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龙傲天和挚友相爱相杀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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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楼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那个人牵着他的手,他就乖乖跟着对方走了。

    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离开了长安城。

    一路上, 寒楼有时候会安静顺从听话, 只要抓住机会, 就想尽办法逃跑、闹事。

    但,不管他做什么说什么,那个人都毫无反应。

    寒楼对周围的侠客说, 这个人是个人贩子,坏人, 杀了他全家。

    那个人也不辩解, 静静坐在茶摊喝茶。

    被质问的时候,淡淡地说:“是我做的。”

    那群武林侠士围攻那个人的时候,寒楼趁机跑走。

    那个人也没有看他一眼。

    但是, 当寒楼跑了很远很远,亦或者一觉醒来, 总会看到那个人站在他前方不远处,像一个噩梦,如影随形。

    那身雪衣, 那枝蔷薇花, 那张世所罕见的面容,不仅是寒楼的噩梦,是整个中原武林的噩梦。

    一路上层出不穷的人来杀他,但寒楼没有见过他的身上有一滴血, 半点伤。

    啊, 不对, 还是有的, 那天被寒楼咬伤的手。

    有一次,在一个陌生的城镇,寒楼那一次跑出去很远。

    他又冷又饿,还遇到了真正的人贩子,把他这样年纪稍大的小孩子抓去采生折割。

    在他绝望的时候,那个人贩子忽然一声不吭倒在地上,他和那些小孩子身上的绳子都断了。

    寒楼不知道是谁在帮他们,他只管蒙头往前跑。

    天黑了,到处都在放灯。

    他才知道,原来那天过节。

    街上的小孩子跑来跑去,手里提着灯。

    他很羡慕地看着。

    他从没有在节日玩过灯。

    尹风杨是为了给他寻找药引才失踪的,那五年里,柳若梅待他一直很好,吃穿住行,写字读书,都是和柳家的少爷们一样的。

    但她也无心任何节日,甚至每到这种时候,她都要更加黯然神伤。

    那时候的寒楼到底只是个十岁的小孩子,即便遇到那些事,看见了过节,也还是会羡慕别人小孩子手里的灯笼。

    那个人就这样从长街桥上走来,给他递一盏金鱼灯笼。

    他愣愣地提在手里,心里万般不舍,还是咬牙摔在地上,金鱼就在火焰里烧毁了。

    “你饿了,去吃东西吧。”

    无论寒楼骂他是坏人、朝他踢打、吐口水、生气、逃跑多少次,甚至对那些伏击他的人报信,向周围揭穿、散布他的身份,那个人总是这样,无喜无悲,永远平静,永远不会生气。

    直到寒楼自己累了。

    他真的想要反抗,不想屈服,可他好饿也好累。

    那个人牵着他的手,给他擦脸上的尘埃,他也没有力气反抗。

    那个人带他到馄饨摊子吃饭,给他买牛肉烧饼,他也没有再扔在地上。

    他要报仇,可他好饿。

    他就那样安静地吃完了一顿饭。

    吃饭的时候,他发现那个人不在他身边。

    寒楼愣了一下,他以为对方终于厌烦了,准备抛下他了吗?

    可是这里这么陌生,他自己一个人要去哪里?

    热闹的街市,只有他一个人坐在那里,世界变得陌生而可怕。

    一只手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

    寒楼愣愣回头。

    那个人站在灯火之中,好看得让整个街上的人都驻足回望的脸,没有任何情绪。

    乌黑的眼眸像是秋日清晨的一泓湖水,冷月、寒露、蒹葭、薄雾,像读不懂的诗一样,在他的眉睫眼神里沉敛。

    那个人执着一盏琉璃做的金鱼灯笼,没有表情,轻声认真地对他说:“这是街上最好看的金鱼灯笼,如果碎了就没有了。”

    他把灯笼递给寒楼。

    寒楼愣了很久,接过了。

    他那时候想通了一个问题。

    如果要报仇,他不应该逃跑的,他应该跟在对方身边,学习对方的本事,这样,长大后才能找到报仇的办法。

    不然,等他长大了要去哪里找到对方呢?

    他执着灯笼,任由那个人牵着他的手走在七夕的长街。

    之前还陌生可怕的长街,又一次变得梦幻美丽。

    “想玩吗?”

    他点点头。

    为什么不玩?他要报仇,他要花光对方的钱,让他没有钱住好的店,吃好吃的,换最白的衣服。

    那一晚,怀着悲愤报复的心态,寒楼第一次在七夕节日了尽情地玩了起来,买了很多东西。

    那个人并不制止。

    他要什么,给他买什么。

    但最后,那些东西都是寒楼自己拎着。

    那个人什么也不拿。

    寒楼抱着一大堆东西跟他走着,忽然想起自己是为了什么,将东西扔在水里不要了。

    那个人也毫无反应。

    “我把你买的东西都扔了,你不生气吗?”

    那个人说:“那是你的东西,你不想要当然可以扔。”

    寒楼:“……”

    他们没有了钱。

    不是因为寒楼买东西花光的,因为那个人对钱没有概念。

    那个人卖了马和他步行往西海走。

    那个人果然没有钱买白衣了,他穿着天水清绿的衣服——那衣服起初是青色的,因为洗了几次褪色了,变成的这个颜色,寒楼亲眼看见的。

    他们住不起店了,每天风餐露宿。

    每天吃饭的时候,那个人会把饼和野外钓的鱼烤了给寒楼吃。

    寒楼没有见过那个人吃东西。

    他起初怀疑那个人是趁着他睡着的时候,偷偷吃了好吃的,但他撑着不睡观察了一天一夜,发现那个人是真的不吃东西。

    寒楼意识到了什么。

    下次吃东西的时候,他把半块烤饼分给那个人,闷闷低着头不看。

    他胡乱想着:他才不是什么好意,也许饼里有毒这个人才不吃的;他只是觉得,这个人应该被他长大后,报仇亲手杀死,不应该饿死在路上。这个死法也太可笑了。

    但,那个人没有接他的饼。

    没有表情,淡淡地说:“好难吃。”

    寒楼:“……!?”

    那真的是个,寒楼从小到大从未见过的人。

    为什么会有人明明那么坏,却那么好看,坏人不应该是面目可憎的吗?

    为什么会像庄子写得凤凰,非醴泉不饮,非梧桐不止?

    寒楼甚至担心,对方会把自己饿死。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挖野菜,给那个人熬鱼汤喝,只好悲愤地撒很多盐。

    那个人也没有说什么,默默喝了汤。

    只是下次,他的烤饼和烤鱼因为缺乏盐变得有些难吃。

    寒楼想,他没有跟我说谢谢呢。

    有那么短暂的时间,寒楼几乎都要忘了,他们是仇人。

    直到即将到达西海的最后一站,一群武林人士伏击了他们。

    那些人装作路人经过他们,趁机抓住了寒楼,威胁那个人。

    “别过来,再动一下我就杀了这个小孩!”

    “请便。”那人淡淡地说。

    寒楼第一次看到那个人是怎么杀人的。

    他手中的蔷薇枝,柔软无害,穿过人的身体,便催生开带血的鲜绿,饮饱了血便开出血色的蔷薇花。

    只有那张神仙一样俊美的脸上,从始至终,无喜无悲,像春夜静谧的湖水,甚至是温柔的。

    满地的尸体,和扔在地上的血蔷薇。

    这一切提醒着寒楼,让他瞬间想起了柳若梅死的那一刻的画面。

    “啊啊啊……”他捂着耳朵尖叫,对那个人说,“凶手!杀人凶手!”

    他想起,那些人喊这个人魔头,没有错,这个人的确是个邪魔!

    但他为什么居然差点忘记,他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他就那样轻易地忘记了仇恨。

    寒楼那一刻,对他自己的厌恶憎恨,远远超过了对面前那个人的。

    那个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静静看着他,直到他从歇斯底里中安静下来。

    平静的声音说:“如果你想报仇,我可以教你本事,等你长大了,就可以杀我了。”

    寒楼答应了。

    他那时候还太小,并不懂得那个人到底有多强大。

    他相信自己长大了一定会超过那个人,打败那个人。

    到时候,到时候……他没有想好,一时想,要杀了对方,为母亲报仇。

    一时想,不杀对方,让那个人赎罪,让那个人知道,好人和坏人是不一样的。

    他是好人,他才和那个人不一样。

    他有时候会觉得,他那时候就已经懵懂觉得,那个人好像不太像人,不懂得许多事物。

    和这个世界的任何人都不一样,像个异世界的生灵一样,他觉得自己可以教对方改邪归正。

    这样的想法天真得,寒楼自己事后想来,都忍不住嘲笑当时的自己。

    但那时候的他,因为认定了自己会报仇的,所以短暂地原谅了他自己,原谅了他竟然不够憎恨那个人。

    当然,那样的天真持续的时间并不久。

    因为他很快就知道了。

    知道这个叫温泅雪的人,于天音教意味着什么。

    他不只是雪衣长老,血蔷薇,他是天音教供奉的神灵。

    大人说话是不怎么避讳孩子的,如果这个孩子再稍微聪明一点,他能听到很多东西。

    比如,温泅雪三十年前就已经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他好像不是人。

    他果然不是人。

    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他和我不一样。

    要认识到后面那句,是很难的。

    那个人待他很好。

    天音教没有人因为他是尹风杨的义子就对他冷眼相待。

    不是因为他们深明大义,只是因为他现在是温泅雪的义子。

    他也见到了柳若梅口中的那个女人。

    那个教主看他的眼神也没有他预期的憎恨。

    他曾经私下去见那个女人,那时候,对方已经病得很重快死了。

    “是你破坏了我娘亲的家庭,你是个坏女人!温泅雪凭什么为你杀我爹爹?”

    小孩子就是这样的,道理总在他们这边。

    那个女人看着他说:“我做错了事,但你爹爹会死,因为他也做错了事。你知道吗?天音教有很多像你一样的孩子,因为你爹爹的错误,没了父母。”

    寒楼:“……”

    那个女人用枯瘦的手摸了一下他的头:“人都是会做错事的,做错了就要付出代价。我就快死了,我死了,你的仇恨也就报了。”

    寒楼躲了一下,不让她摸到。

    看着那个女人咳嗽着,吐出好多好多血。

    楚昊天那时候跑来看到了,重重推倒他。

    “娘!”楚昊天抱着那个女人,望着寒楼的眼神锐利阴鸷,像一匹择人而噬的小狼。

    “大人的事情跟小孩子无关,昊天,以后要跟寒楼好好相处,他和你一样,都没有了爹娘。这是我和你爹爹的错。”

    就像寒楼不会忘记母亲的仇恨一样。

    楚昊天也不会忘记楚沅是怎么死的。

    他们两个从一开始就相看两相厌。

    但寒楼后来知道了,楚昊天为什么那么讨厌他。

    因为他是温泅雪的义子。

    也许这样下去,总有一天,有那么一种可能,寒楼长大了是会理解那三个人的,理解温泅雪在这件事里的立场,他或许真的会放下仇恨。

    但是,有了楚昊天,这件事的可能性便变得很小。

    寒楼感谢楚昊天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他。

    因为楚昊天,他再也不会迷失在那个人对他的好里,因为那个人对楚昊天也一样好,甚至更好。

    因为楚昊天,他才看清楚,原来他在面对那个人的时候,有多可笑。

    “……我不喜欢寒楼,我不喜欢任何人。”

    那个人是怎样看待他的呢?

    他只要稍微想想,他在那个人的眼里做着和楚昊天相差无几的事情,他就觉得羞愧,羞愧到想杀了自己一万遍。

    但幸好没有,因为楚昊天,他总是在他犯蠢之前,先一步破除迷障,教他看清楚,他眼前究竟是个什么样的险境。

    在寒楼抱着楚昊天一同落海的时候,他没想到……他想过的,温泅雪会不会救他。

    但他心底相信着,希望着,温泅雪不要救他。

    只救楚昊天就好,一心一意待楚昊天好就好。

    让他死在这里就好。

    但,那个人将他们两个都带了上来。

    当然,毫无疑虑,先救的楚昊天。

    谋害少教主是大罪,何况寒楼是那样的身份。

    但温泅雪说算了,没有一个人有二话,甚至连看寒楼的眼神里,都没有一丝异样。

    “我不会感激你,我恨你,我会杀了你!”

    那个人看着他的眼神,疑惑不解,但是平静,毫不在意。

    寒楼知道,那个人并不明白,为什么五年过去了,他的恨意会与日俱增,比当初还要多得多。

    “义父不会懂的,因为你是个怪物。”

    他说着恶毒,刺人的话,有什么关系呢,反正那个人听了也毫无反应。

    魔鬼最初在想,只要他肯救我,我会放下一切仇怨,好好待他,我会爱他。

    但魔鬼没等来救赎。

    最后,魔鬼在想,这个救了我的人,我要让他终生后悔,让他痛不欲生,我这一生都将报复他,用我的一切报复他!

    “如果你不想待在天音教,我送你离开。”

    “寒楼哪也不去,和义父在一起,义父难道忘了,你要教我本事的,好教我有一天报仇杀你?”

    温泅雪淡淡地说:“没关系,离开天音教后我也会让人教你。这里好像让你很痛苦。”

    这么久了,这个人终于意识到他在痛苦?

    这个人竟然会意识到,他的痛苦?

    寒楼不知道该如何表情,他只好面无表情。

    “以后每一年,我都会和你比武,直到你胜过我的那天,你就可以报仇了。”

    他就那样离开了那个人。

    楚昊天站在那个人身边,露出胜利的笑容。

    他那时候不做挣扎,配合着被寒楼推下海,就是为了赌这一刻。

    楚昊天那个蠢货,居然以为,寒楼是因为推他落海,才会被温泅雪驱逐的。

    但是,虽然过程好像不是那样,实际上其实也是那样吧。

    寒楼那时候才意识到,他的确是受罚。

    但这惩罚不是温泅雪给他的,是寒楼自己给自己的。

    罚他离开那个人身边,再也不要回来。

    因为他背弃仇恨,忘记自己是谁。

    ……

    他一生,只在十五岁那一天,在一条孤船上哭过一场,哭过一天一夜。

    所有的眼泪都流尽。

    余生,再也没有过一滴泪。

    即便是看到温泅雪的尸体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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