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什么?
凌燃当然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少年眼里盛着百叶窗外透进来的光, 黑得如同婴儿的眼里纯净通透的,像是能一眼看透人心。
“我们只是想要一个公道。”
不止为了他和明清元,更是为了所有买到IR次品冰刀的运动员, 讨一个公道。
前世那个滑雪运动员瘫痪后绝望黯淡的眼神在凌燃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怎么可能收了IR的钱就此封口呢?
明明花了同样甚至更多的金钱,凭什么他们反而收到质量更低劣的次品,甚至因为次品的缺陷承受巨大的代价。
就凭我们是华国人?
全天下都没有这个道理。
弗雷德额角嘴角一齐抽抽。
公道?
公道能有钱重要?
年轻人就是年轻!
弗雷德扶着额,不想跟这两个一根筋的运动员打交道。
“我想我需要和你们的监护人对话, ”他敲敲桌子, 露出一个商务式的假笑, “你们的监护人, 或者是教练。”
他下意识地看向一旁的霍闻泽。
这个坐在沙发上旁听的年轻人西装革履, 打从他进来就一直低着头看财经杂志没有出声, 应该是这两个运动员之一的哥哥亦或者是其他亲人。
就是怎么看上去有点眼熟?
弗雷德皱了皱眉, 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年轻人,可他昨晚加班加点到太晚,脑子里木木的,一时之间居然有点想不起来具体是在哪里见过。
但应该是商务场合上。
也就是说, 这个年轻人应该是哪个公司的工作人员。
穿的也像是个商务人士,衣料矜贵,看上去职位不低。
那一定更能权衡利弊。
弗雷德轻而易举做出判断,笑容满面地走到沙发边,将合同递到霍闻泽面前。
“先生, 你应该是这两位运动员的家人吧?他们年纪小, 或许看不了那么长远,这份合同是我司能拿出的最大诚意, 赔偿非常的丰厚。您要不要看看合同再做出决定?”
弗雷德特意在丰厚这个词汇上压了重音。
果然, 就看见霍闻泽微微抬起头, 将合同接了过去,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
看看吧,这才是成年人的思维!
金钱才是最重要的!
弗雷德忍不住得意地看了看病床那般的两个沉不住气的年轻人。
凌燃被他看的莫名其妙,明清元干脆冷笑一声。
弗雷德没看见自己预料之中的愤怒神情,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但在看着霍闻泽翻阅合同时,又立刻舒展开。
他甚至已经能想象,摆平这件事之后,自己能拿到多少奖金,说不定还会因为得到上级的赏识而升职呢!
弗雷德恭恭敬敬地站在沙发边,因为这畅想而没有一丝不耐烦。
霍闻泽姿态放松地坐着,弗雷德站着,微微前倾,这场景,这么看怎么怪异。
明清元用胳膊捣了下凌燃,“怎么感觉这人像是在跟你哥汇报工作一样。”
凌燃还在用手机跟薛林远交流,闻言抬了抬眼,发现还真是这样。
霍闻泽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这个念头打脑海里一闪而过。
凌燃没再深想。
但他一点也不担心霍闻泽会把他们俩卖了,扫了一眼点点头,就继续跟薛林远发消息。
薛林远跟杨琼光正忙着将冰刀的事反应给体育总局,并提醒其他所有使用冰刀的项目运动员和教练,这是个大工程,要不然也不会让霍闻泽来亲自坐镇。
弗雷德等了半天,自己也觉得不对味了。
“先生,难道你对合同里写的数额不满意?”
也想狮子大开口?
弗雷德眼里流露出讥讽的神色,难道他们IR在这几个华国人眼里是待宰的肥羊?
贪得无厌!
弗雷德在心里暗暗唾弃。
霍闻泽一手拿着合同,另一只手轻轻叩击着膝盖。
他在战场上打过滚,皮肤却是霍家人天生的冷白,熨烫平整的衬衫被他匀称的骨架完美撑了起来,显得同样穿着西装的弗雷德简直像是个保险推销员。
“我的确很不满意。”
霍闻泽随手将合同丢到桌上,摘掉了那副平光金丝框的眼镜。
没有镜片的遮挡,露出的那双眼眸锐利得惊人。
“这个数字,或许还赶不上老爷子过年时给阿燃的压岁钱。”
噗嗤——明清元一下笑了出来。
一直在强调钱很多的弗雷德:伤害性很强,侮辱性很大。
明明就是很大一笔钱!
这个华国人是不是数少了数字后面的零。
他想质疑想嘲讽,可对上霍闻泽冷冰冰的视线,就鬼使神差地开不了口。
敏锐的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年轻人说的都是真的,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么大一笔钱。
他们居然这么富有吗?
弗雷德舔了舔唇,“那你们想要多少?”
事情看上去比他想象中更难办。
但总得有个数,他才能跟总部申请报备。
霍闻泽看向病床的方向,弗雷德下意识跟着扭过头。
那个年纪小小,长相精致的少年若有所感地抬起头。
凌燃没想到霍闻泽会把问题抛给他。
但都抛到自己手上了,他就没有不回答的道理。
他有自己的想法。
少年慢慢开口,一字一句,“我要求IR召回所有贩卖出的次品,调查并补偿这些年来所有因为冰刀质量问题受到伤害的顾客,并公开向所有的消费者道歉。”
虽然是亡羊补牢。
但却是凌燃的最低底线。
前世那个滑雪运动员的眼神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弗雷德却好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上帝啊,我听到了什么?你是在威胁IR吗?”
这怎么可能!
一旦这么做了,IR的损失何止千万,至少比合同上的数字翻了几百几千倍!他们甚至会破产的!
弗雷德喘着粗气,这些华国人比他想象中更难缠。
小的难缠,大的更难缠。
他扫了面露一丝赞赏之意,明显站在凌燃那边的霍闻泽一眼,狼狈地将合同卷起来,拎着公文包逃走。
门砰的一声关上。
明清元乐呵呵地竖起大拇指,“一个字,够刚!”
说完就一拍大腿,“不对,这是两个字!”
凌燃看向霍闻泽,“闻泽哥,详细的调查分析报告已经出来了吗?”
IR绝不会轻易答应他们的要求,一定有一场硬仗要打,那么就要做好所有的准备。
霍闻泽终于站起身,长腿一迈,走到凌燃床前,抬起了手。
凌燃下意识就躲。
他脸都要皱起来了。
怎么一个二个都想揉他脑袋。
可床就那么大,哪有地方躲,霍闻泽个高,手臂也长,一下就将他头顶发旋里的呆毛揉了个遍。
“负责的专业人员已经在调查攥写,也有人去调查IR的上游原材料供应商,这件事应该很快就会出结果。”
明清元两眼放光。
“杨教说她已经在联系总局统计这些年冰雪项目运动员们的冰刀损坏情况。陆教也说他会发动人脉,尽量调查清楚这些年圈子里到底有多少因为IR质量问题受伤的运动员。如果快的话,这几天说不定就能出个大概结果,只不过具体的证据和分析报告可能还要等几天。”
“IR吃软怕硬以次充好,绝不能让它继续猖狂下去!”
看上去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凌燃唇角旋开一抹好看的弧度。
霍闻泽给他们俩各自倒了杯水,然后坐到了凌燃身边,“你受伤的事我暂时瞒着老爷子,等跟IR的舆论战打起来的时候,可能就瞒不住了。你挑个时间跟老爷子视频说清楚,别让他担心。”
凌燃点头答应下来。
当天晚上就跟霍老爷子打了个视频。
国内还是白天。
霍老爷子精神抖擞的,像是刚从外面散步回来,“阿燃啊,那边比赛怎么样啊?”
“对不起,爷爷,我这次只拿到了亚军。”
凌燃从来不会为自己找借口,“我还需要继续努力。”
“亚军啊?”
霍老爷子一下子就眉开眼笑,“干得漂亮!那是不是就能去参加总决赛了啊!”
他这段时间没事,一直让管家在给他科普这些个比赛,也算是有了个初步的了解。
“嗯,”凌燃点了点头,“爷爷,我会努力在总决赛上拿到冠军的。”
少年说得很认真,霍老爷子也不像那些长辈一样敷衍地夸夸夸,反而是板正了脸色。
“那可是需要付出很多努力啊,阿燃,很辛苦的。但是,你既然决定了,就放手去干!爷爷永远会支持你!”
凌燃真心实意地露出了个笑,“嗯。”
霍老爷子叹了口气,“有什么事,可以跟爷爷说,爷爷老了,很多事注意不到,你可不能嫌爷爷没用,就瞒着我这糟老头子啊!”
凌燃坐在走廊,旁边搁着的就是拐杖,触手冰凉。
“爷爷,”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受伤的始末讲给了霍老爷子听。
霍老爷子一听,火气就上来了,勉强耐着性子听完了他们的应对,沉吟一下,“你说的这个什么IR,有可以替代它的品牌吗?”
老人家就是眼光毒辣,直接就想釜底抽薪。
凌燃也懂这个道理。
IR为什么有恃无恐,还不是仗着自己在冰雪运动里的头一份交椅。
如果华国自己就……
可这事不是说说而已,凌燃把自己的顾虑说给霍老爷子听,霍老爷子爽朗一笑,“你不如去问问闻泽,他这次去f国,本身就是带着目的去的。”
少年的眼睛亮了一下。
华国这边斗志昂扬,所有人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博弈做准备。
s国,IR总部,总经理办公室。
IR总经理奥尔森自打接过分区经理的电话,眉头就一直没松过。
“法院那边还没有撤诉?”
法务总监点点头,“是的,先生,他们甚至提交了大量的补充证据。”
奥尔森十指交握,“我们的产品能确保万无一失吗?”
技术总监面露难色,“按理说,即使是第二套标准生产出来的产品,质量也算过关,一般也不会产生事故。这次实在是太过巧合,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都没有人发现。”
“先生,我是问你,销往华国的产品是否能通过我们制定的行业标准?”
技术总监脸色一松,“应该没问题。”
奥尔森冷峻的脸上扯出一个笑,“既然如此,那就让这些贪得无厌的华国人去告好了。等事情风头一过,还不是要继续购买使用来自IR的冰刀。除了我们,他们还有别的牌子可以选择吗?”
论起傲慢与自负,总经理奥尔森其实比副总经理爱德华有过之而无不及。
IR的高层匆匆结束了会议。
浑然不觉大难将至。
华国内,收集完所需资料的陆觉荣刚刚坐上了飞往f国的飞机。
他一落地,就先来了医院。
明清元就跟见到亲人一样,激动得就差两眼泪汪汪了。
陆觉荣黑着脸,一巴掌打掉他的右手,“别撒娇!”
自我感动的明清元:……
他故意抽抽鼻子,“这不是想你了吗陆教,我们都有半个月没见了!”
“就半个月没见,你就把自己弄成了这德行?”
陆觉荣的目光扫过明清元打了石膏的手和心虚藏起来的腿,痛心疾首,“小明啊,你能不能替我们这些老家伙想想?你弄成这样,我们几个的心脏都要抽过去了!”
陆觉荣的心脏抽没抽,凌燃不知道,但他体感,‘小明’这两个字一出来,明清元的脸是要抽过去了。
“陆教,你喊我明清元,清元,都成,能不喊那什么吗?”
明清元额角都在抽抽,他真的不想频繁出现在初中生的数学试卷上。
陆觉荣绷着的脸终于笑了。
明清元插科打诨这大半天,为的不就是这个效果吗,见状也笑了起来。
他看向凌燃,介绍道,“凌燃,这是陆教,国家队花滑男单教练。”
凌燃打陆觉荣一进门就认出来了。
他点点头,“陆教。”
看上去礼貌又客气,并没有因为听说他是国家队的教练就露出急切神情。
姿态很从容,心态更平和。
陆觉荣看得心里暗暗点头,想到之前自己将他拒之门外,就很有点后悔。
他露出个笑,“你就是凌燃吧?我看过你的节目,很优秀,节目感染力很强。等到时候国家队开集训,欢迎你来国家队进修。”
薛林远推门就听见这个好消息,登时就乐开了花。
“到时候我们肯定去!”
陆觉荣还记得薛林远,微微讶异,“原来凌燃的教练是你?”
薛林远挠挠头,“一直都是我啊!”
陆觉荣气得脑壳子抽抽。
凌燃的教练居然是薛林远?
薛林远他熟啊,那个被人恶意撞伤,摔成粉碎性骨折,还要硬生生撑着看完对手比赛的运动员,他怎么可能不记得!
周誉那个脑子不转弯的,早说啊,早说凌燃的教练是薛林远,他不就不拦着凌燃自带教练入队了吗!
这可真是……
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
但事已至此,陆觉荣也没再多纠结这件事。
他把自己带来的资料摆到桌上,“资料我都带来了,局里的意思很明确,不方便直接出面,但该有的支持都会有,一定不能让这些赚了钱还要害人的资本家就此逍遥法外。”
基本上,是万事俱备了。
凌燃和明清元、薛林远对视一眼,眼里都起了热度。
法律的流程还在走,但舆论的战场也不能丢。
*
最先发现这个消息的,是几个冰雪爱好者。
都不是专业的运动员,却不妨碍他们热衷关注冰雪圈子里的那点事,有事没事泡在论坛里扫楼。
论坛里出现了新的帖子。
尼克第一个点进去看。
主楼的标题很唬人,“欢迎因为使用IR冰刀而受伤的运动员和爱好者来维权网站留言,本团队可以提供免费的法律支持与援助。”
什么玩意?
IR?冰刀受伤?
可IR不是那个顶尖的冰雪运动品牌吗,一直以高质量,顶尖制造出名吗?
尼克自己就是个速滑爱好者,眼馋他们家的冰刀好久,因为价格的缘故,一直没舍得下手。
IR居然会有质量问题?没听说过啊!
抱着好奇疑惑的心情,尼克点进了帖子里的网络链接。
网站页面非常的整洁干净,功能不多,甚至还贴心地设置了不同语言的切换功能。
主页面就是一个匿名留言界面。
提交框下方有一行小字,说明访客提供的消息网站会严格保密,希望能留下联系方式,便于后效的联系。
什么啊,没头没尾的,什么也没有。
不少好奇点进去的爱好者们纷纷退了出来。
甚至还有人开贴吐槽:这是闲得无聊想黑IR一把吗?
尼克却不这样想。
他的本职工作是计算机相关,一眼就看出这个网站看起来简洁,但设计感十足,界面流畅干净,一定是花了大价钱的。
不可能是有心人闲着无聊。
果然,没几个小时,这样的帖子出现在越来越多的论坛和社交平台,不少冰雪爱好者和运动员都注意到了这点。
“IR的冰刀是招谁惹谁了,是竞争对手做的吗?”
不少人开玩笑地说道。
但随着消息的越传越广,还真有一个ID站了出来,“上帝啊,终于有人要曝光这个黑心厂商吗?”
嗯?网友们闻风而动,纷纷在帖下留言。
“来,详细说说!”
那个ID像是激动得语无伦次,先是疯狂地感谢了一通上帝和网站发起者,才将自己的经历娓娓道来。
“我是一名俱乐部的教练,教授的速滑学生里有一名来自遥远落后的y国。他很有天赋,才十几岁就赢过不少比赛,省吃俭用把奖金攒下来,买了一双IR的冰刀,结果穿上的第一场就摔倒骨折!下场后我们就发现那双冰刀的刀刃居然变形了!但IR的售后商坚持是我们不正当使用才会造成刀刃变形。他家里条件很糟糕,没有办法维权,后来因为伤病退出俱乐部去当了普通司机。我失去了一名有天赋的学生,他失去了他的梦想!都怪黑心的IR!”
“IR偷走了我学生的未来!”
“我要去找我可怜的学生,我们要去网站留言!”
这条帖子瞬间就吸引了无数人围观,很快就被顶成了hot。
IR在运动圈备受推崇,自然有不少粉丝。
不少人同情层主的同时,也有不少粉丝冷嘲热讽。
“IR是个大牌子,许多年都没出过事故,前一天有人建网站,第二天就有人出来附和,层主是认为我们是傻子吗?”
“哦,天呐,我穿的就是IR的冰刀,这么多年都没出过问题!不管你们怎么抹黑,我就认准IR了!”
也有理性路人加入讨论。
“IR是高溢价的品牌,那么黑心的公司,你们居然还会替它讲话!”
粉丝立马反驳,“顶尖的品牌自然配得上顶尖的价格,IR的手工打磨在世界首屈一指,是你配不上IR!”
事情一发酵,IR的公关部就注意到了。
他们手头刚好有才拍摄好的宣传片,掐着点在热度最高的时候挂上了官网。
高清的摄像头记录下严苛齐整的选材,老师傅一下一下富有节奏,极其优雅的打磨过程,淋漓尽致地展现大品牌的细致与用心。
公关部的发言人还附上这样一条留言。
“IR的每一双冰刀都是经过严格的质量检验标准审核,如果客户发现自己购买的冰刀出现质量问题,IR很乐于接受您的投诉,并会为此支付巨额的赔偿。”
他们甚至还买了社交平台的热搜。
一套组合拳下来,不明真相的网友议论纷纷。
“IR不愧是IR,做工精良!”
“是IR的炒作吧?故意放出的黑料,再洗白。”
“IR已经够火了,还需要营销吗?”
“要不然怎么不发律师函去告对方诽谤造谣?”
IR当然敢发律师函警告,没过多久,一封律师函就被挂上了官网,声称要追责该网站负责人,用词非常的刻薄。
没有证据、胡乱揣度、恶意造谣之类的词汇都用上了。
大伙一看就乐了,得,这回真冤枉了IR。
不少人甚至开始猜测,该不会是IR的竞争对手干的吧。
好奇的网友不断刷新那个网址,还真让他们蹲到了更新。
网站页面的置顶变成了一篇有关IR冰刀的金相检测报告,还有机构针对冰刀结构体的有限元应力仿真受力分析报告,都是国际上赫赫有名的正规检验机构。
有图有数据,板上钉钉地证明了被送检的IR冰刀的确有问题!
这还得了?
网友一下就炸了锅,纷纷涌到那条视频下留言。
“这就是你们宣称的没有问题?”
“说好的严格检验标准呢?”
IR公关部存在这么多年,高薪聘请的员工自然不是吃素的,开会之后立刻挂出了一封道歉信。
信里言辞恳切,说这双冰刀极有可能是严格标准下的漏网之鱼,希望网站的负责人与他们联系,一定会诚恳虚心地接受他们的索赔条件。
但IR同时也在信中声明,这双冰刀只是存在非常微小的质量问题,是非常罕见,非常偶尔的情况下才会存在,是正常的情况。
请大家不要惊慌,如果发现,可以带着冰刀来IR的售后商进行调换,同时还能获得一笔价值不菲的奖励。
他们的姿态放得很低。
网友们虽然乐得看IR被打脸,但见道歉态度很过得去,也都乐得看这个热闹。
粉丝更是底气十足。
还有人喊话网站负责人,“赶紧来领赏!”
薛林远关注舆论的时候看见这句话就气了个仰倒,狠狠拍了下桌子,“领赏?IR管这叫打赏?”
凌燃只得给自己气呼呼的教练剥了根香蕉,“IR一贯傲慢。”
这些所谓的贵族品牌,就没有几个不傲慢的,或者说,傲慢就是他们的企业文化。
他们看不起消费者,甚至看不起所有人。
顾客在他们眼里不是上帝,而是待宰的肥羊。
如果不是在冰雪爱好者众多的国度还会有所顾忌,恐怕全世界都会适用检验标准更松的第二套标准。
之所以应用在华国的是第二套标准,无非是因为华国冰雪项目弱势,使用冰刀的人少,即使出事,概率也小,不多的受害者又很难拧成一股绳,艰难地跨国维权。
欺软怕硬而已。
如果不是踢到他们这块铁板,说不定遇到这种倒霉事的人真的要跟那个y国的速滑运动员一样,硬生生吃了这个哑巴亏。
凌燃想到后台收到的留言求助,心里就紧了紧。
看来双重标准针对的,果然不止有华国。
恐怕流入市场的次品冰刀有不少。
真是害人不浅。
凌燃狠狠地皱了下眉。
IR的致歉信挂在宣传视频后,一贯高高在上的品牌主动道歉,还真反向吸了一波粉。
“差不多得了,小概率发生的事件,IR都主动道歉了,还想怎么样?”
就在所有人以为这件事会这么过去——
冰雪论坛里,又有网友震惊地开帖喊话,“你们快去看,那个网站又更新了!”
又更新了?
吃瓜吃撑了的网友们捧着肚皮跑了过去,果然就看见网站的置顶多了一篇。
足足一百八十页的调查报告,尽可能详细地将华国近年来所有发生事故的冰刀全部调查取样,并将华国境内现在所能购买到的冰刀与国外销售的同系列冰刀进行对比论证。
最后给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
IR在华国销售的冰刀,不止在刀体的原材料与工艺处理上与国外销售的成品有区别,甚至连打磨方式都有偷工减料的嫌疑。
双重标准!
四个大字浮现在所有人的脑海。
好像……也不怎么奇怪呢?
是了,奉行双重标准的企业,不止IR一个。
但敢在这种事关生命安全的行业里搞双重标准的,IR绝对是少数!
能用的上冰刀的冰雪项目,哪个不是需要在冰上高速滑行?
咳咳,冰球是个特例且先不提,就说说花滑与速滑。
一次普通的跳跃摔倒都有可能导致骨折之类断送运动员职业生涯的惨痛后遗症,像速滑这种超高速的运动,冰刀出了事,说不定会要了运动员的命!
冰雪论坛一下像是被泼了沸水,声讨IR的高楼一栋栋盖起。
尼克也加入其中。
他热爱速滑,原本还打算买一双IR的冰刀作为自己二十五岁的生日礼物呢!
这下背后简直惊出一身冷汗。
敢用双重标准的企业,谁知道他的母国是不是也在第二套标准之中!
万一不幸中了招,摔出个好歹,那他不就完了吗!
能爱好体育的,哪个不是对体育装备苛刻挑剔,标准极高,IR没有爆出这个丑闻之前,都还有人嫌弃IR的手工打磨可选择范围太小。
这回看了这个消息,那还得了!
尤其是,不少人手里就有IR的冰刀,虽说不一定是第二套标准的产物,但万一呢?万一呢?
摔出个好歹来,IR能负全责吗?
嗅觉敏锐的媒体和记者也都下了场。
关于IR的双重标准丑闻甚嚣尘上。
社交平台都炸了。
全世界都看到了这条消息。
不少拥有IR冰刀的冰雪爱好者和运动员都连夜检查起自己心爱的冰刀,亦或是拎着冰刀去售后门店质问退货,生怕自己运气不好,捡到了第二套标准的漏网之鱼。
“这真是不可思议!”连前花滑奥运冠军维克多都关注了这件事。
竹下俊更是因为明清元的关系,直接下了场,“IR需要给出一个说法。”
速滑界的几个冠军更是义愤填膺,纷纷发言质疑。
他们想要比拼的是速度,可不是人命!
IR总部焦头烂额。
没想到事情居然会闹得这么大的公关部部长急得满头大汗,“事到如今,我们或许需要拿出一个合理合情的说法,消费者们意见很大。”
“那两个运动员来头不小。”
奥尔森眉头皱紧,“每一步都猜准了我们的动向,耐心十足地等着我们走进舆论陷阱。”
是了,如果不是对方耐着性子一点点抛出了证据,这件事根本不会闹得这么大!
他们公关部一定可以在事件爆发之初就将新闻打压下去,而不是误认为对方没有证据而放松警惕!
奥尔森的电话响了。
他不耐烦地接起,分区经理着急忙慌的嗓音从话筒里响起。
“先生,弗雷德想起来了!那个叫凌燃的运动员的哥哥,就是那个霍家的掌权人!”
“霍家?这次接洽s国想要购买光刻机业务的霍家?”
奥尔森是正儿八经的老牌资本家,名下的产业不止有IR,他的消息很灵通,一下就想到了最麻烦的那个可能。
“是的,先生!这下可麻烦了!”
奥尔森当然知道麻烦了。
居然是那个霍家人!
奥尔森对华国的情况了解得很深,他知道因为m国的封锁,近来突然有很多华国商人在满世界地奔走。很多资本大鳄甚至在背地里揣测他们背后其实有着华国官方的影子。
他们头上的帽子可能是红色的。
这可真是招惹了个大麻烦。
亦或者说,对方就是仗着背景,才会故意针对IR。
奥尔森喘了一口浊气。
反而因为这事背后有霍家的加入而动了真怒。
沉思了好一会儿,才坐直起身,脸色很难看。
“去接洽我方在华国的供应商,告知他们,如果他们愿意扛下这一次的舆论,我们可以提高以后的采购百分点。如果他们不愿意,本季度的合同到期后看,我方会另外与其他供应商签约。”
冰刀所需的原材料极为特殊,业内除了IR,这家供应商别无选择,除非他想破产。
IR掐着他的命脉,相信这家供应商应该知道好歹。
与华国有关的事情,当然要在华国解决。
技术总监和公关部长对视一眼,都明白奥尔森这会是真的被华国人激怒了。
奥尔森的家族很悠久,IR不过是他母亲留下的遗产之一,亲自打理,无非出于一点怀念。
他的傲慢就是骨子里流淌出来的血。
想让他承认自己的品牌出了问题,那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奥尔森绝不会公开道歉。
他甚至想把这个锅甩回华国人身上。
用华国的话来说,这叫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技术总监退出了办公室,立刻就让下属拨通了跨国电话。
国内热爱冰雪运动的人不多,专业运动员虽然吃上了瓜,但出于言论顾忌并没有在国内亲自下场,都暗搓搓地在观察,随时准备开着自己海外账号过去支援。
以至于华国境内,暂时还对这一场轩然大波一无所知。
原材料供应商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名叫夏正天,是硬生生被从被窝里被吵醒的,但接完了电话就再也睡不着了。
“老夏,怎么了?”
他爱人宋丽是个中学老师,明早还要起来看早自习,见夏正天坐在阳台上一根根地抽烟,披着衣服也起来了。
夏正天揪着日渐稀疏的头发,把事说了。
宋丽叹了口气,“这么大一口锅,背下来可不轻啊!”
他们家老夏她最知道,年轻时赶时髦干过花滑运动员,虽说天赋不高,但也真的爱上这个运动,要不然也不会对冰刀制造感兴趣,继而开了这个厂。
国内的产品卖不出去,他就改行做原料。
冰雪运动这么冷门,他就到国外去找商机。
历尽千辛万苦,才成了IR的供应商。
谁能想到IR拿他们辛辛苦苦锻好的原材料做了这种坑爹事。
宋丽脾气硬,“要不咱们就不接,不续约就不续约,大不了不干了。”
夏正天一抬眼,满眼球的红血丝,“你说的容易,厂里还有那么多工人等着吃饭。没了IR的订单,我们只能倒闭。今年经济形势不好,砸了他们的饭碗,上有老下有小的,再加上房贷车贷,怕不是要逼得他们跳楼。”
宋丽也哭了出来,“那你说怎么办?这锅咱们怎么背得起来!”
她也是有见识的,这锅一背,厂里好不容易打出来的名声毁了还是小事,这不是让所有冰雪项目爱好者都怨恨他们,往华国人脸上抹黑吗?
这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夏正天哑着嗓,“你先去睡,明儿还要上早自习,我再想想。”
他就这么在阳台坐了一夜,气得丢了一地烟头。
越想越绝望,简直恨不得抱头痛哭一场。
早上天还没有亮,就听见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西装革履的商务人士文质彬彬,“请问,这是IR供应商,夏先生的家吗?”
夏正天一愣,听完来人的来意,颓丧的脸上就迸发出狂喜的神色。
*
IR得到华国供应商的应承,因为越来越重的舆论压力,很快在s国首都的五星级酒店召开了一场记者会。
奥尔森没有出现。
但他的副手连同技术总监、法务总监和公关部部长都出席了这场发布会。
内容很简单。
发言稿讲话大意就是他们也是受了上游供应商的影响,不小心将次一级的原料应用到实际的生产中。而这家原料供应商是来自华国,这也就是为什么次品大多出现在华国的原因。
为此,他们特意请来了华国供应商夏正天,他会为大家带来事情的真相。
媒体记者们还以为IR要公开致歉呢,没想到居然要把锅甩回华国人身上。
是的,甩锅,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甩锅。
虽然可耻,但是很有用。
一下就将矛盾抛回了华国人内部。
记者们议论纷纷,还是举起了长短镜头,准备摄录紧张坐在台上的华国人的发言。
夏正天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场合,穿着不合体的西装,面对满厅的记者,满脸写着局促。
看上去就很像是一个心虚的始作俑者。
“他的发言稿是我们部门起草的,没有如何问题。”公关部部长很有些得意。
被耗着连加了一个星期的班,他恨死这些华国人,语气不由自主地怨毒,“这场发布会之后,就是华国人自己狗咬狗了吧!”
弗雷德连忙迎合,“一定没有问题,这一场发布会之后,IR一定能重拾商誉!千错万错都是这些华国人的错!”
奥尔森透过镜头看见这一幕,满意地呷了一口红酒,转动着大拇指上的蓝宝石扳指。
华国人找的茬,自然要丢给华国人自己解决。
这么大的烂摊子,反噬到自家人身上,霍家接的了吗?
奥尔森打算拭目以待。
不由得感谢起台子上懦弱又贪婪的华国供应商。
但转念一想,自己掐着他的七寸,他还能怎么办?
难道打算犟着骨头等破产吗?
不不不,怎么可能。
自然只能将这口锅背好背正。
奥尔森勾起一个得意的笑。
台子上,夏正天捏着稿件,脸皮憋得通红。
媒体们都有些兴致缺缺,他们是被IR重金邀请来的,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那这次的新闻通稿就应该可以定下了。
嗯,就叫《华国供应商承认,IR的产品质量问题或由其担起全责》。
“我叫夏正天,是IR原材料的华国供应商。”
夏正天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了这么一句。
他用了华国的语言,但他身边就坐了个翻译,原原本本将每一句都翻译给在场的记者听。
哦,然后呢?
记者们不感兴趣地摁下了录音键。
“我的厂子负责给IR提供冰刀的原材料供应。”
又是一句废话。
夏正天喉间不住地滚动,背后都是汗,他的脸通红,眼也通红,面对这辈子的第一次记者发布会,整个人激动得手都在抖。
但他的眼神却是坚定的。
自己为什么从业,多年艰苦的打拼,怎么被IR苛刻压价,又怎么被逼着来参加这次发布会的场面一股脑地涌上脑海。
兔子被逼极了还会咬人。
夏正天攥紧手中混淆是非的发言稿,额角青筋抽搐,猛得吸气,不管不顾地一口气就嚷了出来——
“但我要说的是,我提供的所有原材料绝对没有问题!是IR用下一季度的合约,逼着我来参加这场记者发布会替他们顶锅的!”
什么!
全场一片哗然!
记者们这下都精神了。
比起IR许诺给他们的报酬,他们更想要的是轰动所有人的新闻稿!
知名运动品牌IR压着供应商背锅?
够轰动吗?
当然够啊!
再没有什么比记者会上,原本选定的背锅侠突然反水来的刺激!
哈哈哈,明天的头条都有了!
媒体的闪光灯都变得热烈。
记者们争先恐后地提问,“是IR压迫您来开记者会吗?”
“你怎么保证自己的原材料没有问题,又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是IR用合约来逼你?”
“夏先生,你是否能提供更强有力的证据?”
无数提问纷至沓来。
公关部长在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就要领着人冲上台,把夏正天拽下来。
谁知道居然有不少记者脸色一变,毫不留情地丢下手中的录音笔和麦克风,拱卫到发言台两侧。
甚至,连他重金聘请来的翻译都一脸镇定地坐着,有条不紊地翻译夏正天的回复。
“是的,我有与IR的通话录音。”
“每一次的材料交付我们厂里都存有标本和检测证明。”
“我可以保证我的原材料没有问题,是IR在制作过程中以次充好,减少了某几道加工程序,才会造成金属材料性质的改变。”
“这是我能提交的报告和录音材料,是的,都可以让你们拷贝带走。”
……
一记又一记的重锤砸下,媒体记者们像是嗜了血一样兴奋。
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们是被这群华国人耍了!
公关部长和其他几个高层齐齐眼前一黑,他们连忙打电话让公司的外围人员进来,封锁现场,准备不惜一切代价将在场的媒体记者统统封口。
可他心急之下忘了,为了能尽快洗清IR身上的嫌疑,他们甚至为了这场发布会开了一个专属的直播间。
甚至奥尔森本人都在直播间里观看这场期待已久的发布会。
所有的现场都在一瞬间被同步传到了世界各地!
弹幕上网友们的发言密密麻麻,但不难辨认出诸如IR无耻之类的字眼。
所有人都看清了IR的虚伪与狼狈!
夏正天反水的一瞬间,奥尔森就砸了那瓶拥有几十年历史,对他有特殊意义,平时舍不得喝打算拿来庆功的红酒。
满地的红酒和玻璃碴就像是IR彻底被打碎的声誉。
偏偏这个机会还是他自己迫不及待递上去的。
“华国人!”
他咬牙切齿,眼里恨不得红得滴血,心里也在滴血。
奥尔森来不及想夏正天为什么会反水。
作为一个精明的商人,他很清楚,IR的声誉已经彻底跌落谷底。
明天,不,或许不用明天,IR的股价甚至可能会跌停。
这可真是难得一见的商业丑闻!
足以让IR万劫不复!
奥尔森低吼出声,狼狈地坐倒在红酒里,完了,一切都完了。
他想将该死的华国人踩进泥里,却赔上了IR十几年的商誉!
就算是IR在冰雪世界里依旧无可替代,但它的名声已经坏了。
所有人都会知道,IR是一个,以次充好,拥有双重标准,在事情败露后还会拿供应商来顶锅的无耻品牌!
他的母亲生前那么热爱IR,一定会在天堂里痛苦流泪,怨恨上他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极度的痛苦和恼怒带来的是极度的清醒。
好一会儿,奥尔森才艰难地从红酒里爬起,裁剪精良的西装裤还嘀嗒着红酒残液。
不,没有完。
他笑得脸色狰狞。
IR在冰雪运动的品牌里是无可取代的,一点商誉算什么,短暂地跌停之后,IR一定会重回巅峰。
只要没有能取代IR的品牌,他们就是捏着鼻子,也只能在国际赛场上穿着IR的冰刀为IR代言!
奥尔森阴狠地笑了起来,面孔扭曲,很快又恢复成风度翩翩的贵族模样。
他径直走去洗漱间,忘记了自己的手机还没有关。
手机里,夏正天激动得泣不成声,不住地拿手掌擦眼,“是的,在与IR的合约解除后,我会考虑自己转型生产冰刀,目前已经得到一笔价值不菲的注资和技术部门的入驻。品牌的代言人也已经选好,华国一定会拥有自己的冰雪运动品牌……”
已经被内定的品牌代言人明清元和凌燃也在病房里一起看这场直播。
明清元笑得只打跌。
不住地从弹幕里挑俏皮话念给其他几个人听。
最后才心满意足地总结道,“IR算是彻底被扯下云端了,再提起IR,全世界谁不知道他们是什么货色。”
“就是法院的程序还有点慢。”薛林远遗憾地摇头。
凌燃却没有那么乐观。
他指着弹幕上的质疑,脸色认真,“夏先生的品牌初创,怕是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等华国的品牌真正站起来的那天,才是IR真正的末日。”
会有那么一天吗?
所有人都忍不住畅想。
陆觉荣往沙发上一仰,“那也得你们这两个品牌代言人立得起来才行啊!”
他对明清元有多少斤两很了解,更关注的是凌燃,视线落在凌燃已经彻底消肿的脚踝,脸上就扬起了笑。
“凌燃,你最近又恢复了上冰训练,怎么样,对接下来的大奖赛总决赛有信心吗?”
有信心吗?
为什么没有?
凌燃动了动已经差不多没有痛感的右脚,唇角微微上扬。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站到总决赛的冰面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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