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 倒也平静无波,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冬月。
天气渐渐转寒,在一个小雪天, 周悦雇了一辆马车, 带着白晨雨和徐青萝, 来到了繁华的大梁京城。
三人在客栈里住了几天, 周悦托付的田宅牙行,就帮周悦找到了一间两进的小院子,院子位于一条胡同深处, 胡同里面住了十几户人家,大部分都是些富裕商贾, 还有两位六品京官,很是安静。
周悦花了十五两银子,从一名告老还乡的六品京官手里租到了这间两进的小院子,顺便把院子里的两名嬷嬷也雇了下来, 院子虽然不大,但是十分清静,院子中间还有两棵郁郁葱葱的大槐树。
白晨雨对这个院子十分满意, 徐青萝更是非常喜欢,还说等来年槐花开了, 一定要做槐花鸡蛋饼给周悦尝尝。
安顿下来之后,周悦一边调养身子,一边卖些药材, 偶尔还会帮附近的商贾小吏们开几副汤药, 卖几丸普通丹药, 白晨雨负责收集药材, 徐青萝负责跑腿送药,渐渐略有了一些声誉。
就这样休养了一段日子,周悦觉得身子好了些,白晨雨也稍稍放心了,但还是经常弄一些灵药回来,什么千年山参啦,什么化形茯苓啦,逼着周悦服用,还不许周悦炼丹,免得又损耗了身子。
这天下午,阳光明媚灿烂,苍穹碧蓝如洗,是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白晨雨和徐青萝都不在家,周悦喝了一盏汤药之后,坐在书房窗前发呆。
他望着窗外灿烂的阳光,心里忍不住有些痒痒的,索性站起身来,披了件貂领锦袍,想出门打探消息。
走出胡同不远,就是一条热闹的大街,今日阳光正好,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周悦东张西望,沉郁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街头有座两层高的茶楼,高高挑出的青色招子上面,写着“聚仙楼”三个绣金大字。
周悦忍不住暗暗吐槽,果然在小说里面,八成客栈都叫悦来客栈,八成茶楼都叫聚仙楼,不过这种茶楼正是三教九流聚集的地方,各种乱七八糟的小道消息最多。
他沉吟片刻,抬脚进了茶楼,刚刚进门,小二就热情地迎了上来“客官,喝点什么”
周悦淡淡道“来一壶湖州香片吧。”
小二高声道“好咧客官您先坐,马上就来”
周悦点了点头,寻了个靠窗的安静位置坐了下来,他望着窗外明媚无比的灿烂阳光,熙熙攘攘的热闹人群,想起了多年前带着顾雪城来到京城的情形,一时间思绪万千,只觉得恍如隔世。
那时顾雪城才十八岁,还是个单纯俊美的少年,白晨雨才十四岁,还是个可怜兮兮的小倌周悦摇了摇头,不再去想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端起桌上那盏香片茶,轻轻抿了一口。
茶水有些微烫,入口略微苦涩,正在此时,他听见隔壁桌传来一阵高声议论。
“你们听说凌霄城的事了吗东海剑派长老纠结了几个门派上门挑衅,想抢凌雪仙尊那柄赤霄剑”
周悦微微一愣,不留痕迹地瞟了隔壁桌一眼,隔壁桌坐着几名穿着考究的凡人,不过京城龙蛇混杂,很多凡人也有一些消息渠道。
一个人讶异道“东海剑派好大的胆子,竟敢去凌霄城抢东西”
另一个人叹了口气“凌雪仙尊在的时候,自然人人毕恭毕敬,可是如今凌雪仙尊已经失踪快一年了,所谓人走茶凉,有些人自然开始肆无忌惮了。”
“是啊,凌霄城守着问剑谷,问剑谷可是传说中的上古战场,灵气浓郁至极,四大法宝之一的赤霄剑又没了主人,还有那些数不清的天材地宝没了凌雪仙尊的凌霄城,简直就是块肥肉,人人都想咬一口。”
“可是凌霄城不是还有陆子霖、林思韵他们吗”
“东海剑派人多势众啊,据说这次他们出动了五位闭关长老,里面有三个八转金丹初阶,还有两个七转金丹大圆满,陆子霖和林思韵都受了重伤,才勉强保住了赤霄剑,保住了凌霄城的颜面。”
有人愤愤道“要是凌雪仙尊还在,岂容东海剑派如此嚣张”
听到这里,周悦忍不住问道“几位兄台,顾凌雪仙尊还没有消息吗”
一人叹道“是啊,一年多了,一直杳无音讯。依小弟猜测,或许已经陨落了,也未可知。”
“听说凌雪仙尊进了问剑谷,想要修补封印,结果被魔修围攻而亡。”
“我怎么听说是没了修为,没脸再留在凌霄城,自己走了”
周悦心里自然明白,顾雪城只是闭关了,但也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出关,估计至少也要一两年吧,顾雪城出关之日,便是天下震动之时。
隔壁桌又聊了一会儿修真界的事情,不过近日修真界没什么大事,除了某些门派觊觎赤霄剑之外,就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们聊了一会儿之后,又开始聊皇宫的事情。
有人神秘兮兮道“你看见街头的皇榜了吗”
“什么皇榜”有人疑惑道。
“小弟听说,宫里那位荣贵妃得了怪病,太医们全都束手无策,就连国师都没有法子,皇上只好张榜求医。”
“什么怪病啊”有人好奇道。
“这我哪儿知道啊,皇榜上也没细说,毕竟是宫里贵人的事情,谁说得清楚。”
“我倒是略知一二。我老婆娘家的三表妹在宫里的浣衣局洗衣裳,有天晚上,她偶然听见送衣裳的小宫女们聊天,说荣贵妃怀了个鬼胎,把人都吸干了。”
“鬼胎竟有这等事情”
“嘘,莫论皇家事,小心隔墙有耳。”
“哈哈哈,喝茶,喝茶。”
鬼胎周悦眨了眨眼睛,如果牵扯到妖邪魔物,这种事情太医院自然解决不了,自己倒是专业对口。
他抿了一口香片茶,暗暗沉吟起来。
顾雪城并不知道白晨雨是九转金丹资质,再加上自己为了帮他凤凰涅槃,拿走了很多辅助结丹的灵药,从顾雪城的角度思考,他一定会以为自己带着白晨雨,找了一处灵气充裕的地方,炼制各种灵丹妙药,给白晨雨稳定境界,帮他完全控制九转金丹。
所以,周悦反其道而行之,并没有去那些灵气浓郁的山脉隐居,也否决了白晨雨所说的,直接控制一个拥有灵脉的门派,而是带着白晨雨和徐青萝,在最繁华的京城躲了起来,大隐隐于市。
而人间最安全,最不容易被怀疑的地方,又是什么地方用现代的话来讲,自然是体制内。
周悦轻轻抿了一口茶,竖起耳朵,细心听着隔壁那桌的八卦,听了一会儿,他基本确定了,荣贵妃确实惹上了某种邪物。
只要自己能治好荣贵妃的鬼胎,那么做个挂名太医,是非常容易的事情,有了皇室人脉,再编造一套完整的身份,把白晨雨和徐青萝说成自己的表弟表妹,这样,自己就从一名十分可疑的散修,变成了拖家带口的太医。
顾雪城绝不会想到,自己为了躲他,竟然能做到这个份儿上。
周悦打定了主意,放了一小块碎银在桌上,而后离开了茶楼。
他走到街头,墙壁上果然贴着一张明黄色的皇榜,但上面只写了寥寥数语,并没有说清楚病人的情况,不过荣贵妃是宫里贵人,又是皇室女眷,还牵扯到鬼胎这种事情,皇榜自然不会说得太仔细。
周悦眯了眯眼睛,轻轻揭下那张皇榜,卷起来揣进了衣袖里。
这时,日头已然西斜,天色渐渐阴沉下来,一阵寒风迎面刮来,周悦忍不住激灵灵地打了个寒噤,他是七转金丹,以前从来不畏寒暑,可是自从那三次双修之后,他竟然开始怕冷了。
真是不中用啊。周悦无奈地摇了摇头,紧了紧锦袍领口,慢慢往回走去。
刚刚走进院门,白晨雨就急匆匆地迎了上来,他一边给周悦披上一条厚实的毛领披风,一边埋怨道“我弄了些上好的千年雪莲回来,正让青萝给哥哥熬雪莲银耳羹呢,哥哥跑哪儿去了该不会又去买炼丹药材了吧你如今身子虚弱得很,这段日子千万不要炼丹了,赶紧进屋里避风。”
周悦被他搂着往卧房走,只能无奈道“在家里闷久了,出门随便逛逛,我多大的人了,还要你操心还有,这世上最好的千年雪莲,都种在京郊碧云寺的千年池里,你又是怎么弄来的”
白晨雨说漏了嘴,眨了眨漂亮的眼睛,随即嘴硬道“苦真那个老王八蛋,不知道祸害了多少稚龄童儿碧云寺出了这样的老畜生,我取他们一些雪莲又有何妨”
“”周悦无话可说。
他心里忍不住暗暗叹气,虽然白晨雨最近的黑化值很平稳,一直保持在70左右,发现自己生病之后,也不再动手动脚,但是这种理不直气也壮的神逻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掰得过来。
白晨雨如今是九转金丹,他出入碧云寺、烟波楼这些门派简直易如反掌,再这样下去,早晚把别人的天材地宝给搬空了,罢了,下次还一些药材给碧云寺吧。
不一会儿,徐青萝便端着一盏热腾腾的雪莲银耳羹走进了卧房“先生,你脸色好差,赶紧趁热喝了吧。”
周悦不忍拂了小姑娘的好意,只得浅浅啜了一口,味道果然软糯清甜“嗯,味道很好。”
喝了两口雪莲银耳羹之后,他终于感觉身上暖和了些,脸上也有了血色。
此时天色渐晚,窗外北风呼啸,白晨雨柔声道“哥哥脸色不大好,今日早些歇息吧。青萝,给哥哥铺床,再加床毯子。”
徐青萝手脚十分麻利,很快就为周悦铺好了床,铺好床之后,她又拍了拍荞麦枕头,忽然微微一愣“先生,你你有白发了。”
徐青萝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细细的手指头拈着一根长发,那长发近乎雪白,在烛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先生,这”徐青萝虽然不完全了解周悦,但她也隐隐知道,周悦和白晨雨不是普通人,应该是传说中的修士,而且周悦虽然身型瘦削,但容颜年轻俊雅,看起来最多二十五六岁,怎么会有白发
白晨雨明显有些紧张“怎么可能”
周悦怔然望着那根雪白长发,一颗心缓缓沉了下去,脸上却露出若无其事的笑容“我梳头的时候从来没有发现过白发啊,可能是打扫房间的嬷嬷留下的罢。”
徐青萝放下心来“哎,是我犯傻,先生这么年轻,怎么会有白发呢”
白晨雨却不像徐青萝那么单纯,他轻轻撩了撩周悦耳畔的发丝,但并没有看到一丝白发,心里才悄悄松了口气。
是啊,修士青春永驻寿元绵长,出现白发是油尽灯枯的征兆,哥哥是七转金丹修士,又如此年轻,虽然最近有些郁结于心,但怎么可能油尽灯枯
徐青萝铺好床铺之后,又执意给周悦灌了个黄铜汤婆子,金丹修士其实并不需要这种东西,但周悦并没有拒绝,因为最近这段日子,他真的很怕冷。
白晨雨回到卧房,想着那根雪白的长发,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他坐在书桌前,从芥子袋里拿出了一堆东西,一一摆在书桌上,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着。
左边是一大堆天材地宝,都是最近这段日子,自己从其他门派或偷或抢得来的,还有一些是杀了凶兽之后,得到的蛇胆、虎骨之类的药材,如今看来,哥哥的身子还得继续补下去。
天材地宝旁边,还放了三件东西。
第一件东西是个小木盒,里面放着五枚八转金丹;第二件东西是个紫铜小钵,正是观慧的炼魂钵;第三件东西是一枚小小的黄金日晷,是挖丹那天晚上,自己趁哥哥不注意的时候,从顾雪城身边捡来的。
炼魂钵他试用了几次,勉强可以操纵,但乾坤晷却十分古怪,最多只能控制一个时辰之内的事情,而且还不稳定,不能随意使用。
白晨雨抚摸着那枚黄金日晷,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心里有些惆怅。
倘若传说是真的就好了,倘若九转金丹可以让乾坤晷认主就好了,那样自己就可以逆流岁月,回到哥哥还没有遇到顾雪城的时候,自己可以得到哥哥全部的爱,哥哥也不会郁结于心,伤了身子。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九转金丹就能让乾坤晷认主,那么顾如海、顾雪城早就让它认主了,又哪里轮得到自己。
以前闲聊的时候,哥哥偶然提起过,曾经设计换了顾如海的乾坤晷,顾如海以为可以回到二十年前,所以误杀了自己心爱的人,或许这乾坤晷是不祥之物。
白晨雨望着那枚纯金打造的小小日晷,轻轻眯了眯眼睛,也罢,不去想那些虚无缥缈的事情了,反正哥哥迟早都是自己的,自己只需要耐心地等下去。
最近这段日子,哥哥对自己的态度明显好了许多,偶尔也有了笑容,也许要不了多久,哥哥就会慢慢接受自己了。
据说生病的人比平日更加脆弱,哥哥最近身子不好,自己或许可以试着像以前那样,厚着脸皮撒娇讨好,让哥哥渐渐心软,毕竟,哥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
至于那个失踪的顾雪城,自己也不用太过介意,就算他天赋异禀,再次结成了九转金丹,找上门儿来报复,自己手中还有炼魂钵和乾坤晷,足以让他吃不了兜着走,更不要说从自己手里抢走哥哥。
白晨雨仔细琢磨了一会儿,觉得眼下的情况应该没有问题,便把药材和法宝都收了起来,上床歇息了。
夜色渐深,周悦躺在床上,听着窗外呼啸的北风,渐渐觉得手脚冰凉,忍不住蜷缩起来,搂紧了怀里滚烫的汤婆子,才觉得稍微好了一些。
他想着那根雪白的长发,想着空空荡荡的丹田,想着千疮百孔的经脉,想着那颗暗淡无光的七转金丹,胸口微微有些发闷。
可能自己真的时日无久了罢。
不过,反正完成任务之后也要回去,多活两年、少活两年,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周悦努力安慰自己,但想着自己渐渐油尽灯枯,说不定还会死得很难看,还是有些黯然。
他勉强驱散那些沉重的情绪,又像前些日子那样,努力从丹田里抽出一丝残余的灵气,缓缓滋养着破破烂烂的经脉,但效果还是和往常一样,并不算好。
他本来就只是七转金丹,帮顾雪城承受了三次心境试炼的伤害之后,他的丹田和经脉都是一片狼藉,根本没法修复,他如今还能像普通人一样行动自如,已经很不错了。
周悦发了一会儿呆,只好接受了这个事实,又勉强调动灵气,试图修复身上那些痕迹。
这三次双修,顾雪城都是稀里糊涂的状态,并没有怎么怜惜他,每次都在他身上留下了不少痕迹。
前两次还好,顾雪城没了金丹,只是个普通人,留下的痕迹并没有从灵体带到身体,可是最后那次,或许因为在双修途中,顾雪城那枚十全金丹已经渐渐成型,留下的痕迹仿佛烙印一般,直接从灵体带到了身体,还一直无法消散,看起来几乎有些触目惊心。
周悦努力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什么效果。
他灵气本就十分稀薄,很快就觉得精疲力竭,只能叹了口气,骂了两句脏话,无可奈何地放弃了。
他呆呆望着漆黑的帐幔顶部,苦中作乐地想,还好不是现代社会,自己完成任务死翘翘之后,不用被法医脱光光做尸检,不然身死之后,还要再社死一次,那也太悲催了。
想着这个并不好笑的笑话,周悦勉强翘了翘唇角,继续自我安慰,反正自己再也不会和别人裸裎相对,做那种极尽亲密的事情了,如此一来,自然不会有人发现他的窘境,他又何必费力去修复这些痕迹
反正都要死翘翘了,还不如留着那力气,多吃几顿好的。
不管是千疮百孔的经脉,还是残破不堪的身体,都只是他一个人的秘密,他会把这些秘密带进坟墓,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至少他从外表看起来,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散修,而不是一个身为兄长,却心甘情愿做了炉鼎,轻易亏空了身体,早早白了头发的大冤种。
自己死了之后,看起来也只是因为心情郁结,身子虚弱,最后油尽灯枯而已,所谓郁郁而终,听上去似乎还挺有逼格的,不至于太拉胯。
周悦佯装轻松地自我安慰了一会儿,但心里还是有些难受,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转移注意力,不再去想自己悲催的身体,转而思考起了系统任务。
再过两天,自己就去为那位荣贵妃看病,解决掉那个“鬼胎”,然后获得一个挂名太医的假身份,在京城好好安顿下来。
从此以后,他要尽量躲着顾雪城,认认真真把任务做完,把白晨雨安置好,然后离开这个书中世界,再也不回来。
他要回到现代社会,做一个平平凡凡的普通人,照顾好小铃和姥姥,过以前那种平淡幸福的生活。
也许他还会去上班,只是不用那么辛苦,不用苦逼地996,也不用再讨好那个冰块脸上司,他有两万多积分,他可以还清房贷,过一些正常的好日子。
周悦竭力不去想顾雪城那张冰冷俊美的面孔,不去想自己残破不堪的身体,而是努力想着完成任务后的系统奖励,想着终于可以给自己放一个长假,宅在家里看看网文,玩玩游戏,喝喝奶茶,胡吃乱塞一些垃圾食品。
最后,他想着姥姥慈爱的温柔面孔,想着周小玲顶嘴的叛逆模样,嘴角忍不住微微翘起,终于慢慢沉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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