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燃迫不及待起身。
薛林远手里的冰袋都被震掉了, “你的意思是明清元他也……你先缓缓!这都肿成什么样了!”
凌燃其实不觉得自己伤得很严重。
他低着眼帘,认真将冰刀的弧度展示给薛林远看。
说起自己伤势时却很随意。
“只是一点软组织挫伤,如果疼得厉害, 可以打一针封闭, 不会耽误明天的自由滑。”
薛林远被噎了一下,脸都黑了。
“你就这么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
薛林远好险一口气上不了,一巴掌呼凌燃背上。
“你自己的身体, 你都不爱惜,年纪轻轻的, 就想落下后遗症吗?还打封闭, 我看你像封闭!”
凌燃只是迫不及待想去验证自己的猜测,没想到一下就触碰到了薛林远的雷区。
是了, 薛林远自己就是因伤退役的, 他最见不得的,就是手底下的运动员不拿自己的身体健康当回事。
凌燃当然在意自己的身体, 但心里的这个猜测太惊人, 他只是迫不及待想去验证,他固执地捧着冰刀给薛林远看。
“薛教, 冰刀的刀刃不对,你摸一下——”
话还没有说完, 就被赶来的霍闻泽打断。
他一下就捕捉到了重点, “你明天还要上自由滑?”
凌燃皱了皱眉, 这不是当然的事吗?
他疑惑地看向霍闻泽,“闻泽哥, 有什么问题吗?”
短节目的分数被阿德里安压住, 他当然要在自由滑上挣回来啊。
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少年理直气壮, 眼里甚至还有一丝疑惑, 就好像霍闻泽是在拿一加一等于几这种问题来问他一样。
霍闻泽皱了皱眉。
“你需要养伤。”
他的目光落在凌燃肿得高高的脚踝,“先去拍片,助理已经在外面开车等着了。”
薛林远也赞同,“还是拍个x光片更放心。”
拍片不就得去医院。
去医院?
那不就等于去找明清元?
凌燃立马就答应,“好。”
却没想到霍闻泽居然还让人带了担架来。
说实话,凌燃还真不想上。
就是一个小扭伤,够格上担架的,得是脑震荡那种吧?
这也太夸张了。
但他有信心能拗得过霍闻泽,却拗不过薛林远。
薛林远唉声叹气着,那副凌燃只要不答应,下一秒他就要哭天抹泪的样子一摆——
凌燃眼前就是一黑。
他可太了解薛林远了。
虽然眼前这个薛教比前世那个身高170,体重170的成熟版薛教年轻很多,体重也还没被小鸡炖蘑菇和锅包肉喂起来,但都是一模一样地护犊子。
他要是不上这个担架,薛林远说不定真的当场哭给他看。
那可比被人抬出去更可怕。
一定会被围观的。
说不定还要留下照片。
凌燃眼睫毛一抖,主动挪了两步,坐到了担架上,怀里还抱着他的冰刀。
虽然没说话,但浑身都充满着任他们宰割的乖巧气场。
薛林远就知道自家这个脾气犟的小兔崽子吃软不吃硬,得意地跟霍闻泽对了个眼色,抖抖眉毛,脸色顿时阴雨转晴。
但现实往往比人想得更残酷。
担架才一出后台,就被一大圈守株待兔的媒体堵了个正着。
凌燃看着那些对准自己不断闪烁的长短镜头,简直想立马跳下担架掉头就跑。
但也只能是想想。
他强行扯扯嘴角,露出一个标准温和的笑。
凌燃刚才在场上的出色表现,吸引了不少媒体的注意。
那张来自东方的少年面孔够精致,颜值足够高,让这些记者眼前一亮。
更不用说他的花滑技术居然能跟阿德里安不相上下。
记者们眼睛都尖得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如果不是意外摔倒,这位华国少年很可能在短节目上就压阿德里安一头了。
那可是他们f国青年组的希望之星!
就这么被人压了?
媒体们回过神,反而更兴奋了。
技术水平过硬,颜值够高的运动员往往更受观众的青睐。
不说别的,单是拍几张照片放在报道里,看起来都会更赏心悦目。
花滑的别名是冰上芭蕾。
与其他竞技活动相比,本身就艺术观赏性更强,也因此,会在潜意识里对运动员的外形要求更高。
就说今天,在场来应援的观众真的全部是都被阿德里安的技术打动而来的吗?
显然不全是。
真想看技术水平高的,为什么不去看成年组的比赛呢?
青年组的运动员再优秀,跟成年组比起来,差距还是很大。
不说别的,目前国际上成年组里排得上号的运动员,哪个手里没有一个四周跳保底?青年组有吗有吗?有几个?
之所以会有那么多人来看比赛,还不是因为阿德里安长得好,金发碧眼,笑起来就像童话里小天使一样阳光灿烂,节目看起来很有观赏性,看得人心都化了。
长得好的人就是天生有优势,这是很残酷却也很难否认的现实。
而现在这一茬青年组的小运动员里,居然冷不丁又多了这么一张华国的面孔。
尤其是凌燃不止有令人惊艳的一张脸。
他刚才明明险些摔倒在冰面上,却又稳稳站直,即使这样的情况,也只比阿德里安低了那么一点点分数,显然是实力与长相并存的。
媒体记者们的嗅觉都很敏锐,他们直觉这位来自华国的小选手,将来一定会在国际的舞台上大放光彩。
这样足够引起争议的人物,他们怎么能轻轻放过呢?
所以不少媒体不约而同,蜂拥而至地堵在了凌燃可能出来的出口。
却没想到居然等来了一张担架。
媒体:……
凌燃:……
反应过来之后,摄影师们飞快地按动快门。
记者们则是将麦克风一个劲儿地往前杵。
“哦,天呐,凌,你伤的很严重吗!”
“请问你伤的这么严重,明天还要参加自由滑吗?”
霍闻泽不悦地看向助理。
显然是在怪他居然没有提前拦住这些记者。
助理欲哭无泪,这些记者们无孔不入,F国又不是霍家的主场。
拿什么来拦,他的两条胳膊吗?
助理苦着脸挤出人群去想办法。
被媒体们这么热情围攻,凌燃眉梢也没动一下,冷静地面对镜头,一点都没有露怯。
他也没有不耐烦,而是用流利平和的通用语一一作答。
“我的伤势还好。”
“会参加明天的自由滑。”
这位年纪轻轻的少年客气又礼貌,媒体们的眼睛更亮了。
“那你有信心战胜阿德里安吗?”
这是个很犀利的问题。
怎么回答都可以被人故意解读。
凌燃挑挑眉,还是老说辞,没有遮遮掩掩的打算。
“我会用尽全力。”
但媒体们已经是心满意足。
他们原本还担心凌燃会因伤退赛呢!
这下可好了,凌燃显然战意十足,那么明天的自由滑一定会非常精彩。
唔,最起码一篇《华国小将带伤上场,迎战阿德里安》的新闻稿是跑不掉的。
至于他能不能赢过阿德里安?
在场的媒体其实并不是很在意,他们打算回去就写好两个结果不同的通稿。
只是可能压阿德里安赢的新闻稿会写得更认真一点。
媒体们意犹未尽,还想再追问一些其他的问题,可霍家的助理已经叫来了场内的保安。
凌燃一行人可算是挤出重围上了车。
拍片之后等待结果,还需要一些时间,凌燃顺势去了明清元的病房。
明清元刚看完赛事转播,正搁床上锤床呢,就看见凌燃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那张爱笑的脸登时就垮下来。
他死命地揉搓怀里狗狗玩偶的脸,痛苦哀嚎。
“凌燃啊!你说咱俩是不是流年不利?要不怎么两个都摔了呢!要不我们回国之后一起去庙里拜拜?”
明清元烦恼地把自己的头发都挠成了鸡窝。
凌燃将自己的冰刀放到了明清元的面前,“明哥,你的冰刀也给我看看吧。”
明清元愣了愣,马上反应过来,“你是说有人在我们的冰刀上做了手脚?”
他回想一下,立即摇头。
“我知道有人手脏,冰刀从来都没有离过身的,不可能会被人动了手脚。更何况我上场之前都是仔细检查过好几遍的,绝对没有问题。”
对于他们这种一天在冰上耗十几个小时的运动员来说,冰刀和冰就是他们最亲密的伙伴。
每天下了冰,认真仔细地用软布将刀刃和槽里的冰水擦干净,再套上防护的冰套,基本上是每个人刻在骨头里的习惯。
甚至像明清元这种过得糙的,脸可以不洗,但冰刀不能不擦。
但说归说,他还是一弯腰,用那只还能动的右手,将自己的冰刀从床边的背包里拎了出来。
“没什么问题啊?”
明清元低头仔细地看,轻轻用指腹在刀刃上来回碾磨。
忽然,他的眉头狠狠一皱。
凌燃若有所感,把自己的冰刀递了过去,“明哥,你再看看我的。”
明清元接过那双黑色的冰刀,下手一摸,眉头就皱得更深了。
“不应该呀,我上冰之前冰刀还不是这样的,而且我们的冰刀怎么会有一样的毛病?”
“其他穿IR的运动员也没听说过冰刀出过问题,咱们用的都是IR家高端定制的普货,大家都在穿,如果真有问题,也不应该只有我们俩的冰刀出了问题。”
“难道……是IR的品控问题?这次f国的冰面又特别硬,才会暴露出来?”
明清元想到这个可能,眉头都皱成一团,思维不由自主地发散着。
“IR是冰雪运动里的顶尖牌子,以前从来没听说出过这种差池。如果真是品控的问题,那可能要出大事了。冰刀上的差池,只要出一点,就有可能断送运动员的职业生涯。”
凌燃却打断了他。
“明哥,是不是品控问题,现在不好断言。据我观察,包括阿德里安在内的不少人穿的也是同一系列的冰刀,他们也都在这片硬冰上滑过。我打算先去问问他们的冰刀有没有出现这样的问题。”
“如果他们的冰刀都没有出现类似的问题,只有我们两个恰巧都出现了刀刃变形的问题,那这个几率也太巧合了。”
凌燃斟酌着言辞,已经在思考怎么请人去帮他问一问其他运动员的冰刀状况。
也幸好本次参赛的选手都住在赛方安排的地方,挨门挨户敲起来,应该也不算难。
明清元却脸色怪异地捕捉到盲点,“你还观察他们的冰刀?”
难道这年头流行的,不止是观察别人的技术水平,考斯腾,还要再看看别人穿的是什么冰刀?
“习惯而已。”凌燃没反驳。
明清元噗嗤笑了出来,“这个习惯可真特别。”
他没有再追问,凌燃在心里松了口气。
为什么要观察别人的冰刀?
其实这还真是他的一种习惯。
前世他的本科毕业论文,写的题目就是关于冰刀的材质和弧度对花滑运动员行为习惯的影响。
是的,运动员也要上学,也要开题综述写论文。
再加上他一天十几个小时,十几年如一日的泡在冰上,对冰刀再熟悉不过,过手磨废的冰刀都不知道有多少双。
要不然也不会那么轻易就发现冰刀的刀刃出现了微小的形变。
明清元叹了口气,“如果只是品控,那还好说。但如果真的只有我们的冰刀是这样,那就是大麻烦了。”
凌燃也这样想。
但麻烦虽然是麻烦,却并不是说觉得麻烦,这个麻烦就不会找上门。
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并将自己和明清元的观察与猜测,告知了一起推门进来的薛林远和霍闻泽。
薛凌远才拿到凌燃拍好的片子,确认凌燃的踝关节没有大碍,原本正高兴呢,就听到自己的宝贝徒弟受伤可能并不是意外。
他气得登时一蹦三尺高。
仔细检查过冰刀,就冲霍闻泽点了点头。
霍闻泽脸色当时就沉了下来。
他跟助理交代几句,转身往外走。
想查清楚这件事儿,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还需要有专精这一行业的技术人士来协助他们。
说得明白点,还需要点人脉上的调动。
霍闻泽出去打电话,凌燃就坐到了明清元床边。
薛林远拿着冰袋继续替他冷敷。
“真不疼啊?”
凌燃摇摇头,眼疾手快地在明清元伸手要戳他伤处之前抽回了腿。
明清元偷袭没成功,有些讪讪,嘿嘿一笑。
“我就是试试!就是试试!”
薛林远白他一眼,“试什么试!我看你分明就是还记恨凌燃之前捏你那一下!”
明清元被戳破,心虚起来,反而理不直气也壮。
他就是听见薛林远的问话,故意想逗逗凌燃,又不会真的下力气去捏他。
“我又不用力气,就是开开玩笑。再说了,凌燃这只是看上去肿,又没伤到骨头,等血脉一疏通很快就好了。”
明清元自己受的就是比这更重的伤,看着凌燃这没伤到骨头的,当然不觉得有什么,甚至还有点羡慕。
凌燃自己本身也受过比这更重的伤,自己也不觉得有什么。
唯一觉得这其实很有些什么的薛林远差点给气笑了,叉着腰对他们俩指指点点。
“合着就我一个人大惊小怪是吧?你看你们俩,一个手折了,一个腿瘸了,能不能好好照顾好自己呀?知不知道我跟你们杨教练都操了多少心!”
他昨个儿还看见杨琼光搁楼梯道里面,一边打电话一边擦眼泪呢!
要不是深知杨琼光个性强硬,肯定不愿意自己看她笑话,他看得不忍,差点都要上去给人家递个手帕纸了。
唉,手底下的弟子太能忍疼,太能吃苦,他们这些做教练的,也看不下眼啊!
薛林远脑壳子都疼,看着凌燃高高肿起的脚踝就眼角直抽。
忍了又忍,“要不明天还是退赛吧。”
凌燃摇摇头,“如果退赛的话去参加总决赛的积分就不够了”
“那就不参加。”
霍闻泽推门进来。
他的脸色太冷,眉心微折,气场更足。
薛林远和明清元下意识坐直了身。
“这是凌燃他哥?”明清元眉梢一挑。
薛林远点点头,“很关心凌燃。”
凌燃的每一场比赛他都来看了,对于霍闻泽这么个大忙人,应该来说是很关心的吧。
明清元小声嘀咕,“看着跟我差不多大,气势倒是挺压人。”
薛林远也想吐槽,他明明比霍闻泽还大好吧,怎么每回都有平白矮他一头的感觉。
或许是身高上的压制吧。
他不由自主在心里比划了一下,自己的170到对方的180 的距离。
就很心塞。
房里另外两个人都在走神,凌燃却一下就听明白了霍闻泽的话。
“闻泽哥,我的腿没事儿。”
“医生说你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我不疼,真的。”
少年一贯气血充足的脸色微微发白,却言之凿凿地说自己不疼。
但霍闻泽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他在撒谎呢。
他有些不明白凌燃为什么那么坚持。
“大奖赛的奖金并不多,不用那么拼命。你跟我说一声,我可以直接转给你,你就在病房里好好休养,哪也不许去。”
“我不是为了那份奖金。”
凌燃扯了扯唇,说了实话,“花滑运动员的职业生命本来就不长,我只是不想错过哪怕一次的比赛。”
霍闻泽拧着眉,“你才十五,未来还很长。”
可他未必就会有未来,也未必等得起。
凌燃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穿书来的太过突然,说不定什么时候也许还会又穿了回去。
这些先搁在一边。
不说别的,明清元显然就等不起了。
华国的男单更等不起。
他现在就是一门心思只想尽快拿到青年组的金牌,然后考级升组。
如果说之前凌燃还不觉得,现在他就觉得好像身后有什么在推着他往前走。
也许是责任,也许是使命感。
也许只是单纯的对花滑的一腔热爱。
都在推着他,推着他不要停下。
退赛就会浪费一年的时间,他已经十五了,真的耽搁不起。
但这些心里话,凌燃也实在说不出口。
说出来甚至很可能会引人发笑。
听起来就很幼稚很中二的样子。
毕竟,凌燃是谁,脸能有那么大?
张口闭口就敢说自己想替明清元挑起华国男单的担子?
国内除了明清元,又不是没有其他男单。
只是说其他人实力稍微不济,站不到国际赛事自由滑的冰场上,但他们年纪更长,训练时间更长,现在就能稳稳压凌燃一头的又不是没有。
凌燃现在能做的真心不多。
他只是想稳稳地按照心里的规划一步步往上走。
而摆在面前的,就是眼前f国站的分站赛。
他想拿到积分,他想去参加总决赛。
不知道为什么,凌燃隐隐有预感,这次的总决赛,对他意义重大。
甚至可能会产生难以预计的影响。
再说了,他又不是摔断了腿,只不过是小小的扭伤而已。
凌燃不由自主看了眼明清元钢钉可能松动的左腿。
明明这才是更严重的隐患。
明清元登时就察觉到了,眼一瞪他,“你看我干嘛?我腿又没有受伤,肯定能上。”
他心虚地把自己的左腿往被子里藏了藏。
明清元是在场的人里,唯一一个从头到尾都没有劝过凌燃不去参加比赛的人。
虽然他跟凌燃相处的时间没有薛林远或者霍闻泽的时间长,但是明清元就是相信凌燃一定会去参加自由滑的比赛。
不为别的,就为少年提起花滑时眼里的那点光,心里的那股劲儿,明清元就敢打赌,凌燃一定会去参加自由滑比赛。
谁说话也不好使。
薛林远不行,霍闻泽更不行。
明清元虽然大大咧咧,但看人很准。
凌燃这个哥哥虽说看起来脾气冷硬,独断专行,但并不是那种完全不顾及别人想法的封建大家长。
果然,跟凌燃那双黑白分明,纹丝不让的眼瞳对视一会儿,霍闻泽揉揉眉心松了口。
“冰刀的事我会尽快查出结果。明天我也会让助理带上医生在场边候着。”
这就是松口答应了,凌燃眼里当时就有了光。
“谢谢闻泽哥。”
薛林远唉了一声,也没再阻拦。
阿德里安看到报道说凌燃还要继续比赛时,当时就狠狠地嘶了一声,“凌好像真不怕疼!”
竹下俊正在辅助他压腿,闻言抬起了头。
“凌燃君会是一个优秀的对手,你明天一定要全力以赴,这是对对手的最大尊重。”
阿德里安龇牙咧嘴地点了点头。
压腿真的好疼。
他嘶嘶地倒抽凉气,但是想到凌燃今天很轻松地劈成一字马的场景,马上又咬着牙坚持下来。
凌很优秀。
对手很优秀,那他也要更努力才行!
阿德里安龇牙咧嘴地给自己打气。
第二天的自由滑,阿德里安一到赛场就在四下张望,果然就在后台看见了那道修长挺拔的少年身影。
“凌!”
金发少年开开心心地凑过去打招呼,却在看清楚凌燃脚踝上一层层的绷带哑了声,“你的伤看上去很严重的样子”
凌燃在做热身,“还好,并不是很疼。”
薛林远简直恨不得拿面镜子给这个小兔崽子瞅瞅。
不疼?
不疼你会满头大汗吗?
会面色苍白吗?
嘴上说的够硬气。
其实还不是疼的要命!
疼就直说嘛,非要忍着,是怕他会心软怎么着?
薛林远心疼着,将手机点开到猫和老鼠的界面递给了凌燃。
“先歇一会,离你上场还早!”
竹下俊的目光也在凌燃的脚踝上转了一转。
他的受伤经验也很丰富,轻而易举就能判断出凌燃的大概伤势。
总之绝对不像少年嘴上说的那么轻松。
“明清元应该会很高兴。”
高兴他那份坚持与热爱后继有人。
竹下俊微微笑了起来,这位前任世界冠军头一次那么认真地正视眼前这个年纪不大的少年。
卓越的天赋,坚忍的心性。
凌燃会走得更高更远,会成为一个传奇吗?
竹下俊也有些期待。
凌燃客气地笑了笑,继续自己的热身。
上场之前,他习惯心无旁骛,并没有与人交谈的习惯。
自由滑的排序是按照短节目的成绩。
凌燃的分数仅次于阿德里安,所以排在倒数第二个出场。
照例的六分钟练习之后。
“要不,咱们打一针封闭吧。”
薛林远心疼地给凌燃擦了擦疼出来的冷汗。
“我吃了止痛药了。”
凌燃其实也不太想打封闭。
封闭针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他的伤很轻,止痛药的效果就很明显,只有在跳跃这种受到极大冲击力的时候疼痛感才会明显。
他低头专心致志地系鞋带。
新换的冰刀是另外一个顶尖运动品牌,虽然比不上IR,但也勉强过得去。
两者刀刃打磨的弧度相近,适应起来不难,他刚刚在场上试了试,也还可以接受。
最起码不会有刀刃变形的后顾之忧。
凌燃摒弃脑海中的猜测,往椅背上一趟,专心在脑海中回想重复自己接下来的节目。
他今天状态不太好,分不出心神去关注别的选手的表现,倒不如好好回忆一遍自己的节目,务求上场后发挥得更好。
薛林远心里那叫一个愁啊。
他看着凌燃明明没有动,额角却不断渗出的津津冷汗,恨不得立马叫停。
都这样了,怎么能继续上场?
可凌燃的脾气也是真的倔。
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那种。
平时倒还好说话,只要一涉及到花滑上的事,主意那叫一个正,根本就不带听劝的。
一会儿可千万别出意外啊。
薛林远也不求凌燃表现得多出彩,最最起码的,咱别受伤就行!
凌燃闭着眼,一遍遍在脑海中回忆自己接下来的编排。
直到被薛林远推醒,才走到冰场边开始热身。
下一个就是他了。
少年深深呼出一口白气,翘了翘嘴角。
退下场的运动员都忍不住被这个灿烂明亮的笑容闪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笑着冲凌燃竖了竖大拇指。
他可是全程看了昨天的短节目,也看到了报道,这个来自华国的少年都受了伤还坚持上场,真得很坚强!
凌燃礼貌地点了点头。
报幕的广播声一响,他踏着冷风滑了出去。
观众们的欢呼鼓掌声立即响遍全场。
不少媒体立刻将摄像头对准场地中央那个一身青绿考斯腾的少年。
凌燃昨天那么一摔,从某种角度上,也算是出了名了。
所有人都很好奇,这个年纪轻轻却心性坚忍的华国少年能为大家带来怎样精彩的节目。
转播镜头里。
男主持人已经心服口服,“我听说凌昨天受了很重的伤,但他今天依然站在了赛场上,我很期待他接下来的表现。”
女主持叹口气,“成年组的比赛里,明也受了伤,青年组的比赛里凌也受了伤,但他们都能坚持带伤上场,这真的很令人敬佩。只是他们的受伤真的很令人惋惜。”
男主持耸耸肩,“或许是运气不好吧,但这真是一件遗憾的事情。”
遗憾吗?
当然遗憾了,好不容易站到国际的赛场上,却无法发挥出自己真实的水平,哪个运动员不会感觉遗憾?
但遗憾已经铸成,凌燃也只能尽力挽救。
生机勃勃的小提琴声一响,他随着节奏滑了出去。
一上来就是一串令人眼花缭乱的漂亮步法。
流畅丝滑的步法踩准每一个节拍,将所有观众都带进了独独属于夏日的清凉世界。
少年如风游走,冰上接连不断的白色划痕醒目又清晰。
裁判组纷纷打出了不错的分数。
“哦,凌的自由滑难度更高了,步法的编排十分紧凑!几乎没有喘气的机会!”
男主持目不转睛。
女主持也盯紧屏幕,“乔克塔,夏塞步,转三……哦,他还会带给我们什么样的惊喜呢?等等,他是不是要——”跳跃了?
女主持人的话还未出口。
冰上纤长的身影一个后滑,左脚一崴,右刀齿点冰高高跳起。
少年在空中旋转。
薛林远的心都提起来了。
所有知道这个华国选手受伤的人的心也都悬了起来。
他们都憋着一口气。
却只见少年在空中绕着笔直轴心,不到一秒的时间,足足拧转三圈。
唰得一声,稳稳落冰!
第一个跳跃,难度很高的3lz跳。
他立住了,没有摔!
在受伤的情况下!
观众们立刻鼓掌欢呼。
薛林远狠狠地咬了下牙,眼圈都红了。
凌燃居然跳得那么稳,那么干脆利落地落冰。
那可是超过自身体重好几倍的冲击力。
这得有多疼?
后面可还有好几个跳跃呢!
薛林远突然就后悔了,他甚至现在就想上场将凌燃揪下来。
不跳了,咱们不跳了行不行?
那得有多疼,封闭针都未必能阻断全部痛感,更何况是止痛药呢?
他死死盯着冰上的少年,只等凌燃一露出异样,就马上下场背人。
转播屏幕后,主持人也很惊讶,啧啧称奇。
“凌真的受伤了吗?”
“如果不是看见他摔倒,我真的很难相信右脚受伤的人还能跳出这么漂亮利落的3lz!”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冰上的那道身影。
凌燃也不负众望。
随着琴弓一连串的轻颤。
他再度纵身跳起,在半空中如花绽放,干脆利落地完成了自己的第二个跳跃。
是一个近乎完美的2a!
轻松又自如,跳起前甚至还使用了高难度的步法进入!
所以轻轻松松就得到了裁判们的goe加分!
“哇,这可真是太完美了!”
“是啊,比凌昨天的那个2a轴心更稳,落冰的姿态也更轻盈!”
已经被凌燃吸粉,昨天刷了好几遍凌燃短节目视频的女主持人忍不住笑,“这就是传说中的越战越勇吗?才过去一夜,凌的表现看上去比昨天更从容了!”
阿德里安埋头到竹下俊的怀里,代入一下自己,就忍不住地倒抽凉气,“教练,凌伤得那么重,他真的不疼吗?”
阿德里安浅蓝的眼里满满的疑惑。
“怎么可能不疼?”
竹下俊被弟子的天真打动,目光深深望向冰上轻盈地由一个结环步跃入旋转的身影。
少年的手臂尽力地舒展开,从肩后握住了自己的冰刀,柔韧的腰身和长腿圈出其他人难以企及的圆润弧度。
这是一个超出常人极限,有着十分甜美的甜甜圈。
青绿的考斯腾紧紧包裹着少年舒展的身体,衣褶里藏着水钻的碎光随风抛洒,几乎叫人疑心,是九天银河流淌的星光正在从高速旋转的少年身上逸散。
冰上的身影仿佛在发光。
观众们目不转睛,都被这个甜甜圈所征服。
跟凌燃的甜甜圈比起来,前面那些选手的做的都是什么玩意,不够圆,抬起的腿也不够高。
这才是甜甜圈本圈!
不知不觉间,所有人的眼光水准都被场中的少年拔高。
凌燃对此一无所知。
止痛药的作用根本不足以让他抗住落冰时的冲击。
脚踝不间断传来的剧痛几乎要夺取他的全部心神。
正常人早就该停下了。
但怎么可以停下?
怎么能停下?
他已经站在冰上,就绝对没有退下去的道理!
凌燃咬牙俯下腰,从身前提起自己的足尖,整个人仿佛从腰间被弯折成笔直的两段,折成A字。
弯下的腰笔直,立着的腿也笔直。
这是跟甜甜圈的圆润完全不同的美。
锋芒毕露,充满力度。
“很漂亮的A字转!”
男主持赞叹,“凌的旋转就跟他的跳跃一样让人挑不出毛病!”
纤长柔韧身形随风变刃,在冰上轻轻摇晃着。
音乐很快进入到第一个小高潮。
等待十七年的蝉终于第一次破土而出。
少年的双腿分成八字,纵身跃起。
一圈,两圈,三圈。
三周转!
女主持惊呼,“这是一个3s!”
还不等她的话音落下,冰上的身影只短暂地与冰面接触一刹,又高高跃起。
跃起前双腿交叉,显然是一个lo跳!
“3s 2lo的连跳吗?”
男主持啧啧称奇,“lo跳的难度很高,这种连跳安排在这个年纪的小选手中一般很少见啊。”
女主持满心满眼都是冰上的身影,“连续两次跳跃,两次落冰冲击,凌受伤的右脚还好吗?”
答案当然是不好。
一次跳跃的时间很短,三周跳也就零点几秒的时间。
连续的两次跳跃,也就是凌燃的右脚踝会在不到三秒的时间内承受两次剧烈的冲击。
怎么可能会好?
疼。
疼死了!
凌燃其实很怕疼。
他小时候吃了很多苦,最怕的就是疼。
但比起疼,他还有更怕的东西。
他怕自己会输,怕自己会后悔,怕自己畏畏缩缩拿不出真正的实力,更怕自己辛辛苦苦那么多年却因为惧怕疼痛而无法尽情展现全部的自己!
那可比疼痛可怕得多。
是午夜梦回都会被满头大汗吓醒的程度。
可他还有更难的难关在前面。
那组名为夹心跳的三连跳跃。
他要在短短几秒内,再承受足足三次远超自身体重的冲击。
四周跳需要跃起的高度更高,落冰时脚踝受到的冲击力只会更强。
他的脚还能撑得住吗?
凌燃自己也不知道。
但他绝不会退缩。
小提琴的声音流淌清亮。
蝉艰难地躲避天敌爬上枝头。
这是它生命里最后的鸣唱。
少年目光坚定,左脚刀齿轻轻点冰,奋力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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