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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许久都没有说话。
一只鸟扑棱着翅膀在窗户飞过, 歪着头看着,又飞走了。
温泅雪乖乖躺在被子里,小指勾着君罔极的小指, 小声无辜地说:“我们现在是和好了, 对吗?”
君罔极嗯了一声。
温泅雪分明看到他眼眶下青乌一片, 倦怠, 像是很久没有睡了。
温泅雪掀起左边的被子:“左手臂没有受伤, 来。”
君罔极的确困了。
他三天都没有合眼, 偶尔闭上眼睛, 也很快就惊醒了。
他和衣躺到温泅雪左边。
身体困极了,却睡不着。
闭上眼睛,眼前就是温泅雪为了他受伤的情景。
反反复复, 不断重现。
君罔极低声:“不要保护我,总要有一个人受伤, 是你或是我, 都一样。”
温泅雪侧首, 望着君罔极的侧脸,轻轻地说:“不对,总要有一个人受伤, 绝对不可以是你。”
君罔极睁开眼,眼神沉冷寂静,薄唇向下紧抿。
——温泅雪不听他的。
刚刚才和好的友情,又一次决裂了。
但是,君罔极太困了, 一躺在温泅雪身边, 倦意就铺天盖地而来, 没有力气吵架。
他也不会和温泅雪生气。
君罔极闭上眼睛。
决定等睡醒了再生气。
温泅雪挪过去一点, 用没有受伤的左手臂抱着君罔极的头,头挨着他的头。
君罔极应该生气的,可是温泅雪的气息笼罩着他,是暖暖软软甜甜的香气,带着一点草药的清苦,让所有紧绷的情绪都舒缓舒张。
感到安全、安心。
他的心还在吵架,身体却已经和好了。
温泅雪和君罔极小声咬耳朵:“我受伤的话,醒来还是我,但是,你要是受伤了,我不知道醒来的是谁。不知道去哪里找你。所以,无论如何,只有你不可以受伤。”
少年的眼眸清澈幽静。
君罔极:“……”
温泅雪抿唇,眉眼小狗一样忧伤,脸颊微鼓,委屈地望着君罔极。
“而且,明明是你先把我挡在身下的。要生气的人,明明应该是我。”
结果,君罔极先告状了。
君罔极睁开眼,面无表情,看到温泅雪眼眸里的清泉将要滴落一样,连头发丝都在生气控诉他。
君罔极:“……”
过去六年,他们从未吵架过。
短短的时间里,他们经历了第一次吵架,和好,又吵架,又和好,又又吵架。
“抱歉。”
君罔极闭上眼睛,轻轻靠着温泅雪。
不知道是为自己和他吵架而道歉,还是为,明明是要保护温泅雪的,却反而被保护了而道歉。
温泅雪睁着眼睛,轻轻挨着君罔极的头,什么也没有说。
心底朦朦胧胧感觉到,君罔极保护他的时候,是他和一样的想法。
他们靠在一起,慢慢睡着。
第三次吵架,也和好了。
……
【君天宸静静地注视着,用那只窗棂上的鸟的视线。
他看到,听到了他们的说话。
感到有些茫然。
前世有无数人为他而死,舍弃一切保护他。
因为爱他。
但,他没有保护过任何人,没有拼却性命也想保护的人。
他……不爱任何人。
君天宸忽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跟着温泅雪?
命运已经改变了。
他并没有在十四岁这一年,在君罔极的身体里醒来。
温泅雪和前世也不再相同。
已经没有留在这里的意义了。
他不再被束缚,可以自由去任何地方,不是吗?
君天宸走出去。
一路,没有任何人看到他。
就像,一个真正的孤魂野鬼。
漫无目的。
不知为何存在,不知为何而来,不知为何而往。
可是,前世他也是这样的。
不同的是,前世的他有身份,有停留的地方。
有陪着他的青梅竹马的温泅雪。
有许许多多爱他的人,不管他想不想要。
现在,都没有了。】
……
温泅雪睁开眼睛,静静看着窗外。
那只鸟重新扑棱着翅膀飞走。
君天宸说得没有错,他的确不是一般的鬼。
他的身上有真龙气运,皇帝金身。
只能驱,不能降。
温泅雪又闭上了眼睛。
这次,是真的睡着了。
……
……
“感觉怎么样?看到了什么?”
一个年轻的道长,端正跪坐着。
头戴青莲冠,身穿青色的道袍。
长眉入鬓,凤眼矜傲,面如冠玉。
正是长春观的观主,名震洛阳城的沈著道长。
在沈著对面,坐着一个十五岁的少年。
少年面容清秀绝伦,眉眼之间不染俗尘,他缓缓睁开眼睛,一双眼眸灵气逼人,一身云锦雪衣,暗织祥云仙草,望之恍若仙人。
正是九皇子,君霁泽。
“很模糊,整个世界都是红的,看到我像是一只鸟。”九皇子看向垂眸饮茶的沈著,“这是什么?”
沈著放下茶盏,对九皇子行道门之礼:“恭喜殿下,殿下果然聪慧,第一次试开天眼,竟然就已经窥见天机。即便在玄门之中也是绝无仅有的资质。殿下慧根不浅,确有仙缘。”
九皇子神色微凛:“窥见天机?那片红光代表什么?未来大燕国会陷入纷乱?”
沈著瞥了九皇子一眼:“并非如此。殿下对玄门知识还了解不够,有些东西须得徐徐渐进,待殿下的天眼开至九重,不用贫道解释,殿下就会明白自己看见的是什么。”
九皇子若有所思。
沈著道:“譬如孩童识字读书,一开始不必懂得意思,只晓背诵记得,假以时日,自然就会明白一篇文章的意思。”
九皇子望着他:“先生的天眼开至几重?”
沈著摇头:“天眼难开,即今为止,贫道所知能将天眼开至三重以上的,不过一只手之数。其中并不包括贫道。贫道资质愚钝,未有殿下万一,修炼至此,全凭一个勉字。”
九皇子微微一顿。
沈著此人素来倨傲自负,他若是一味夸赞自己,君霁泽还会抱着怀疑的想法,但,他干脆承认自己并无这个本事,君霁泽反倒有些信了。
“戌时将至,今日便到此为止。”沈著站起来。
九皇子:“送先生。”
戌时之前,九皇子就得闭门谢客,修闭口禅。
自从九岁那年,褚至真在宗学对诸皇子相面,对君霁泽批命,告诫他十六岁前入夜不可与人语,之后,容妃的母家李家、姻亲关系的杨家,九皇子党一众人都秉持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谨慎态度,一直遵循至今。
但,一味只是规避显然并不是最好的办法。
在褚至真名声大噪,宣帝几次信重后,九皇子派系的人也提议,蓄养一些玄门道士。
待褚至真离开洛阳,沈著高调发展长春观,九皇子也不免接触了这位大名鼎鼎,据说比褚至真更有本事的人。
沈著走后。
九皇子的伴读,李澄睿走了进来。
他一言不发,在纸上写字:此人如何?
九皇子亦提笔:深不可测。
李澄睿:殿下可是要学他的本事?
九皇子:再等等。
李澄睿:等什么?
九皇子:等他有求于我。
沈著是刻意来接近的九皇子,九皇子却还不知道沈著想要借助他得到什么。
故此,不必着急。
他们并不知道,
就在他们笔墨传书交谈的时候,在他们旁边,还坐着一个“人”。
黑色衮服,描着血勾勒的符篆咒纹。
推开的百叶门外,枫叶阵阵凋零,落日余晖洒下,天地晦明。
君天宸看了一眼对面的九皇子,前世,他的敌人。
皇子之间的仇怨很简单,无非为了相同的一把椅子。
但,比起刚愎自负的大皇子、狡诈阴诡的五皇子、心狠手辣的六皇子,君天宸最厌恶的,是这个表面看上去最风光霁月,一副无欲无求仙人之貌的九皇子。
君天宸漠然移开视线。
眼神深邃幽寂,望着那张写满字的纸。
——天眼?
——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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