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罪, 我认罪你不要过来啊啊啊啊啊”
“”
“”
眼看着凡间一片鸡飞狗跳,世子鬼哭狼嚎,镇国公铁青着脸大喊“放开我儿子”, 仙界观众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太惨了。
惹上这位聂姑娘,实在是太惨了。
惨得阮轻罗都忍不住别过脸去, 唯恐自己再多看一眼,就会不顾形象地爆笑出声。
在这片寂静中,镇国公他爷爷, 他爷爷的马仔,他爷爷的副官,他爷爷的上司辰星殿所有人的脸, 都跟着一起绿了。
上一句话只是陈述客观事实,并不是在骂人。
“他爷爷的这也太爽了, 还有这种好事”
这才是骂人。
太阴殿几个小仙官年轻气盛,又不像暮雪尘一样沉默寡言, 当场就痛快淋漓地骂出了声
“这些王八羔子,仗着有清玄上神撑腰,在凡间为所欲为, 这下可算是遭报应了”
“岁星殿管天象的人呢来了吗愣着干什么, 降天雷劈他们啊聂家小妹这么刚,还不得给她渲染一下气氛”
“叫什么小妹, 那是咱聂姐。就她这功劳,回头得连升三级吧。”
“你们才是,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将这一幕录下来,以后一天回放七八轮, 我能多吃三碗饭”
“大家都是神仙, 张嘴喝风就够了, 吃什么饭啊。看了这场好戏,我一天能多砍三个败类的脑袋”
“砍砍大个的”
清玄“”
太阴殿这群小崽子,没大没小没尊没卑,一见他倒霉就开始鼓掌起哄,当着他的面都敢大放厥词。
再让他们说下去,怕是连坟地都给他安排好了
关于这一点,其实是他想多了。
太阴殿从来没考虑过给他安排坟地,只想在他坟头蹦迪。
“”
眼见大势已去,清玄艰难地开合了一下嘴唇,试图挽回局面
“即使即使蛊虫确实与金家有关,也未必就是舞弊的铁证。说不定,是在其他场合,意外遭遇”
老实说,这话扯的,就连他自己也听不下去。
对于金仙君背地里的小动作,清玄上神从来都不是一无所知。
他知道,但他不在乎。
金仙君是他忠心耿耿的下属,指哪打哪,从无二话,而且一直对他俯首帖耳,舔得十分用心,早已在他这里赚到了充足的好感度。
凭着这点好感,要他为金仙君的舞弊行为遮掩一二,自是绰绰有余。
在清玄看来,他的“好下属”如此尽忠尽职,劳心劳力,不过是安排几个小辈上天,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水至清则无鱼,谁还没点私心
如果聂昭得知他的心理活动,大概会说“这条鱼在清水里活不下去,不如我们把它烤了吧”。
但聂昭不知道,同时又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堵住了清玄为金家辩护的嘴
“我知道,各位一定心存疑虑。”
“你们可能会想,说不定,世子只是在哪里意外接触到蛊虫,没有直接参与舞弊”
“所以,我还有第二项证据。”
在她开口之前,世子已经被巨蚂蝗满怀热情地一圈圈缠住,恶狠狠嘬了好几口,脸盘白中泛青,糊满了鼻涕眼泪和油津津的汗水,几乎没个人样。
再这样折腾下去,故事标题只怕要从仙君坐牢变成狂蟒之灾,因此聂昭宽宏大量地收了手,将蛊虫重新封印起来。
这一次,她亮出的“证据”是一份试卷。
确切来说,是当年世子递交到仙界,融入他鲜血、载有他成绩,让他在仙试中一举夺魁的试卷的扫描件。
时间紧急,雪橇三傻来不及从仙界取回原件,便用灵力记录了符纸中的内容,远程发送给聂昭。
聂昭将这份扫描件交给两名仙官一一验视,确认无误后,方才转向汗流浃背的世子道
“世子,假设你当年未曾舞弊,亲自写出了这份答卷。那么,如今我再考你一次,相同的问题,你应该也能给出相差无几的回答吧”
世子“”
答个鬼啊
他早已被蚂蝗吓破了胆,面如土色,嘴唇颤巍巍抖个不停“我,我”
“胡闹”
镇国公急不可耐地打断道,“我儿被你折磨成如此情状,如何还能答题聂仙官,你休要欺人太甚”
聂昭委婉道“为了自证清白,我相信世子会努力的。而且,他若真有七步之才,即使刀斧加身,想必也能泰然处之,对答如流。”
世子“”
镇国公“”
神特么七步之才,他能有七岁之才就不错了。
而聂昭已经开始念题
“第一题。上古时代,八荒大地本为一体,后因魔族动乱而分离。各洲皆有秘境保存上古遗迹,请列举其中三处,简述进入秘境的方法。”
“第二题。离洲盛产灵草,以生在湖底的烟歌草入药,可以治愈多种顽疾。请简述其药性和药理,并写出治疗寒血症、迷心症和暴食症的药方。”
“第三题。巽洲又名泽国,共有大小水脉三百二十七条。请画出水脉分布图,注明巽洲主要修仙门派所在,简述水脉与门派选址之间的关系。”
“第四题。巽洲最南端有一小国,历经战火摧残后百废待兴。若你执掌朝纲,将从何处着手请简述三条行之有效的措施。”
“第四十一题。古书有云,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矣,未闻弑君也。请简述你对这句话的看法。”
“第四十二题。古书有云,敬顺之道,妇人之大礼也。请简述你对这句话的看法。”
“第四十三题”
“”
对世子来说,考试几乎和报菜名没什么两样,报菜名他至少还能听懂,因为他吃的多。
至于这些考题
什么泽国什么遗迹什么阉割草
这名字也太凶残了吧
世子冷汗如雨,两眼翻白,半天没能吐出一个字来,强撑着最后一点精神嗫嚅道“我我太累了,脑子转不动”
“诚儿”
镇国公心中大恸,毕竟这是他的独子,是他那条宝贵子孙根的延续,“太医,快宣太医带诚儿回去休息”
出乎他意料的是,聂昭非但没有阻拦,反而大度地一挥手“国公放心,这一次,令郎会休息很长时间。”
镇国公面色一僵,回过头警惕地打量着她“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
聂昭好像完全对他们父子俩丧失了兴趣,目光冷冷淡淡地一扫而过,半秒都没有停留,“我只是在想,这些问题世子答不上来,我可以找个人帮他。”
“秦姑娘,你说呢”
“我”
秦筝反手指向自己,眼中有一闪而过的错愕,“我只是个落榜生,要在仙官面前作答,未免班门弄斧哎呀”
话音未落,她只觉背后被人轻轻推了一把,有些错愕地回转头去,却见女鬼琉璃不知何时现了形,正寒着脸站在她身后。
“啰嗦什么还不快去。”
琉璃紧绷着一张毫无血色的俏脸,冷冰冰瞪视着她,却并不显得瘆人,反而有种“爱之深,责之切”的严厉。
“机会就在眼前,你还没试过,怎么知道自己不行你可知道,世上有多少人,到死都等不来这个机会”
与此同时,聂昭也通过传音向秦筝说道
秦姑娘,我不能一直陪在你身边。
没有我护送的时候,我希望你把握好每一个机会,向所有人展示自己的价值。就算你是真金,如果一直埋没在黑暗里,也没人会看见你的光亮。
我知道,你已经足够努力地锤炼自己了。你只是需要一点光。我虽然不是太阳,但此时此刻,我可以做照亮你的炬火。
接下来的路,就要靠你自己走了。
“”
人非圣贤,秦筝再怎样坚强,终究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在日复一日的孝道洗脑之下,在家族和权贵的围追堵截之下,她也会恐惧、不安,自我怀疑,会反思自己是不是太任性,太贪得无厌,太想要那些“不该想的”。
要不是家中还有位慈爱的嬷嬷,手把手悉心教导她,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重复“你没有错”,她未必能坚持到今天。
嬷嬷回乡探亲以后,她原本以为,自己一个人什么都做不成。即使孤注一掷从家中逃跑,也不过是徒劳的垂死挣扎。
那一日的飞舟上,被“未婚夫”追上的时候,她险些就要绝望了。
幸好,我遇到了聂姑娘。
没错,无论别人怎么说,怎么想对我而言,嬷嬷和聂姑娘就是太阳。你们救了我,我不能让你们失望。
在聂昭的鼓励之下,秦筝眼中的顾虑和迟疑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她每次挥笔时潇洒自信、眉目飞扬的神情,仿佛天下无处不可去,无事不可为。
“好。既然如此,那我就献丑了。”
在象征震洲最高权威的金殿之上,在诸天仙神的注视之中,少女螓首微抬,嗓音清朗,如春水中流冰相碰。
“八荒大地共有上古秘境十一处,其中以离洲的鸿蒙秘境、乾洲的太初秘境和巽洲的启元秘境最为著名。若要进入鸿蒙秘境,须禀明天帝,再由五位上神合力开启封印”
“使用烟歌草的药方,据我所知共有三十七种,其中针对寒血症的是”
“巽洲水脉,以百花江、五彩河为干流,其下又有支流七十二条,次支流二百五十三条”
“”
“古书云敬顺之道,妇人之大礼也,或出于一片拳拳关爱之心,但私以为,天下女子不可盲从。人生于天地间,皆当心怀敬顺之道,却不是臣子一味敬顺君王,妇人一味敬顺父兄和丈夫,而是敬当敬之人,顺当顺之义。”
说到这里,秦筝再也克制不住内心汹涌的感情,嗓音微微颤抖,眼眶中隐有泪光
“至少我是这样想的。”
“说得好啊。”
聂昭在一边用力鼓掌,边鼓掌边放声笑道
“天、地、君、亲、师,天地不仁,尚可翻覆,又遑论凡人哉”
“”
仙界与凡间再一次同时陷入沉默,凝滞的空气好似一张大网,从四面八方压迫过来,直逼得人透不过气。
不仅是因为聂昭离经叛道的发言,更是因为
“这位秦姑娘说的,和去年这份试卷上的答案,一模一样啊”
“可是,这分明是状元的”
““那当然。””
聂昭面对两位惊疑不定的仙官,阮轻罗面对仙界一片黑压压的人潮,同时面带笑容,又含着一点尖锐的怒意开口道
““因为,那本来就是她的试卷。””
因为秦筝,本来就是去年的仙试榜首。
她才是仙界千淘万漉,吹尽狂沙,从茫茫人海中筛选出的真金。
然而,在辰星殿把持之下,那篇“敬当敬之人,顺当顺之义”的慷慨陈词,被记到了一个不学无术、欺男霸女的废物名下,成了他人生坦途中一块不起眼的垫脚石。
而这个废物,甚至还企图在东窗事发之际强占秦筝,以“敬顺之道”压她服软。
多可笑啊,聂昭想。
“我的试卷”
秦筝花了一点时间消化信息,整理混乱的思路,然后才慢慢明白过来。
意识到真相那一刻,她先是惶惑、震惊,接着逐渐回想起父母和兄长的所作所为,悲愤如同潮水般填满胸臆,化为热泪夺眶而出。
“你们,竟然”
“是你是你,和我爹、我大哥一起,偷走了我的试卷”
“你用我的成绩进了书院,还想借此飞升”
“秦姑娘,你听我说。”
世子抽动着两颊赘肉,勉强堆出个假笑来,“其实,我本来是打算娶你的。夫妻之间嘛,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我成仙也会带着你”
咣
世子话音未落,秦筝便咬紧牙关,双手搬起那把雕花木椅,朝向他头顶狠狠砸了过去
“你该死”
她恨声道,泪眼中有明亮的怒火灼烧,“你们这些食人血肉的蛆虫,全都该死”
“你”
眼看世子被砸得仰天而倒,镇国公心痛到无法呼吸,正要挥手令左右上前,却只觉颈间骤然一紧,整个人都被聂昭用天罚锁拽下台阶,和他儿子一样骨碌碌一滚到底。
他头顶装饰华美、象征权势与尊荣的金冠落了地,一路滚到聂昭脚边,被她漫不经心地一脚踏住,就像踏住金家不可一世的滔天气焰,也踏住了他们全家的命运与脊梁。
“如何,现在你可知罪了”
聂昭弯下腰来看他,笑意似春水浸入眼底,又似春花开在双靥,当真是一副“这个女人不是人,九天仙女下凡尘”的好模样。
各种意义上都是。
“哦,我只是礼貌性问一下,你不知罪也无所谓。证据齐全,环环相扣,就算你抵死不认也一样得上路,我还能以抗拒从严的名义多砍你几刀呢。”
“加油啊,贪赃枉法的老伯伯。你可一定要坚持到底,千万不要认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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