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宝已经喊了柳晏平几人, 陆承骁和柳晏安也不含糊,转身就回舱里取了弓箭和刀,把缠布取了。两把弓箭, 一把是陆承骁自己的, 另一把是从袁州出发时杨存煦送的, 至于刀, 那是林怀庚出面跟镖局借来的。
无事不惹事, 遇事也无须怕事, 因为怕并不能有任何用处, 六人齐齐站到了船沿上,握好了兵器紧紧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船员们也被喊了出来,虽是常在江上行走的, 遇匪却哪有不怕的理,操着棍棒捏了一把子汗冲出来, 却见自己船上这六个乘客个个刀箭在手, 一时也是愣住, 不过胆气却一瞬间壮了几分,心里到底稳住了一点。
很快,有人在水里的声音渐大了些, 借着一点月华,几人看到河里有人拼命朝这边扑腾着游来,远处河面上两艘小船急向这边划来,船上四个持刀蒙脸的汉子。
乍然看到这里停着一艘商船,船上的几个水匪一愣, 看到陆承骁几人手中被月色反射出的一点刀光, 更是警惕, 当下挥手的让划船的同伴停住。
河里逃命的那两个却是狂喜:“救命!兄台, 救命!”
一边喊着救命,一边急向陆承骁几人船边游来。
而水匪那边,一船原地对峙,另一船的两个汉子已经急往回划去了,陆承骁几人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水匪远不只这两艘小船上这几个,另一边怕是还有同伙。
船老大先一步喊话:“我们只是过路的,这就调头走。”
水里那二人慌了,其中一个急道:“别别别,兄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们也就是十来个人,你们救我一命,来日定有厚报!”
这时候谁还指望他厚报不厚报,船家恨不能调转船头就走。
那头观望的水匪也在心中极速衡量,水里那个被追杀的说得没错,他们确实只有十来人,而眼前这条商船上也有十数人,船员他倒不惧,只那几个持刀箭的少年,让他心中极为忌惮。
一听船家摆明立场不管闲事,那水匪也不敢现在就追过去,只盯着持刀箭的几人,心存试探,声势上却不输的喊话:“我们私人恩怨,你们不管闲事的话现在可以走,若管闲事,呵。”
这未尽的话,比直接的威胁更让人发怵。
林怀庚几人看陆承骁和柳晏平,陆承骁和柳晏平却谁也没说话,已经游到他们这艘船边的两人急了,急急道:“不是什么私人恩怨,他们杀人越货,兄台救我一命。”
三方僵持中,又两艘船到了,是先前回去报信的两人带上同伙来了,确实是十来人,如果这就是全部人手的话。
为首之人显然听到了几人对话,盯着陆承骁几人,冲那船老大一笑:“这一船,是什么货?”
言语间倒全不似先前那小弟那般,对陆承骁几人手中的兵器有什么忌惮。
陆承骁鼻间一声冷嗤,把手中拉满的弓直直对上那为首之人,笑着反问:“怎么,你感兴趣?可以上来看看。”
“年岁不大,倒是挺横。”那为首之人话到尾音,杀气陡现,手中一动,竟是一把飞刀甩了出来。
陆承骁手中的箭矢几乎在飞刀出来的瞬间直射而出,“铮”一声,飞刀被击落,那箭矢也被飞刀的劲力带偏,齐齐落进河中,陆承骁反手另一支箭已经张弓搭好。
场面霎时一静,那蒙面的首领眼神已经变了。
原本靠得近了看到几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郎他只道是花架子,仗着身手要试他一试,若是没点本事,那今晚就带走两船货,现在看竟真有些手段,
“有点东西,可双拳难敌四手的道理你可知,你一个能打,你一船人个个都能打吗?爷爷今天大丰收,不与你计较,给你们一盏茶时间,麻利的走人,咱们就井水不犯河水。”
柳晏安轻笑一声,刚才看陆承骁那一箭,他现在还真有些手痒,照他的意思,打也打得,杀人越货的东西怎么就打不得,不过他也清楚,陆承骁年岁虽与自己相当,应对事情却比他强得多,这趟出门在外还是得听他哥和陆承骁的,因而并没说话,只看柳晏平和陆承骁神色行事。
可他那一声轻笑,水匪头子还真听着了,当下拳心一紧,他妈难不成还真是个个都是练家子?
心里也添了忌惮。
浸在水里的那个看到陆承骁那身手就似看到了生存下去的希望,生怕陆承骁一行人当真掉头就走不管自己,又连忙呼救:“兄台,你们一走我们主仆二人绝对活不过片刻了,救我一救,两条人命也是功德。”
陆承骁此时才垂眸看他一眼,只是一眼,很快收回了视线,盯着那水匪头子,道:“他的货你们截了,命就饶过吧,你们都遮着脸,赶尽杀绝没必要不是吗?”
为首之人眼一眯:“小子要管闲事?”
陆承骁一笑:“不是管闲事,只是劝你们一句而已得饶人处且饶人,也没耽误你们发财,何必多造杀孽,你们为匪,总不想子孙后代都为匪,只当替后人留点阴德不好?”
这话让一众水匪有些松动,他们是刀口舔血,可也不是没有在乎的人和事。
水里那个也是机灵的,闻言忙道:“对对对,各位好汉放我一回,那些货只当我孝敬几位好汉的买路钱,我绝对不报官不找后账。”
这话倒让一群水匪沉默了一瞬,那人连忙又道:“那些都是上好的茶叶,市价两三千两,你们把船远远弄走,到黑市里再出手,少说也能换回一千多两来,这就当是我的买命钱,好汉们放我主仆一条生路。”
一听黑市价都能值一千多两,几个水匪心头也跳了跳。
以他们的实力,大商船是不敢劫的,劫的也不过是中小商船,会盯上这人也是因为一路尾随,见他出手实在阔绰,又是中等商船,人手不多,这才缀了一路。
当下看了看船上明说不管闲事,箭却始终对着自己这边的几人,细想了想,他们这些人中确实没有露过脸,再纠缠下去确实讨不着好,趁着夜色远走才是正理,便道:“行,你们带上他二人,调头分道,如果跟在我们后面,那到时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这就是要放那主仆二人一马的意思了。
说完就看着陆承骁,陆承骁点头:“行。”
转头招呼船家,船家抛了绳索下去,把水里两人拉了上来,两人上到陆承骁几人船上,那一帮水匪早已经划船去远了。
浸得落汤鸡一样的主仆两个,看年岁竟并不大,衣着华贵的那个看年纪二十五六的样子,仆人也差不多,两人身上皆有刀伤,在水下时看不见,上来了,那血色就泅了出来。
陆承骁心里最后一点担心放了下去,原本,这么巧合两个人来求救,他其实也怕会不会是水匪的手段,这两人身上的伤倒作不得假,伤成这样来做内应,那对自己也够狠。
船家已经招呼船员掉头了,被救上来的青年对着陆承骁几人就是一个响头:“济南府曹瑾年多谢几位恩公救命大恩。”
身边的小厮也跟着磕头。
陆承骁和柳晏平可不敢受,忙把人扶起:“不必如此,也是正好碰上了,那也不是大伙的水匪,不然这闲事我们其实也真不敢管。”
柳晏安回舱房取伤药,柳晏平问那曹瑾年:“具体是怎么回事,你们船上伤亡如何。”
都是头一回出来经商,碰上这样的事情,到底有些戚戚。
八宝已经进去取了两块布巾出来,递给曹瑾年主仆让他们擦擦头脸上的水。
曹瑾年接过毛巾,却是根本顾不得去擦拭,就哭将了起来,二十五六岁的高大青年,捂着眼嚎啕,水和泪一齐从指缝间往下落。
原来曹瑾年这一趟是头一回自己出来行商,从福建运茶回济南,途经这边想要再弄点丝绸带回的,结果丝绸还没采买,先被一群水匪坠上了。
“船上的有家里的老管家,还有几个下人伙计,再就是我从福建雇的船员,现在人没了,船也没了。”
这里边不知是多少个家庭的主心骨折了进去。
船上众人皆静默,行商贸易的利润是大,可这风险确实也高,似曹瑾年这样的,今天若非碰上了陆承骁他们这条船,现在也成了河底冤魂。
连日来因着赚到了一大笔钱极其兴奋的几人,此时心情都有些沉重,柳晏平问曹瑾年:“曹兄后边有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遭逢这样的大变,那曹瑾年有一瞬间的茫然,而后道:“那帮子人,应该是连夜就走了,几位兄台前边码头把我放下,我还得请人去帮忙把船上其他人的……打捞上来,是跟着我出来遭的难,总要送他们回乡,再想法子把他们家里人安置了。”
说着眼泪又滚滚往下落,身后的小厮已经呜咽着哭出了声。
柳晏安拿着一包袱东西出来,展开了,里边是药和干净的布条:“先把伤处理一下吧。”
曹瑾年抹了抹泪,谢过柳晏安,这船舱里都是男子,他也不避忌什么,解了上衣去上药,后背的伤,就由小厮帮着上了药。
等两人伤处都包扎了,曹瑾年从怀中的暗袋里掏出一个钱袋来,从里边取出一个层层包裹的油纸包,那里边是一沓百两面额的银票,曹瑾年取了五张自己拿了,剩下的,就全推到了桌中:“几位小兄弟还年少,想来并不常出来,其实水匪劫船,虽也喜欢货,但最乐意劫的是钱财,因为货物难出手,还容易被追踪,今天若非遇到你们,我是一定逃不脱的。”
“我留了五百两,此行先得去一趟福建,把那些船员送回去,把他们家人安置了,这些钱,大多是留着安置船员家人的,余下那八百两,算作我的谢礼,救命之恩肯定不能拿钱去算,这是我一份心意,还请恩公留下籍贯名姓,容曹某日后报答。”
八百两,这在小户人家是想都不敢想的财富,可船舱里六人却无一人动过心思,陆承骁摇了摇头,把那托着银票的油布推了回去,道:“曹兄自己留着再购些茶叶或是丝绸回去吧,一船几千两的货遭劫想必你也是伤筋动骨,我们救人只是顺便,没图什么报答。”
曹瑾年再三要谢,陆承骁几人却无一动容的,坚持不受,曹瑾年只能把银票收回,复问陆承骁几人:“那小兄弟可否告知藉贯名姓,我承了你们这样大的恩情,总要让我知道你们是谁,不然日后就是心中感念也不知是谁人救的我,这心中如何能好受。”
曹瑾年看上去为人不错,不过出门在外,陆承骁和柳晏平并不想细报家门,也没真指着什么报答,便只通了姓名,并不细说藉贯。
曹瑾年也能理解,心里把陆柳二人名字记住,又把自家家门细说了,道:“家中在济南府经营着数十家茶行,几位小兄弟日后若是做茶叶一道的生意,只管往济南府寻我,便是不做这一行,但凡有能用到曹某的地方,曹某一定尽心竭力。”
陆承骁几人笑笑,不久已经回到码头,主仆二人再次拜谢过陆承骁一行人,这才上岸去,临别前,柳晏平提点了一句:“出门在外,财不露白,曹兄可换一身打扮好一些。”
曹瑾年才意识到自己身上指环玉佩,样样都是名贵物,一时羞惭,警惕之心不如几个少年人,恐怕就是他这一身行头,招了贼人惦记。
想到平白没了的那么多条性命,又是一场难过,谢过柳晏平,拜别而去。
陆承骁等人也不愿久留,与船老大商量过换了一条水路绕行,继续踏上回程,这一路上越发小心警醒,不敢有丝毫放松。
船行十日,终于,平平顺顺到了洪都府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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