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文君站在熟悉的卧室里, 但却感到周围世界里的一切都开始变得不熟悉起来。
她的目光在四周扫视,很快就在亮起游戏机屏幕上稍稍停留。
她明白,这代表着这个名为“凡人歌”的游戏副本依然在进行中, 她仍然没有离开这个副本。
理由是显而易见的
下一秒,易文君的目光轻轻移动, 很快落在了卧室里的某个角落。
从外人的角度来看,那里空空如也。
然而从“菲奥娜”的角度来看,床上的人坐起后, 只扫了枕边的游戏机一眼, 就直直地将目光向她投了过来, 好像在这一刻“看到”了她。
是的, 当然, 无论是易文君还是“菲奥娜”都非常清楚
她看到了“她”
易文君“看到”了菲奥娜。
一如菲奥娜“看到”了易文君。
此时此刻, 就像是突然被打破了第四面墙,原本只存在于游戏机后的人突然冲了出来;又像是一直被操控的角色突然转过头来, 看到了玩家的存在。
当名为“游戏机”的意外打破平静后,名为“现实”的潮水涌起,沾湿了行人的鞋, 于是那行走在现实边缘的人,便终于见到了那道游动在噩梦里的倒影。
现实与虚假在这一刻交叠。
然而
什么是现实, 什么是虚假
你以为的虚假,真的是虚假吗
如果不是,那你以为的现实就真的是“现实”吗
一切的答案,都可以从打破这面墙的游戏机上得到回答。
可无论是“易文君”也好“菲奥娜”也好, 她们都没有看向枕边那静静散发盈光的游戏机, 没有问出那个最重要的、但在此刻却毫无意义的问题。
易文君推开窗, 遥遥望向菲奥娜的来路。
她说:“你看到了吗”
只见在易文君的视线尽头、海的那边, 有一道无穷大无穷高的光柱伫立着。
它贯穿天地,光辉永恒,好像自开天辟地以来就一直存在于此。
然而这么多年来,没有一个人能够发觉它的存在。
甚至当易文君获得了神的资格与力量后,她也没有看到它。
直到菲奥娜顺着深渊深处的“永恒穹顶”一路向上,打破世界屏障,来到此处后,易文君才终于恍然发现了它的存在。
但问题正在于此:
这道光柱究竟是什么
为什么这道光柱竟能够贯穿两个不同的世界,甚至能够令“菲奥娜”来到“易文君”的面前
而如果继续顺着这个世界向上,是不是还会有另一个世界的存在而在那个世界里,是不是还有另一个人,正如易文君看待菲奥娜那样看待着易文君
一切的答案,或许都会于此刻得到最后的解答。
易文君心念一动,甚至不需要与菲奥娜交换眼神,后者就已经顺着自己的来路回返,要从那被深渊真神们称为“永恒穹顶”的光柱继续向上,去往更高一层的世界。
可就在这一刻,游戏机微微一震,小精灵在易文君的视线中幻化出了身影。
“你真的要去吗”小精灵叹息问。
菲奥娜停下脚步。
易文君回头问道:“为什么不去”
“因为你是个聪明人。”小精灵回答,“你一直知道什么东西轻,什么东西重,知道什么时候应该采取什么样的举动,所以你也知道什么时候该清醒,什么时候要装糊涂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要在这种时候追求真相呢”
易文君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与易文君一路走来的小精灵再清楚不过。
不同于游戏中的傲慢狂妄,也不同于现实中的谦逊沉默。
真正的易文君是个思维缜密又当断则断的疯子。
这一点其实从新手副本里其实就能看出来。
在第一周目时,易文君对待游戏就如同对待现实一样,沉默而谨慎。
她以观察和收集信息为主,意图谋定而后动,与现实中的她一样。
然而在遭受了剧情杀后,易文君以最快的速度发现了一件事:游戏中的死亡,是不会影响到现实的。
虽然依然会有肉体被撕裂的痛苦,虽然依然会体会到死亡的阴影,但为了以最小的代价撬动最大的获益,易文君选择了游戏中常见但现实中却堪称疯狂的举动
以游戏中的数次死亡,换现实中的迅速回归。
简而言之,以死亡换速通
所以,谦逊也好傲慢也罢,那都是名为“易文君”表象,疯狂才是她的真正内里。
易文君道:“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你也应该知道,我其实并没有真正相信过你。”
小精灵点头,赞同道:“是的,玩家你没有深究过我的来历,因为你知道无论我的回答是什么,你都需要我的帮助,既然如此,我的回答是好是坏都不重要,所以你干脆装糊涂”
易文君从没有深究过恋爱游戏机的来历,不是因为她相信了这个游戏机,而是因为相不相信都对她接下来的行动不重要。
她相信这是个恋爱游戏又怎么样,难道她会遵循这个游戏的规则,为了通关和存活就违背自己的意愿,与那一个个陌生人谈一场恋爱吗
绝不可能
与此同时,她不相信这个恋爱游戏又怎么样,难道她能跳出这个游戏的帮助,以自己的力量冲破现实的危险与禁锢吗
千难万难。
所以,易文君非常清楚,什么相不相信的,都不重要,她只需要使用它就好。
当然,易文君也怀疑过游戏的一次次重启、角色的一次次复生,是否也标上过隐形的价码,等待她在未来进行支付。
可是,放眼未来的星空,固然思虑高远,但如果人生还没有抵达“未来”就先栽倒在“现实”的深坑里,就未免有些可笑了。
所以
放轻拿重,当断则断;难得糊涂,着眼现实。
这就是易文君的人生哲学。
对于以上这些,小精灵都很清楚。
也正因为这样,它才越发不理解易文君此刻的选择。
“你明明对我的一切都故作糊涂,你明明总是能够做出最符合你心意的最好的选择,那你为什么现在又一定要对这个世界追究到底”小精灵困惑道,“难道玩家你不明白吗当你知道了真相与真正的世界,你就再也没办法回到最初了”
易文君道:“我当然明白。”
易文君会不知道有些路是无法回头的吗
她当然明白。
否则她也不会在一开始就告诉自己、并一直向自己强调“游戏是游戏,现实是现实”。
游戏与现实,是完全不一样的。
很多现实中或温柔有礼或胆怯懦弱的人,在游戏里会有截然不同的表现。
在玩游戏时,玩家往往可以兴风作浪而不必背负任何后果,所以当抛弃现实的一切法律与道德上的桎梏后,玩家会做出许多胆大包天到旁人想都无法想象的事贩卖战争、奴役族群,轰炸星球,甚至是剥夺一整个智慧种族的自主性并将其如牲畜圈养售卖食用,等等。
就连易文君自己,在这个副本里也曾毫无心理负担地屠杀了一整座城市的人。
这毫无疑问是只有玩家与疯子才能做到的事。
但转念想一想,如果易文君一开始就明确告诉自己,她所经历的一切哪怕能够回档也是真实存在的、她所遇见的人哪怕披着nc的外衣也是有血有肉的那么这样的结果会如何
无非是再次被桎梏于作为“人”的道德标准里罢了。
然而道德
这是当时被困于危险现实的易文君所最不需要的。
更何况,只要世界能够一次次重启、只要她能够一次次死而复生、只要她还是“玩家”,那么“游戏”世界的真实和虚假对她来说有区别吗
当然没有。
所以,易文君选择了揣着明白当糊涂。
但是,有些真相,揭开后就再也不能当做不知道;有些道路,走过之后就再也不可能回头。
“我有必须这样做的理由。”易文君说。
小精灵追问:“什么理由”
“作为我易文君,菲奥娜,获得了生命之主的力量的人类的理由”易文君指向天空,声音有力,“我想要向上,去星星的尽头,见到世界的真相”
这是易文君最初的梦想,也是几乎要被她遗忘的初心。
年幼时,易文君总感到自己独一无二,感到自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但随着庇护她的养母身亡,继父与继母重组家庭,易文君也学会了将自己伪装成更讨人喜欢的孩子,并逐渐将自己最初的记忆遗忘。
她开始用虚假的温柔和圆滑来掩饰冷漠。
更甚于在得到游戏机、进行过副本后,当现实的危机得到解除,她也从“易文君”变成了“生命之主”时,拥有常人所不可及的力量的她,就连最基本的人的欲望与激情都失去了。
力量剥离了她的人性,将她异化为“神”。
可她却对此一无所知。
直到圣约所副本的最后。
那时,易文君不悦于“洞悉与记录之神”的结局,但朔月所说的那句话却将她一语点醒,也将这件事盖棺定论:不是“洞悉与记录”选择了她,而是她选择了“洞悉与记录”。
是易文君选择了旁观和游离事外,也是易文君选择了对他人的悲欢离合冷漠以待。当洞悉真相后,易文君选择了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做,所以,哪怕再给易文君一次重新选择和重新来过的机会,结局依然不会改变。
你不关心世界,世界就不会关心你。
如此简单
甚至易文君非常清楚,就算是让她将前三个副本重新再来一遍,她也再打不出相同的结局。
易文君是冷漠邪恶的。
她可以揣着明白当糊涂,将“游戏世界”的所有人视作nc,自顾自兴风作浪,动辄屠城。
但她也是温柔悲悯的。
当她作为伊莲娜站在莫城古堡上直面邪神的乌云压城时,她没有顾虑过自己的结局;而当她为了神圣陷落里陨落的城市和人们一遍遍重来时,她也从未想过得到什么回报。
人性的真实与虚伪、善良与邪恶,都与她相伴,融入骨髓。
可是,在她从“易文君”变作“生命之主”后,事情却开始偏离轨道。
因此,当“洞悉与记录”的结局出现,易文君在被朔月一语惊醒后,她及时作出反应,封锁自己的记忆,进入游戏,从头再来,意图找回最初的自我。
而她也成功了。
在进入“游戏”的世界里完完整整地度过了那二十多年后,易文君终于拨云见日,见到了最初的自己和梦想
她要一直向上,永无止境
人们在仰望星空时,总是要先注意脚下,因为比起“梦想”,人们更需要“生活”。
可是,只要人们从眼下的囹圄脱困,人们就会不再甘于被“生活”所困。
“只要怀有梦想可能是一个月后,可能是一年后,可能是生命的尽头,无论如何,我们总是会再度出发的。”
易文君望着那道伫立于世界尽头的、仿佛凝聚了一切璀璨光辉的巨大光柱,微笑说着。
“人类的伟大之处,不就是在于我们永远都不会停下脚步吗”
小精灵哑然。
片刻后,它讷讷道:“但如果如果这一切的真相并没有你想的那样美好呢”它眉头皱起,神色如同叹息,还如同怜悯,“如果你走到世界的尽头却发现,这是一条不如不走的死路,但你却已经无法回头了呢”
易文君坚定道:“所有的道路,都要自己走过才有意义。哪怕那是死路、哪怕不能回头,我也一定要亲自走过”
“好吧好吧”小精灵终于不再劝说,“如果你决定要去那就去吧”
这一刻,这个人工智能望着易文君,脸上浮出了近乎人性的柔软。
“祝你所向披靡,如愿得偿。”,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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