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能够修改因果的只有天道。
但下一刻, 魔尊觉得自己这个想法荒谬得很。
天道完全不存在,就是一个谎言。
魔尊更倾向于这个魔道子弟在欺骗他。
他狠狠将魔道子弟摔在地面,转身离去。
魔道子弟早已习惯宗主的暴戾, 连忙跪倒在地, 身体发颤。
魔尊没有回到寝殿, 而是去往唐城。
唐城距离魔道宗门不远,以魔尊的力量,半分钟就能瞬移而至。
在他印象中,唐城早在四年前,就因为瘟疫成为一座荒城, 充满死气,到处都是骨头和废弃的房屋, 常年阴云密布, 连阳光都不曾照进来。
男人的身形出现在唐城里,缓缓睁开血红色的眼睛。
冷冽的风声与沙石吹拂而过的声音,慢慢细数远去, 随之涌进来的竟是鼎沸人声。
他睁开眼, 看见的竟是他从未见过的热闹场面。
这是一条很常见的街道,生活在这里的,大多都是没有入任何宗门的普通凡人。
肉贩们将割好的猪肉挂在挂钩中,大刀摊在案板上,扯起浑厚的嗓音叫卖起来。
街道两边摆满绿到浓艳的新鲜蔬菜, 空气中漫起来自甜食小摊的甜味。
人们和以往一样,挎着菜篮,牵住自家小孩子, 逛起街买菜。
魔尊用了隐身术, 站在街道当中, 并没有人能看见他。
男人面色一怔,瞳孔微缩,……这些人,分明已经在四年前的瘟疫中死去。
这座城市,不可能再活过来了。
但摆在他眼前的场面,证明了他的肯定是错误的。
男人再往前一步,看见了本应身患重疾的养父母。
两名老人站在肉摊子前,手挽菜篮子,正在挑肉。虽然头发花白,面容衰老,但腰背直挺,精神气很不错。
在他作为孩童的时候,就是这对老人将他养大。
后来,唐城爆发瘟疫,全城只有他活下来,他质问无数次天道为何不拯救苍生,始终没等到回应。
他便一心堕落了魔,成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魔尊宗主秦烬。
男人没有再在唐城中打扰众人,回来了魔道宗门。
他的内心的疑虑越来越沉重。
他的记忆绝对没有发生错误,甚至是他亲手派遣魔道子弟,去收拾瘟疫过后唐城里的尸体。
他闭上眼睛,就能清晰想起那座荒城中浓烈难闻的恶臭味。
有人修改了因果。
男人不觉得是天道做出此事,他根本不承认天道的存在。
魔尊吩咐子弟们去彻查凡间的天灾纪事表,天一亮就呈上来,他倒要看看这因果修改得有多厉害。
他回到寝殿,寝殿内光线昏暗,只有一盏小小的火烛被油灯罩罩住,散发出暗淡的光。
小孩儿蜷缩在他的床上熟睡。
男人小心翼翼掀开了谢云绵的被子,看一眼垫在对方屁股底下的尿垫,发现这小孩儿竟然没有尿床。
小孩儿的睡颜很乖,脸颊泛起淡淡薄红,睫毛轻颤,不像是会夜啼的样子。
男人松出口气,坐在床头的椅子,继续翻看起那本他看不懂的书,直至天边泛起鱼肚白似的光晕。
天亮了,他要赶小孩走了。
但他在叫对方起床时,他吩咐几个弟子弄来了普通人的吃食,和一件小孩专用的衣服与发饰。
他记得对方昨天并没有喝完鸽子汤,可能因为真的很难喝,而且衣服也弄得脏兮兮,都是尘土。
怪可怜的。
魔道子弟像见了鬼一样将宗主要的东西,恭恭敬敬端到寝殿门口。
男人推开门,几个不怕死的子弟偷偷探头往寝殿里面看出,看看是谁能让宗主如此悉心的照顾。
但他们除了看见一个鼓起小包的被子外,半个人影都没看见。
“滚。”
男人冷声吐字,关上门。
沉重粗暴的关门声,让谢云绵从睡梦中惊醒。
谢云绵睁开眼,坐起身,看见了黑衣黑发的魔尊,才意识到自己在另一个子世界。
男人像拎小鸡一样,将谢云绵拎下床,放在椅子上。谢云绵没反应过来,对方的大手就攥住沾湿水的毛巾,搓起他的小脸。
尽管男人已经克制住自己的力气,可对小孩子来说,无疑是巨力。
“呜呜!”谢云绵没被这么用力对待过,洗完脸后,脸颊出现了久久都散不掉的红印子。
男人突然问道:“你要扎头发吗?”
谢云绵这才想起他的碎发变成了及腰的长发。
先前长发包成了一个小丸子在脑后,但因为睡觉而松散下来。他的手短,单凭他一个人,很难将头发扎起来。
谢云绵点点脑袋。
男人将谢云绵抱到自己的大腿上,随手拿起一把小木梳,给小孩儿编起头发。
这小孩儿又小又轻,头发也是细细软软的,整个人像脆弱精致的陶瓷娃娃。
男人掀起眼眸,沉声问道:“小孩儿,你叫什么名字?”
谢云绵奶声奶气道:“我叫谢云绵~”
“哦。”
男人回应:“我叫秦烬。”
谢云绵突然喊了一声:“秦烬哥哥。”
小孩子的声音软软糯糯,温和得很,像一滩软水,能融化任何坚冰硬雪,听得秦烬内心发酥。
秦烬强忍住想欺负小孩儿的冲动,给对方一本正经梳头发。
谢云绵的发质很好,头发又滑又顺,小木梳一梳就能梳到底。
秦烬给小木梳抹了一点桂花香膏,纯粹的桂花香不腻不刺鼻,香味很淡,闻起来让人很舒服。
秦烬问道:“小孩,你是男孩还是女孩?”
如果是女孩就编麻花辫,如果是男孩,就编个圆圆的丸子发髻好了。
谢云绵:“…………”
谢云绵:“我是男孩。”
秦烬很麻溜地给谢云绵扎了一个丸子发髻。
谢云绵慢吞吞从男人的大腿上爬下来,摸了摸自己的丸子头,笑眼眯眯:“谢谢秦烬哥哥~”
秦烬觉得这小孩真可爱。
突然间,寝殿的石门被人敲响。
秦烬很不爽地去开门。
一个魔道子弟拿着一沓厚厚卷宗,双手呈上,头颅低垂,恭恭敬敬站在男人身前。
“宗主大人,这是一万年来凡世的祸福记载表,请您过目。”
秦烬不识字,看不懂这些满是文字的卷宗,冷声道:“你直接说这一万年来,凡世发生过什么事就好了。”
魔道子弟颤声念出了卷宗里的原文:
“万年以来,无疾疫,无饥荒,无屠灭,盛世太平,岁月安稳。”
他很奇怪为何宗主会要他做这些事。
宗主看上去不像是会关心凡世的人。
更何况,这世间一直都很安稳和平,没有任何需要关心的地方。
秦烬听罢这个结果,怔住,更加确定这个世界有很多因果都被修改过了。
秦烬关上门,回到寝殿,心绪久久无法平静下来。
修改因果的人,到底有何种目的?还是真的降福于这个世界?
秦烬不知道,修改因果的正主就在他面前,正坐在小木桌前吃早膳。
谢云绵是这个子世界的神,修改过去事情的结局,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他只是不想秦烬为过去的悲剧伤心。
谢云绵完全不知道自己这个能力有多厉害。
在外人眼里,“因果”是一件事的起因与结局,发生就发生了,无法改变和逆转。
谢云绵吃着梅花糯米糕,一边小脸颊鼓起,红嫩的嘴唇染上绯红的梅花色。
他突然想起自己来到子世界,可不是吃吃喝喝和睡觉。
他要让秦烬别毁灭世界。
谢云绵从小木椅上爬下来,扯了扯男人的裤脚。
“秦烬哥哥。”
秦烬低头,看见只有他大腿这么高的小孩,小孩扑闪着一双金色大眼睛,巴巴地望着他。
秦烬以为小孩想要和他说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没想到谢云绵接下来说出来的话,令他大跌眼镜。
谢云绵:“您要不要和我打架?”
秦烬:“……”
这么小的一个小孩,他一只手就能……
他不屑于欺负这么小的孩子。
秦烬摸摸他的脑袋:“别乱说话,快去吃饭。”
谢云绵抱住他的大腿,不折不挠:“哥哥,我其实是阻拦您走出大堂的人,您说过,如果那个人出现和您打架,打赢了,您就不毁灭世界。”
秦烬冷笑一声。
这只是他当时随口一说的话,没想到这单纯的小孩竟然当真了。
等等。
这小孩……是那个能够阻拦他离开大堂的人?
当初秦烬喝完酒,离开大堂时,到了门就走不出去了,有一堵无形的屏障拦阻他他。
天下没有秦烬破不了的法阵,但这个法阵,确确实实让他走不出去,设下法阵的人绝对强大得很。
后来,屏障莫名消失了,取之而代的是出现在门口的小孩。
如果说这屏障是小孩设置的,倒是说得通。
只是……
秦烬皱起眉,声音骤然变得阴沉下来。
“你究竟从何而来?”
如果对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孩,他或许可以将对方留在身边。
但对方既然可以设置拦住他的屏障,代表有绝对不差的力量,留在身边无疑是一个定/时/炸/弹。
秦烬看一眼谢云绵茫然的神色:“或者说,你来自哪个门派?接近我有什么目的?”
他刚成为魔道宗主时,有很多门派想要斩妖除魔以此来证道。正面与他抗衡肯定会失败,他们便派出许多看似无害的刺客来接近他。
那些刺客大多伪装成软弱美艳的女子,可惜他根本不近女色。
但竟有人派出了一个小孩?
他差点就上当了。
秦烬一步步走近谢云绵,高大身影投下的浓重黑影,将小孩子小小的身子完全覆盖。
放在以前,对他心怀不轨的人,他都是格杀勿论。
可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个三岁的孩子。
秦烬面色如霜,声音冰冷:
“你现在消失在我眼前还来得。”
谢云绵被吓一跳,后退一步,肩膀微微缩起,低垂脑袋。
他理解不了秦烬过于戒备的猜测,只觉得对方莫名其妙就生气了。
他像只被欺负的小鹌鹑,可怜巴巴离开了寝殿,连早膳里想留到最后吃的糖葫芦都没吃到。
谢云绵刚走出寝殿,寝殿大门就重重关闭。
谢云绵不熟悉魔道门宗,哪都不懂去,只能坐在路边的小石头上。
魔道里的子弟很多,这几天正值修炼之日,不少修士来来往往,纷纷向谢云绵侧目。
谢云绵长得很小很可爱,乌黑的头发扎成可爱的小丸子,奶白的皮肤像雪凝,五官挑不出一丝缺陷,粉雕玉琢。
更令人心疼的是他郁闷的小表情。
有一个女侍看不下去,悄悄走到谢云绵身边,半蹲而下:“小朋友,你是哪里来的?和家长走失了吗?”
谢云绵瘪起嘴没说话。
女侍把他牵起来,拍拍沾到他身上的灰尘,柔声道:“要不要先来我家坐坐?”
魔道以恶为生,没有约束人道德的条律。
这么鲜嫩的小孩,很容易被心怀不轨的修士捉走拿去炼丹,甚至会被当作炉鼎。
谢云绵眼看没地方去,低头嘀咕一声:“好……”
女侍一路将他带到一间破旧的小木屋里。
她是在很小的时候,被父亲卖到门宗里当劳役,说好听点就是仆人,平时做一些给魔修们端茶倒水的活。
久而久之,在诺大的魔道门宗里有了可以栖身的地方。
女侍让他坐在小板凳上,再次悉心问道:“可以和姐姐说你来自哪里吗?要是你来自宗门外面的话,我得赶快送你出去,要不然你会很危险。”
谢云绵:“……”
谢云绵小声道:“我是被秦烬哥哥赶出来的。”
他本想和秦烬继续说“他就是天道”。
……是他把过去的事情改变,他不想让对方伤心,更不想让对方走向毁灭世界的道路。
可他的话还没说出来,男人就把他拎出去了。
“???”女侍以为自己听错了。
魔尊秦烬……?!
他可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啊!
秦烬不喜欢随便接触人,所以身边没有任何一个侍从和仆人。要是谁不小心从他眼前走过,惹他不高兴了,轻的掉层皮,重则性命担忧。
这小孩竟还能被对方……赶出来?
女侍松口气,很是庆幸:“孩子,你不要随便接近宗主,他很危险。”
谢云绵没多大动触,眨眨眼,轻声道:“姐姐,您能帮我向他传个话吗?”
女侍:“什么话?”
谢云绵将秦烬给他扎发用的小发带摘下,摊在手心里,递给女侍。
发带是黑色的,像一块长长的布,沾染着来自谢云绵发丝间的桂花香。
谢云绵放软声音说:“姐姐,您和他说,我是……天道,他不必灭世,我会好好照顾这个世界。”
突然间,天光骤暗,苍白的雷光闪过,忽明忽灭,雷鸣声随之响彻云霄、震耳欲聋。
谢云绵没听过这么可怖的雷声,活生生被吓一跳,面色一白,下意识捂住耳朵。
创世系统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
【这是修仙门派的老道长在渡劫。】
谢云绵怔住:“渡劫?”
【渡劫是修仙门派独有的说法,渡劫成功的修仙者会飞升成仙。】
创世系统没有告诉谢云绵,修仙者会飞升成仙后,就会突破三界,……能够离开这个子世界,随时来到天道身边。
能够接近天道,
这便是这个子世界与其他子世界不一样的地方。
而渡劫的成功与否,需要天道来亲自决定。
这万年来,天道一直不在,没有修仙者能飞升成功。
久而久之,大多修仙者都放弃了,只有修仙道的老道长在一直坚持。
创世系统小心翼翼试探起来:
【小陛下,您要不要过去老道长的渡劫现场看看?】
谢云绵正好没地方去,毫不犹豫答应了。
*****
女侍刚听完谢云绵的话,就有一道震耳的雷劫从天而降。
雷劫消失后,谢云绵就不见了。
女侍睁大眼睛,瞳孔微缩,耳边尽是雷劫散去后的嗡嗡声。
……她听见这个孩子说他是天道……?
关于天道的传说,一直在民间流传。
有人说天道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子,或者根本不成人形,只是一团灵气,更有人说天道是一个身心丑陋的怪物。
但无论民间流传是什么样,自这个世界诞生来,天道从没出现。
有不少人认为“天道”是人们编造出来的谎言。
如今却有一个好看到跟仙童似的孩子自称是天道。
对方说完话后就消失了,快到宛若神迹。
女侍满脸震惊,久久无法回过神。
对方叮嘱她,要将这段话和发带传给魔尊秦烬。
女侍只是魔道宗门里最底层的女仆,连修士都不是,当然无法直面接触到魔尊。
她只能唤来宗门里用来传信的鸽子,将天道的话写在草纸上,让信鸽把发带和草纸一起叼到寝殿的窗口。
信鸽开了灵智,也是在宗门里拿着月赏工作的差人,它拍拍雪白的翅膀,红红的小鸟脚一蹬,朝魔尊的寝殿飞去。
*******
寝殿。
秦烬将小孩子赶出去后,就后悔了。
他只知道这个小孩的力量很强大,关于对方的身份,完全是他猜测而来。
他见过很多人想要暗杀或刺杀他,下意识将这个小孩也当作了那些人的其中一员。
但万一不是呢?
这小孩只有三岁,也不知道认不认得回家的路,就这么被他赶到宗门里,怕是会被沉醉于修炼的修士利用。
秦烬并不是一生下来就是修魔之人,他曾当过凡人,也曾是一个孩子。
秦烬来到谢云绵方才所待的餐桌前,餐桌上还摆放着小孩子没吃完的早膳。
早膳很简单,是他吩咐人从城里的酒家买来的,一碗小米粥、一杯豆浆、和几根糖葫芦。
糖葫芦谢云绵一口都没动过,圆滚滚的红山楂裹着红糖浆,淡淡的甜味弥漫而开。
很明显,这小孩将这些好吃的甜食留在最后再吃,可惜没来及吃,就被他拎出去了。
秦烬拿起一根糖葫芦,向门外走去,想将小孩子哄回来。
……小孩儿腿短手短,又不识路,跑不到哪里去,八成在外面偷偷哭。
他心想,把谢云绵哄回来后,耐心问清楚对方从哪里来,是不是被人利用了,然后再将对方留在他身边。
喊他作“爹爹”也不是不可以……
他孤独了很久,总得有个伴。
他一想到白白净净的乖巧小孩,围绕在他的膝前,奶声奶气喊他爹爹的场面,就被可爱到了。
秦烬越想越离谱。
秦烬一手拿着巴掌大的糖葫芦,一手推开门。
——他没有看见谢云绵小小的身影。。
一只浑身雪白的信鸽,带着阳光从天而降,飞落至他的眼前,将一张纸和一条发带放在他手心里。
秦烬认得这发带。
是他亲手给谢云绵戴上的。
纯黑色的发带,很衬小孩子奶白色的皮肤。
发带残留着桂花香与奶味。
秦烬将发带紧攥在手心里,皱起眉,打开一起送过来的纸。
当他看见纸上的内容时,浑身一震。
……谢云绵是天道?!
*****
谢云绵完全没想到自己的掉马,会在魔道那里酿成什么样的后果。
谢云绵被创世系统传送到了仙门老道长的渡劫之地。
仙门老道长渡劫的地方,在一片广阔无垠的草地中。
谢云绵从半空中,掉落在软绵绵的青草地里,没了发带束缚的长发散了满头。
谢云绵坐起身,任由长发沾染上青草根与鲜花瓣,整个人看上去迷迷糊糊。
“诶?这么快就到了吗?”
【嗯。】
谢云绵:“修仙老道长在哪里?”
【就在这里不远处,您找找。】
谢云绵抬眸,映入眼帘尽是森绿色的草地,远处被蔼蔼雾气覆盖的高山轮廓,晴朗辽阔的天际。
……这种平原,非常容易遭雷劈,故而很容易引来雷劫,是最受修仙者们欢迎的渡劫之地。
谢云绵看见远处有一个模糊的人影。
他朝着这人影走去。
他记得创世系统里对对方用的称呼是“老道长”。
那么见面之后要喊对方“爷爷”或者“奶奶”。
谢云绵自觉是一个礼貌的小孩。
谢云绵踩着柔软的草地,一步步往前走去。茁壮的青草有他的腰际这么高,沾染的露水打湿了他的衣服,暖金色眼睛覆上一层水汽,长长的黑发随风扬起。
这是一副很美好可爱的场景。
直至一道天雷突然落下。
先是天边骤然暗下去,然后又瞬间亮起刺眼的光,随之迎来则是震耳欲聋的惊雷声,连地面都颤动起来。
谢云绵又被吓一跳。
这惊吓比在魔道门宗里受到的惊吓大得多,毕竟这就是渡劫现场,离天雷最近的地方。
谢云绵不争气趴到在地,像鸵鸟幼崽一样躲在了青草丛中,小脸煞白,眼睛紧紧闭住,大气不敢喘。
生怕过一会又听到震耳吓人的雷声。
谢云绵没有再听到雷声,取之而代的是一道男声。
“怎么有一个小家伙在这里?”
说话的人的嗓音很温润,没有任何脾气,吐字清晰,像一盅清澈见底的绿茶水。
谢云绵小心翼翼抬起头。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名只有十六七岁的少年。
少年身穿白袍,面目俊美清秀,神情温和。
少年将谢云绵扶起来,少年的身高没有秦烬和西幻世界的首领们这么高大,只有一米八八,尽管如此,谢云绵的头顶只能到他的腰间。
至少拥抱时不用抱大腿了……
谢云绵从少年身上闻到了令人心安的茶香味。
谢云绵眯起眼,声音像浸过蜜糖一样甜。
“小哥哥,您知道老道长爷爷在哪里吗?”
少年半蹲下身,与谢云绵平视,一双黑眸平静如水,含有淡淡的柔意。
“我就是老道长呀。”
谢云绵:“????”
这个哥哥哪里老了??
甚至比其他几个家长更要年轻。
创世系统默默道:
【他的年纪的确比您的其他子民更要大,与天地同寿,少年模样只是表面而已。】
【小陛下,您可以喊他爷爷,没问题的。】
谢云绵:“……”
少年一脸慈祥,柔声道:“小朋友,你喊我爷爷就可以了,不必喊哥哥。”
谢云绵:“…………”
啊这,还是算了。
谢云绵:“我喊您名字吧,我叫谢云绵,您叫什么名字呀?”
少年:“我叫萧不寒。”
谢云绵踮起脚,扯扯他的衣角,奶声奶气:“不寒,您是在渡劫吗?”
萧不寒点头,下一刻皱眉:“你这样小的小家伙,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修仙者的渡劫之地极其危险,□□凡胎的人进到渡劫之地,若是被雷劫劈中,会瞬间魂魄飞散。
即便只是听见天雷的声音,三道魂魄都会被吓丢一魄。
谢云绵是天道,再厉害的天雷仅仅只能将他吓一吓。
谢云绵怕萧不寒和秦烬一样,把他赶出去,连忙抱住少年的腰,毛绒绒的脑袋在对方的腰间蹭来蹭去。
像一只粘人的小奶猫。
“不寒,其实我是天道,您,您别赶我走。”
萧不寒:“……”
萧不寒揉揉谢云绵脑袋,掌心带有淡淡茶香,冲淡了对方发间的桂花香。
“小家伙,别乱说话,要尊敬天道陛下。”
谢云绵瘪瘪嘴:“我真的是天道。”
萧不寒哄起小孩。
“小家伙,我把你送出去,等到我渡完劫了,就给你出去买小糖人吃好不好?”
谢云绵见萧不寒不信他,没有再争执下去,转移了话题:“不寒,这次您第几次渡劫?”
少年没想到这小孩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他淡声道:“记不清了,有很多很多次了。”
他的修为早已到了飞升前的最后一阶,只要渡劫成功,就能当即飞升成仙。
但是,他渡劫了无数次,都没有成功。
其他修仙长老更没有渡劫成功,甚至有不少长老连往上挪一阶都很困难。
修仙门派中有传言,若是想渡劫成功,必须得看天道之意。
天道从来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中。
萧不寒与秦烬不同,他相信天道的存在,但也相信事在人为,渡劫不需看天道之意。
如今有一个自称是天道的小孩子出现在他面前。
萧不寒忍不住逗起谢云绵玩:“小朋友,既然你说你是天道,那可不可以让我渡劫成功,飞升成仙?”
谢云绵点点头。
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可他隐约知道,“渡劫”“飞升”这些事,在这个子世界里似乎是一件大事。
他得摆出一本正经对待的精神。
“咳咳。”
谢云绵故作严肃轻咳几声,踮起脚,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大一点。
“不寒哥哥,既然您想飞升,您得通过我几个问题。”
萧不寒觉得这小朋友更加有趣了,眉头轻挑:“你问问看。”
这个小孩子长得很可爱,男女莫辨,比门派里的小仙童更要可爱万分,性格也很乖巧礼貌。
他不妨陪这小孩玩玩,但不能耽误太多时间,他怕下一道天雷会伤害到小孩。
谢云绵问道:“……萧不寒哥哥,您为什么想要渡劫飞升呀?”
萧不寒让谢云绵和他席地而坐,两个人坐在软绵绵的干燥草地上,阳光不浓不烈,洒落在两人身上。
谢云绵披散的柔软黑发蒙上一层金光。
萧不寒的声音很温柔,和精灵王一样,很适合用来哄小孩子。
“我想要飞升的原因,很简单,仅仅是因为一个人。”
在很久很久之前,他刚成为修仙者时,曾与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相识。
他那时候的修为不高,在修仙门派里没有住所,只能在凡城里租屋子住,手头更是没多少银钱。
那个少年经常接济他,以各种理由送他吃食和生活用品,和他一起出去玩。
他没什么可以回报对方的地方。
他只会用一些刚学来的法术来让少年开心,比如变出一朵小花的法术,不用洗澡的净身术,可以让食物永葆温暖的火术。
他们一来二来就相熟起来,成了无话不谈、把酒问月的挚友。
萧不寒本以为他们会一起过下去。
但好景不长,那名少年告诉萧不寒,他要离开了。
那时候萧不寒的修为已经到了大乘期,离渡劫只差一步之遥。
大乘期的修仙修士在门派里屈指可数、无所不能。
萧不寒以为对方遭遇了什么困难,暗地里偷偷照顾对方,即便如此,他没能留住他的挚友。
他某天修炼完毕后,来到他们相居的小木屋里,怎么样唤都唤不到少年的名字。
有人传言他的挚友身患重疾,去远方治病了,或者是已到而立之年,回老家结婚了。
萧不寒不信。
修仙者可以随意将自己的容貌调年龄段,大部分修仙者都把自己的容貌控制在六七十岁的样子,这样看起来德高望重。
但萧不寒却一直把容貌留在十六七岁的样子。
许多人不解。
萧不寒很强大,却要顶着一个稚嫩的面庞,与实力完全不符。
萧不寒只是想将容貌留在他与少年相识的那一年。
他怕对方回来找他时,不认得他了。
萧不寒一个人说了很多话。
他回过神来,才想起听他话的是一个小孩子。
小孩可能听不懂。
萧不寒轻笑一声:“抱歉,忘了和你说我想要飞升的原因了。”
他闭上眼睛,轻叹口气:“他曾说过,如果某天他不见了,我只要渡劫成功、飞升成仙,当即就能见到他了。”
从此,萧不寒像着了魔一样,疯狂修炼,一日复一日渡劫。
他不信渡劫需要看天道之意,更不信渡劫成功后只能见到天道。
他只相信他的挚友。
谢云绵听完萧不寒的故事,久久没办法平静下来,他清晰感受到萧不寒与对方的深刻感情。
萧不寒看向他,声音平和:“小朋友,我的挚友和你一样,有一双金色眼睛,皮肤很白,长得很好看。”
现在小孩子的五官没长开,但他看得出对方长大后一定是个美人。
他的挚友也是一个美人,漂亮到万物都为之失色。
谢云绵没有细听萧不寒的话,他注意到了萧不寒长袍衣袖之下的手腕。
修仙之人的身体都不弱,少年的手腕很有力,小麦色的皮肤透出青色血管。
吸引了谢云绵注意力的,是少年皮肤之上的疤痕。
疤痕又粗又重,呈暗红色,像一条狰狞的红龙,盘旋在少年手腕上,一直蔓延到衣袖深处的身体。
想必这样的疤痕,肯定布满了他的身体。
这样的疤痕,是被巨雷劈打后留下的伤痕。
萧不寒不觉得难看,只要能见到挚友,他做什么都值得。
再说,再难看又如何?
他又不需要找道侣。
谢云绵看了他手腕的疤痕许久,眸色微动,一向奶声奶气的声音,变得沉稳起来:“不寒哥哥,您是想渡劫成功是吗?渡劫成功飞升,就能见到您的挚友了?”
萧不寒:“嗯,我的挚友不会欺骗我。”
谢云绵站到萧不寒的面前。
太阳光在此刻变得浓烈许多,耀眼的金色光芒投映而下,给他的身形圈上一层金光,如同长出一对夺目的羽翼。
不知怎的,萧不寒竟从这个孩子的身上,感受到一股不可言说的强大力量。
刹那间,劫雷劈下,天光闪烁,巨龙一样的白光盘绕在天际,伴随着能颤动地面的巨大雷声,汹涌而至的天雷自穹顶而降,径直劈向了萧不寒所在的地方。
萧不寒已经习惯了天雷侵身,闭上眼睛,面色平淡无波,静静等待被天雷劈中后的疼痛。
出乎意料,萧不寒没有等到想象中的疼痛。
他睁开眼,看见小孩子抱住了他。
小孩子的身体很软,带有温暖的奶香味。
凶猛无情的天雷,像见到了可怕的凶兽,在距离他头顶不到一寸的地方,瞬间消散不见。
天空重新恢复晴朗,阳光明媚,万物静好。
天道撕开了他的雷劫。
修仙修士萧不寒,渡劫成功,当即飞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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