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燃已经结束了自己的节目, 但还没有立即退场。
他大汗淋漓地站在冰面上,放眼望去,所有人都在为他表演尖叫和鼓掌。
很多人站了起来, 还有很多人挤到前排护栏,只为了将自己手中的玩偶和鲜花用力投掷到冰面上, 表达着对选手和刚才节目的喜爱。
很热闹的场面, 看着就让人心神振奋。
也是少年每次精疲力竭地表演完,最希望看见的场景。
被这么多观众毫不掩饰地热切喜爱着,即使心性沉稳如凌燃, 也会不受控制地红了脸和耳廓, 漆黑眼瞳也变得亮晶晶的。
他喘着气,弯腰捡起离自己最近的柿子玩偶,刚要抱进怀里,看台上就传来了声嘶力竭的男声。
“我的!我的柿子!啊啊啊啊!燃神抱的是我的柿子!”
过于撕心裂肺的男高音, 哪怕是在满场的欢呼声里都格外得突出。
甚至有不少人被吓了一跳, 下意识地找起声源。
凌燃:……
他疑惑地看了眼满地大大小小的玩偶, 不是很懂那人是怎么认出来的, 这些长得不都一样吗?
少年顿了顿, 还是把柿子抱进怀里, 尽力靠着挡板往场下滑,一边小心避让着半空和冰上的玩偶,一边笑着举起玩偶对观众们致意。
他打开双臂享受所有人的欢呼, 下颌微微扬起,发丛和额头上的汗珠闪烁着, 如钻石星辰一般, 就像是已经为少年戴上了无形的国王冠冕。
这样的举动顿时让现场的气氛再度高涨。
就连直播间的网友们都在弹幕里尖叫起来。
“啊啊啊啊, 燃神在冲他们笑!”
“我也想我也想, 有生之年我一定要去现场看燃燃滑冰!”
“羡慕这个词我已经说倦了!快,把我传送到比赛现场!我也想看凌燃对我笑!”
直播间的气氛尚且如此热闹,现场的观众们简直要炸开了锅。
不少人捂着心口,在少年璀璨灿烂的笑容里迷了眼,红了脸。
尤其是当凌燃快滑到出场口的时候,有备而来的华国冰迷们直接扯起了他们早早准备好的大红长横幅。
有人握拳,高声起着头。
“一!二!三——”
“凌燃!必胜!”
“华国!必胜!”
“凌燃!必胜!”
“华国!必胜!”
……
他们用尽全身气力嘶吼,有的把手拢在嘴边,有人用力举起横幅,也有人高高摇晃着手中的鲜艳红旗……
所有人的眼都又红又亮,嗓音都变得沙哑了,却还在齐心协力地有节奏呐喊,拼了命地为凌燃为华国助威。
真的控制不住。
早在凌燃刚刚滑上场的时候,泪腺发达如袁思思就开始一个劲地擦眼睛。
昨天夜里,网上的舆论发酵起来有多沸腾,他们就有多愤怒,愤怒之余就开始担心。
怕凌燃会受打击,怕裁判组不做人,怕他们华国好不容易有了夺金打破历史的机会,却被肮脏丑陋的黑幕彻底击碎!
奥运会压分,偷走的不止是凌燃的梦想,还有华国男单未来的希望。
可他们又气又怒,担忧无限地来到了比赛的现场,见到的却是神采飞扬的少年和创造历史的全五种四周跳节目!
怎么能不感动?
怎么能不振奋!
他们简直都想冲到场上,把少年抬起来用力往上抛去。
好样儿的!
不愧是他们华国的小运动员。
远道而来的华国冰迷们个个热泪盈眶,激动得头发和汗毛都立了起来。
他们见证了历史,花滑和华国的历史!
由凌燃创造的历史!
他们用力嘶吼着,只有借着这一声声的助威,才能勉强发泄出满腔沸腾的热血和兴奋。
他们的喊声不止是其他观众们听见了,就连凌燃也下意识地回了头。
少年眼里还带着一丝无意识的诧异,可很快,就变成了细碎闪烁的光。
这些光缀在他的眼角眉梢,原本就明亮清俊的脸庞就像是被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耀着,泛起玉石般好看透明的色泽。贴在白皙额头上的那些乌黑汗湿的碎发,则是将这张美得不似凡人的脸庞衬托得更加鲜活生气。
他冲着那些冰迷们用力挥了下手臂,才推开挡板滑下冰。
“啊啊啊啊啊!”
得到回应的冰迷叫得更加大声。
“他回应我们了!”
袁思思吸着鼻子,万分感谢地冲着帮她举着条幅的青年鞠躬,“麻烦您了!要不是我个子不够高……”
霍闻泽松了手,没说什么,小幅度地点了下头就顺着台阶往外走。
这么重大的时刻,他不想缺席。
袁思思的道谢还没有说完,不由得愣住一下,可转瞬间就又被狂喜冲晕了头脑,拿出手机飞快地跟屏幕那头的季馨月一齐尖叫。
没有人会怀疑凌燃拿不到冠军。
这可是一套打破历史的节目!
在凌燃之前,从来没有能将全五种四周跳都编进一场节目里,甚至从来没有人试图这么做过。
这个还有几个月才满十八岁的小运动员似乎拥有着无与伦比的勇气。
他不仅敢做,还做得很好。
他显然还拥有着与勇气和野心相匹配的实力。
而且还是在被短节目压分的情况下。
这么多buff叠加起来,真是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
观众们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这位来自华国的运动员会拿到怎样的高分。
等分区里,凌燃也已经就坐,正在小口小口地喝水。
很复杂很高难度的节目,还伴随着一点突如其来的意外,凌燃累得简直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强撑着体面退场,是他作为一名运动员和华国人的最后骄傲。
现在到了等分区,自然就可以稍微放松一下。
少年一声不吭地任由自家教练替他擦拭着额头和脸颊上滚滚滑落的汗珠,小口小口地喝水,目光灼灼地盯着出分的屏幕。
裁判组应该在焦头烂额地琢磨怎么压自己的分数。
可他们真的能压掉很多分吗?
在自己这套堪称史无前例的节目面前?
少年扯了扯因为剧烈运动发白发乌的唇,眼里写满了笃定。
薛林远给徒弟续着水,忍不住小声嘀咕,“怎么还不出分?”
是啊,为什么还不出分。
不止是直播间的观众们在嚷嚷,就连场馆现场的观众们都开始变得不耐烦。
怎么回事,又在想怎么压凌燃的分了是不是?
华国冰协特设的裁判直播间,班锐忍不住咳了声,“看来裁判们都很犹豫,在节目内容分方面。”
这话一听就是嘲讽值拉满。
技术分都是实时直播在了屏幕上角,没有更改的余地,即使裁判们或多或少地已经压了分,但凌燃的技术基础分放在哪里,总分根本不可能少到哪里去。
现在犹犹豫豫,还不是想在p分上卡卡凌燃。
“凌的短节目p分不升反降就够离谱的了,我倒要看看裁判组给他的自由滑打多少分!”
这样的发言出现在直播间里,很快传遍了网络实时的冰雪讨论帖和群里。
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凌燃被压了分。
义愤填膺的冰迷们都在唾骂滑联的无耻与卑劣,沸腾的民意汹涌着,几乎可以让人想象到,如果滑联再次强硬动手,会招致多少不满和怨言。
这就是班锐他们的目的。
舆论是把双刃剑,即使是最无耻的资本家也会装装样子,更何况裁判组的裁判们心知肚明,如果被投诉的话,滑联根本就不会保他们。
所以,为什么要替滑联卖命呢?
装模作样地压压分不就足够了吗,反正他们已经压过了,凌还能拿到金牌,那是因为他的实力够强,并不是他们没有遵守会议精神。
抱着这样的想法,很快有裁判给出了自己的预期分数,并且长松了一口气。
有了第一个,很快就有了第二个,第三个……更何况裁判组里本来就有看着凌燃一路走过来,对他好感很高的亚洲裁判,自然不会给他很低的分数。
汇总的九组分数,去掉最高和最低,加权加和后,很快得出一个让裁判长看见时就眉头一皱的分数。
这个分数,滑联一定不会满意。
想到即将到来的责难,裁判长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可场馆里还未退场的观众们已经迫不及待了,他们甚至开始用各种语言嚷嚷催促着“出分,出分!”
眼看秩序都要乱了,附近奥委会的工作人员也面露不满,裁判长眼一闭心一横,也懒得再掺和这个烂摊子。
这个分数滑联不满意又怎么样,要不然他们自己来打分。
这个分数对凌的节目来说本来就很低了。
裁判长点头同意,很快,高高悬挂的屏幕刷新一下,凌燃的自由滑成绩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WR的标识也紧随其后。
231.12分。
很高很高的分数。
阿洛伊斯刚刚打破世界纪录的分数也才只有227.31!
凌居然再度地将阿洛伊斯还没有焐热的世界纪录抢了回来,还以高达3.81的分差将对方狠狠甩在身后。
甚至比自己在大奖赛总决赛上的个人最好记录分223.52还多了七分!
这还是在节目后半段的4lz单跳更换成4lo单跳,技术基础分减少一分的情况下。
哪怕大家都看得出来本次奥运的分数有点膨胀,裁判们判分相对于大奖赛都比较松。
但这也还是很可怕好不好!
凌总是以令人吃惊的速度风驰电掣地飞奔在不断成长和进步的道路上。
他这个赛季甚至打破了好几次世界纪录。
凌才十八岁,甚至还不到法定意义上的十八岁,他还有无限进步的时间和可能,谁也想象不到这个小魔王,不,大魔王未来会成长成多么令人惊惧的模样。
观众们忍不住地想,可很快就顾不得想。
因为——
这样高的分数,本届奥运冠军显然已经定下了!
凌成了花滑男单史上最年轻的奥运冠军!
观众们愣住一瞬,继而再度狂喜地鼓掌和尖叫起来。
直播间里已经一片鬼哭狼嚎,疯狂恭喜的弹幕甚至挡住了屏幕里等分区刚刚得知分数的少年脸庞。
分数出现在等分区的瞬间,薛林远就已经欢天喜地,笑得跟朵花似的。
就连秦安山都笑容满面地抓住轮椅扶手,用力到手背爆出一根根青筋。
只有凌燃看上去还算镇静。
但也只是看上去镇静。
少年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目光将跟在自己名字后面的分数看了一遍又一遍。
应该是第一吧?
他在心里不确定地想,很快就听见了自己怦怦怦的急促心跳声。
但屏幕上的数字完全没有变化。
他的确拿到了很高的分数,短节目和自由滑都超过了阿洛伊斯。
是第一!
他拿到了奥运冠军。
巨大的喜悦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即使一贯镇静如凌燃也露出了一个明朗天真的笑容,他甚至忍不住又喝了一大口水,才稍稍平复呼吸。
拿到了,奥运冠军。
那块奥运金牌是他的了!
两辈子渴望良久的愿望终于实现。
少年忍了又忍,还是又笑了起来,眉开眼笑,眉眼弯弯。
说真的,看起来甚至有一点傻,但透过屏幕看到这一幕的观众们却都高兴极了。
别说凌燃了,他们自己都在嘿嘿嘿地傻笑。
甚至有人当时就在电视机前跳起来的,惹得家里长辈投来嫌弃无比的眼神。
凌燃还在等分区与团队亲人拥抱。
他成功夺冠和卫冕的消息却已经在第一时间就被世界各国的媒体报道出来。
【惊,华国小将凌燃成为花滑男单史上最年轻的奥运冠军】
【华国的凌创造了历史,他带来了一场不可思议的节目】
【on the ice ,是谁在冰上?是Ling?是Fire?不,是King!在冰上的,是花滑男单最年轻的King!The King on the ice!】
就连华国官方都极为含蓄地在分数出来的下一秒就发出了早已准备好的通报。
【“在无人看见的时刻奋斗,在举世瞩目的赛场夺金。”
刚刚结束的花样滑冰男子单人滑比赛里,我国小将凌燃以优异的表现打破世界纪录,斩获了华国在该项目上的第一枚金牌和本届冬奥会华国代表团的第一枚金牌。这枚来之不易的金牌,注定载入华国的体育史。恭喜凌燃成为花滑男单史上最年轻的奥运冠军。
祝贺这位年仅十八岁的少年,愿你继续乘风破浪,扬帆远航。】
很含蓄的通报,连感叹号都没有加,但字字句句都透露着官方对少年的喜爱与祝福。
怎么能不喜爱呢,消息传回冰协和总局,光是宣传口里,就不知道有多少人瞬间就激动得红了眼。
这可是华国的第一枚花滑男单金牌。
没白费他们熬夜给凌燃写那么多稿子。
运动明星的项目已经推出一年多,很多人或许还没亲眼见过凌燃,但心里嘴里日日念着惦记着,看着凌燃一步步走上更高的位置,早就在心里把他当做自己的心血和亲人。
之前看见凌燃被压分时有多么愤怒,现在就有多么欣喜。
他们倾尽心血关注和培养着的少年从前是世界冠军,现在又成了奥运冠军!
哈哈哈哈,怎么能不高兴呢!
甚至有人当场就跟同事约好,下班就一起去撸串。
远在国内的工作人员都乐成这样,直播间里的班锐就更不用说了。
他保持着体面跟观众们道别,才一关掉摄像头,就仰起头,长吸一口气,好半天才用手背擦了擦眼。
受他之邀来直播间的其他裁判们看见这一幕也都笑了起来,转眼就又叹了口气。
“凌得了冠军,真好!”
他们来自不同的国家,都是接受班锐和华国冰协的邀请,冒着被滑联记恨的风险来主持这场直播,为的是什么,还不是赛场的公平公正吗。
凌有夺金的实力,他拿到奥运冠军,就像是在证明公平是压不灭的。
“体育精神永远存在。”有位白发苍苍的老裁判喃喃道。
全世界无数关注凌燃的人都在为这场比赛欢呼振奋。
凌燃也知道自己拿到金牌的背后,靠得不止是努力,还有团队的帮助,冰协的庇护,观众们的喜爱等等等。
他挨个儿拥抱着后台里的所有人,眼里是说不出的欢喜。
哪怕是突然推门进来的霍闻泽,也得到少年难得主动的拥抱。
青年愣了下,也笑了起来,挑挑眉明知故问,“就这么高兴?”
“嗯!”少年笑着用力应了声。
薛林远招呼着大家收拾东西,然后走到凌燃面前,“一会儿有记者会还要领奖,先回去洗漱一下?”
这可是奥运会的记者会和领奖仪式,得有多少人关注,他可得留神把自家徒弟收拾得利利索索的!
凌燃身上汗湿的考斯腾湿漉漉的,还没有换下来呢,闻言就点了点头。
霍闻泽很自觉地走在前面去开车。
其他人还是跟大部队坐大巴走,也就凌燃和薛林远跟着霍闻泽先回去。
薛林远路上就开始盘算了,“一会儿就穿带来的正装?看起来也正式一点。”
正装本来就是贴身裁剪,自家徒弟腰细腿长,穿起正装来帅得一塌糊涂。
凌燃想了下,还是摇摇头,“穿队服吧。”
虽然没什么规定,但是他觉得这种场景,还是穿队服更好。
如果领奖的时候能把考斯腾穿到队服里就更好了。
他摸了摸身上的冰蓝色衣料,指尖轻轻一拨,碎光闪烁的冰晶根部就露出一线不明显的殷红。
真的好像是穿透肌肤从他身体里蕴育而成的冰晶。
这件考斯腾,关联着他的过去和未来,记录着是他对花样滑冰的告白与热爱,对他有着特殊的意义,他很想穿到奥运会的领奖台上。
只不过,衣服都湿透了,洗了也不一定干。但如果让他像其他人一样,不洗考斯腾,只扑点干粉就算了事,凌燃觉得自己实在有点接受无能。
但如果不这样的话,颁奖又赶不上了。
少年摸着袖角,满脸踌躇。
内后视镜将他的犹豫和纠结映照得清清楚楚。
霍闻泽看在眼里,眸中的神色都变得柔和,“阿燃,想穿考斯腾去领奖?”
诶,闻泽哥怎么知道?
凌燃眨了眨眼,但还是诚实地答应了一声。
他不知道自己的很多小表情,对于霍闻泽这样在商场里打滚多年的人来说,就跟白纸上写了字一样清清楚楚,很容易就能读懂。
霍闻泽顿了顿,也没卖关子,“我让助理送烘干机到你住的地方,一会儿应该就能到。”
凌燃更懵了。
考斯腾上这些都是烫钻吧,背面的热熔胶被加热融化后就能黏到衣服上,再一加热,这些钻还不得都掉完了。
他是着急想穿,但如果是以报废为代价的还是不值得的。
本赛季还有一场世锦赛,自己还想把这件考斯腾穿到世锦赛的赛场上去。
霍闻泽将少年格外生动的神色变化都收入眼底,脸上的神色更愉悦几分,“我问过华先生,他用的都是最好的烫钻,只要控制好温度,烘干时就不会掉钻。”
“这样吗?”
凌燃顿时就眉眼舒展起来,他笑着,“那谢谢闻泽哥!”
真好,能穿着考斯腾去颁奖仪式了。
少年满心满眼都是梦想达成的喜悦,看在车里另外两人眼中都是心情一松。
回到住所,凌燃上去冲澡,薛林远就拿了个塑料小盆在阳台上小心清洗少年换下来的考斯腾。
洗是洗得很快,烘干就出现一个难题。
薛林远作为整个团队里统领打理日常事物的那个,他现在需要跟冰协那头联系,商讨一下凌燃接下来的事宜和行程,还要准备一下少年今天记者会和颁奖仪式的细节事项。
根本就不可能一直待在烘干机前守着。
虽说现在都是全自动化的,但考斯腾太矜贵了,没有人守着不放心啊。
其他人都还没有回来。
薛林远不好意思地看了眼坐在沙发上正敲着随身笔记本的霍闻泽,“霍总,我有点事,您能帮着看着凌燃的考斯腾吗?”
霍闻泽从屏幕前抬起头,看了考斯腾一眼,点了下头。
薛林远就松了口气,拿着手机出门打电话。
屋里就剩霍闻泽和凌燃两个人。
卫生间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烘干机的滚筒旋转着,声音不大,却散发着暖融融的光。
很有家居气息。
霍闻泽敲着电脑,突然就停住了指尖。
他摘掉平光眼镜,揉了揉太阳穴,不知怎的,就有一种很放松的感觉。
打从霍老爷子手里接过偌大的霍氏,他好像就没有清闲过,东奔西走,四处为家,住得最多的是酒店房间和办公室隔间。
即使偶尔回老宅,也总是静悄悄的,所有的佣人都会尽量轻手轻脚,像烘干机这样发出声响的家用机器也都会被放到最不会打扰主人的房间。
所以这样充满家庭味道的体验感真的很难得。
很放松,很日常,也很温暖的感觉。
而这种感觉似乎总跟凌燃连在一起。
准确来说,是从自己被爷爷指使着把凌燃从练习生的综艺活动里接回来,再被爷爷要求去录凌燃的节目开始。
卫生间的水声停顿一下。
霍闻泽下意识地往紧闭的磨砂玻璃门望了下,很快就听见一阵吹风机的嗡嗡声。
青年皱了下眉,走过去敲了敲玻璃,“卫生间潮气重,你出来吹。”
吹不干还是小事,发生触电之类的安全事故就麻烦了。
纤长的少年剪影出现在门上。
打开的门后面,雾气蒸腾里,头发湿漉漉贴在额头上的少年露出一双水汽氤氲的眼,“不会吵到闻泽哥吗?”
原来是怕吵到自己?
霍闻泽心里一软,“出来吧,我这会儿没事。”
他的语气很平静,就好像电脑上等着他明早之前回复的邮件并不存在一样。
凌燃犹豫了下,擦着头发就走了出来。
他只穿了日常的家居睡衣,又因为水汽浸润的缘故紧紧贴在身上,背后两片肩胛骨都被衣料勾勒得分明,就像张开翅膀的蝴蝶一样。
很好看,但也很冻人。
霍闻泽目光顿了顿,眉头很快就皱了起来,“不冷吗?”
二月底的天,屋里有暖气,但显然还没有到穿这种单薄衣服的地步。
凌燃也没打算真的只穿这些。
他三两步从衣架摘下一件毛茸茸的长睡袍,就把自己一整个裹了起来。
“冷的,不过我有衣服。”
少年被冻了一下,难得带了点鼻音。
很毛茸茸的睡袍,米白米白的,全是毛,穿起来原本瘦的惊人的少年都圆滚滚了一圈,只露出巴掌大的一张唇红齿白的小脸。
霍闻泽一下就想到了当年那只凌滚滚。
他努力克制住自己伸手去揉凌燃脑袋的冲动,催促道,“去吹头发,还是要我帮你吹?”
“我自己吹。”
凌燃答应得很快,转身就把电吹风插进了插座里。
霍闻泽不知怎的居然感觉有点遗憾。
但这样的情绪太细微,薛林远推开门的动作就将之打断。
安排好后续的薛教神清气爽,一进来就高兴地嚷道,“等一会儿去记者会,晚上去颁奖,咱们可以在s国休整几天再回国,也可以跟大部队一起回国,冰协那边说让咱们自己做主。”
这是明晃晃的偏爱,冰协对凌燃有晕机的毛病显然很是了解。
凌燃想了下,没有丝毫犹豫,“等表演滑之后就走吧。”
他还有一场世锦赛才能拿到本赛季的单圈大满贯,六月份又要参加高考,时间很紧张,没法消耗在这里。
要不然的话,冷哥的比赛他肯定是要看的,听说滑雪队新请来的余曜也很厉害,一口气参加了好几个项目。
凌燃脑中思绪一过,原本因为奥运金牌带来的喜悦就淡了点。
他好像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如果还能走得下去的话。
少年想到今天晚上的颁奖仪式,突然就有点恍惚。
但这恍惚也只一瞬,就很快被藏进更深的心底。
他飞快地收拾自己,准备着一会儿的记者会和颁奖仪式。
奥运会的赛后记者会自然很热闹。
毕竟是s级的赛事,很多不关注的花滑的体育媒体来都来了,自然也不会放过采访这位新鲜出炉的奥运冠军的机会。
尤其是,“听说凌很年轻,也很英俊,在成年组的比赛从来没有输过?”
等待的时候,有人压低声问身边人。
然后果不其然收获到对方奇怪嫌弃的眼神一枚。
“你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就来了?”
提问的汉斯也很无语,“原本负责采访凌的记者临时病了,但我们老板勒令我们必须交出采访稿。我原本是采访别的项目的,临时被指派来的。现在正愁着呢,怕一会写不出好的稿子,回去没法交差。”
被问的记者忍不住就笑了,“怪不得,你的老板肯定不会放过这次记者会。凌已经是这届奥运会上最耀眼的明星,从开幕式就开始引人注目。哦,会发光的运动员从一露面就让人挪不开眼。不要担心,凌的记者会从不会让人空手而归的。”
汉斯尽量忽视掉前面一大堆赞美之词,注意力全在最后一句,不会让人空手而归?
他怎么就有点不信呢。
记者会十场有九场都是枯燥乏味的,很多运动员甚至口齿不清,说的话也颠三倒四,没有任何逻辑。
自己又不是没见过。
还没有到时间,运动员还没有入场,汉斯心里焦虑,忍不住四下张望,然后就对上了很多双兴奋激动的面孔。
花滑一向小众,这一次居然来了这么多记者?
而且这些记者嘴里说的念的都是凌的名字,怎么都像是凌燃的粉?
汉斯满心问号,耐着性子等着运动员的到来,他实在是很好奇,这位来自华国的运动员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这么多见多识广的记者们都露出这种赞赏喜爱的神色。
他盯着时钟,眼睁睁看着分针指向数字十二,就飞快地把目光投向讲台入口。
凌要来了吗?
汉斯也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紧张的不止是他,整个场馆都安静不少。
直到一道身穿华国队服的颀长身影在工作人员的护卫下从入场口走进来,现场才蓦得响起一连串毫不间断的咔嚓咔嚓声。
闪光灯一刻不停,亮如白昼,就像是在欢迎什么名流巨星。
进来的少年却像是很适应这样的场景,眼都没眨一下,甚至还很认真地环顾了一下四周,轻轻点头,对到来的每一个人露出最标准温和的笑容。
很有礼貌的开场,让这些等待良久甚至有点疲惫的记者们一下就心情顺畅起来,握紧录音笔和本子,期待着接下来的提问环节。
只有汉斯整个人都愣了下。
这张脸简直就是老天爷赏饭吃!
这是他的第一想法。
由于东西方的审美不同,汉斯其实一直对亚洲人容易偏稚气的长相不感冒,但少年这张脸真的是绝了。
纯黑眸子,眼角内勾,眼尾拉长微微下垂,眼睫纤长,鼻梁高挺,说不出的清俊锋锐,再配合着少年人独有的意气风发与英姿勃勃的气场。
美得就像是一幅画!
一副来自遥远东方的水墨画。
果然,得天独厚的美色是不分颜色和人种的。
汉斯心里感慨万分,神色终于变得认真。
优越的外表,夺目的成绩,良好的举止风度,以及坎坷曲折的竞技经历。
这位小运动员就像是从某部热血动漫里走出来的主角。
没有人会不喜欢这样的传奇人物。
他甚至很有可能会是很长时间之内的体坛传奇。
这次记者会,还是要慎重一点。
汉斯终于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
台上三位运动员也都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依次落座。
依旧是跟大奖赛相同的座次。
但这回,卢卡斯却没有了感慨的心思。
不得不说,凌的那套节目简直吓到了他。
多可怕的节目,他很擅长跳跃都不敢这样编排。
凌以一己之力不断拔高花滑节目的门槛,甚至将这道门槛拔高到普通运动员难以企及的高度。
这就是卷王的最高境界吗?
凌是不是已经成功卷死了其他人?
卢卡斯现在还惊魂未定,坐在观众席时不时就偷瞄身旁的两位朋友。
瞄凌燃是震惊少年瘦弱的身体居然总能爆发出无穷无尽的力量;瞄阿洛伊斯则是出于一种微妙的同病相怜的情绪。
毕竟大家都是被凌燃这波后浪拍死在沙滩上的前浪。
卢卡斯专注地想自己的心事,好在这会儿也没有人提问他。
因为提问的记者都是奔着凌燃去的。
大家好奇的点有很多,提问也是循序渐进的。
最先上来的记者问的就是有关节目的问题。
“凌,你在节目中编排进了五种四周跳,几乎是开创了先河!最终也如愿以偿地拿到冠军。但从分数的角度,可以问问你为什么要放弃4lz的单跳,选择技术基础分更低的4lo吗?你就不怕因为一分的差距错失金牌吗?”
这个问题很多记者都关心,但追凌燃久了,也差不多心里有数。
大概又是一个凌燃式的回答?
很多人都是面带微笑地等待着少年的回答。
凌燃也不会让他们失望,等对方话音落下,就扶正话筒开始回答。
“4lo是我一直努力的目标,这一点,在世锦赛后的记者会上就已经说过,在这里就不赘述。
节目的分数固然重要,但滑出一套编排全五种四周跳的节目,还是在奥运会的赛场上,对我而言也是有着某种特殊意义。我很期待,很向往,所以也愿意去尝试。
至于您说的,我可能会失误错失金牌?”
少年忍不住笑了下,很克制很礼貌的笑,连语气都是平和的,但话里的每一个字都透着锋芒毕露的锐气。
“一分之差,不至于。我既然敢修改跳跃配置,就是已经对节目最终的得分有所估计。更何况,我现在坐在讲台的最中央,难道还不足以证明我有这个实力吗?”
这话说的。
果然很凌燃。
不少记者脸上的笑容更盛。
他们采访凌燃久了,就喜欢看见少年这样自信真诚又无所畏惧的回答!
闪光灯更加频繁。
就连汉斯都忍不住露出了个笑。
马上有记者接着问道,“凌,你对自己这一次奥运会的节目满意吗?如果有满分十分,你会给自己打几分呢?”
中规中矩的问题。
不少记者猜测,应该是十分吧。
毕竟是凌燃拿到奥运冠军的节目,怎么着也得有个八分九分吧。
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的少年,然后很快发现对方愣了愣。
记者们:?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对凌燃来说的确有点难以回答。
以他的心底话,这套节目最多六分,刚刚及格。
毕竟他在第一个跳跃失误,即使后来卡着步法和音乐补上,到底在整体节奏上有所瑕疵,后续的跳跃也受到了影响,发挥得并不是很完美。
但这话当着阿洛伊斯和卢卡斯的面就有点微妙了。
或许会很伤他们的心。
少年想了想,认真道,“七分吧。”
加上一分是照顾一下两位朋友。
再多的话,凌燃觉得有点良心痛。
真的最多只有七分了。
这个话一出,场里顿时都安静下来。
并没有感觉自己被照顾到,甚至还有点扎心的阿洛伊斯和卢卡斯都一脸震惊地把目光转了过来。
五种四周跳的节目,才只有七分吗?
凌,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卢卡斯整个人都不好了,就连想着心事的阿洛伊斯都僵了脸色。
记者们也都有点懵。
刚刚提问的记者马上追问道,“可以具体问问您是有哪里不满意吗?七分甚至还达不到优秀的标准。”
所有人都盯着凌燃。
凌燃斟酌了一下言词,“我在第一个跳跃出现了失误。”
都看过比赛的所有人:?哪里失误了,不是完成得好好的吗?
少年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我的第一个跳跃原本还是在4lz的起跳位置,但我当时沉浸在节目氛围里,错过了最佳起跳点,只能临时更改,在适当的位置完成了4lo跳跃。”
本来就是冰迷的有些记者都听愣了。
这也是能提前调整的吗!
我们没记错的话,这个4lo,你还是步法进跳跃步法出跳跃的!
凌,你是不是欺负我们不是专业的运动员?
不少人的目光落到阿洛伊斯和卢卡斯的脸上,试图从他们的神色里窥见端倪。
但两位运动员明显震惊意外的神情很好的说明了,这真的不是一件可以随便完成的事。
他们也没有听错,凌是真的说了自己临时调整的操作。
啊这,这是真实存在的吗!
凌居然在失误后临场发挥,还很好地完成了节目!
记者们都意识到这会是本次记者会的爆点,纷纷在自己的笔记本上标记下来。
然后都有点恍惚。
哦,天呐,他们刚刚听到了什么,又记录了什么,奥运冠军说他打破世界纪录,开创历史的节目居然是失误完成的!
这样也能拿到冠军?
难道这枚金牌注定是凌的吗!
晕晕乎乎中,有人继续接下来的提问,这是位面容和蔼的女士,虽然此时的眼神有点恍惚,但还是将自己早就准备的问题认真问了出来。
“凌,你已经完成了全五种四周跳的节目,可以说在技术上已经达到了顶峰,下一步还会有什么新的追求吗?”
这个问题一下问到了点子上。
不少记者都把自己从震惊里捞了出来,期待着凌燃的回答。
大家都很好奇。
从技术上说,凌已经实现了最高难度,他还会有更高的追求吗,又是什么?
这个问题,凌燃在第一次决定把五种四周跳编入节目时就有所预料。
所以回答的不紧不慢。
“从前只有二周跳的时候,大家也都以为二周跳就是顶峰,直到后来有了三周跳,四周跳。人类永远是在挑战自己的极限,实现不可能的可能,谁又能断言,未来不会出现诸如阿克塞尔四周半,五周跳的存在呢?”
这一句话,就震得大家脑壳嗡嗡。
有人咽了下口水,“凌,你是要挑战这些吗?”
4a?五周?
这也太疯狂了吧!
凌燃却没有给准话。
“我暂时不能给出确切的结论。”
事实上,在凌燃心里,技术难度固然需要追求,但他在现阶段对节目内容还有更高的追求。
“我现在更想做到的,是将我所希望的节目带到花滑的冰面上。”
少年垂着眼,显然有着自己的想法。
记者们更疑惑了。
难道凌燃现在对自己的节目还有很多不满意?
凌燃当然有。
但他现在并不是很想透露,所以在某位记者的追问下,笑了笑,试图用笑容来蒙混过关。
“暂时不能说。或许等新赛季,我就会带来所希望的节目。”
被少年的灿烂笑容晃了下,不少人还真的被他萌混过关了。
等缓过来神,就忍不住又气又好笑。
好家伙,凌是故意的吧。
他肯定知道自己那样笑很有杀伤力!
但记者会已经结束,他们也再好奇,也只能追着颁奖仪式的音乐,在入场口眼巴巴地拍摄少年候场的情形。
无数媒体蜂拥而至。
就连大台五台都在电视上实时转播。
喜爱凌燃的网友更是早早就蹲守在直播间,准备见证凌燃加冕的这一刻。
对,是加冕。
成功拿到奥运冠军,即使本赛季还有一场世锦赛,但少年显然已经加冕成功。
在这片洁白的冰雪世界里,没有人会怀疑凌燃坐不稳王座。
他已然是这片冰面上新生的王者。
不,或者说,唯一的王者。
所有人都心服口服。
他们现在就等着看奥委会的工作人员将金牌挂到少年的脖颈上,再将属于冠军的桂冠戴到他的头顶。
这一定是历史性的一刻!
绝对不能错过。
新任王者开启他的统治时代的历史性时刻!
真的是想想就让人热血沸腾。
此起彼伏的闪光灯将昏暗的入场口照得分明。
凌燃稳稳地站在入场口,明明灭灭的光影在他的脸庞上交错,映照出俊秀清晰的轮廓。
少年垂着眼,似乎在思索,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想,只是单纯地站着,等着广播叫出自己的名字。
然后等待着属于自己的那枚奥运金牌的到来。
他的,奥运金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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