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王国的公务员, 便这样慌慌张张地登上车,向着布莱顿纺织厂的方向驶去。
一路上,他们看到路上行人稀少, 远处隐约能听到山呼海啸般的口号, 时不时还有警署的车呼啸而过……看到这一切, 他们就知道这件事已经越闹越大了,接下来还不知该怎样收场!
市政厅的人们心急如焚,按着方向盘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而劳斯自然也是如此。
他不敢相信,这种时不时就会在王都上演一次的小矛盾, 怎么就闹到了这个地步,同时也在心中懊悔, 想着如果自己当时有插手就好了。
如果自己在看到那些愤怒的工人们时不是想着“这只是个小矛盾”,而是将它高度重视起来;如果自己在听到那些关于被扣押的女工们的问题时,不是抱着“会有人管”的心态而是主动上前询问;如果自己不是从一开始就抱着置身事外的心情、抱着一切都会过去的念头,而是积极主动地为大家出自己的一份力的话,如果……
如果世上有如果的话,他其实是有机会挽回这一切的。
因为他本来就是王国市政厅的工作人员,哪怕力量微小, 哪怕依然无法改变这一切, 但他的每一分努力和每一丝细微的帮助与改善,或许都不会让事情演变到这样的一步。
但是世上没有如果,他躲避了这样的一切, 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于是事态急剧恶化, 游行抗议变成了暴力冲击!
如今警备队甚至王国军都被惊动了, 那么在这些人的暴力执法下, 这些他今天早上才见过的工人们,最后还有多少能够平安无事?
那些或陌生或眼熟的面容,日后还会再度出现在他的生活吗?
特别是乔斯……
乔斯……
他当时看到的乔斯,真的只是他的错觉吗?
劳斯感到身上一阵冷一阵热,脑袋里也是一片的浑浑噩噩。
但市政厅与布莱顿纺织厂的距离并不遥远,没等劳斯想太久、跟没等劳斯理清这混乱惶恐自责愧疚的一切,他们就已经靠近了纺织厂的外围。
此刻,原本因历史悠久几乎快要被淘汰的纺织厂外,是一反常态的热闹与人声沸腾。
无数工人自发地离开了工厂和岗位,来到布莱顿纺织厂外,要求纺织厂释放被他们扣押了三天的工人,以及给工人相应的补偿。
而与此同时,无数的警备队们也来到了工厂外,竭力想要控制现场,但他们却发现自己竟挤不进人群!
当然,他们作为使徒,同时手上持枪,当然可以对这些工人进行暴力镇压,但偏偏此刻的游戏众人只是围在工厂外讨个说法,一时间并没有过激举动,于是警备队们也变得两难起来,心中暗骂布莱顿纺织厂不做人——纺织女工们的工作时长比男工的工作时长要长,薪水却比男工更为低廉,也就是纺织厂只靠吃老本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就这样了,纺织厂负责人竟然还不满足,还要扣着女工不让离开?这吃相未免也太难看了吧?
而且现在事态都闹得这么大了,你们这些负责人竟然都没一个出来解释一下吗?是怕死怕到这种地步了,还是一直在讨论推谁出来当替罪羊?
满满的无语中,警备队们对游行者的控制就无形中低了几分。
他们派人一部分挤去工厂前门,一部分则去了工厂后门,准备看看有没有潜入工厂跟工厂负责人沟通商量的机会,同时,他们还在不断拨打布莱顿工厂负责人的号码,甚至是工厂背后老板的号码,想要让他们出来解释一下。
但不知道为什么,无论是工厂的销售号码还是反馈号码,无论是工厂负责人的号码甚至是工厂老板布莱顿家族的号码,这些竟然没有一个能够拨通。
所有的号码打过去时都是占线状态,这让王都警署长不由得暗生嘀咕,想着莫非布莱顿工厂的人早就收到了风声,打定主意要装死、把这一切的烂摊子和日后可能的烂名声丢给他们警署和王国军?
这就过分了啊!
警署长心中暗自憋气。
但就在这时,警署长错眼间看到自己手下的一位得力干将,警长伯利走了过来,面色稍显异常。
“怎么了?”警署长立即发问。
别是手下的人出了什么岔子吧?!
但还好,警长伯利并没有如警署长所想的那样,给他带来什么坏消息。
可这也同样算不上什么好消息。
“是这样的,刘易斯先生。”警长伯利凑到警署长的耳畔,低声说,“《今日新报》的记者加布里想要跟你见一面,说是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谈谈。”
“记者??”警署长的眉头瞬间就皱了起来,不耐烦挥手,“让记者都走远点!现在事情一团乱,可不能让那些搅屎棍再进来掺和!让他们走,全都走!伯利,我不管你平时都跟这些记者勾搭些什么,但这种重要时候,你最好不要让那些狡猾无耻的东西过来碍眼!”
警长伯利尴尬笑了一声:“不是采访,刘易斯先生,加布里说他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说——”他一顿,加重语气,“非常重要的事,是关于布莱顿工厂和那些被扣押女工的事!”
“……是吗?”警署长刚要准备拒绝的手放了下来,若有所思,“那行,让他过来吧。但伯利,如果这个叫加布里的家伙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那接下来你跟他都一起给我滚蛋,明白了吗?!”
警长伯利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快步从警署长面前离开,挤出人群,来到焦急不安的加布里面前。
这时,加布里一手抱着相机,一手抱着厚厚的档案袋。以警长伯利的丰富经验来看,这档案袋里装着的不是照片就是资料!
远远看到警长伯利,加布里就凑了过来,急切道:“怎么样?刘易斯先生怎么说?”
警长伯利微微点头,刚想警告加布里两句,告诉他小心点别乱来,更不要在警署长面前胡说八道,搬出狗仔的那一套夸大其词,还想顺便邀功,说说自己是顶着多大的压力给他说了多少的好话才争取到这样一个见面的机会。
可没等警长伯利开口,加布里见他点头,便瞬间露出喜色,从警长伯利身旁一溜烟跑过去了。
警长伯利:“……”
行吧!
也不知道加布里这老小子搞到了什么重要资料,竟然急成了这个样子。
心中嘀咕着,警长伯利掉头追上,来到警署长面前,刚好听到加布里张口就是一句。
“刘易斯先生,现在工厂内极为危险,所有人都死了,请你作为警署长一定要控制好大家,不要让大家冲进去!”
警长伯利:“…………”
刚刚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是吧?!
这话说出来谁信啊?!!
工厂里的人都死了?这可是国王脚下,也是神与教会的视线垂落之处,这样的地方怎么可能死一工厂的人外部都无知无觉?
你以为刘易斯先生是那种被人随便唬两句就能被牵着鼻子走的蠢货吗?!
加布里啊加布里,这次可真是被你害死了!!
警长伯利见警署长刘易斯的眼角一抽,顿时大惊失色,刚要开口说两句挽尊,或者至少把自己摘出去,但下一秒,他就见加布里急切地扯开档案袋,将档案袋的照片近乎塞到了警署长的眼皮底下。
“请看,请看这些照片,刘易斯先生!”加布里急促道,“这可怕的一切,正在工厂内发生,我保证这些照片绝无半分虚假!所以请你千万要控制住大家的情绪,千万不能让这些工人踏入工厂,与这些怪物遭遇!”
警署长看着塞到自己眼皮下的照片,瞳孔一缩,蓦地抓过加布里手上的照片,急促地翻了过去,并且因为动作太过迅速而落下不少照片。
警长伯利好奇上前,以向警署长刘易斯献殷勤为掩饰,低头去看那些令刘易斯如此震惊的照片。
而就是这样一看,警长伯利也是倒抽了一口冷气。
只见这些照片极为可怕,不是堆积着焦黑如炭的残肢断骸,就是在一个看似茂盛植株的上端顶着一颗人头。
如果这是艺术创作,那么世上绝对再没有比这更可怕的“创作”;如果这是真实发生的,那么这世上也绝对再没有比这更为可怕的地狱!
警长伯利头皮发紧,哪怕是隔着这张照片,都似乎能感受到当时的可怖一幕。
他连忙移开目光,捡起这些照片就凑到警署长的身旁,但接下来,他却又看到了更为可怕的东西!
只见警署长手上的照片,是一个个奇形怪状的怪物。
它们似乎是由两个、甚至更多的人拼合而成,中间隐约能够看到人类的躯干,但上下却有着各种多余的脑袋、多余的手臂、多余的腿、多余的器官……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将人类如橡皮泥一般捏在了一块儿,只睁着一双死灰色的眼睛看向镜头,不知道是死是活,可怕至极。
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些与人“融合”的怪物还好,一些“人”甚至与植物融合,茂密的藤条从他的肚子里钻了出来,旺盛地开着,而他本人竟也没有死亡,而是被植物挂在墙上,日日夜夜地发出无声哀嚎。
甚至还有被融入水泥柱后依然活着的人,甚至有头颅长在玻璃上却又被路过的鸟儿啄瞎双眼的人,甚至有……
这一幕幕的可怕场景,一张张的可怕照片,远超伯利警长的想象。
他完全想不通,这样的“人”是否还能算作人;想不通这样的“人”究竟是如何活下来的,更想不通这样的一切到底是如何成型!
为什么会有这样可怕的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
警署长一把抓过加布里,满头冷汗,咬牙切齿地问着。
而这也是伯利警长想要知道的事——那工厂内到底发生了什么,才造就了这样的一切?!
加布里苦笑着,声音虚弱:“刘易斯先生,如果可以,我也很想知道这个工厂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最开始,我只是听说布莱顿工厂扣押了女工,所以想要潜入调查,拿到一个新闻而已,但没想我进去后却拍到了这样的一切……”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吗?!”警署长表情冷酷,“如果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怎么会跟我说让我控制游行者、不要让他们冲进工厂?像你们头脑狡诈、巧舌如簧,并且为了大新闻不顾一切的鬣狗,难道不正应该该帮助工人们冲进工厂,踩着我们警署和布莱顿工厂,为你新出炉的新闻和你的名声添砖加瓦吗?!”
加布里脸色一变:“刘易斯先生,你觉得你这些话——”
“行了,我没有时间跟你说这些。”警署长粗暴打断,“我知道你一定是明白了一些重要内情,知道了一些我们都不知道的事,并且在斟酌过后才作出了找到我的决定!而现在,我要求你说出你知道的和你斟酌一切,否则——加布里,像你这样的资深记者,应该知道我们警署的人都有紧急自卫条例的,对吧?如果我在这里杀了你,你觉得我会受到什么惩罚?是罚我一年的工资,还是一年半?”
加布里眼角微抽,脸色变了又变:“我不是想要用隐瞒达成什么目的,而是这种事不重要,并且说了你们绝不会相信……”
“这不是你应该关心的!”警署长声音越发严厉,“你只要告诉我有什么事是我们不知道的!”
加布里苦笑一声,终于说出内情:“现在工厂内的仓库区关着无数怪物,你们从照片上看到的这些可怕的‘人’,就是曾经的保安、清洁工、杂工、负责人、以及女工……但这其中还有一个特别特别可怕的家伙,他叫克拉姆,曾经是负责研究雪融病的医生或是学者,不过他现在也疯了,疯得非常厉害……”
“雪融病?”警长伯利惊讶出声,“这是什么?”
“闭嘴!这种事以后再说!”警署长瞪了伯利一眼,再转向加布里,“你继续说。”
加布里道:“这个克拉姆疯得非常厉害,他似乎是被什么蛊惑了,并且通过某些不为人知的可怕祭祀,掌控了某些操控人体变化的可怕能力——就像这些古怪扭曲的‘人’,我认为它们很可能就是这个克拉姆的杰作!”
加布里越说神色越是气愤:“而且,在做下这一切后、在将整个工厂都无情化作地狱后,这个该死的克拉姆竟然还不罢休,现在又在工厂内开启了一个更庞大的、更可怕的祭祀,所以为了避免这些游行者成为他的祭品,也为了避免大家都变成这种可怕的样子,我才会紧急赶来,将这件事告知刘易斯先生你。”
“还有呢?”警署长依然咄咄逼人,“加布里,我知道你的能耐,你或许的确是一个好狗仔,或许的确是一个好记者,但你绝没有在那个工厂、在那么多怪物面前全身而退的能力!或许十多二十年前的你可以,但现在的你不行——告诉我,你还隐瞒了什么?!”
加布里声音干涩:“……对,刘易斯先生……看来你猜到了,我的确还有一位同伴……”
“他人呢?”
“她现在正在与那位克拉姆对峙——她说她有办法解决这一切,只要我们不提前闯入工厂,坏了她的事。”
“胡闹!”伯利警长眉头紧皱,“这是一个人就能解决的事吗?哪怕她是使徒又怎么样?既然那个克拉姆能够让一整个工厂的人都变成这种鬼样子,她一个人去了那个克拉姆面前又能做得了什么?!”
警署长脸色也是沉冷,但他并未一开口就指责,而是问出了这起事件当中最重要的问题:“你的同伴叫什么名字?”
“杰西卡。”
“她是什么人?”
她为什么会与你同行?她为什么会在这种关键时刻出现在布莱顿纺织厂?她为什么能够保护你走到现在?她为什么有底气对上那个造就这一切可怕地狱的克拉姆?
所以这一切的一切都化作了最重要的这个问题——
杰西卡,是谁?
“……这就是我所说的……你们绝不会相信的原因……”加布里苦笑,“杰西卡小姐……她是我们出版社新签的……”
“保安?使徒?退役的王国军?”警长伯利猜测。
加布里却一次次摇头。
“不。”加布里笑容越发尴尬,“她是我们出版社新签的……小说家……”
小说家?
小说家?!!
这一刻,各位警长们面面相觑,哑然无言。
而几乎在这个名字出口的瞬间,另一头,一位远远维持游行者秩序的普通警员,耳朵微动,目光闪烁间,无声退下,消失在了人群中。
很快的,他出现在了某条阴暗的小巷里,向一个全身上下都笼罩在灰色罩袍下的人轻声说着些什么,片刻后,穿着灰色长袍头戴灰色兜帽的人轻咦一声。
“杰西卡?”灰色长袍人的声音非常年轻,但却有着这个年龄阶段所没有的沉着稳重。他话语不疾不徐,带着令人信服且安抚人心的力量,“出版社小说家?哪个出版社?”
“那是兰斯书店下属的出版社,所以就叫兰斯出版社,位置就在兰斯书店的背面。”警员快速回答。
而他面前的灰袍人听到这里,不由得沉默了。
兰斯书店?杰西卡?
杰西卡啊……没想到,竟然真的是杰西卡!
灰袍人沉默片刻,迅速开口。
“那就暂时中止计划。”灰袍人说,“看来这个工厂内的确有非常严重的问题。我们这次只是帮助王都的工人们获取权益,而不是让他们去送死,所以接下来你要联合欧内斯他们,让他们暂时安抚一下大家的情绪——在我回来下达下一个命令之前,你们一定不能让大家冲进工厂,明白了吗?”
警员脸色一变:“什么?你的意思难道是——你要进入工厂?可是现在工厂里很危险!”
“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有必须要去的理由。”说着,灰袍人扯下了自己身上的袍子,露出了一张易文君必不会陌生的脸——赫然是乔斯!
乔斯将灰袍抛给卡尔,淡淡道:“接下来的事就暂时交给你负责了,卡尔,不要让我失望。”
警员卡尔面露犹豫:“那万一扎克雷先生来了……他问起这件事……我要怎么说才好……”
“把工厂的事告诉他,转移他的注意,以及为我隐瞒行迹。”乔斯沉稳说道,“不用担心,我会快去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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