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奠

小说:我送仙君蹲大牢 作者:川上羽
    “当年老爷身负重伤, 您厌恶他拈花惹草、风流成性,吩咐我给他下了虎狼之药,方才导致老爷终身不举啊”

    身负重伤。

    虎狼之药。

    终身不举。

    魏震华虽然老朽, 但年轻时也曾叱咤风云,到底比他儿子多几分江湖经验, 不至于把大肠当大脑用, 里头除了排泄物之外空空如也。

    话赶话说到这一步,即使他被剧毒折磨得痛不欲生,也能听懂姨娘的言外之意。

    是

    是楚清涟

    一直都是楚清涟

    他自以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给足了正室尊荣”的元配夫人, 早从数十年前开始,就指使姨娘给他下药,一心一意要他羊尾

    而他的姨娘, 他百般宠爱、日夜缠绵的美人儿, 竟然帮着楚清涟给他下药

    那可是他的后宫,他的姬妾, 依附他生长的菟丝花

    结果到头来, 在他和楚清涟之间,这蠢女人竟然选择了后者

    她究竟知不知道,谁才是她一辈子的倚仗

    楚清涟算什么一个不受宠的当家主母,至多就是不磋磨她, 又能给她几分恩宠、几分尊荣

    她简直就是疯了

    魏震华自以为风流多情, 一心享受集邮收后宫的快感, 从来不将后宫的想法放在眼中, 冷不丁挨了这么一套连环绕背十八刺, 险些被当场送走, 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连毒发之苦都忘了。

    自从他羊尾以后,姬妾们待他便不如往日一般热切殷勤,他都知道。

    有几个年轻姨娘不太安分,常与府中下人打些眉眼官司,他也知道。

    但大老婆和小老婆串通一气,合起伙来干碎他的戟儿,这种事他根本想不到啊

    这超出了种马文男主的理解范畴

    种马文男主的戟儿,那是一根多么金贵、珍稀、人见人爱的擎天柱啊

    怎么可能有人想干碎它

    魏震华觉得匪夷所思,而且不可理喻。

    “楚你”

    他鼻翼张大,嘴唇颤抖,枯瘦的胸膛剧烈起伏,好像一口行将报废的破风箱。

    他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喉头早已僵硬,只能发出推动锈蚀铁门般的“咯咯”声。

    在垂死挣扎的痛苦中,在满腔悲愤的支撑下,他拼了老命抬起白发苍苍的头颅,瞪大布满血丝的双眼,企图用目光杀死楚清涟。

    楚清涟低头迎上他充满怨毒的目光,也从最初的震惊中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处境凶险。

    说来讽刺,她原本是家学熏陶下长大的正经闺秀,思路不像她侄女楚小姐一样开阔跳脱,年轻时循规蹈矩,是个将“本分”和“献身”刻入骨子里的人物。

    因此,婚后最初的数十年里,她一直尽心尽力扮演“贤内助”的角色,在外与夫君同荣辱、共进退,为他撑足了门面和体面;在内主持中馈,生儿育女,夜以继日操劳不休,将偌大一个魏家打理得井井有条。

    众人无不称道,魏家夫人是百年一遇的贤妻良母,堪为世家宗妇之表率。

    可她只觉得茫然。

    就像杨眉一语道破的那样,他们分明是修仙人家,合该超脱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怎会和凡间的世家门阀一样,拘泥于这些规矩礼数

    究竟是她想太多,还是推行这套规矩的承光上神,本身就出了问题

    高居九天的神尊会犯错吗

    楚清涟想不明白。

    她只明白一件事,就是这个管不住下半身、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夫君”,实在是恶心透了。

    说实话,她并不厌恶那些如花似玉的姨娘们,甄姨娘也好,贾姨娘也好,从来都不是她怨恨的对象。

    毕竟,魏家物质条件的确不错大部分是她一手操持的,兑洲女子生存不易,就连女修都常被家族打压,来这里混口饭吃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魏震华每纳一房小妾、每添一位儿孙,那张赖皮脸上露出的得意神情,都会让她恶心到夜不能寐。

    所以她动手了。

    借助一位同样厌恶魏震华的得宠姨娘之手,她用上了今生第一次从魍魉山市搞来的猛药,对丈夫的海神之戟降下了雷神之锤。

    “我”

    楚清涟张了张口,想要解释些什么。

    不是向魏震华,而是向那位惊慌失措、指着她鼻子大喊大叫的姨娘解释。

    楚清涟想告诉她,自己并不是真心要处罚她们,喝令“拿下”只是为了在宾客面前圆个场,事后自会放她们出来。

    可她转念一想,操他爹的,她为什么还要替魏震华圆场

    他活该戴绿帽

    他活该在众目睽睽之下戴八百顶绿帽

    他种马,他不要脸,这都是他应得的

    一念及此,她内心的惶惑不安都如云雾般消散,再看向魏震华时,目光中便带上了冷冽的清明。

    而一旦冷静下来,她很快便发觉

    魏震华印堂发黑、瞳孔涣散,脸上弥漫着一团浑浊的死气,嘴角有细碎的白沫和浓稠的黑血溢出,分明不是真气走岔,而是身中剧毒的模样

    对此,楚清涟的第一反应是

    哈哈,好死开二锅头

    这是哪路神仙高人,怎么直到今日才动手杀他

    也不提前知会一下,她必然扫榻相迎啊

    与此同时

    “爹想开点啊爹古人云,要想生活过得去,头上就得带点绿”

    “爹冷静点啊爹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跟我一起深呼吸”

    聂昭和黎幽自知瞒不过所有人,也没演得太过火,象征性地号了几句丧,接着便话头一转,佯装惊讶道

    “哎呀,不对我看爹这模样,好像不是真气走岔,而是中毒了”

    “啊哟,是谁如此大胆,敢在鲲鹏台行凶莫非凶手就在宾客之中”

    “为今之计,唯有请各位贵客留在此地,接受搜身”

    “请诸位稍安勿躁若有什么可疑举动,休怪我魏家翻脸无情”

    两人一搭一唱,三言两语便支起了一张大网,将满堂宾客统统拖进臭水沟,人人都滚了一身腥和泥。

    一时间,假姨娘与魏家修士大打出手,真姨娘使出吃奶的劲儿大哭大闹,魏家子孙各怀鬼胎激情扯吊,满堂宾客或翻脸怒骂、或高声喊冤、或互相揭发举报,楚夫人以不变应万变,简单来说就是两手一摊,与我无关

    原本风光无限的大婚现场,如今已是鸡飞狗跳、人仰马翻,成了群魔乱舞的地狱笑话。

    小丑大舞台,够胆你就来

    “”

    魏震华像个被玩坏的破布娃娃一样瘫软在地,眼睁睁看着彰显魏家权威的婚礼毁于一旦,自己引以为豪的好大儿、好大孙们沉迷夺嫡,互相指控对方谋害亲爹,却没人给亲爹本爹一个眼神,任由他躺在冷冰冰的地板上,在黎幽和聂昭你一言、我一语的对口相声中走向死亡。

    至于他心爱的贾姨娘和小儿子,早已不知消失到哪里去了。

    真是一群孝子啊。

    哄堂大孝了,家人们。

    “救我”

    鲲鹏台获承光上神庇佑,不知寒暑,四季温暖如春。

    然而此时此刻,魏震华却感觉到了一阵彻骨的寒冷。

    好冷,好冷,好冷

    原来,他心心念念追求的“香火”,竟然是这样一种毫无温度的东西吗

    “啊、啊”

    魏震华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神智却空前清醒,只能在漫长的痛苦中一点一滴感受生命流失。

    他目光虚无,表情空洞,整个人都充满了一种脆弱的破碎感。

    物理上的破碎感。

    数十年前,他的戟儿先走一步,被一味彩虹小马亲自研发、投放市场的猛药粉碎到无法复原。

    如今,在粉红狐狸精心调配的另一味猛药下,他长着戟儿的脑子终于启程上路,与他失散多年的戟儿在地狱团圆,成就了一场完美的双向奔赴。

    春风得意的种马文男主,最终求仁得仁,求种得种,迎来了最适合他的结局。

    开玩笑的。

    在他接受审判之前,黎幽决不会投下致死的毒药。

    他的痛苦,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结束呢

    同一时刻,大殿之外。

    位于鲲鹏台一角的“灵兽苑”,门边一条幽暗花径上,悄无声息地浮现出一道清瘦人影,正是打扮成小厮模样的葛织娘。

    她扶着一辆做工精巧的手推车,车上满载各色鸟笼,有大有小,有圆有方,有华贵奢侈的金镶玉,也有充满野趣的绿竹笼,其中隐约可见跳跃的鸟影。

    “妹妹们,再忍忍。就快到了。”

    葛织娘到底是在仙界当过差的人,气度沉稳,不紧不慢,整个人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一步步走向距离灵兽苑不远的一座高台。

    这座高台,名为“放生台”。

    魏家穷奢极欲又附庸风雅,一边搜罗天下奇珍异兽打造灵兽苑,一边假惺惺地在灵兽苑一侧建了座放生台,专门用来“放生”一些不够名贵、不够稀有的鸟雀,博一个宽宏慈悲的好名声。

    今日魏家大婚,魏震华早早吩咐下去,要求灵兽苑准备一批鸟雀,在洞房花烛之夜放飞天空,为新婚夫妇祈福。

    聂昭便是抓住了这个机会,让葛织娘顶替灵兽苑看守,其他少女们变为鸟雀模样,一同离开宗祠前往放生台。

    大婚当日,宾客如云,魏家内部大多数错综复杂的法阵均已撤去,仅剩下最外侧一道鲲鹏台大阵。

    据阿瑛所说,每次放生的时候,大阵都会开启一道仅容鸟雀通过的缝隙,成为鲲鹏台唯一与外界相连的出口。

    葛织娘所要做的,就是趁此机会,带着少女们穿过这道缝隙,飞往魏家再也追赶不到的天空。

    为此,就需要设法扩大裂隙

    “守卫大哥,我将要放飞的鸟雀送来了。”

    葛织娘在放生台前站定,客客气气行了个礼,又乖觉地向守卫掌心塞了枚灵石。

    “我一直在灵兽苑当差,头一次办这么大的差事,守卫大哥多担待。”

    守卫笑得见牙不见眼,自然满口答应“放心,不就是放个鸟吗,有什么难的待会儿我们打开法阵,我将那缺口指给你看,你只管驱使鸟雀往那边飞就是了。”

    葛织娘微笑道“多谢大哥。”

    于是,就在聂昭和黎幽大闹婚礼现场的时候,远离灯红酒绿、锣鼓喧嚣的放生台上,守卫喜滋滋地将灵石揣进兜里,懒洋洋地转过身去,背对葛织娘开启法阵。

    他抬手指向夜空“喏,瞧见没有就咱们头顶上,南方那个位置”

    守卫的声音戛然而止。

    不知何时,一枚薄如蝉翼的利刃从他颈边大动脉掠过,切开了一道半寸深的血口子。

    葛织娘温婉柔和的嗓音从他身后传来

    “劳驾大哥,再帮我一个忙。这缺口太小了,怕是放不走这么多鸟儿,能否请你再开大些”

    “你”

    守卫下意识想呼唤同伴,却只听见“扑通”、“扑通”几声闷响,其他守卫纷纷倒地,脖子上缠绕着一圈白绫似的柔软纸带。

    “劳驾。”

    葛织娘踏近一步,步履轻盈,却似重重踩在他胸口。

    眼看纸刃下一秒就要割断他气管,守卫不敢呼救,只能拼命将自己缩成一团,打着哆嗦颤声道

    “你、你究竟是”

    “我是谁不重要,总之是不该留在这里的人。”

    葛织娘有一副刻在骨子里的好教养,态度依旧谦和礼貌,握刀的手却很稳,面对抖如筛糠的守卫也没有动摇一分。

    她手上担着二十多个少女的性命与未来,容不得她有丝毫犹豫。

    “还请行个方便,给我们一条生路。若不然,我便不能给你留生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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