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行渊很大方。
他当初说温泅雪只能选一个人, 但在温泅雪选了君罔极后,又从那些候选人里挑了五个送到温泅雪这里来,供他差遣。
“跟你说笑罢了, 哥哥怎么可能只给你一个人,这哪里够用?我不是还说了, 日后你可是要来帮我的, 像玄桅那样。”
行渊这样说着。
就像一个真正的好哥哥那样。
他看了一眼站在温泅雪旁边一言不发,眼里没有任何人的君罔极, 原本下意识要抬起落在温泅雪肩上的手,不知道为什么收回了。
就好像直觉告诉他最好不要这么做。
行渊作为月宗的阴主很忙,他没有耽搁, 叮嘱了温泅雪几句就走了。
“……盯着他们,随时向我汇报。”
队列里有人记起这道密令, 隐晦地看了一眼温泅雪和一旁的君罔极。
温泅雪敏感地回头望去, 从来纯稚的眉眼, 眼神一瞬的冷冽锐利。
那五个人穿着黑白色的统一制服,纷纷垂眸,眼观鼻鼻观心,看上去像是受过训练的,而不是随便从各处报名的人里找来的五个人。
无论那些人听命的是谁,都不会是温泅雪。
……
“你是什么人派来的?”
监牢里化名为末月的天衡终于等来了审问。
审问他的人叫令瑛, 天衡认得对方,这个人是行渊的左膀右臂, 曾经的职位是少司命, 现在行渊上位, 对方应该高升了, 怎么也是个祭祀长老。
双方都曾打过交道, 天衡不得不小心。
他被用过刑,做出内里虚弱恐惧表面佯装镇定的样子。
“我说了,大人能饶我性命吗?”
令瑛板着脸,毫无感情说:“那要看你说得东西有没有价值。说了有价值的,可以活。不说,只有死。”
末月苦笑。
在大牢的时候,天衡就已经想好把自己全然当作末月了。
末月收起笑容:“我是月宗的人,我的父母亲人好友皆是月宗之人,我自然效忠阴主。我所说之事,事关重大,唯有阴主本人可以听。”
令瑛皱眉,她冷冷道:“我看你是不老实,继续。”
她坐在外间的椅子上,这次再怎么刑讯,里面都没有声音了。
过了一会儿牢头出来低语:“看上去对方是真的打定主意了,再用刑恐怕性命不保。”
令瑛皱眉,对方死就死了,但她担心当真错过什么消息。
“等着,别让人死了。”
天衡昏了过去。
他不担心他们如何对他。
末月这个身份活着的话,于他有用,死了的话他可以顺势换一个身份,无论怎样发展,他都立于不败之地。
端看行渊这边怎么发展。
天衡唯一担心的是,末月这个人活着,却被一直关在牢里。
不久之后,令瑛再度提审末月。
这一次,令瑛站着,在她旁边的帘幕后面坐着一个人。
末月微微发抖,在昏死的边缘极力说着:“阴主大人,我有极为重要的消息,任何人都不能旁听。”
他的声音因为虚弱和挣扎,近乎失真。
行渊沉吟着,抬了下手。
令瑛和审讯的狱卒鱼贯而出。
行渊温雅淡淡的:“说吧,现在只有你跟我了。”
末月身上的白衣染血,在地上趴着,双手带着枷锁。
他极力仰头望着行渊:“尊主,天衡没有死。”
行渊正在喝茶,他对对方的话原本没什么期待,但在这一瞬他的动作顿住了。
他缓缓朝那个叫末月的人望去,面色和煦带着几分笑意,眼神却冷。
“你想活命没关系,只要你说了实话,我并不喜欢杀人,但若是让我知道你撒谎……”
末月慌乱:“在下所说句句属实。”
行渊站起来,手指拨开珠帘望着他,带着几分微笑道:“你怎么知道天衡没有死?”
末月吞咽了一下,镇定地仰望着行渊:“因为我就是天衡派来的卧底。”
行渊微微抬眉,不置可否:“继续说。”
末月:“天衡早就知道黑耀有反叛之心,但他十分想从黑耀那里探知一个秘密,于是在叛乱之前他布置了一系列计划,随后假装让自己被黑耀俘虏。”
行渊稍微起了好奇:“什么秘密?”
末月点头:“他想知道的秘密是——日宗为什么在十五年前绑架月宗的三公子,一个五岁的幼童?”
行渊的神情顿了一下,这个问题他也想知道。
玄桅至今追寻黑耀等人的踪迹,就是想要得知这些问题背后隐藏的机密。
末月显然很想活命,他不等行渊问,立刻就和盘托出自己所知:“我那一日也在现场,探听得知,三公子温泅雪身上隐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这个秘密关系到幽冥之地的未来。但更深层的秘密,我没有资格得知。我虽然不知,但黑耀定然是对天衡全盘托出了。”
行渊长眉皱起,但他素来心性沉稳,只道:“还有呢?”
末月咬牙:“两个人一番商谈后似乎达成和解,黑耀就释放了天衡,但还秘密监视着他,直到祭祀那一日。”
行渊看着他,从容不迫道:“祭祀那一日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清楚不过,你却说天衡没死。”
末月:“因为死的那个是天衡的替身!我之前说过,天衡在被黑耀俘虏前做过安排,他的安排有二,一是命我潜伏起来待命。二是如果黑耀对他下手,便让替身代之。最终结果阴主应当看到了,天衡死了可是现场却没有尸体,这怎么可能?定然是他使了金蝉脱壳之计。”
行渊眯了眯眼:“你就是因为没有看到尸体,便猜测他没死?觉得死的是替身?”
末月慌乱又肯定:“不,还有其他证据。我原本只是半信半疑,结果不久前半夜有人传递消息给我,命我参与三公子招揽下属一事。他说,以三公子对少主的情意,看到我这个有几分相似的替身一定会将我招揽在身边的。那封信无论口吻还是笔迹,都与此前的天衡一模一样。”
行渊顿时恍然大悟。
“这是他做得出来的事,看来他或许真的没死。”
只是,天衡怎么也想不到,玄桅会找来冥河之水喂给温泅雪。
行渊露出笑容,但突然想到温泅雪一系列的反常,以及他怀疑温泅雪在装失忆这件事,他的笑容敛起几分。
这个消息,行渊并不打算透露给任何人知道。
想想看,如果天衡知道温泅雪把他忘了,该是多么有趣。
末月在地上叩首,紧张郑重地说:“我是月宗之人,我绝不可能真的效忠日宗的宗主,当初天衡以祭祀的身份招揽了我为他做事,我一步错步步错,我愿意将功赎罪,只求阴主给我一个活命的机会!如果阴主不愿宽恕,只杀我一人,求阴主看在我说的这些情报的份上放过我的家人。”
行渊侧首望着他,悠然地说:“别担心,我不杀你,还会委你重任。”
末月脸色刷地苍白:“如果天衡知道我背叛了他,不会放过我和我的家人的。”
行渊抬眉:“怕什么,如果他觉得你背叛了你的家人现在就该死了,但至今还没有人动手,说明他也不确定,只要你想出一份说辞来让他相信你骗过了我,除非他本人在你面前,否则应当并不肯定你背叛了他。”
末月咬牙,点头:“天衡至今都未能出现,让属下接近三公子身边,很可能说明他现在麻烦缠身,无法亲至。属下愿意为阴主一试!”
行渊拍拍手。
退出去的令瑛眨眼睛出现在他面前。
“阴主。”
行渊:“给他准备一身干净衣服,仔细疗伤,阿雪那里的护卫还少一个,就让他过去吧。”
令瑛不解,但她毫不犹豫答应了。
末月叩首谢恩,低下头的眼睛里却缓缓沉下,露出属于天衡的神情。
行渊比他想的还难对付,不过,这一局暂且是他赢了。
行渊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对他跪地祈求的阶下囚,不是什么替身,就是天衡本人。
行渊看向跪地的末月:“如果天衡的人找来了,你从牢里出来这事怎么解释你自己去想,我不会帮你。他一旦有任何消息,第一时间通知我。”
“是!”
行渊顿了顿:“三公子那里,你可以照旧。”
末月露出不解。
行渊微笑冷冷地说:“你可以遵照天衡的意思,多余的话,不需要我来解释了吧。”
末月:“……是!”
——不对劲,行渊到底想做什么?他的意思是,末月可以以天衡的名义接触温泅雪吗?
——行渊不信任温泅雪,还是不信任末月?
——难道温泅雪失忆这件事另有隐情?
……
天衡来到温泅雪的雪斋时候,那五个行渊派去的护卫都在院外。
“几位大哥怎么站在门外?阴主不是派我们来保护三公子的吗?”
末月和天衡都是同样温文尔雅类型的,极具亲和力,只要想就能让大部分人放下戒备。
贾易叹口气,有些压不住的怨气和酸意:“三公子有人保护呢,哪里看得上咱们?”
天衡露出半真半假的意外,惊讶又了然:“难不成是那一日三公子亲自选定的那个人?”
贾易也认出了末月,这下着实是一惊,嘴上还说道:“可不是他吗?那个君罔极的,仗着生得一副小白脸的样子,得了三公子的亲眼,这段时间三公子只让他近身,同吃同住的,哪像什么护卫,我看是找……”
他说到这里,自知失言,戛然而止。
然后看着天衡装模作样叹气:“说起来,论外貌还是气度老兄你可比那个人强多了,我们看得真真的,那一日三公子分明是向你走去的,怎么就叫他给截胡了。”
天衡故意露出一丝苦笑:“我那一日也作此想,自作多情,还以为三公子在对我说话,这不心态失衡差点冲撞了主子,被好一顿责罚。”
那日的阵仗大家都看到了,现在末月毫发无伤出现在这里,有心人肯定会揣度他怎么被放出来的。
贾易笑道:“那你运气不错了,还能再被派到三公子这里来。”
天衡微笑:“我有几位亲戚,运气好能在主子那里说得上话,碰巧主人心情不错,便小惩大诫放过了。只是……”
他露出心疼的表情,摇头叹息:“算了,不说也罢。”
贾易等人却明白了,这个叫末月的人原来有后台,定是使了银子,原本冷眼旁观贾易和他说话没有搭理的其他人,顿时神情缓和,有心想和他交好。
天衡虽然生来贵胄,对于底下人的人心浮动却再清楚不过,他永远知道怎么以最简单最快的方式让别人信任他依赖他。
“……我们都是些糙人,人情世故不大懂,以后还望兄弟多多提点。”
天衡谦逊斯文地说:“大哥说的是,以后我们六个人的荣辱都牵系在三公子身上,谁犯了错其他人都得跟着受罚,自然是要互相帮忙互相提携的。”
几句话间,六个人俨然便以天衡为首了。
天衡摆出的亲和的神情微变,带出几分理所当然的自傲,他踏前一步:“那个叫君罔极的人虽然也是咱们一道的,但边地来的人,谁也不清楚家世来历,万一被日宗的人冒用身份对三公子不利,那可就糟了。”
他说着,已经率先踏入院中。
贾易迟疑:“可是三公子说没有他的令不准我们进去。”
说话间,天衡已经走进了数米远,其他人略一犹豫也跟着踏进去。
贾易顿时一愣,隐约意识到自己再也指挥不动这些人了。
在这之前,他才是隐隐的队长。
但天衡目不斜视大步走进去的气势,叫他心下微怵,只觉得对方和方才言笑晏晏的谦逊又不一样了,有一种他在别处见过的贵人的气势。
那是一种可以无所顾忌犯错,不在意后果的底气。
作为底层爬上来他断然没有的,他若是做错一个选择,可就是跌入万丈深渊。
贾易那点被夺了权的怒意顿时烟消云散,他沉默地跟在了后面。
天衡自然不会太在乎贾易这样的小人物,他微微沉着脸走进去,在靠近温泅雪所在的内院时候,略微一顿,整理了一下神情,缓步向里走去。
“护卫队末月,奉阴主之命,有事禀告三公子。”
这种事一般应该在内院外,让侍女进去通报。
但天衡对温泅雪的性格知之甚稔,他确信温泅雪不懂这些繁文缛节,直接一面亲自通传一面径直走到了内院。
他太久没有看到温泅雪了,这点时间也等不及不想等。
天衡望见温泅雪的那一瞬,脚下忽然停顿,眼眸睁大瞳孔却骤敛。
内院的草地上,温泅雪躺在草地上,枕着旁边人的腿上,像是睡着了。
温泅雪枕着的那个人,就是那个叫君罔极的青年,对方伸出手挡着月宗标志性的人造月亮,阻止阴灵的光照在温泅雪的脸上。
天衡失神。
温泅雪有多么讨厌光,讨厌在别人面前睡着,讨厌和人接触,没有人比相伴温泅雪五年的天衡更了解。
温泅雪极其没有安全感,他严重失眠,只有迫不得已的时候才会在药物的辅助下睡着,而即便是那种时候,他也蜷缩着身体不安着。
温泅雪怎么可能会在室外睡着?怎么可能会枕在别人的腿上?怎么会放心地舒展着身体,露出自己的喉咙和腹部?
怎么会,熟睡到自己出声也没能叫醒他?
温泅雪怎么可以,这么信任这个叫君罔极的人?
自己在牢里的这三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天衡温雅的面容浮现抑制不住的阴翳。
为什么他五年都没能做到的事,这个人三天就做到了?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