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儿眸光闪动着兴奋的光, 那种兴奋却又极快的被她压住了,留在脸上让李云璧看到的只有心疼难过。
她似乎非常紧张,仰着头望着李云璧,心口急剧起伏了一下, 才以低微的声音道:“小姐知不知道, 有一种药, 用了的话会……控制不住自己。”
李云璧一惊, 陡然站了起来,急退了好几步,惊愕地看着丫鬟翠儿:“你想让我给陆三哥下药?”
翠儿摇头:“不是小姐你去下药, 是翠儿去。”
李云璧紧紧盯着自己的丫鬟, 摇头:“不, 那有什么区别, 何况陆三哥心不在我身上,强求有什么用。”
她说到这里落下泪来。
翠儿起身,一把拉住李云璧的手,道:“强求未必没用, 日久亦能生情, 小姐, 翠儿怕你再这样折磨自己,活不下去了啊。”
说到这里眼泪跟着砸落, 竟哭得比李云璧还伤心:“前番从安宜县回来,小姐就日日躲在屋里伤心,这才不过月余,人都脱了形, 夫人问起你也不肯实说, 这样下去怎么才好。”
“小姐, 你真的能亲眼见着陆公子他娶别人吗?真的不会后悔一世吗?你喜欢了陆公子那么多年。”
“小姐,翠儿只要你好,只要赶在二少爷回家前,我去找我哥,把陆公子明日会来的消息瞒过二少爷,明天上午再……定能成事的,一切罪过都是翠儿的,与小姐不相干。”
李云璧的心彻底乱了。
翠儿察颜观色,道:“陆公子的心那样好,咱们老爷太太对他们陆家又多有帮衬,只要成了事实,他会待你好的,小姐,往后你就能与陆公子和和美美一辈子了,哪里还需这样折磨自己。”
陆承骁会待她好。
和和美美一辈子。
李云璧被这一句句话引得魔怔了一般,她喜欢陆承骁,求而不得,几乎成了心病,再被这般字字句句的劝说下,渐成心魔却不自知。
翠儿的声音又在耳边。
“小姐,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过了这次,你就只能看着陆公子定亲,娶那位柳姑娘了,您快做决断吧。”
李云璧决断不了。
那翠儿却是一咬牙,“我现在就去找我哥,小姐若后悔了,就唤住翠儿。”
说着疾步就朝外走去。
三步,五步,开门,李云璧嘴唇颤着,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翠儿眼里闪过一抹笑意,出门,关门,匆匆就离了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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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院,李仲珏的贴身小厮六两住处,翠儿敲响了房门。
六两开门,见是自家妹子,奇道:“你这么晚了来外院做什么?”
翠儿看了一眼李仲珏卧室方向,并不见灯光,压低声音道:“哥,进去说话。”
推了兄长进屋,翠儿就把房门关了。
里边翠儿说话的声音压得极低,不一会儿是六两一声没能压住的声音。
“你疯了!”
只这么一声,又低了下去。
许久,门才再度打开,翠儿走了出来。
六两脸色发白,见翠儿已经走出门外了,还是忍不住拉住了她:“你想清楚,真的要这样?一个不好……我们一家都……”
翠儿却一下子打断了他的话:“不会的,爹娘跟着老爷太太这么多年,李家外边的事都是爹打理,娘还是二少爷乳娘,老爷太太不会不念旧情的,何况我是为了小姐,我也是无辜的。”
“哥,你就帮我这一回,我只求你这一回。”
这几句话安住了六两的心,他们爹娘跟在老爷太太身边二十多年了,确实比一般奴仆不一样些。
兄妹俩对视着,到底是六两败下了阵来。
翠儿一笑,转身出了小院,看一眼内院方向,却选了通往李宅后门的路,左右今天,李云璧是别想能说出反悔的话来。
六两看着他妹妹身影转出小院,又看了一眼李仲珏卧室方向,紧张的咽了咽唾沫,半晌,心一狠眼一闭,关了房门,不一会儿房里的烛火便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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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仲珏星夜才归,一向会等着他回来给他打水的六两今儿居然没影,见他房里一片黑暗,李仲珏也知天太晚了,恐怕是等睡着了,烛火燃尽。
他已累极,也无谓再把人吵醒,随便洗漱过倒头就睡,次日一早照例是饭也没在家中用就直奔染坊。
陆承骁和八宝携礼来拜访时,便就只见到了钱氏。
钱氏与李存义不同,相比李存义对陆承骁的看重,钱氏觉得再是救命恩情她们家已经报答过了,因此她待陆承骁或者陆家人,更多是面子上的往来,陆承骁致了父母亲让他带的问候,彼此寒喧几句,便就没什么话了。
钱氏主动问起身边的仆妇:“仲珏呢?平时承骁来了他不是走得最快?李家的你去前边看看。”
那仆妇不是旁人,是钱氏的陪嫁丫鬟,后又配了李存义身边的小厮,夫妻俩现在一个是大管家,管着李家外面庄子铺子,一个跟着钱氏管着内院事,六两和翠儿,正是她和李管家的一双儿女。
如今听钱氏问起,那李家的忙笑着应下,往外院寻人去了。
不一会儿领了六两回来,跟钱氏告罪:“这孩子昨夜里竟是没等到二少爷回来自己先睡着了,结果早上醒来,二少爷已经出门,所以现在消息还没递到二少爷那边,我没管教好,他才敢这么懒怠,实在该教训。”
钱氏却知道自家老二这些日子有多沉迷那些染料的,笑了笑道:“恐怕仲珏后半夜才回,倒不能怪六两。”
这才看着六两道:“你现在赶紧去找人,就说承骁在家中等着了。”
陆承骁却道:“左右我无事,不若我和六两一起吧,也省得仲珏还要往回跑。”
李仲珏不在,他也不好在李家多留。
钱氏才要点头,那边六两却道:“二少爷城里好些染坊都去,有时也往山上找可以染色的植物,陆公子跟着小的还真不好找,不若到二少爷书房坐坐,我多打发几个人分头去找,要更快些。”
这样……
陆承骁点了点头,道:“行。”
与钱氏作了个揖,跟着六两往外行去,走到外院,六两把陆承骁领到书房,道:“陆公子您坐坐,我让丫鬟上茶。”
又问:“城里八宝也熟,可否让八宝也帮着我去找找?”
李家仆人不多,一下子要散出好几个出去找人还真不容易,陆承骁与李仲珏原就同窗几年,二人的小厮也是极相熟的,当下挥挥手让八宝跟着去,自己从书架里随意抽了一本书看。
二人才走,翠儿端了茶盘入内,素烧白瓷绘山水,一看就知是李仲珏茶房里的收藏。
翠儿把茶盘在陆承骁手边放下,笑道:“陆公子,您用些茶略坐坐,如有事情唤奴婢一声即可。”
只说了这么一句,便规规矩矩退了出去。
李仲珏的书房陆承骁这几年没少来,李家不算豪富,宅中仆妇居多,丫鬟倒只两个,一个在李仲珏兄长屋里,而另一个就是翠儿。
因与六两是兄妹,也常在李仲珏院里出入,所以翠儿送茶是常有之事,她送完茶就退了出去,多一句话都没有,因此陆承骁也根本不觉有异,翻书渴了就执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饮了一口。
茶水入口,陆承骁眉头皱了皱,视线这才从手中书页移开,落到了手里的瓷杯中。
仲珏一向喜清醇淡雅的峨眉雪芽,什么时候换武夷岩茶了?且这岩茶……苦无回甘,甚至有些不大愉悦的锁喉之涩。
这是制茶工艺不对吧?
李家怎会用这样的茶待客。
他凝了凝眉,却没说什么,只是放下茶杯,余下的半杯就再没碰了。
书房门大开着,对面屋里,一直做打扫状的翠儿余光看到陆承骁用了茶,唇角勾起一抹笑。
喝了就行,她装模作样干了会儿活,算着时间离开了外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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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院,李云璧自听闻陆承骁来了,心里就一直跳得厉害,不是激动,而是惊悸,甚至连出去见上一面都没敢。
翠儿昨夜从她屋里出去就再没回来过,李云璧夜里去她屋里找了几回也根本不见人,不太清楚是不是回了后街她自己家,李云璧却不好出府去找了。
她一晚没睡,一个早听到陆承骁来了,李云璧终于怕了,怕得坐不住。
她不安的在屋里踱着步,正要出门去寻翠儿,门吱呀被推开。
“翠儿!”李云璧忙迎过去,拉住她道:“你还没干什么吧。”
她昨夜是魔怔了,可等翠儿走了,李云璧就后悔了,也怕了。
才只十五岁的姑娘,哪里真敢给人下药,何况是她心仪之人。
翠儿却根本不容她说什么,一把拉住她就往外跑:“小姐,快,事成了!”
她声音压得极低,李云璧却似被雷劈了一样。
事成了?
恍恍惚惚被她扯着往外跑,直到出了垂花门,李云璧惊觉过来,想拉住翠儿问话,奈何力气却根本没有翠儿大,被她带着跑,没奈何,只能一边被带着跑一边四下看,到没人处了才敢低声急问:“怎么就成了,你哪来的药?”
自然是早就备好了的。
翠儿看出她是怕了,可现在这时候,哪由得李云璧怕,她也没真想坑了李云璧,只是利用她一把而已。
袁州城房价不低,李家的富是相比陆家的,在袁州却只是寻常商人,宅子并不算大,说话间已经到了李仲珏院门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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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书房里,陆承骁身体莫名燥热,一股说不出来的躁动压都压不住。
他直觉不对,一时却说不上是哪里的问题,呼吸竟也急重了起来,陆承骁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电光火石间,他想起娘娘庙那回周如意的异状来。
不敢相信的看了一眼刚才喝过一口的茶,他从进李家,唯一入口的东西只有这个。
陆承骁面色一变,就要离开,还没走到门口,却听院外传来女子压得极低的声音。
“小姐放心,你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是我做下的。”
陆承骁要踏出书房的脚步一下收了回去,在李家能被称之为小姐的只有李云璧。
李云璧算计他?陆承骁不怎么信,他和李云璧接触不多,但李存义对儿女教导极严,李云璧不至于这样。
念头才转过,翠儿已经把人往里一推,将两扇院门一拉,从袖中取出早已经备好的铜锁一下就将院门从外边锁上了。
陆承骁皱眉,已经清楚是着了算计,考虑是现下出去还是直接把书房的门从里边闩上,听到外边李云璧在拉院门。
她想开口让翠儿开门,却不敢高声,生怕被书房里的陆承骁听到。
院门外传来翠儿压得极低的声音:“小姐,你只要进书房就能如愿嫁给陆公子了,我守着院门,谁也不会知道。”
只要进书房就能如愿嫁给陆承骁。
李云璧耳边都是这句话,腿却打颤,望着书房洞开的门似望着一张能把她吞噬的兽口。
从豆蔻到及笄,她想象过无数次,等她长大了,陆承骁也会喜欢上她,可什么也没来得及开始,他就已经有了心仪之人。
现在,只要她走向书房,就能如愿。
可这样的如愿是她要的吗?李云璧死死贴着院门,不敢踏进一步。
果真要了,此生都将与耻辱为伍,爹娘兄长怎么看她,陆三哥又怎么看她?
李云璧陡然醒悟,转身就去拉院门,却在这时,书房中有脚步声传出,李云璧身子一颤,抬眼望去,对上陆承骁凛厉的眼。
像一盆冰水从头泼到了脚,可偏偏羞耻到无所遁形。
陆三哥一定知道了。
李云璧一张脸胀得通红,终于发了狠,一锤院门,喝道:“翠儿,开门!”
陆承骁也是长了见识,想不出来李家这位管家的女儿能有这样大的胆,可他眼下自顾尚且不瑕,药力催神智,已经没办法细想更多,一个纵跃,踏了院里一张石桌借力跃上了院墙。
院内的李云璧,院外准备再装相一会儿马上开院门的翠儿,齐齐傻眼。
陆承骁离开得很快,李云璧却是羞愤欲死,陡然就哭了起来。
翠儿终于开了院门,不知所措,也是一脸要哭的模样:“小姐,我不知道会这样。”
李云璧压根没脸见人,捂脸就朝内院跑走了。
而刚才还一脸要哭模样的翠儿,等李云璧一走,脸上哪里还有什么沮丧模样,见四下无人,疾步走向书房,把陆承骁用过的那半杯茶泼进花盆,快速的把杯子洗净,回到书房将之倒扣在茶盘之上,而后揭开茶壶盖子,从袖中又取出一个小纸包,又往里添了半数药粉。
卖药人说这药极厉害,可李翠儿不确定,万一喝得不多呢?这样好的机会她不想错过,想了想,牙一咬,整包都倒了进去,确保哪怕只喝一口也能事成。
检查过没有洒出的粉末,把茶壶盖好晃了几下,收拾停当,这才溜出书房,藏进了一旁她兄长六两值夜住的房间里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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