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璋和周琼英看得是一脸懵, 夫妻俩个谁也不知这俩孩子是哪来的,大的那个,身上的衣裳像是铺里伙计统一装束, 可小的那个是怎么回事?
两人相视一眼, 眼里都是一样的疑惑。
好在, 陆承宗和他们一样摸不着头脑,问了出来,陆承璋和周琼英才知自家收留了两个孩子, 大的安排到铺里作学徒,小的养在了家里, 说是陪昱哥儿和瑞哥儿玩。
“是给昱哥儿和瑞哥儿买的小丫鬟?”
有陆承骁身边跟着个八宝的前例, 周琼英下意识就这么想了,也就这么问了出来。
葛安身子一僵,下意识就拉住了妹妹小丫的手, 带着几分警惕看着周琼英。
奴籍意味着什么葛安很清楚,当初逃出来就是不想被卖为奴, 情愿流落在外乞讨偷生也不想沦为奴才。
到底只是九岁,不懂掩藏情绪,厅中几人都瞧了出来。
陆洵皱眉看了二儿媳一眼, 只是他一个做公公的, 不好管儿媳,陈氏去张罗饭食了,恰好不在。
秦氏见状,安抚的拍了拍小丫的肩, 冲周琼英笑道:“二弟妹说笑了, 我们小户人家, 昱哥儿和瑞哥儿那么小, 要什么丫鬟,只是爹看葛安伶俐,把人收在铺子里做学徒,娘瞧着小丫玉雪可爱,又怜她孤苦,家里多添双筷子帮扶这小兄妹几年罢了。”
周琼英倒没恶意,只是正常人家,收这么小的孩子不就是当小丫鬟养吗?白给人养孩子……她扯了扯唇角:“原是我误会了,爹娘仁义。”
葛安紧绷的身子总算松了下来,方才都是潜意识的反应,如今倒觉得对不住陆家老爷太太了,面上很有几分愧色。
陆洵笑笑,与葛安招招手,把人唤到身边,问了问在铺子里学习的情况以及是否适应,见葛安一一对答,笑道:“中午先就不急回铺子了,就在这儿和你妹妹一处吃个饭,下午再回去。”
葛安点头,对着陆洵跪下就磕了一个头,道:“老爷太太的恩情,葛安一辈子都记着,以后一定在陆丰好好做事,报答老爷太太今日收留之恩。”
声音稚嫩,却透着无比的坚定。
陆洵忙起身相扶:“好孩子,咱不兴这个,今儿过节,高高兴兴的才好,去同你妹妹说会子话去。”
葛安应了一声,转过头去,对着柳晏清道:“柳家哥哥,我和妹妹现在很好,你同渔儿姐姐说一说,等我再大一些,带妹妹去看她。”
神情格外认真,柳晏清笑了起来,一旁的陆承骁也是忍俊不禁,半蹲下问他:“想去看你渔儿姐姐?”
葛安抿了抿唇,点头,一边的小丫比他更快,点头不够,已是应声:“想。”
一双眼亮晶晶瞧着陆承骁。
陆承骁心觉好笑,道:“行,想见你们渔儿姐姐,不用等长大。”
说到这里卖关子顿住,惹得小丫急问:“那要怎样?”
要怎样?当然不用怎样,陆承骁想着,柳渔指定也想见这两个孩子,笑道:“下回哥哥带你们过去。”
“真的?”小小的孩子一双圆瞪时绽出欢喜。
陆承骁笑了起来:“真的,你渔儿姐姐应该也想见你们。”
葛安和小丫相视一眼,都笑了起来,葛安道:“那我等三少爷空了。”
陆承骁挑眉,柳渔是姐姐,他就是三少爷。
也没得说什么,笑着让两个孩子自去玩去。
小丫在陆家如今也是有一间房的,离着八宝住的地方不远,她拉着自己哥哥就去看自己屋子,兄妹俩个流浪一年余,真正比较像家的一个地方。
而周琼英到此时才终于听出门道来,合着这两孩子还是和那柳渔有关。
中午用过饭,待男人把柳晏清送走了,陆承璋回到房里,周琼英便道:“这柳渔可真厉害,人还没进门,已经能让公婆帮着安置两个孩子了。”
陆承璋沉默着没说话,心中倒是想着,他爹娘还真是疼老三,八字还没一撇的亲事,就连这样的事也接手。
那边周琼英还摇头:“大嫂也是真傻,自己两个孩子还不够累的?还揽进来一个,好人那柳渔做了,活是她干。”
陆承璋有些烦心,打断她道:“行了,别说这些事,左右咱们在县里,跟咱们不相干。”
周琼英一想也是,有孩子绊着,大嫂也去不了县里,得好处的还是她。
陆家正房,陆洵和陈氏也正说起今日事,说的却正是陆承璋两口子。
把今日两人看出柳渔给陆霜做的那一身衣裳布料是铺子里的时的反应和后边葛家兄妹之事与陈氏说了,道:“老二媳妇心眼还是小了些。”
陈氏拧了帕子递给陆洵擦脸,接了陆洵话茬:“人倒不坏,就是爱计较。”
等陆洵擦过脸,她接了帕子投到盆里搓洗,道:“老二是心眼多,她是心眼小,凑作了堆。”
一边说一边就摇头,与陆洵道:“你平日里还是多留心吧,心思歪了就给他正一正,兄弟妯娌间别生了嫌隙,一旦生了嫌隙就难相处了,老二媳妇……再留她在县里呆一两个月,到时候有没有身子我都发话让她回来好了,玉兰是个老实不计较的,承宗就更别说了,厚道太过,回头别养大了老二两口子的心思。”
陆洵也点头:“行,就照你说的来,承璋我留心着,儿媳妇的事有些话我也不好讲,总归还是你做婆婆的好管教。”
周琼英还自发着长住县城的美梦,不知道俩老已经商量着给夫妻二人都紧一紧皮、收一收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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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柳家村,就在中午睡过午觉将起时,文氏发动了。
柳三郎白着脸跑到邻村请早就说约好了的产婆,匆匆把人带回家时已是申正时分。
柳家近来闹得好不厉害,自打林氏回来,知道公爹支开他们和三房,帮着大房卖柳渔开始,林氏的闹腾就没消停过,从前怕柳康笙,现在是连对着柳康笙都敢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了。
偏到了小满,发现自家的几亩田,在上头忙活的却是柳村正家的小子,知道家里还白白丢了几亩田,原因,柳康笙咬死了不说。
这还了得!
林氏妖作得大得很,见天站在院外跟邻里说着话都夹枪带棒嘲公婆和大房,闹得一村人瞧了足半个月的热闹。
而整个柳家,自打柳渔被卖之后哪里像个家,柳康笙沉着脸,柳大郎卧床十日,再出来后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沉,伍氏更是脸都没开过晴,再有一个林氏见天指天骂地,这家里就只剩了一个乱字。
文氏因算着日子快生了,一直没掺合林氏的闹腾,直到今天下午,猛不丁发动了,却发现这家里谁也指靠不上,幸而当时柳三郎才出门准备去田里,人还没走远,文氏让女儿二丫报的信。
产婆是个接生的老手,听着五月初四下午柳三郎来喊接生心里就觉不好,待检查了文氏宫口只开了一指余,已是急得不成。
五月为恶月,五月初五更是被人视为恶月的恶日、凶日,五月初五出生的孩子都会被视为不祥之人,会给父母带来灾难,有着“五月子者,长与户齐,将不利其父母”的说法,所以五月初五出生的孩子,很多是抱养于他人,甚至是被抛弃、扼杀。①
文氏早不发动,晚不发动,偏是挑了五月初四下午,产婆现在只望她前边已经生过一胎,这一胎能生得快一些,如若不然,后边这孩子不知要经多少劫难。
王氏被二孙女从地里找回来,看了文氏一回就洗锅烧水,烧水的功夫猛然也想到了五月五生子不祥一说,心头一跳,就进了文氏屋里,催她快些,千万赶在子时前生了。
产婆见王氏先说了,心下松了一口气,安慰文氏:“你是第二胎了,按理来说两三个时辰应该能生下来。”
文氏也知这典故,也想快,然而生孩子这事哪里是她想快就能快的,胎位不正,那孩子迟迟出不来。
孩子呱呱坠地时已是四更鸡鸣。
一个女娃儿。
柳康笙早在交子时脸色就极难看了,听说是个女娃儿,转头就回了正屋。
而东屋的柳大郎夫妻听说是个没带把的,齐齐松了一口气,柳大郎眼一闭,开门出了房门,直朝正房去了。
“我现在知道了,我落成这样全是因为这孩子,不祥人!还没落地就把我克得……”
“爹,这孩子不能留。”
柳大郎脸上满是阴毒。
当日王氏明明已经被支走,若非文氏半路闹肚子疼,王氏又怎么会回来,王氏若不回来,他爹又怎么会发下那个断子绝孙的毒誓。
甚至,柳渔的剪刀柳大郎都怀疑是王氏给的。
那一刀刺下,已经成了柳大郎每天夜里挥之不去的恶梦。
柳渔、文氏、王氏,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甚至,发下这个誓言的柳康笙,当时在前车厢却完全没发现他出事的伍金,他全恨上了。
柳康笙显然也想到了那个断子绝孙的毒誓,更信了文氏生下的那个孩子在肚子里就成了祸胎,祸害他柳家来的。
烟杆一放,就走了出去:“老三,你过来!”
文氏方才是痛得昏了,文氏昏昏沉沉间,听得公公沉声唤丈夫过去,她心下一紧,抓住产婆的手:“婶儿,我孩子什么时辰生的?男孩女孩?”
那产婆都有些同情她,还是如实说了:“四更天,是个女娃儿。”
文氏本就惨白的脸,一下子变得更白,好一会儿,猛然反应了过来,抓住产婆的手:“孩子,我的孩子,婶儿,把孩子抱到我这里。”
产婆接生几十年,见多了乡下的阴私,欸一声帮着把孩子从王氏那里抱了过来,送到了文氏身边。
孩子才放稳,柳三郎进来了,脸色发白,一点没比失血过多的文氏好多少,产婆忙避了出去,交待王氏产后护理,接了王氏的谢钱茶没喝一口,摸黑就走了。
文氏只见丈夫这神色就猜出了一二,沉着脸道:“你爹说什么。”
连咱爹都不说了。
柳三郎嘴唇颤啊颤,一句说不出来。
他爹竟要让他溺死他刚出生的孩子,他爹怎会这样,就因为孩子是五月五生的?
文氏双眼血红,死死盯着柳三郎,好一会儿,见他只是抖,嘴唇抖,手抖,脚也抖,终于先开了口:“分家!我们的孩子我们自己养,要克也是克我们当爹娘的。”
柳三郎陡然看向文氏,分家,分家文氏是早提过的,可这一刻柳三郎还是傻住。
文氏复又道:“分家,咱们自己带孩子过,你同意吗?你要不同意,那就和离。”
和离两个字像一记重锤,柳三郎整个人都是一震:“不,不和离,我也没同意我爹说的。”
文氏还是只那一句话,“分家,或是和离。”
柳三郎是极爱重文氏的,常日里什么都听文氏的,而今文氏白着脸护着怀中的婴儿,而他的亲爹,要让他杀女。
他喉头滚了几滚,终于点了头:“好,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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