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想明白的那一瞬间, 天衡的手指下意识弹动了一下,又立刻克制了。
他急忙低下头,掩去瞳眸泄露的惊愕。
脑中飞快抓住那一线灵光。
——黑耀在误导行渊他们,让他们相信日宗想要刺杀温泅雪, 要温泅雪的命!
——但事实上黑耀绝不可能杀温泅雪, 因为黑耀害怕诅咒, 他根本不敢让温泅雪死, 他只能让天衡献祭温泅雪。
——所以, 黑耀这次大张旗鼓的刺杀行为目的只有一个:掩盖上次祭祀的事实。
天衡飞快地思索着。
献祭仪式后没有太阳升起,黑耀一定猜到了他没死, 也许还能猜到他就在温泅雪身边。
所以,黑耀大张旗鼓的无效刺杀行为是在对隐藏的自己传达一个讯息:黑耀不会对行渊泄露献祭神裔可以解除诅咒这件事。同时, 不会泄露温泅雪月神后裔的身份。
——黑耀是在和自己传达结盟的讯息!
结盟的内容就是, 双方均不得泄露献祭神裔可以解除诅咒,把这件事控制在他们两人之间。
因为, 如果行渊知道了这件事, 他会和黑耀一样,反过来让温泅雪献祭天衡, 然后他们掌控温泅雪,让月宗成为地上唯一的神使。
但可惜, 黑耀并不知道天衡已经把自己没有死这件事, 通过末月告知给了行渊。
“不是天衡, 看来是日宗想要温泅雪的命了。可是, ”行渊不紧不慢微笑道, “何以黑耀和日宗对温泅雪有这么大的执念和恨意?”
答案行渊已经从玄桅那里知道了, 但他还是对这个末月明知故问。
天衡低下头, 迟疑了一下, 温雅恭敬道:“末月曾听说,三公子和爻龛之死有关,上次险些当众杀三公子的时候,好像说了什么神谕罪人,具体属下便不清楚了。”
他猜,黑耀不想泄露温泅雪的神裔身份,就一定会放出这个谎言,就像黑耀当初欺骗自己一样。
行渊注视着末月,对方给出了和玄桅调查结果一致的信息,他态度缓和些许:“天衡联系你了吗?”
末月低首:“属下正想汇报,今夜刺杀发生的时候属下忽然收到了这个东西。”
他呈递上一张纸条。
行渊打开一扫,瞳眸微缩,上面的字迹果然是天衡的。
“他真的没死。”
天衡:不仅没死,还就在你眼前。
纸条上面只有几句话,询问末月是否已经取得温泅雪的信任,让他查清楚温泅雪失忆的前因后果。
行渊嘲道:“消息还挺灵通。”
他不由想到,除了这个末月,月宗内还隐藏着其他天衡安插的耳目。
行渊:“他有没有说,你如何传递消息给他?”
末月恭敬:“将回信置于风筝上,于子时放飞。”
这个世界在天衡献祭前,白天和黑夜一样的黑,但在高层仍旧遵循着十二个时辰的划分。
以滴漏等方式来计时。
行渊:“是个好主意。”
末月抬眼,问道:“属下该如何回信?”
他迟疑了一下,补充道:“若是胡乱编造,只怕引起天衡的怀疑。他不只有我一个消息来源。”
行渊:“你觉得这个答案,你需要几日时间调查得出?”
末月想了一下:“三公子失忆应当不是什么重大秘密,若是想要赢得天衡的赞赏和信任,这段时间我就应该已经调查出,只等他问了就立刻作答才对。”
行渊略微扬眉:“好,明日子时前我会将答案告知你。既然他已经开始联系你了,很可能暗处有眼睛在盯着你,这段时间你不用来我这边了。尽快取得他的信任。”
“是。”天衡后退着恭敬走出,转身后的那一瞬修长的眼眸压了一下。
很好,很快行渊他们自己就会将答案奉上。
他马上就能知道,他们到底对温泅雪做了什么,让他忘记了自己。
与此同时,在天衡身后的行渊在望着那张纸。
他还在想,黑耀为什么执着于刺杀温泅雪。
“现在月宗的宗主是我,为什么不改口献祭我?为了做实温泅雪是神谕罪人吗?”
这样一说逻辑是通的,但行渊还是觉得有些说不出的疑问没有解开,更觉这件事迷雾重重。
而能解开他疑惑的人,只有末月背后的天衡。
……
……
黑暗的屋子里,只放着一颗夜明珠。
温泅雪和君罔极头碰着头睡在大床上,像两个依偎着的小动物。
温泅雪搂着君罔极的脖子,脸上的笑容纯澈,好奇想要离他更近:“你喜欢下雨天吗?”
君罔极的手揽着温泅雪的背,低声淡淡:“不喜欢,雨水不舒服。”
所有的大猫都不喜欢水。
温泅雪笑了一下,一下一下抚摸他的头:“喜欢吃什么东西?”
“肉。”
回答的声音淡漠,和君罔极的神情一样,给人一种纯粹寂静的超然和温驯。
是专属于温泅雪的大猫。
温泅雪:“明天我做给你吃,我很会烤肉的。”
他怔了一下,明明毫无记忆,但却记得自己应该是很擅长的。
寒天之境那十年的流放,他一个人要活下去,总要学会很多生存技巧。
那些东西都融入本能,不是洗去记忆就会忘记的。
就像失去了记忆,人还会读书识字,会说话走路一样。
君罔极:“你想要想起来吗?”
温泅雪摇头:“那好像不是什么美好的非记得不可的事情。”
但是,他重新抱紧君罔极:“如果我把你忘记了,你要让我想起来。”
所以,君罔极是美好的非记得不可的吗?
君罔极:“嗯。”
温泅雪抱着他,最初是因为喜欢,因为没有安全感于是抱得格外的紧。
但就像干涸的植物,只要吸饱了水就会慢慢因为满足和安全而松懈下来。
温泅雪枕在君罔极的胸口,把玩着他的手指,想要了解他更多。
“你是从哪里来的?”
君罔极:“荒原深处,经过森林、沼泽,一片没有彼岸的大河,我在大河的深处。”
纯粹淡淡的声音,将温泅雪的脑海深处的梦境勾连到一起。
他睁大眼睛,纯真地说:“我梦到过。”
君罔极轻声:“不是梦,你来过那里。”
温泅雪好奇地说:“我是梦里来的吗?”
君罔极:“我不会做梦,是真的。”
温泅雪毫不怀疑:“是我的灵魂吗?”
君罔极:“是灵魂。”
“原来我们这么近吗?”温泅雪侧首望去,捧着他的脸,乌黑莹润的眼眸清澈晶亮,他小动物一样蹭过去,脸颊贴着君罔极的脸。
拥抱的姿势,像蔷薇的藤蔓缠着休憩的大猫。
和一开始不一样。
和最初厌恶任何人的肢体接触不同。
现在,温泅雪喜欢拥抱,喜欢来自君罔极的体温。
他伸着纤长的颈项,唇角亲触君罔极。
像一朵清甜的蔷薇花,纯稚可爱地去轻嗅、去蹭蹭路过他的大猫。
就像对方是他的糖果。
他没有说一句喜欢,但君罔极感到自己被他喜欢着。
那样满的,盛满世界的喜欢。
好像荒原布满春风,黑暗退却,天将破晓。
河水慢慢涨起,浸润干涸的土地,植物抽芽开花。
君罔极想,温泅雪应该是喜欢花的。
温泅雪:“你一直一个人在那片河里吗?”
“嗯。”
君罔极顿了一下,浅灰色的眼眸映着温泅雪。
温泅雪的眼眸里凝着水色,像欲滴未滴的夜色,好像下一瞬就会落下,又忍住了。
抚摸他脸颊的手,温柔怜惜。
君罔极抬手,手指很轻地拂过温泅雪的眉睫,一点水露在他的指腹。
他放在自己的唇上,感觉到泪水的味道。
君罔极:“不是开始。我感觉,更早之前我们就遇到过。”
温泅雪微怔,眉眼之间纯真的好奇:“很久我们就遇到过。是出生之前吗?在死亡之前吗?比我是我之前更早吗?”
君罔极躺着的姿势,向上去亲吻温泅雪的眼睛。
“嗯。”
他确定,在看见他之前,就在等待他了。
温泅雪闭上眼睛,像夜色里缓缓绽放的雪色花苞。
喜欢君罔极的亲吻。
像干净清冽的河水,像野外不冷的微风,让他像是在暖暖的草地、软软的云朵里嬉戏。
在他的爱意里玩耍。
他亲吻他,像寡言淡漠的猛兽嗅他的蔷薇。
像被饲养的大猫,小心翼翼亲吻他的饲养者。
温泅雪闭着眼睛,脸上带着笑意,是坠落河水的爱意和温柔,从每一寸神情里漫溢而来。
他睁开眼,下一瞬,河水却凝滞。
在黑暗之中,望见窗外站在那里,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的玄桅。
玄桅的脸上还挂着孩子气一样有些烂漫无邪的笑容。
但那笑容在黑暗的阴翳下,带着些许锋芒锐利,让人想起黑暗荒原里的一种狼。
他笑着的眼睛很亮,明亮却刺骨。
“哥哥,你在做什么?”
温泅雪第一反应,抱住背对着窗口的君罔极,阻止他回头望见窗外的玄桅。
就像任何人遇到危机,第一时间想要藏起的珍贵。
温泅雪望着玄桅,没有什么表情:“你在那里做什么?”
玄桅托着侧脸,皱了一下鼻子,好不委屈,撒娇一样笑着:“我可没偷看,是哥哥自己没有关窗户,我只是这么久没有见哥哥,回来以后迫不及待就来看看你。”
他就像个天真烂漫的少年,邀宠一样对温泅雪说着。
好像根本不明白自己方才看到的画面是什么意思。
但下一瞬,玄桅就下巴微抬,示意被温泅雪抱着,按着后脑不准回头的君罔极。
“他是谁?是哥哥的爱宠吗?”
温泅雪没有笑,神情没有任何变化,但他的眼神却错觉在那一瞬锐冷了几分。
寒箭一样射向玄桅。
他一向幽静无害甚至纯真懵懂,这个眼神让那张脸却又冷又美,却不知道是凌厉杀人,还是美丽杀人。
温泅雪:“你该回去睡觉了。”
玄桅又无声地大笑起来,笑容似乎要让眼中呈现出水汽一样灿然,撒娇着:“哥哥,好无聊,我们来玩吧。”
他像个笃定了孱弱的兄长拿自己没办法的混世魔王一样顽劣的弟弟,无伤大雅地放肆着。
被温泅雪抱着,压制着不许动的君罔极,一直温驯安静着,在那一刻他抬手轻抚了一下温泅雪绷紧的后背。
忽然,光影扭曲。
那颗房间里唯独用来照明的夜明珠,下一瞬飞出了窗口,砸到了窗棂上,发出一声吃痛声,顿时,打开的窗户合拢了。
屋子里一片黑暗。
窗外的玄桅鼻梁之下流出血,手中拿着一瓣碎了的夜明珠。
但他这次却没有撒娇,咧开嘴无声大笑着,眼神却冷,用甜腻无邪地声音,闷闷地说:“好吧,哥哥好好休息,我们明天见。我可不想惹哥哥生气呢。”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