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朔月女士都曾在朱尔斯这样并不算强大的人手上翻过车, 因此对于这一回的跟踪,易文君并没有托大、仗着自己并不算熟练的“隐匿”能力就在人身后亦步亦趋,而是坠在了一个较为安全的距离上, 再开启天赋能力[完美世界], 暗中偷听。
于是, 很快的,当吉姆来到厄运湖泊后,易文君先是听到一阵迟疑的脚步与衣物摩擦细草的窸窣声,好像吉姆正迟疑地在湖边的草地上来回徘徊, 接下来, 吉姆就像是做下了什么决定似的, 长叹一口气,语气复杂地开口。
“……直到现在, 你难道都没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冷不丁的一句话, 在不同的人耳中有着不同的涵义。
如果是心理素质不好的人在这里, 当他到吉姆这样的一句话后, 一定会被吓一跳, 心想这小子难不成什么时候就悄无声息地识破了自己的伪装吗?还是说吉姆一路走到厄运湖泊这边也是他故意的?
但易文君的心理素质相当好, 并且是那种被人当面戳穿谎言都不会脸红的那种好,因此她毫不慌张,并且猜测吉姆的对话对象可能根本就不是自己, 于是她按兵不动, 饶有兴致地继续听了下去。
而果然, 吉姆并不是看穿了易文君的“隐匿”, 也不是在刻意钓鱼。
片刻的沉默后, 衣角摩擦细草的声音再次响起, 吉姆一边在厄运湖泊旁行走, 一边语气感慨地说了起来。
“很多时候,人生的际遇就是如此,对吗?
“曾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在想,为什么是我?或者说,凭什么是我?明明世上有那么多的人,哪怕将这个范围从世界缩小到东奥雷王国,人类的数量也依然多得超乎想象、数不胜数……你知道光是一个王都里就有多少人吗?
“——1600万人。整整1600万人!你能想象这个数字所代表的人具体多到什么程度吗?我不能。但你能想象当我站在这些人中间时,我究竟会一跃成为力量的主宰,还是成为海中不起眼的泡沫吗?哈……我能。”
细草摩擦衣物的窸窣声停顿片刻,吉姆似乎停下脚步,陷入了某种回忆,但很快,他笑了一声,从回忆挣脱,再次走动起来。
“当知道真相的时候,我花了不短的一段时间才接受了这件事。我想,或许这就是我的使命——成为万众瞩目的英雄!你知道的,我总是很喜欢那些英雄与传说故事。我曾经认为,我也可以成为他们的一员,而后来当我得知我的身份后,我除了惧怕外更多的是欣喜,欣喜我的梦想成真、如愿以偿!
“哪怕最后的结局注定会迎来死亡那又怎么样呢?至少我曾经拥有过那样辉煌的人生!而且我还偷偷地想,我最后会不会死还不一定呢,谁知道我不能迎来转机呢?毕竟毕竟英雄总是这样的,英雄总能迎来完美结局!
“但后来——后来,哈哈哈!”
吉姆又笑了起来,而他的脚步也变得越来越快,似乎正被什么愤懑的情绪所逼迫、所笼罩。
“我努力过的——我难道没有努力过吗?我曾经那么努力地去尝试、去学习、去一次次勉强自己成为那个命中注定的英雄!我也一次次告诉自己,我就是那个被选中的人,所以我一定是有天赋的,而这件事除了我之外没有人能够做到……但事实是,真的‘没有人能做到’,包括我。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我就是做不到啊!
“哪怕我就是那个被选中的人,但我还是那个什么都做不到的垃圾!对,没错,你花了十年的时间,让我终于认清这件事——我就是垃圾!我就是废物!我就是什么都做不到,哪怕是得到了所谓的来自命运的眷顾,我就是成为不了那个英雄!你满意了吗?!!”
吉姆的声音越来越快,从最初压抑的低沉变作最后近乎嘶吼的咆哮。
而与此同时,在吉姆面前的那片厄运湖泊深处,似乎也有什么东西开始翻涌,一个个古怪的气泡逐渐从湖底冒出,轻轻炸开。
啪——啪嗒——
一声一声的泡泡,消散空中,竟好似在回应什么。
另一边,易文君听得心中一阵愕然。
这信息量??
原来是这样吗?
难怪,难怪这个吉姆老是一脸半死不活的样子,难怪他明明像是知道些什么常人不知道的东西、一脸的高深莫测,但结果真正遇到事时只能哭着找别人求助,并且嘴上最常挂着的就是“我们这些废物如何如何”……原来这小子竟然算是“升级失败的勇者”、“中道崩殂的英雄”?
那这样看来,他确实丧得很合理,毕竟世上最残忍的事之一,莫过于给一个人以英雄的使命和平凡的天赋、然后告诉他你本可以像一个真正的英雄一样活着但因为你是无法独立行走的垃圾所以你只能浑噩度日。
杀人诛心,莫过于此。
但是话说回来,这个吉姆的“使命”到底是什么?他跟湖底的第三圣徒什么关系?
易文君的第一反应是,这个吉姆应该是被封印的第三圣徒的继任者。
可仔细想想,易文君又觉得不至于此。
现在的生命教会,虽然的确很垃圾,简直就像一只谁都能来踹一脚的流浪狗一样,但至少在胡克二世跳出来搞事的百年前,他们应该还是很强盛的,所以这道百年前的封印应该不至于有让第三圣徒偷溜出去找继任者的机会。
再者,从常理上判断,被封印了百年的第三圣徒怎么也该对生命教会多多少少抱有点怨恨吧?怎么还可能那么善良地帮人找继任者?
像伊安这样无怨无悔的圣父款人类可是非常难以量产的。
所以……难道说,给教会找个垃圾圣徒,就是这位第三圣徒的报复?
总之,疑点颇多。
易文君继续听了下去。
树林深处,厄运湖泊前。
吉姆在咆哮过后,只余一阵狼狈近乎哽咽的喘息。
之后,又过了好一会儿,他的声音恢复了低沉冷漠。
“抱歉,我不该将这一切怪罪在你身上,毕竟‘天赋’如果真的算是一个问题,那么这个问题显然出在我的身上而不是你的身上……你只不过是……只不过是找错了人。”
啪嗒——
细小的气泡声在安静的树林再度炸开,是再正常不过的来自自然中的声音。
但吉姆却显然听到了别的什么。
“你说没有认错?哈,你都被封印了一百多年了,还知道些什么?”
从声音听来,吉姆显然对对方的回应不以为然。
“你应该也听到了吧?前两天,大教堂里,那位出现的新圣徒杰西卡——那位甚至能够跟你的圣主直接沟通的新圣徒杰西卡!哈哈哈……真是太可笑了,无论是哪个人都比我更有天赋,这真是太可笑了,你说对吗?”
啪嗒——啪——
厄运湖泊底部的气泡冒得更快了。
就像是来自某个人急促的辩解。
但吉姆显然已经不想再听了。
“够了,就这样吧!”吉姆声音变得越发冷硬,“既然那位新圣徒说她能够听到圣主的声音、与对方的联系从来没有断过,那么这就代表着我不是你说的那个人,也代表着你当心的那些事从不存在!也好,也好,这个结果对我们所有人都好,所以,这场持续了十多年的闹剧也该结束了!”
“就这样吧,到此为止了,从此以后我不会再来了,你也不用再呼唤我,如果之后再发生了声么事,你去找那位能够跟你的圣主沟通的杰西卡就行了,我想只要你将这一切事告诉她,她一定不会吝啬帮助你、帮你跟那位圣主沟通的。”
随着吉姆急促的话语,湖底的气泡冒出得越来越快,近乎沸腾。
但吉姆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行色匆匆,飞快消失在了树林的小道尽头。
易文君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
之后,当吉姆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易文君缓步来到厄运湖泊的面前,低头向这颗黑宝石一样的湖面望去。
但理所当然的,当她将自己隐匿起来后,无论是人还是物,都映照不出她的身影。
易文君想了想,从隐匿状态中走出,再度低头向厄运湖泊望去。
而这一次,她终于从湖面上看到了杰西卡的面孔。
“那天晚上,是你在呼唤我,对吗?”面对这黑色的镜面,易文君微微一笑,“现在我再次来到了你的面前,独自一人,你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易文君不疾不徐道:“你应该也知道了吧?关于我在大教堂里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以及教会目前要面临的一切……其实我这个人对教会也好王国也好,都没有什么倾向,甚至我也可以向你承认,我对那些即将死去的平民同样没什么感情,哪怕这些人全都死了,对我来说也不过仅仅是一段数字的消亡——但我想要得到一个好结局。”
“对,这是我唯一的目的,达成一个完美结局!为了达成这个结局,我可以去做很多常人不能理解的事,甚至我可以前一秒还在帮助这个人,后一秒就去帮助他们的敌人。我的目的与所有人的目的都不相同,我的立场与所有人的立场都不一样……所以你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对吧?你就没什么话想要对这样的我说吗?”
易文君低头去看,黑色的湖面平静如镜。
易文君等了一会儿,见湖泊没有任何回应,只能遗憾摇头。
“看来我们谈崩了。”易文君看似遗憾,声音却轻快,“那么接下来不管我对你做什么你都是能够理解的吧?”
蓦地,一直平静如同镜面一样的湖泊沸腾起来,像是某种严正抗议,又像是某种歇斯底里的辱骂。
但易文君只是微微一笑,伸手在这黑宝石般的湖面上轻轻一抹。
只这一瞬,湖泊化作大地,黑镜成为碧草。
——赫然是易文君用朔月女士“隐匿”的力量将整个厄运湖泊都藏了起来!
“在我解决教会和王国的事回来之前,你就呆在里头好好反省吧。”
易文君恶劣一笑,脚步轻快地从厄运湖泊的位置离开了。
而易文君也很清楚地知道,在她结束这场“隐匿”前,整个教会的训练营内——不,是整个东奥雷王国、甚至是整个世界里,都不会再有人记得曾有过这样一个厄运湖泊,以及湖泊底部的第三圣徒。
隐匿,即将某人或某物隐藏入虚实的间隙中,甚至直接将它们与世界的所有联系全都抹消,让它们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这就是朔月女士的可怕力量!
当朔月女士还是“伪神”时,她的力量就已经如此可怕,能够在东奥雷王国迎来那场“太阳”前就将面积足有一万平方千米的王国王都和一千六百余万人口塞进虚假的书世界里,拖延东奥雷王国死亡的世界。
那么当朔月女士真正登上神位后,她的力量又会登上怎样的新台阶?
易文君简直难以想象。
所以她也越发难以想象,其他的真神究竟有怎样可怕的力量!
迄今为止,易文君已经在各个副本内辗转多时,见证了两场已经成功和一场只差临门一脚的成神仪式,想想也称得上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了。
但事实上,她从没体验过真正的神力,而她所见到的的这一切,对于真神来说,则可能只是几场小打小闹而已,因为正神们从虚界外投射入主物质界被人类所见的一切,永远只是祂们力量的沧海一粟。
所以——
“真想亲眼看一看啊。”
看一场真正的惊涛骇浪。
看那些超越常理的、不可想象的、甚至无法描述的真正伟力!
·
当晚,易文君将自己的整个房间都藏了起来,闭眼入睡,为了第二天即将到来的大战而养精蓄锐。
但易文君不知道的是,就在同一时刻,就在她宿舍间的楼下,伊安也做了一个梦——一个充斥着盈盈青色、失控生机、还有浓郁如同黑宝石一样不可思议的梦。
在梦中,伊安行走一片光怪陆离的色彩里,穿过了不可穿行之路,向着没有方向的方向前进,神色茫然、懵懂、无害。
但很快的,一个声音在这片青色的梦里叫住了他。
“锡安。”
这个声音忽远忽近,似乎带着与生俱来的肃穆和威严,几乎瞬间就将懵懂的伊安唤醒,令他停下脚步。
“我需要你的帮助,或者说,人类需要你的帮助。”
“所以现在——醒过来!”
这一刻,伊安抬眼望去。
如同黄金一般的眼瞳有着近乎灿烂的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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