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锦赛尘埃落定, 但网上的讨论却没有停止,反而因为比赛的结果而再次发酵。
“凌燃居然赢了明清元?他才十六吧?”
“元旦都过完了,他现在按照公历已经十七啦。”
“……行吧行吧, 十七就十七, 可就算是十七, 也真够年轻的,尤其是跟他的冰龄对比。明清元滑了这么多年, 到底还是被新出炉的小将压趴下了, 不仅输的这么惨, 还不得不把一哥的位置让出来。”
“可能叫薪火相传会更好听一点欸。”
感慨万分的网友被软萌萌地连泼了两盆凉水, 狠狠噎住。
顺着网线就扒去了对方的网页, 看见满屏的蓝衣少年截图, 更疑惑了, “你不是凌燃的粉吗, 为什么总替明清元说话,我还以为你是明清元的粉呢?”
被问的人捧着手机一整个大无语的动作,但反手却是一本正经卖萌的表情包。
“明清元到底是前一哥, 他一个人撑起华国男单,受伤流汗的时候,燃燃还没有开始上冰, 是实打实的前辈,还是很照顾晚辈的前辈,我们尊重他也很正常啊。
再说了, 燃燃自己昨天大半夜的还陪师兄一起去玩泼水成冰,人家关系好着呢, 我们替明清元说几句话,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嘛。”
一连几句反问, 语气礼貌又克制,说的那人哑口无言。
他掉头回去看了看自己的发言,就觉得好像也有那么点不对劲。
主要是看比赛看得太激动了,说话都不经大脑。
他有点犹豫要不要删,又觉得没必要。
但颁奖仪式上,明清元满眼热泪地亲手替凌燃挂上金牌的那一幕一出来,他就绷不住了,自己跑回去麻溜地删掉了原先的发言。
人家惺惺相惜,自己算哪根葱,那几句话衬得自己跟挑唆关系的妖怪一样。
这样遭遇的人不止一个。
原本袁思思已经把双方十几个后援群里,有空闲时间的粉丝都动员起来,打算在网上引导好风向,不管谁输谁赢,都要尽力将那些冷言冷语的难听话压下去。
毕竟阴谋论的键盘侠真的不在少数。
不光喜欢拿着放大镜看运动员的一举一动,还在没比赛前就开始猜测,凌燃和明清元这次比赛会多么多么的残酷和勾心斗角,私底下已经斗得个乌眼鸡一样,言之凿凿的就跟他们亲眼看过一样。
这回明清元落败,凌燃获胜,说不定又要胡编乱造出什么不好听的洗脑包到处传扬。
这可是她们华国闪闪发光的双子星,马上要去参加世锦赛为国家去争夺奥运名额的,是能让人随便污蔑的吗?
各个群里的后援粉丝们已经蓄势待发了。
可颁奖仪式上的感人画面一出来,原本就小的苗头彻底没了音。
人类永远会为薪火相传的传承而感动。
明清元的不甘,遗憾,他们都看在眼里,但他对凌燃的祝福与期待,有眼睛的人也都能看得出来。
明清元是实打实发自真心在祝祷,希望看见有朝一日凌燃能带着华国男单走向崭新的未来。
而凌燃神情认真地举起金牌,眼神晶亮地面向镜头微微一笑的样子,就像是在宣告,他郑重地接过了明清元交托的担子。
一哥头衔归属已定。
属于明清元的时代终于落幕,华国男单即将进入到凌燃领衔的未来篇章。
这是不争的事实。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除了尊重祝福期待,还有什么好说的?
不少冰迷被感动的热泪盈眶,骨子里的血液都开始沸腾。
他们望着花滑昏暗天幕上骤然绽放的光,就像是已经看到这对双子星站到更多更高的领奖台上,而鲜艳的红旗也会伴随着威严的国歌,无数次地从赛场的最高处冉冉升起。
真希望这一天早点到来。
有不少冰迷擦干眼泪,眼巴巴地盼望着世锦赛的到来。
甚至有人把明清元和凌燃的比赛视频仔细地剪辑到一起,动作卡点都衔接上,取名为《同行》。
洁白冰面上,黑红考斯腾的青年从冰面上点冰跳起,落冰的却变成绿衣的纤细少年。
燕式旋转中的青年与少年的身影不断交替变换。
他们做着如出一辙的动作,青年热烈,少年冷清,眼里却都燃着一模一样热爱的光。
MV最终结束在两人同框一起泼水成冰的生成合影里。
up主还悉心配上了文字——“有生之年,得以同行,一起携手见证彼此的荣光。”
不少冰迷闻风赶来,空荡荡的屏幕里。弹幕眨眼就多了起来。
“是惺惺相惜的前后辈,队友,也是兄弟,我希望他们能一直在冰上意气风发地滑下去!”
“明神和燃燃一定都要好好的!一起继续逐梦吧,冲鸭!”
偶尔也有奇奇怪怪的□□弹幕。
“我不对劲我先说!磕死我了磕死我了!你们不觉得好甜吗好甜吗!你夺走了我的王位,而我心甘情愿为你加冕!”
霍闻泽的视线在这条弹幕上定住一瞬,然后不太熟练地点了举报。
凌燃才多大,这种东西不能让他看见。
霍闻泽非常的心安理得,眉宇都舒展起来。
只不过很快,管理员的反馈就让他再度蹙了下眉。
【感谢您的举报,小管家暂时无法认定该留言有违规行为,建议举报时加上详细理由哦~】
修长手指在鼠标上定住一瞬,到底还是松开了。
只不过霍闻泽很快拨通了一个电话。
他语气很温和,“最近要回家里来看看吗?”
电话那头暂时没人应答,只传来了一群大小伙子嘻嘻哈哈的声音。
“干了这杯矿泉水!”
“我宁愿喝豆浆,喝水喝得都要吐了。”
“谁让你来晚的,不自罚三杯能行吗?”
凌燃捂着手机从热闹的隔间里走到食堂的走廊里,才终于出声,“喂,闻泽哥?”
霍闻泽的耳朵很灵敏,“在聚餐?”
凌燃嗯了声,“全锦赛结束了,这个赛季终于能休息几个月,再加上前一阵忙着备赛,没有跨年活动,大家就想着一起聚聚。”
其实也算是庆祝凌燃获胜,再安慰安慰明清元的意思。
“队员都在?”电话那头冷不丁问道。
少年诚实答道,“明哥他们都在的,连薛教也在。”
霍闻泽默了下,“回家吗?”
凌燃没有给准话,“我还要再跟薛教商量商量。”
全锦赛是结束了,但一月底,还有欧锦赛和四大洲。
欧锦赛只限欧洲国家的选手参加,四大洲锦标赛则是其他四大洲的选手都可以参加。
凌燃还没有拿定主意,要不要去参加四大洲。
如果要去的话,时间实在有点紧张,赛程安排也太过紧密,几乎是马不停蹄地一直在参加比赛。再加上他的身体状况比不过其他成年选手,薛教他们是不太建议的。
他们更希望自己能全力备战世锦赛。
至于四大洲这种赛程夹在中间的,完全可以等他度过发育期,整个人的体能有了质的提升之后再参加。
凌燃倒不全是担心体力跟不上的问题,他只是对自己的节目有了新的想法,还没有想好怎么样去实施。
但终归是离不开集训中心的。
“闻泽哥,”少年心虚道,“我过一阵会找时间回家的。”
电话那头的霍闻泽没出声。
凌燃也知道自己这样不太好,为了比赛,他已经很久没回去了,即使还会记得按时给霍老爷子打视频,但隔着屏幕,对老人家来说到底不如面对面来的实在。
“要不,”少年斟酌着,“等,等……”
“凌燃,干什么呢!大家都等着你呢!”
房间里的人见凌燃迟迟未归都在找他躲哪去了,明清元头一个出来,见到走廊上的少年就高声招呼。
这一声随着5g信号传到霍闻泽的耳中,他第一时间就分辨出是出自何人。
青年揉了下额心,“不管你回不回家,在外面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别人怎么说,都不要放在心上,也要注意分辨其他人到底是什么意思,有没有别的心思。”
凌燃听得一头雾水,但还是答应下来。
霍闻泽的电话挂断,才回过来头,“明哥?”
明清元在咔嚓咔嚓地啃苹果,“打完电话了?”
凌燃点了下头。
“还是你那个大哥?”
“是的,”少年眼里露出点笑。
明清元啧了一声,也没太在意,一边啃苹果,一边问,“你到底去不去四大洲啊?阿洛伊斯他们不在,四大洲对你来说就跟捡牌子一样。”
凌燃也不避讳,“我没有想好,时间太紧张,我其实还想再修改一下归来的编排。”
明清元的苹果都快吓掉了,“修改编排?”
他把啃得差不多的苹果核往垃圾桶里一丢,“赛季都已经过半了,归来的成绩也一直都不错,还要修改什么?”
凌燃眼里难得显出些迷茫,“我也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
只是打心底里觉得,他所想要的归来,不是这样的,总感觉还差了点什么。
这一点,从观众们的反应上也能窥见一二。
网络上,转发评论收藏最多的一直是繁星,就连某问答平台上投票居高不下的,也是短节目。
如果不是在f国站上,遇到糟糕的冰面,临时调整编排的举动太大胆,归来也未必会有这么高的讨论量。
观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未必能指出问题在哪,但他们会用脚替喜爱的节目投票。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有触动就是没有触动。
凌燃不由得想到那个守在后台出口,吃力抱着半人多高柿子等他的外国老人。
对方见到他很激动,将柿子送给他,又飞快地夸赞一通之后,就很小心翼翼地说出了心里话:“繁星很好,但归来似乎还缺少了一点打动人心的东西。”
缺少的是什么呢?
凌燃意识到缺失的存在,但这种若隐若现的感觉看不见抓不着,偶尔会有灵光闪过,但一直都没有具象化地出现在他脑海里。
这让少年很是困扰,又百思不得其解。
明清元也替他发愁,摸着下巴叹气,“赛季已经过半了,如果你不参加四大洲的话,基本上就世锦赛一场,下个赛季大概率又会采用新的节目,修改编排好像不太划算啊。”
他想得很深入,“更何况,归来你滑了那么多遍,很多编排早就记到了脑子和肌肉细胞里,如果大改特改,在世锦赛之前真的还能来得及熟悉吗?”
凌燃也想到了这一点。
少年伸手搭上栏杆,垂落的眼帘里无意识地映照出楼下来来往往搬运餐盘和筷勺的白衣餐饮人员,“我知道的。”
凌燃当然比明清元还知道自己滑过多少遍现在的归来。
但不完美就是不完美。
他很难无视已经发现的问题,哪怕这套节目已经让他拿到过三次冠军,在其他人眼里已经足够无可挑剔。
少年一言不发,脸上也没有什么神情。
但明清元跟凌燃认识这么久,也差不多摸到了他的脾性,一看这样,就知道对方是铁了心要追求极致了。
搁他是很难做到的,但明清元也不反对。
反对什么,反对凌燃去追求更好的节目表达效果吗?
这话根本就说不出口好不好。
明清元有时候其实会觉得,凌燃是很看重金牌和分数,但表演出一套他心目中的节目,绝对是排在这些之上的。
“要不去问问时老师和秦教?毕竟他们才是给你编排出这个节目的人。”明清元提议道。
凌燃也这么想,就应了一声。
明清元嘴角一翘,勾肩搭背地把少年往欢声笑语的房间里拐。
“好不容易放松一下,就先把这些烦恼都抛到脑后好了,人生得意须尽欢,大家都还在等你呢!”
凌燃笑着点了下头,“好。”
房门被推开,屋内喧嚣吵闹的热闹氛围就扑面而来。
大伙都热切地看着这两位一前一后的一哥进屋,有手快的,就一口气倒满了三杯矿泉水,“你们谁也别想跑啊!说好了谁先出门再罚三杯!”
凌燃和明清元脸上的笑齐齐僵住。
“哈哈哈哈——”屋里的人哄堂大笑。
难得的放松之后,没两天,凌燃就投入到日常的训练里。
他一直在琢磨归来的事,也没想好怎么跟时老师和秦教说自己心里的那种有些奇怪的感觉,难免就在时女士的舞蹈课上跑了神。
“笃笃笃——”
银白的教鞭在凌燃面前的小桌上敲了敲,“怎么出神了?凌燃,你今天有点心不在焉。”
时灵珊脸上的神色很严厉,她平时很好说话,但在专业上一直非常吹毛求疵,容不得学生有半点松懈。
凌燃道了歉,集中注意力继续欣赏屏幕上的舞蹈。
焦豫推了推罗泓,在笔记本上写:罗哥,怎么回事,凌燃可是从来不跑神的啊!
罗泓瞥了时女士一眼,见她正在专注解说舞蹈,就飞快地拿笔写了一句:我也不知道,但有几天都是这样了。
焦豫正想再问,笔记本就被人唰得一下抽走。
完了,上课开小差被发现了。
两个难兄难弟一起苦哈哈地被时女士发配到外间拉筋,没关严的门缝外不时就传出吃痛的抽气声。
时灵珊再喜欢凌燃,也没放弃这两个天赋不太好的弟子,隔着门吩咐道,“你们两个把筋都拉开了,再复习一遍上节课才学的舞蹈,再进来。”
她走到少年面前,“凌燃,最近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凌燃的视线还落在投影幕布上绿裙子的舞者身上,闻言就收了回来,“是有一点疑惑。”
他将自己关于归来的想法说给时灵珊听,皱皱眉,难得露出一副与年纪相符的苦恼神态,“时老师,我想不到具体是哪里有问题,也不知道从何改起。”
屏幕上的绿宝石舞者还在随着西西里舞曲柔美地轻踮足尖。
凌燃看着舞蹈出神,“打个比方,我能体会到这支曲子里舞者想要表达的感觉,像梦一样的轻盈与柔美,又带着绿宝石的优雅,举手投足与长笛的旋律融合在一起,浪漫又娴静。”
“但我回看归来时,却没有这种心灵被触动的感觉。”
少年不善言辞,绞尽脑汁地述说着自己的形容。
说到为难处,乌黑的长睫还难过地颤了颤。
时灵珊没有说什么,而是走回到电脑边,把凌燃的几次归来表演都调了出来,一个一个的播放。
自己看自己的节目,其实是会让人觉出一点奇怪和尴尬。
但凌燃已经看了很多次,倒也还好。
时女士落座在凌燃身边,与他一起观看少年的自由滑节目录像。
大奖赛三场和全锦赛一场,四次节目重复下来,足足二十分钟过去了。
时灵珊用翻页笔停下了视频,“以一个舞者的角度,你的动作非常的标准,几乎完美复刻我和秦安山为你编排的全套动作。优秀的表现力也一直是你的天赋之一。”
她顿了顿,说出自己的看法,“或许是还缺少一点感情的融入。”
凌燃摇摇头,“我已经将自己的所思所想都代入进去了。”
每一次都是,他甚至觉得自己就是故事里的士兵。
时女士也摇了摇头,“没有人规定节目要代入的一定是自己的情感。”
凌燃愣了下,显然有点没反应过来。
但少年的眼已经亮了起来,满眼都写着期待。
一看就是已经听懂了这句话。
时女士的脸上露出一个奇妙的笑容,“我有没有说过你是我最喜欢的两个学生之一?”
话题转移太快,凌燃有点摸不着头脑。
他甚至因为时女士突如其来的夸奖有点不好意思,白皙薄透的脸皮都飞快地红了一下。
时灵珊笑着逗他,“就不问问我另外一个喜欢的学生是谁吗?”
凌燃其实有点猜测,“是卡捷琳娜吗?”那位现任的国际知名芭蕾舞团女首席?
时灵珊眼里的笑意更深,“是她。”
她有点叹息,“如果我能在你小的时候遇到你,就把你带去学芭蕾了,相信我的学生里又要出一位首席了。”
这是很高的赞誉。
凌燃的耳尖都在发热,心里却没有什么想法。
他遇到的是薛林远,这是上天注定自己会走上花滑这条道路。
更何况,平心而论,比起舞蹈,凌燃最喜欢的还是花滑。
独自一人在1800㎡的冰面上表演,所有的观众的目光都会为他停留,这可比陆地舞蹈的舞台面积宽广得多。
那种自由又热血的感觉,实在是令人着迷。
时女士继续提议道,“或许你可以试试丰满整个故事,从其他的角度。你的年龄放在这里,阅历不多,在演绎表达上没有触及到更深层次,也很正常。”
时女士说得很中肯,“即使真的做不到也很正常。最顶尖的舞者,一生的经典节目也只有那么几套,并不是所有的表演都会触动人心。”
凌燃心里却已经有了新的想法。
他从舞蹈室出来,就跟薛林远请了假。
薛林远还吃惊呢,“怎么突然就要回家了?”
倒不是不想准,就是有点太突然了。
他的宝贝徒弟他知道,做什么事都会提前规划好,很少有这种突然过来说要回家,而且行李都已经收拾好的情形。
“我想回家一趟,”少年也知道自己有点太突然了,“在节目编排上,我有新的想法想要验证。”
“要我一起吗?”
薛林远已经开始盘算起自己要带上哪个行李箱。
凌燃摇摇头,“我只回去几天,很快就回来。”
在薛林远担忧的目光里,他很快保证道,“薛教,我一定不会在你不在的时候冲击新的四周跳。”
薛林远就笑,“那我给老陆打个电话,你怎么回去?订票了没有?还是有人来接?”
这就是薛林远的风格了。
他对凌燃是百分之一百的包容,只要不是对凌燃不利的事,基本上都能同意,可以说是非常好说话了。
凌燃心里一软,“我自己回去。”
从h市到a市有直达的飞机,他打个电话回去,霍家那边就会有司机来接。
再说了,他今年年中就要过十七岁的生日,一个人坐飞机什么的,怎么想也不可能出问题。
薛林远却不放心,他纠结了一下,“我到时候送你登机,你到了那边跟司机汇合之后一定要再给我打个电话。”
凌燃自然答应下来。
他心里有了想法,当天就上了飞机。
薛林远那边给陆觉荣电话没打通,直接就杀去了对方的办公室,把凌燃请假这事说了。
陆觉荣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行啊,其实现在就是休假期,有好几个队员都选择回家,凌燃根本不需要跟我请假的,你这个负责的教练知道他去哪了就行。”
薛林远这才想起这一茬。
他一拍脑袋,也笑了,“凌燃自己过来说要请假,我就忘了现在已经放假了。”
没办法,凌燃平时很少休假,连周末都不过,偶尔这一回,就把他这个教练都整懵了。
陆觉荣把一份文件甩手丢到薛林远面前,“你也看看,我都愁得好几天睡不着觉了。”
“什么呀这是,”薛林远接了过来,眉毛就皱了起来。
“这算是军令状?”
他有点懵,“上头要下指标了?”
不怪薛林远讶异,主要是这么多年,他就没见过总局对男单这边下过指标,倒是听说跳水乒乓那边经常被要求一定要拿几块金牌来着。
就连双人滑那边都有过。
但男单这边吧,咳咳,这么多年,弱势弱势着就过来了,上头一直没看见过什么希望,干脆就不做要求,也省得给他们太大压力。
陆觉荣也是又愁又喜,“上头可算想起了咱们这还有个男单了,但这一想起来,就下了奥运会名额保二冲三的指标,这任务可不轻松啊。”
冬季奥运会的名额是由上届世锦赛名额决定。
这次参加世锦赛的有凌燃和明清元两人,按照名额获得规则,华国男单这次能拿到名额的多少是由这两人的排名之和所决定的。
两人排名之和小于等于十三,就能拿到三个冬奥会名额。
如果排名之和在十三到二十八之间,就能拿到两个冬奥会名额。
凌燃的话,陆觉荣其实不怎么担心,怎么着也能进入自由滑最后一组比赛。
但明清元的话,他心里还是有点嘀咕的。
主要是明清元这个赛季身上的伤病一直不断,f国站摔那一回都是养了好一阵才好的。再加上年纪增长,状态其实是在不受控制地下滑。
别看上届世锦赛他还能一举摘得铜牌,但之前因为伤病一口气跌到连自由滑都没有进去的情况又不是没有过。
陆觉荣心里愁得慌,也不知道跟谁说,薛林远这下可不就撞他枪口上了吗。
一顿苦水倒出来,薛林远出门的时候都是面带愁容。
难,太难了,他们华国的男单太难了。
但这压力,他暂时是不打算告诉凌燃的。
反正离比赛还有时间,等凌燃从家里回来再说吧。
薛林远总觉得隔着手机,表达的意思就会变得单薄又片面,最最重要的是,凌燃本来就不是情绪外露的孩子,他得亲眼看见凌燃的神情,才能确定自家宝贝徒弟到底是怎么想的。
集训中心那头突如其来的意外通知,凌燃还真的不知情,他已经坐上了霍家开来的车。
将平安电话拨了出去,就合着眼靠在椅背上休息。
开车的是霍家的老人了,也算是看着凌燃长大。
从后视镜里见少年困得要睡着,就悄悄调高了车里的温度。
在外面训练一定很苦吧,司机心里感慨着,他其实不知道凌燃为什么放着家里的好日子不过,跑出去滑什么冰。
运动员多辛苦,天天训练苦得要命,还要承受着巨大压力一次次站到赛场上跟其他选手比拼。
但说归说,他也看过凌燃的节目,虽然说不出来个所以然来,但就是觉得好看。
难怪回回都能拿金牌!
司机师傅开车走在空旷的盘山公路上,车里只有一个静静睡着的少年,难免就在脑海里脑补出了一出大戏。
越想越感动。
他看着长大的这个孩子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司机师傅把车速又降得慢些,老远,就看见霍家大门外立着个高大挺拔的青年身影。
大少爷回来了?
是来接小少爷的?
他一个激灵,意识到自己耽误行程了,就懊恼地踩了一脚油门。
车一加速,凌燃也有点想醒的意思,就是整个人还有点迷迷糊糊,并不是很想清醒过来。
少年在飞机上一路想着说辞,大脑高速运转,坐飞机又是件苦差事,难免就有点疲累,一上车就睡了过去。
车门被打开的声音都不能让他醒转过来。
霍闻泽顿了顿,没有叫醒少年,反而示意司机把车开到别墅的负一层电梯门口。
他在电梯口再度打开车门,弯腰,伸臂,一下就把少年从车里抱了出来。
司机师傅眼皮子一跳,“这不轻吧?”
他眼也不瞎,凌燃看上去瘦,可运动员哪个不是体脂率低,身上都是肌肉纤维的,可沉着呢。
霍闻泽摇摇头,示意司机摁开电梯,就走了进去。
他跟凌燃的房间都在三楼,直接就在三楼停下。
可惜少年久没回来,房门也没开,霍闻泽犹豫了一下,把人抱到了自己的书房里。
书房里有一张躺椅,他把人放到椅子上,盖上薄毯,就到隔壁卧室去换衣服。
a市的雪跟h市的不同,几乎落下就开始融化,他在外面等了太久,肩膀都有点湿了。
书房门轻轻合上,将醒未醒的少年用力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晕晕乎乎地醒转过来。
这是……闻泽哥的书房?
他两眼放空地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才有点缓过来神。
果然长途飞机最消耗精力。
凌燃坐起身,把盖在他身上的薄毯揭开,不受控制地打量这间陌生的书房。
记忆中,霍闻泽一直在外,很少回家。
他好像在很小的时候就被老爷子送了出去,凌燃懂事之后的记忆里,就没多少是跟霍闻泽有关的,就连这间书房,他都是第一次进。
很简约的布置。
很中式的装潢,酸枝木书架上摆着分门别类的书籍,摆着电脑与文件夹的实木桌案,桌案对面墙上再加一个大的投影仪,几乎就没有什么别的东西了。
对了,还有一组沙发和自己身下的躺椅。
简洁得令人发指,也很商务风,挺符合霍闻泽在他心中的印象的。
只除了——壁龛里放着的几只长颈瓷瓶。
凌燃有点意外,主要是这几只瓷瓶看上去很粗劣,跟周遭低调奢华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这是什么?
他好奇地走了过去,却没有触碰。
不在主人家不在的时候碰别人的东西,这是少年刻在骨子里的教养。
这个花纹,看上去不像是华国文化的风格。
难道是霍闻泽从国外带回来的纪念品?
那一定是有很深刻的含义的,要不然他也不会专门摆放在一抬眼就能看见的位置。
少年若有所思,站在壁龛前细细打量。
霍闻泽一推开门,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青年瞳孔猛然一缩,又很快恢复如常。
“在看什么?”
凌燃别过脸,“闻泽哥。”
他直言不讳,“在看这几只瓷瓶,这是闻泽哥从国外带回来的纪念品吗?”
霍闻泽顿了顿,才道,“也可以说是纪念品。”
凌燃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他将自己的来意和盘托出。
“闻泽哥,我可以听听你的经历和心路历程吗?”
这是凌燃身边最接近归来原型的人物。
霍闻泽入过伍,经历过真实的战场,现在退役后也没有停下,一直奔走在如同战场的商场之上,试图为华国在资本的绞杀里拼出一条血路。
凌燃甚至有一种奇妙的预感。
或许霍闻泽就是他能解锁最触动人心的归来版本的一把钥匙。
少年渴望热切的目光直直望来,乌黑眼眸就像星子一样熠熠生辉。
但霍闻泽却别开了眼,“你为什么会对这些感兴趣?”
他走到饮水机旁,给两人各自接了杯水,“我的经历很简单,就是被老爷子送去部队里,然后服役几年,到了该退役的年纪,身上又受了伤,就顺势退役了,其实没什么可说的。”
“受了伤?”
凌燃愣住了,他记忆里没有这回事啊。
霍闻泽神色轻松地笑了笑,比划了一下自己心口往右偏了几寸的位置,“好险的一回,在国外躺了好几个月才能动,要不然老爷子也不会想让我退役。”
凌燃接过水杯的动作都有点木木的。
这么近的位置,如果位置再偏移一点,或许他现在就看不见霍闻泽了。
明明知道事已成定局,霍闻泽好好地站在他的面前,少年还是不受控制地后怕起来。
面对至亲的生死,再镇定的人也会心生恐惧。
凌燃的嗓音微涩,“那现在呢?”
霍闻泽坐到了沙发上,“早就好了,这些年的体检报告都没有任何问题。”
凌燃这才松了一口气。
情绪回笼,他突然就意识到,以霍闻泽的性子,他绝对是故意说起曾经受过的致命伤,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闻泽哥就这么不想提及过往吗?
凌燃感觉有点棘手,他不是强人所难的性格,路上早已做好准备的种种,一下就泄了气。
少年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壁龛里的瓷瓶上,不知怎的,心里就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应该是与这几个瓷瓶有关吧?
凌燃不确定了起来。
他开始动摇。
毕竟挖掘别人的苦难,来成就自己的节目,这种事情哪怕只是动动念头都足够残忍。
霍闻泽一直在不动声色地打量少年的神情,见状,手指微微收紧,生着薄茧的指腹贴合在玻璃杯壁上,印出几枚苍白的指纹。
他不知道凌燃会不会追问,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
好在,少年打量了一会瓷瓶,就收回目光,什么也没问。
霍闻泽心里不知不觉地松了一口气。
他把凌燃送了出去,慢慢转身,不知不觉就站到壁龛前,屏气凝神地俯视那几只粗劣的,陪伴他数年的瓷瓶,良久,屋内才响起一声几不可察的悠长呼吸声。
凌燃出师未捷,但到底是回家一趟,还是得打起精神在霍老爷子面前露面。
老人家都是喜欢晚辈绕膝。
凌燃原本只打算待两天,但归队的话对上老爷子慈爱高兴的目光,就怎么也说不出口,干脆就把时间又往后延长几天。
打电话时,少年难得一阵阵心虚,但薛林远却很好说话,“多休息几天,没事,你看其他队员都还没有回来呢!”
薛林远答应得很爽快。
甚至过两天就收拾行李带着秦安山一道来了a市。
他才不肯说自己是舍不得凌燃,嘴上只是说他们这回一起来了,凌燃要是想上冰,有他们在,也安心些。
还真是这个理儿。
有薛林远他们在,凌燃很快又恢复了日常练习。俱乐部现在发展得很不错,高水平的各种教练越来越多,说实在的,跟去年休赛季的安排差不多,适应起来也很容易。
可也没待很久,陆觉荣就急吼吼地打电话过来,“你们现在赶紧回来,队里出事了!”
队里出事了?
能让陆觉荣亲自打电话过来催他们立即回去的,一定不是什么小事。
出于师徒间的默契,见薛林远一直握着手机满脸愁容却什么都没有说,凌燃也就没有问,一行人就直接坐上了飞机。
一直到回了集训中心,才知道,原来真的出了事,还不是小事。
冰协那边毫无预兆地就下了指令,只打算送凌燃一个去参加本次的世锦赛。
那明哥呢?
凌燃一下就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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