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整天, 吉姆都有些心神不宁。
不,严格来说,应该是从昨天在厄运湖泊边,不不不, 应该是从几天前杰西卡在众人面前袒露她圣徒身份时, 吉姆就开始感到一阵阵难以自抑的心悸。
他似乎有某种预感,好像某个时刻某个地方将会发生什么可怕之事, 然而当他仔细去感应这心悸与不安时, 他却什么都没有得到!
“我可真是个废物……”
吉姆苦笑着, 像是自暴自弃般地想着。
“哪怕接下来真的会发生‘什么事’又怎么样?这些事……无论最后走向什么方向, 它们又跟我这种废物有什么关系呢?”
明明从小开始, 吉姆就能够听到一些奇特的声音, 并被告知自己肩负重大的使命,是唯一能够拯救世界的人。
“回归神性,拯救神国。”当年,那声音在他梦中这样说着, 意味深长, “你应该想起这一切, 因为这也是你自己的意愿。”
当年的吉姆听得似懂非懂:“这是什么意思?我该怎么做?”
那声音道:“获取力量, 成为圣徒,这是第一步。”
“什么?”吉姆吃了一惊, “成为圣徒?我?这还是第一步??”
吉姆头皮发麻, 不可置信。
可那声音只留下一句“你能做到”, 便匆匆消失了。
而在这之后, 吉姆果然在任何方面都进步神速, 如同得到神助。无论是家庭教师布置的课程与作业也好, 还是钢琴与礼仪也好, 吉姆几乎都是过目不忘,甚至就连他的随手涂鸦,都被路过的一位画家惊为天人,认为他的画作极具创造力与生命力,并竭力游说他与他的父母,想要让吉姆在绘画这一条道路上深造、大展风采。
但吉姆一直记得自己的“使命”,坚定拒绝了这一切的荣耀,坚持要进入生命教会的训练营,成为一名使徒。
那时候的吉姆想:成为名震天下的大画家?太可笑了,自己的使命,可是在更高的地方啊!而所谓的大画家又能算是什么?他们甚至连面见圣徒的资格都没有吧?!
他坚持要进入训练营,而他中产阶级的父母虽然惊讶,但出于对自己儿子天赋的自信,还是咬咬牙将他送进了训练营。
结果这却是噩梦的开始。
最初进入训练营时,吉姆其实是橙绶带的学员,而这也几乎是他这样平民出身的孩子能拿到的最高等级,因为他被认为有极高的天赋,极有可能觉醒能力、成为使徒。
而与此同时,他也终于在厄运湖泊里找到了这些年来一直在梦中与他对话的人。
一切似乎都在向着极好的方向发展。
可一晃三年过去了,所有的橙绶带等级的学员都毕业了,他却一无所获。
吉姆脑中一片空白。
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他不是神选之人吗?他不是肩负使命的人吗?
为什么他竟然这样可笑地卡在了成为使徒的第一步?!
不甘心,无论如何吉姆都不甘心。
而训练营的老师们对此也十分困惑,于是,在吉姆的主动要求下,他们将吉姆从橙绶带学员降级到了黄绶带学员,让他再跟几年,看看情况。
又四年后,吉姆依然是那个吉姆。
而这一次,不但训练营已经对他失望,就连他的父母也恳求他回家。
“我的孩子啊,像使徒这样的大人物,我们当然是羡慕的,如果可以,我们当然也希望你能成为我们家的第一位使徒,让我们从此脱离平民的身份……”吉姆的父亲这样苦涩说着,“可是……有些天赋,没有就是没有,有些事,做不到就是做不到……这不是努力就能勉强的,你明白吗?”
明白吗?
吉姆其实早已经明白了。
因为七年——这放在哪里都绝对不是一个短暂的时间。
而七年,也足以让任何一个自认为天之骄子的人物认识到自己的平庸和平凡。
吉姆是真的死心、决定离开了。
可厄运湖泊的那位圣徒,他某种意义上的“老师”,却还不肯放弃。
“你不能在这里停下!”对方的声音焦虑极了,“你必须醒来,你必须拿回你的一切,因为这是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除了你之外,谁都不行!可如果你在这里选择了放弃,那么你就永远都只能是一个低等的人类了——想想看吧,想想你最喜欢的传奇故事,想想你最向往的那些英雄!难道你真的不想要成为他们吗?!想想那些看不起你的人,想想那些自以为高贵就在你面前趾高气昂的凡人,难道你真的甘心吗?”
吉姆当然不甘心。
但不甘心又能怎么样呢?
他苦笑,低声道:“对不起……或许你真的看错人了吧。我可能真的没有成为圣徒,不,是成为使徒的天赋。”
曾经,这位第三圣徒告诉他,就算那位教会里可望不可及的圣徒,对他来说也只是一个临时的踏脚石,可现在,吉姆已经再没有了这种想法。
对方沉默片刻,蓦然暴躁起来:“你就这样放弃了?你真的在这里就放弃了?七年——才仅仅七年而已,你的意志力与坚持就只有这种程度吗?!”
吉姆反驳:“对于我们这种普通人来说,七年已经足够长了。我们普通人的一生才有几个七年?”
但对方全然不理会,近乎歇斯底里地咒骂起来:“废物!你这个废物!没用的垃圾!你到底出了什么问题?竟然变得如此平凡?如果你在这里放弃了,那我们呢?凭什么你这样软弱无用的废物偏偏是主体?为什么我们的希望只能寄托在你的身上?如果可以不需要你,我早就让你这种软弱无用的废物滚蛋了!
“可是不行——这是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你明白吗?因为你才是真正的主人,你才拥有那柄真正的钥匙!除了你之外,哪怕是我、哪怕是‘誓约’,我们都没有这把钥匙,我们都打不开最后的门,我们都回不了神国,你明白吗?!!”
吉姆当然不明白。
并且他还被这歇斯底里的声音吓到了。
他扭头想要逃开,可厄运湖泊的声音见对他利诱无效,就干脆发出了威逼。
“你这个废物,到了这一步,还想要知难而退吗?”对方冷笑一声,“好,你走,你大可离开。可你只要一踏出教会的大门,我保证你的父母第二天就会在你的床上发现你的尸体,你信吗?!”
“你——”吉姆瞬间色变。
“给我滚回去!给我去学!给我去成为使徒、成为圣徒,然后拿回所有的一切!”对方的声音疯狂咆哮,“我决不允许你蜗居在人类的躯壳里渡过一生,我决不允许你在沦落为人类后竟还要跌落人类的底层——你必须成功!你必须醒来!如果不成功,那就去死!”
吉姆被彻底吓住了。
他深信,这位已经陷入疯狂了的第三圣徒,绝对能够做出杀了他的事来。
于是,无可奈何之下,吉姆只能硬着头皮,在训练营老师们和曾经的同学们各异的目光下苦苦哀求,希望他们再留自己几年。
或许是出于对他的怜悯吧,训练营的负责人答应了,只不过这一次,他再次降级,成为了绿绶带学员,并且还要上缴一大笔学习费用。
吉姆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口向父母求来的这笔钱,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怎样的目光下第三次入学,更不知道自己是抱着怎样的心态成为了曾经学弟学妹们的学弟。
他唯一知道的是,他在这座训练营渡过了很多年。
很多很多年。
——直到杰西卡的出现。
说实话,当得知杰西卡的身份竟然就是圣徒时,吉姆在松了口气之余,竟感到了茫然无措,以及莫大的失落。
就好像自己一生的努力一生的追求都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明明他才是被选中的人,明明他才是为了那个目标努力多年的人,明明他才是那个被威逼利诱拖在这里整整十年不能解脱的人……但结果随便什么人都比他更有天赋、更有机会成为圣徒。
多可笑,不是吗?
他的人生,果然是一场天大的笑话!
到了这一刻,但他以绿绶带学员的身份在这座训练营内又虚度了三年的现在,吉姆再也不想忍耐了。
他要离开这里,他要去过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
哪怕厄运湖泊里的那位圣徒因他的决定暴跳如雷,再度威逼着要杀了又怎么样呢?
在这座训练营里当一具行尸走肉、为了一个永远无法抵达的目标努力,难道会比迎来死亡更值得庆幸吗?
够了,够了,就这样吧。
他已经受够了!
吉姆冲到厄运湖泊的第三圣徒面前,不管不顾地向他宣告了自己的决定,而后不顾对方的暴跳与劝阻,扭头离开。
可在做下这个决定的第二天、在看到杰西卡被青衣圣徒接上狮鹫马车飞上云霄的那一刻,他又生出隐约的后悔和羡慕来。
如果……
如果此刻坐在那架华美而高贵的马车上的人是他……
那该多好啊。
明明这一切都该是他的……明明……
明明他本该可以的。
接下来的一整个上午,吉姆都失魂落魄的。
他第一次翘掉了课程、翘掉了帮工,翘掉了本该他处理的所有的一切,只缩在他四平米的宿舍间里,拿被子一蒙头,睡得天昏地暗。
期间,吉姆恍惚听到外界偶尔传来什么不太.安定的声音,或是伴随急促的脚步,或是冒出窃窃的低语,或是有着惶恐的惊呼。再加上他就算在睡梦里也时不时地心悸惊醒,想来外界真的发生了什么、或者正在进行着什么!
可吉姆实在是太沮丧了。
他已经再没有任何心力去处理这些事了。
“就算真的‘发生了什么’……又怎么样?”他喃喃自语,“反正跟我这种废物也没关系吧。”
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有什么好警戒的呢?
说得好像当发生某种事后,他这种废物真的能做到什么或是避开什么一样。
“能活就活,该死就死……”他再度拿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就这样吧。”
“……等等?!”
吉姆一个翻身,蓦地从床上坐起,震惊看向自己的窗边,不可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但他没有看错!
此时此刻,在外界混乱的脚步与喧闹声中,一个人影正悄然立在他的窗边,挂着奇异的微笑,静静看他——正是数小时前就该跟青衣圣徒去往生命圣殿的杰西卡!
“杰西卡?!你、你、你怎么、怎么在这里?”
吉姆震惊之下,心脏跳得越来越快了,震得他耳膜都在隐隐作痛。
最初吉姆还茫然以为,这是自己以不堪姿态面对美丽异性时的窘迫和惭愧,可很快的,他就反应了过来。
这不是窘迫,也不是羞愧。
——是恐惧。
是对这位女性身上残留的某种气息、以及这种气息象征的某个结果而感到的发自灵魂的颤栗与恐惧!
咯咯咯……
不知什么时候,吉姆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也不知什么时候,吉姆突然明白那是自己牙关颤栗而发出的恐惧之音。
这一刻,在莫大的不安与恐惧的笼罩下,吉姆想要向这个名为杰西卡的人说些什么……什么都好,只要能够挽回此刻的不安与恐惧。
可对方并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真有意思,真是没想到呢,原来你竟然才是本体……我本来以为你会是小号这样的东西,但结果……”
对方含笑,向他伸出了手。
那只手像月亮一样皎洁,又像是雾一样朦胧,明明不快,却瞬息来到他的眼前,刺破了他的眉心。
血流了下来。
可在这之后,可怕的痛楚并未降临肉.体,反而是一种让吉姆渴望了十年、努力了十年、等待了十年的庞然的力量感,终于在此刻迟迟涌出!
吉姆在这一刻震惊地看着自己、看着自己近乎光化的手,和从他每一个毛孔里涌出的不可思议的巨大力量。
但他却甚至来不及为此喜极而泣。
因为对方口中呼唤他的名字,更令吉姆不可置信、近乎恐惧。
“生命之主。”
这一刻,对方的笑容宛如恶鬼。
“你该醒来了。”
下一秒,不可思议的青辉绽开,照亮了整个王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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