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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时候, 君罔极带着温泅雪去了宗学。
主要是温泅雪单方面拉着君罔极的衣袖不放,他本就一团玉雪似的,一双眼眸如蕴藏着一泓清泉,神情微微孱弱怯怯, 便显得懵懂无辜, 惹人怜爱保护。
很快所有人都知道了, 六皇子和五皇子, 趁着十三皇子不在的时候,欺负了温泅雪。
大皇子比所有人都年长,比五、六皇子都大了两岁, 平日里不耐烦和几个小孩子一起处, 特别喜欢端出长兄的威信。
知晓了此事后, 便要站出来主持此事。
他们都知道, 皇子欺负其他皇子的伴读,这种事不该闹到宣帝那里去。
否则大家都没脸。
大皇子让五、六皇子向温泅雪道歉。
毕竟在宗学里,按照宣帝所说,任何人的身份都只是学子。
若是在外面, 他们欺负温泅雪就是欺负背后的君罔极。
九皇子知道了, 也和大皇子一样, 谴责他们不该如此。
五皇子坚持自己只是看热闹被连累的,坚决不承认和六皇子一伙, 但也支持六皇子应该道歉。
六皇子倨傲强硬地说:“十三跟我比一场,我若是输了。道歉就道歉。我若是赢了,也会道歉的。”
他的目的本就是逼君罔极和他比试。
压力于是到了君罔极那一边。
君罔极面无表情:“记住你的话。”
一行人聚集到靶场。
第一轮比试,中规中矩。
两个人十支箭, 比谁先射完, 比谁命中靶星更准。
大皇子亲自挥旗。
五皇子、九皇子负责计时。
比赛如此热闹, 不仅是宗学这边所有的人都来观赛了,连公主、贵女那边也听到消息前来加油助威。
然而,他们所有人都不知道,事情已经传到了宣帝那里。
贵妃再对十三皇子不喜,对外也不会任由别人欺辱了他。
毕竟,在其他人看来这是打的贵妃的脸。
她泫然欲泣,望着宣帝:“陛下,十三皇子素来与人无争,巴不得避开所有人,若是连他这样的人都能惹得六皇子不快,怕是臣妾更碍了某些人的眼。若是如此,您不如一早就弃了臣妾,也免得旁人无辜受罪。”
宣帝就算知道她这是在告状,但奈何他就吃对方这幅又作又娇又傲的样子。
“爱妃莫气,朕这就去看看。”
毕竟,连他的大鸿胪都上了请罪的折子。
温阅上奏说:请求接温泅雪回家管教,这孩子在宗学如此不堪,惹得五皇子、六皇子动怒,是他这个做父亲的没有教好。
宣帝摸了摸鼻子,径直带着一群人来到宗学。
远远望去,便看到一群小崽子在靶场,严阵以待的样子。
得知这群孩子在比试,顿时来了兴致。
宣帝示意那些人不要声张,悄悄混迹人群观望。
大皇子第一次在兄弟之间立威信,很是重视过程的公正公平。
大家都十二分的认真。
这也是宗学里第一次有这样的热闹。
围观的人也很是投入。
以至于比赛的、主持的、围观的,没有一个人发现不知不觉周围来了很多人,跟他们一起看。
就是偶尔有人发现了,也以为是宗学的夫子们。
初始胆怯了一下,见他们也只是静静围观,没有制止斥责,便淡定起来。
甚至还为场下的人呐喊助威加油起来。
“……六皇子必胜!”
六皇子自小喜好、擅长舞刀弄枪,在整个洛阳都是众所周知的。
而十三皇子阴沉古怪的性子,大家也都知晓。
大家都一知半解这两个人为什么会比起来,但下意识都觉得六皇子应该碾压。
一旁宗学的夫子在宣帝耳边悄然说了来龙去脉。
起因是,前几日骑射课,十三皇子竟然与六皇子齐名,甚至还有隐隐压一头的意思,引起了六皇子的好胜心。
宣帝一听更加意外和感兴趣了。
场下,大皇子旗帜挥下。
两个人同时引弓搭箭齐射。
一左一右,百步之外的红色靶心,双双正中。
宣帝禁不住心下赞一声好。
大燕国尚文,审美偏好文雅散逸,老庄之风。
皇室大多体质羸弱,少有如六皇子那般英武的,这也是他虽然不喜欢六皇子的性子,却几次赞扬的缘故。
如今一看,这样的皇子竟然还有一个。
两个少年,一个十岁一个八岁,却已经能做到这个地步。
周围的臣子若不是知道宣帝有意隐瞒行踪,这会儿已经忍不住恭喜宣帝,夸耀两位皇子了。
场下比赛获得一声声赞叹。
围观的公主贵女和其他宗室勋贵子弟,虽然年幼不清楚他们到底什么水平,但大家看到了正中红靶,全都欢呼起来。
活泼的已经又是跳又是挥帕子。
“殿下好棒!殿下最棒!”
跟一众“六皇子”加油不同。
温泅雪和他的两个伴读小伙伴人数最少,声势最强。
他们搬来了桌子,温泅雪站在上面,君罔极每射了一箭,温泅雪就双手大大在头顶比心。
他生的那样玉雪好看,阳光之下,往那一站,就像是神仙座下仙童降世加持,露出甜甜的笑容:“殿下超神!”
两个伴读小伙伴高高举起手中的花,在他一左一右:“殿下超神!”
或是念诗:“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①
分明只有三个人,却助威出了力压全场的气势。
叫其他只会喝彩的人惊呆了,检讨了一下他们自己贫瘠的赞美词汇和方式。
最后,许多人不明所以,冲着好玩,也跟着温泅雪他们喊起来,倒像是越来越多的人为十三皇子加油了。
宣帝看得忍俊不禁。
第一轮比完。
九皇子和五皇子严肃唱票。
大皇子宣布:“十比十,平局。”
宣帝以为这就完了,没想到他们还有第二轮。
第二轮的比赛方式是,一条长绳,绳子上挂着无数铃铛和苹果。
摇晃绳子和铃铛。
他们两个人需要射中乱晃的苹果。
每个人只有五发箭矢。
而苹果也只有五个。
看谁射得多,看谁先射完。
静止的目标好射中,可动起来的却难。
更何况两个人一个才八岁一个才十岁。
宣帝可从未想过自己的儿子里还有什么惊世将才。
一群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还有人以为这很简单:“怎么才十步之外,不是说百步穿杨的吗?应该一百步外啊。”
“说得简单,你行你上啊。”
“嘘,别吵!”
比赛已经开始,连宣帝都微微屏息睁大眼睛全神贯注望去。
两个人第一箭都很慎重,观察了一下绳索摇摆和苹果摆动的趋势。
嗖。
吧嗒掉在地上碎成两半的苹果。
六皇子君长铎笑了一下。
下一瞬,却又听一声嗖。
又一个苹果碎在地上。
因为每次射中,绳索和苹果都会晃得更厉害,这时候是最难瞄准的时候,但君罔极却毫不犹豫放了箭,而且还射中了。
绳子上只剩下三个苹果了。
六皇子立刻搭箭。
绳索晃得厉害,但他余光看见君罔极已经面无表情又搭了一箭。
六皇子咬牙,专注盯着一个苹果,松开箭矢。
吧嗒。
箭擦着苹果飞过去,只射掉了一小块。
嗖!
君罔极第二箭也已经飞出。
又是一箭两半苹果。
然后是第三箭。
这次,君罔极也失手了,苹果虽然碎开,但一半仍旧挂在绳子上。
现在,场上只剩下两个半个苹果。
君罔极比六皇子领先一个苹果。
君罔极只剩下两支箭矢。
六皇子还剩下三支箭矢。
六皇子顾不得多想,聚精会神闭了闭眼,连续两箭放出。
和他第四支箭几乎同时,君罔极的第四支箭也放了出去。
两支箭在空中相遇,互相击落,都没有碰到那半个苹果。
六皇子的第三支箭击碎了那半颗苹果。
自此,君罔极击碎了两颗半苹果。
六皇子击碎了一颗完整的和两颗半颗的。
这下,两个人都只剩下最后一支箭,场上也只剩下半颗苹果。
所有人都屏息静气,等着最后的一决胜负。
六皇子若是射中了,那就是平手。
六皇子若是射不中,或者十三皇子射中了,那就是毫无疑问十三皇子胜。
六皇子从未感觉到如此压力,额头渗出了冷汗,连手心也有。
绳子被五皇子晃得更厉害了。
君罔极面无表情搭箭,闭眼,睁开,他几乎没有瞄准,松开了弓弦。
六皇子错愕睁大眼睛:他还没有准备好。
只能寄希望于,那半颗苹果没有射中。
绳子晃着,箭矢平稳向下刺去。
穿过苹果。
没有掉。
六皇子正要松一口气。
吧嗒。
苹果毫无预兆掉了下去,只剩下一支箭挂在棉绳上。
那支箭从上往下,从苹果梗凹陷的地方射进去的。
只有这样,才能确保苹果碎开落地,而不是挂在绳子上。
“三比二!十三皇子胜!”
六皇子面无血色,不敢置信他居然真的输了。
五皇子、九皇子的伴读们用盘子将碎了的苹果和箭矢放在一起,端上来,务必确保过程和成绩公正无误。
大皇子查验过,点点头,对六皇子说:“你输了。”
君罔极望着六皇子,面无表情,眉眼强势:“你,道歉,对温泅雪。”
六皇子僵着脸,虽然还是不服气,但梗着脖子走到温泅雪面前,拱手施了一礼。
温泅雪已经跳下桌子,向君罔极跑去。
当着所有人的面,毫不避讳地冲上去抱住君罔极,柔软含笑的脸颊贴着君罔极漠然板着的脸,轻轻蹭蹭:“殿下好棒好棒的!”
君罔极僵在那里,没有动,眉睫轻轻垂敛。
没有获胜的高兴,也没有不高兴。
虽然那么多人围在那里,欢呼雀跃,但他却好像只有一个人一样。
啊,不,现在是两个人了。
君罔极的手放在温泅雪的肩上,想要推开他。
却不知道为什么,犹豫了。
“哈哈哈!”宣帝开怀大笑。
“陛下驾到。”内监这才高声道。
所有人面向人群后,对宣帝拱手弯腰行礼。
大燕朝没有动不动就跪来跪去一说,尤其在宗学里,只做拱手躬身就是大礼了。
宣帝心花怒放,将两位皇子夸赞了一番,也夸赞了大皇子的公正,和他能及时引导弟弟们用良性的方式解决矛盾。
夸赞六皇子勇武,亦能知错就改,一诺千金,说到做到。
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输了就真的道歉。
当然也夸了君罔极。
在夸赞君罔极的时候,君罔极全程面无表情,不像其他皇子,望着宣帝的眼神满是孩子对父亲的孺慕。
加上他皮肤苍白,眉眼深邃立体,抿唇不笑看着人,总带着几分超越年龄的气势。
若是站在阴影里,眉眼的阴翳,加上那双孤绝笃定的眼神,会让人错觉晦暗危险如孤狼。
也难道会叫人敬而远之。
温泅雪甚至感觉,君罔极随时要逃跑。
要不是温泅雪紧紧拉着他的手,他是真的有可能在宣帝夸赞他的时候,逃走避开。
宣帝似乎很习惯十三皇子的冷淡疏离,与自己不亲近,对他的态度不以为意,夸奖也比其他人淡了不少,但给了不少赏赐。
主要是赏赐给贵妃。
也给了受害人温泅雪不少赏赐,以作安抚。
总体而言,今日一切对所有人而言都算皆大欢喜。
自此之后几日,六皇子越发性格寡言,在靶场练习的时间更多了。
让温泅雪失望的是,经此一事,没有人来欺负他,让他没有办法继续扮演受害人。
但,即便没有人欺负温泅雪,温泅雪也是可以扮演受害人的。
只要君罔极不收他的小糕点。
只要君罔极不愿意让他拉着衣袖。
只要君罔极不和他站在一起。
只要君罔极不理他,不跟他说话。
温泅雪就用湿漉漉的小狗狗眼,雾气懵懂的眼眸,蹙眉忧伤,乖乖地不解地望着他:“殿下讨厌我。”
接着,不管他再怎么小心蹭靠过去,君罔极都会默然,至多垮着脸别开眼睛不看他。
不看,就不存在温泅雪抱着他的胳膊,靠在他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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