像是和柳渔有些关系的,又没凭没据,自己都没弄清楚,也不知从何说起,文氏想了想,道“今天早晨,你前脚出门,我瞧大嫂后脚就悄摸着跟了出去,要不是她娘家村子里嫁过来的那小媳妇正好来找她,我瞧她像是想跟着你出去的样子。”
文氏一边说,一边观察柳渔神色,她自己是不明就里,也想瞧瞧柳渔知不知道些什么。
柳渔心下一紧,知道伍氏恐怕是提防她察觉了他们意图,怀疑她天天往镇上去的动机了,想跟着去看究竟。
看来最近得加小心了。
心下这般想着,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表现得就是一个什么也不知道,乍听这消息一脸茫然的模样。
文氏见她这样,就知她比自己还不如了,也不试探了,提点道“我虽不知她想干嘛,却总觉得不是好事,大妹妹你教我刺绣,我也不能没良心,和你通个气,你自己要注意些才好。”
几个妯娌一屋里过活,文氏最是清楚,这家里论心眼儿,没人多得过伍氏,那就不是个善茬。
柳渔教文氏绣活原是替自己争取筹码和出行自由的,却不想意外收获了文氏一点善意,虽对柳家人印象极不好,文氏今日这份心意柳渔还是领受的,点头道“多谢三嫂,我省得了。”
见柳渔承她的好,文氏这心里就舒坦了,今儿这话没白递。
柳渔也没事人一般,仿佛确实不知伍氏的行为有哪里不妥,文氏也尽心了,姑嫂俩个继续做活不提。
直到日头西沉,天色渐暗,文氏收了针线回自己房里,房里只剩了柳渔一人,她才颓然放下手里的络子,残阳把窗外照得橙红一片,柳渔却瞧不见光明,只觉哪里都藏着大张的兽口,踏错一步,便要被吞噬,又一次陷进万劫不复之境。
安宜县里,上午才与陆承骁别过的林怀庚,也在斜阳夕照时踏进了陆丰布铺,找陆承骁。
甫一照面,他两眼放光“承骁,今天上午你说的事,我有点想法,你帮我参详参详。”说罢就要拉着陆承骁往外走。
被一旁的的陆洵叫住,笑道“怀庚,晚饭的点儿,这都登门了,什么大事也先搁一搁,留下来吃个便饭。以往承骁不在家里也不见你上门,这来了两趟了,没有不留个饭的道理,要真有话现在就想说啊,你跟承骁后院说去。”
林怀庚这才想到还没同陆承骁家里人打过招呼,不好意思地挠挠脸,笑着一一与几人作揖“我想到点事,兴奋过头了,失了礼数,陆伯伯、陆大哥、陆二哥莫怪。”
陆洵笑呵呵的,说“作这生分模样干什么,家里备了些好菜,晚上就留这吃饭。”
一锤定音。
陆承骁也相邀,林怀庚小时候就没少蹭陆家的饭,这时也不客气,笑着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多谢陆伯伯招待了。”
两人也不出去了,铺子里此时不忙,用不着陆承骁,一同进了后院,陆承骁引他往花厅坐下,一边替他泡茶,一边问道“什么事这么激动。”
原来早上陆承骁说了那番话后,林怀庚就上了心,回了镖局就一直琢磨这事,这不刚有点眉目了,来找陆承骁,此时听得他问,就把自己想法一一说来。
“你说我镖局这份工先做着,趁着在县城的便利,不用出工时,把家里的营生复刻到安宜县如何”林怀庚家里是做熟肉生意的,林怀庚娘有一手好手艺,在家里做些熟鸡、鸭、鹅、肚、肺、鸡杂等吃食,就在长丰镇一家铺子外侧墙边,同房主租下位置来,自家搭了个摊棚,年复一年这么经营了下来。
林怀庚两眼冒光,道“手艺我家是现有的,就连备货也是家里每天都要做的,顺手带出来就成,我都不需要额外的投入,这些东西在长丰镇能赚得银钱,想必在安宜县也不会没有路子,我挑个担子试卖卖,要是真有做头,再把镖局这工给辞了,这个熟肉摊子在长丰镇能养得我家一大家子,放到安宜县来,安知不是个能养家糊口的营生呢真叫我做成,我姨母到时必定再没什么不乐意的了。”
陆承骁把一盏热茶奉到他面前,笑道“是个好主意,操办起来也便宜,很可以一试。”
从前三人一处玩时,林怀庚和刘璋向来是以陆承骁为首的,习惯了凡事听他的主意,陆承骁不在镇里这几年还好,他这一回来,林怀庚就又将他作了准星,此时听陆承骁也说好,一颗心就落定了下来,一脸笑模样地接了陆承骁递过来的茶,仿佛已经看到了美好未来。
陆洵打外边进来,在院子里就把林怀庚的话听了一耳朵,原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就笑道“怀庚长进了,不过这与你姨母怎么牵扯上了”
说着人已进了花厅。
问话的是陆洵,这里也没有外人,林怀庚倒不扭捏,把事情囫囵和陆洵说了说,言语间也极有分寸,不中听的是一句没有,只说自己有意中人了,就想赚份家业,好上门求亲去。
这话听得陆洵心情是格外的好,期间瞧了陆承骁好几眼,陆承骁一看就懂,他和林怀庚一般年纪嘛。
他无奈地低头饮茶,直接避开老父亲关怀。
这一点不妨碍陆洵的好心情,倒没和陆承骁说什么,而是细问起了林怀庚的打算,比如东西在哪售卖,目标群体是哪些,可有注意过竞争商家等等。
又指出的一个问题,长丰镇离安宜县太远,每天的熟食怎么带过来,夏天天热了又是不是好存放,会不会坏在路上。
果真是积年经商的行家里手,句句都说在点子上。
说话间周氏来唤开晚饭了,因家中有男客,周氏索性和帮工的婆子在灶间另开了一小桌。
陆洵请了林怀庚一道去了饭厅,拉了林怀庚就在他边上坐着,陆家没有食不言的规矩,索性边吃边聊了起来,又有陆家兄弟也参与进来,饭桌上一时谈得热闹,推杯换盏,戌正方歇。
陆承骁索性留林怀庚再搭个铺子了。
林怀庚今天可没醉,不好意思再占了床,自己抱了昨夜用过的铺盖打了地铺,把床还给了陆承骁。
陆承骁也无所谓,洗漱后各自躺下,林怀庚还畅想了会儿他的事业和未来,酒劲儿上来了,渐渐有了困意,睡前迷迷糊糊的觉着陆承骁今儿似乎格外的沉默,只是这念头也只是一闪就过了,很快沉沉睡去。
陆承骁却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哪怕他也小饮了几杯。
他满脑子全是柳渔,从相识起的种种,酸甜苦痛全咀嚼了个遍。一时是初见的美好,一时是重逢的欣悦;一时是柳渔的心机、欺骗,每一桩都搅得他心乱如麻。
强迫着自己不去想,合上眼,心思却自己飞驰着,想柳渔会怎么与陈昇相识、又如何相处。只把自己和柳渔的种种,都换成陈昇去代入,一颗心就油煎一般,再定不下来。
翻来覆去至夜半,好不容易睡着了,竟做起梦来。
梦里是和柳渔初遇时的情景,柳渔整个人撞进他怀里,然而视线一转,他才发现,哪里是撞进他怀里,撞进的分明是陈昇那厮怀里。
陆承骁一下子气醒,发现身周一片黑暗,只有窗纸处透进来一抹厚重得与昏黑无异的微茫晨光,才知是梦。
然而理智知道这是梦,心里却管不住自己不乱想,柳渔对他会这样,对陈昇难道就不会吗这一下真是坐卧不宁了。
林怀庚在镖局养成的习惯,觉浅,被他吵醒,迷迷糊糊问“是不是我在这让你不习惯,睡不好啊。”
“没有的事,你睡你的。”
陆承骁心烦意乱,心里还是窝着一团火,又想到山里那回她,对陈昇也会这样
陆承骁说不清心里那团暴躁非常左冲右突的火气从哪儿生出来的,反正是一刻也坐不住了,掀被就下了床,利落的套上了衣服就向外行去。
林怀庚听到脚步声,睁开眼一看,见本应该睡觉的人大半夜的衣着整齐要出去,这下是彻底清醒了,“哎,你这大半夜去哪”
陆承骁头也没回,“回镇里,回头你跟我爹说一声。“
话音落,已经取了挂在墙上的马鞭开门出去了。
林怀庚急得一下跳了起来,鞋没套稳就追“陆承骁你疯了,天还没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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