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出凌燃的学生的目光都在他身上梭巡, 好奇,羡慕,同情, 热切的都有。
大多数人还是很激动的。
嘿,这可是活生生的奥运冠军。
不少人都在寒假里跟家人亲戚们一起守在电视机前看过冬奥直播 ,开幕式上华国队一露脸, 他们就高高兴兴地指着凌燃说这个举旗手他们认识, 还是一个学校的同学。
说的时候还有点莫名的自豪来着。
正是热血和精力旺盛的年纪,谁没有梦想过成为举世瞩目的焦点和第一人,就算成不了, 认识认识也是好的。
能认识一个奥运冠军, 和对方还是校友,这经历就够稀罕的了。
他们用看名人亦或是明星的目光追逐了几眼入校的身影,然后匆匆赶去自己的考场。
唉,围观奥运冠军再重要,也比不上考试重要。
开学第一天,考什么试啊!
不少人在心里哀嚎着, 却也没真的觉得不好。这样一场开学大考, 不得不说, 一下就把高三的紧张氛围渲染到了极致,自己还得加把劲才行。
高一高二还没有开学, 校园里来来往往的都是高三生, 个个脸色紧绷, 如临大敌。
凌燃穿过学校特意模仿高考规格设置的警戒线,一抬眼, 就看见楼上挂的密密麻麻的红色标语。
什么【提高一分, 干掉千人】, 什么【不拼不搏,高三白活】……
主楼上还挂了个大大的倒计时牌子,白底红字,挂着96的数字。数字看上去是活动的,大概会一天一换,提醒大家离高考越来越近。
这还不算完,等他走上高三教学楼的台阶,就又看见台阶侧面也贴了不少加油的话,入目便是一句【贵在坚持,难在坚持,成在坚持】
讲道理,凌燃挺认同这句话的。
自己如果没有坚持下来这二十多年的枯燥训练,也不可能游刃有余地赛场上演绎出理想中的节目。
但满目都是这种打鸡血的标语,多多少少还是会让人觉得有那么一点点压抑。
哪怕凌燃一向都以最高的标准要求自己,也一直努力践行标语上的话意,也还会不自觉地在这种高压气氛之中生出几分紧张来。
怎么感觉比正式比赛都紧张。
凌燃收回了视线,深吸了口气,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看了看自己的准考证,看准楼层直奔考场。
考场外等候入场的学生因为少年的到来生出一阵小小的骚动,可很快就在监考老师的目光里安静下来。
凌燃老老实实地排队,放包,入场,坐到座位上时还是有点困意。
没办法,昨天睡得太晚了。
少年眼眶一酸,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然后拧开自己带了的保温杯,一股咖啡的浓香就扑鼻而来。
十几年前开始,反兴奋剂机构就将咖啡移出了赛前禁止食用的名单,运动员是可以喝咖啡的。
凌燃不喜欢咖啡浓烈的香气,更喜欢白开水,最爱的是鲜榨橙汁,但第一场就是语文,整整两个半小时,还要做阅读写作文,不提提神,真的有点难熬。
他飞快地喝了一口就盖上瓶盖,然后就发现隔壁有个圆眼睛,长相娇小可爱,隐约有点眼熟的女孩子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
是咖啡的味道太重了吗?
凌燃有点不好意思,下意识地把保温杯的杯盖拧得更紧,抿抿唇,冲着对方露出一个抱歉的微笑。
然后就见对方飞快地扭过头,连看都不再看他一眼。
咖啡的味道有这么熏人吗?
凌燃把拧好的保温杯拿近嗅了嗅,皱皱鼻子,决定如果不是特别困,就尽量不喝了,免得太浓的气味影响到其他同学。
他用力眨眨眼,眨掉眼里因为打哈欠漫上的水雾,掐了掐自己的手心,努力打起精神来。
只要熬过上午的语文,中午时间还是很充裕的,睡上一觉的话,下午考数学就不是问题。
凌燃很乐观地想,然后把带来的笔和准考证摆放到最合适的位置,一心一意地等着监考老师分发试卷。
他没在往旁边看,也就没注意到刚刚一直盯着自己看的小姑娘现在满脸通红,正用手捧着脸在心里疯狂尖叫。
季馨月是真没想到自己这次运气这么好,居然能跟凌燃分到一个考场,更没想到凌燃没睡好的样子居然这么这么的可爱!
清爽帅气的少年眼里水雾朦胧,不好意思抿唇笑的样子简直可爱到不能再可爱了。
萌得她一脸血!
简直就像是小猫咪在撒娇。
在季馨月的想象里,少年乌黑的发丛里已经长出了粉粉白的猫耳朵,随着他刚刚打哈欠的动作一抖一抖的。
超可爱的好不好!
呜呜呜,甚至想伸手撸上两把。
这样香香软软的燃燃一定超好摸!
季馨月打心眼里已经把凌燃当成了二次元热血漫画里的人物,恨不能手里现在就有个照相机,把自己刚刚看到的直击心坎的画面拍下来定格,分享给后援会的姐妹们。
大家肯定都会尖叫的!
但很可惜,她没有,所以小姑娘也能自己激动一会儿,在试卷分发下来之后,最后恋恋不舍地看了凌燃一眼,就埋头扎进了试卷里。
很快就皱了眉。
啊这,今天这题好像有点难啊。
光是第一道大题,论述类文本阅读,她就看了好半天,用词晦涩严谨得要命,看了上句忘了下句。
跳过去再看实用类文本阅读,好家伙,她这个理科生都有点看不明白,每一段都是不连续的。
那就先看看文本类阅读好了,季馨月抱着侥幸的心思往下看。
结果,文章是看明白了,问的问题都什么鬼?选择对文章理解不正确的一项,她怎么觉得哪个都像对的,又好像都有点不对。
末了末了,季馨月焦头烂额地先把古诗词都填上了,然后忍不住翻了翻作文,然后就下意识地从余光里偷瞄了凌燃一眼。
这个作文,怎么看怎么像是给凌燃量身打造的。
【从奥运会的挑战精神,到融入民族复兴的思潮,以跨越和挑战为主题写一篇文章】
季馨月一下就想到之前干脆拿凌燃当作文材料的那回月考,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冬奥才过去,出题人用最新最热的时事出题再正常不过,本质上还是新瓶装旧酒,挑战跨越类的作文素材早就被老师讲过无数次,并没有什么难写的,只需要在文里联系时事就好了。
小姑娘埋头认真答题。
凌燃也在认真答题,黑色水笔落下的每一个字都干净整洁。
他有自己的固定答题习惯。
试卷发下来,先看看作文题,心里有个大概,如果在答前面大题的时候有了启发,也可以顺便把思路记下来。
然后先把最容易拿分的诗歌默写题直接写到答题卡上。
再把语言文字运用的几道小题快速答完。
剩下的就是阅读类的题。
文言文阅读现在是凌燃的强项。
他前世也想过筹备华国风的节目,虽然一直没有把梦想带上冰面,但也抽出过不少时间阅读古文书籍,多少有个底子。再加上高一时候花过很大功夫记诵常见实词和虚词翻译的知识点,基本上不会在这里丢很多的分。
而且文言文很短小,凌燃没多大会就完成了选择和翻译。
紧接着就开始做诗歌阅读。
诗歌类阅读看起来难,但如果能读出个大概意思,最起码赏析的选择题就不会是问题。
至于后面的简答题,似乎很难,但其实有固定的答题技巧。
最重要的是把各种答题要用到的表达技巧,常见典故意象,鉴赏人物形象的一些常见词汇搭配,如怀才不遇,寄情山水,忧国忧民等等牢记在心,很容易就能答个七七八八。
接下来就剩几道长篇阅读了。
开考还没有一个小时,少年已经完成了除作文以外的大半卷面分,绷紧的神经总算可以稍稍放松下。
但还是有点困。
他下意识想喝口咖啡,可才摸到保温杯,就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同学专注答题的身影。
教室里很安静,只听得见沙沙的落笔声。
凌燃犹豫了下,还是把保温杯轻轻放回地上,用掌心大力地搓了搓脸保持清醒,才继续埋头扎进阅读和作文里。
本来就困,越看长篇大论越困。
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打着旋儿,跳着舞,简直像是在他面前一个接一个地炫4a。
对的,4a,比3a还多一圈的那种。
感觉考试比上冰都累。
凌燃揉揉眼,无奈地想,但还是强打起精神,一个字一个字地去校对选择题选项与原文的逻辑是否一致,尽力找出其中的不同。
他已经把其他题都填涂到答题卡上,心里倒也不如何慌,慢慢地、仔细地把剩下的题做完。
一直到考试还剩十五分钟的提示音响起,凌燃刚刚好停下笔,写完了作文的最后一个字。
嗯,挺好的,只超过八百字提示线一行,不多不少。
可算是答完了。
凌燃将笔轻轻搁到桌上,开始核对自己的填涂结果有没有出错。
等到“考试结束,请考生停止答题”的提示音从教室黑板上方的喇叭里响起,就很自觉地把答题卡和试卷都放到桌面上。
终于可以回去睡午觉了。
凌燃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会在睡觉这件事上这么热衷。
他收拾着文具,听其他同学嗡嗡嗡地交流刚才的试卷。
前面桌的男声痛心疾首,“第一道阅读大题也太难了吧,根本看不懂在讲什么!”
凌燃顿了顿,奇怪地想:第一大题考察的不是逻辑分析能力吗,三道选择题有两道都是选择不正确的选项,只需要把与原文逻辑不同的选项找出来,九分最起码就能得到六分了。
一个女孩子气呼呼地抱怨,“啊啊啊,古诗词第三句,我忘记那个字怎么写了!”
凌燃耳朵动了动:第三句?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的后半句吗,这可是逍遥游里的名句,经常考的,为什么会没记熟?
还有人悲观不已,“我觉得我这辈子都做不好文学类文本阅读了,为什么不能跟别的省一样改成选做题!”
凌燃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把背包背到背上。
这句话他不知道该怎么答。
一个省有一个省的命题习惯,题不一样就是不一样。而且文本类阅读看起来难,其实跟诗歌鉴赏有点类似,都有固定的答题语言和套路,就是需要理解加记忆。
或许,还需要一点点开窍?
凌燃也没有深想。
脑力高度运转了一个上午,他现在困得上下眼皮都在打架,只想赶紧回去补上一觉,别的什么都不想考虑。
他戴上口罩和帽子,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地就往校外走,并不是很想遇到同学合影亦或者是签名,真的太困了,只想赶紧回去。
少年大步流星地走得飞快,在保安开门后第一个随着人群走出了校门。
以至于不少人从考试的摧残里缓过来神,想再找找这位知名校友,就发现人家早就没了踪影。
凌燃出校门的第一瞬间就看见了霍闻泽的车,三两步奔过去,拉开副驾驶的门就坐了进去,这才松了一口气。
“被人堵了?”
驾驶位上,霍闻泽不由得有点好笑。
凌燃摇摇头,“那倒没有,只是我想早点回去睡觉。”
霍闻泽掂了踮少年手里的保温杯,“咖啡没有喝?”
凌燃抿了下唇,“考场的门窗都关了,咖啡味道有点大。”会影响其他同学答题。
很为别人着想。
但也太为别人着想了。
宁愿把自己放在后面的位置。
霍闻泽沉默了下,发动了车子。
“先回酒店,饭菜准备好了,吃完就可以休息。”
他们昨天晚上本来要回凌燃的小公寓,但霍闻泽考虑到第二天考试出行的距离,让司机改道去了市中心离学校更近的酒店,临时办理了入住。
薛林远一大早就回了集训中心,说是领导们要开个会,讨论规划一下这次受表彰的运动员们的出行计划。
所以早上其实也是闻泽哥开车送他来的。
要不然,凌燃也不能一眼认出霍闻泽的座驾。
毕竟霍闻泽经常天南地北地出差,车子也是经常换,唯一不变的就是一水儿的黑色,但类型和牌子倒是经常换个不停。
凌燃对车不感兴趣,也分不清这些车标具体是什么含义,顶多就是觉得霍闻泽今天开的这辆,车前面的小金人还挺好看的。
这个身体前倾的姿势有点像是在跳舞?
又或者有点像燕式滑行。
不过没浮腿,还是双手向后,说像燕式也有点勉强。
好看的燕式滑行姿态,应该是身体前倾,浮腿舒展向后,抬高过髋,双手如同轻抚气流般的交替后划。
但不同的人做燕式好像都不太一样。
他见过有些女单的燕式滑行会将浮腿抬得特别高,腰部往上压得很深很低,侧身时再把一条手臂高高扬起。
这种燕式巡场真的会像飞起来一样。
甚至有一种从辽阔晴空俯瞰万物的大气和优雅感。
很考验柔韧度和稳定性。
他能做到,只不过目前还没有在正式的赛场上编排过这种程度的燕式滑行。
本赛季自由滑的节目里倒是有一个燕式姿势,但动作的幅度不大,冰刀也就刚刚抬到头顶的高度,更注重的是上半身的舒展动作。
用来表达向往与渴望。
果然,这就是花滑的魅力吗?
同样的动作,不同的展现方式,就可以传达出不同层次的情感效果。
说起来,女单里有一些常见姿势真的很好看,就是比较考验柔韧度,不过这一点对现在的自己来说好像也不是什么问题。
或许也可以考虑加入一些新动作。
不过这样的就需要考虑节目分数的协调问题,毕竟女单常做的一些很美的动作,譬如躬身转,对男单来说分数太低,着实不够划算。
不止是技术性的姿势,舞蹈方面也有精进的空间。话说,如果要上华国风的节目,自己是不是还要去学学华国的古典舞。
东西方的舞蹈不同点还是很多的。
芭蕾擅长模仿人类情感和自然界事物;华国古典舞则更讲究曲线和气韵美,动作幅度更大,难度也高,学起来好像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少年盯着车前的小塑像出神,考试时强压下的困意一波接一波地翻涌上来。
越看眼皮子越重。
不知不觉间呼吸就变得又轻又长。
霍闻泽开着车,余光一瞥,就有点无奈和好笑。
这个场景不能再熟悉了。
他自己都不记得这是凌燃第多少次在他身边睡过去。
霍闻泽有时候甚至会怀疑自己可能有类似于安眠药一样的功能。
但他也没有叫醒凌燃的意思。
反而把车开得更加平稳,比来时多花费十分钟的时间才将车稳稳停进车位里。
但凌燃显然睡得很熟。
霍闻泽轻车熟路地把少年抱起来,走进电梯,示意侍者帮忙按下底层的按键。
高大英俊的男人抱着个年纪不大,俊美清秀的高中生年纪的少年,难免让人浮想联翩。但侍者在酒店工作久了,见多识广,什么都没问,甚至还恭敬地对着客人点了点头。
反倒是电梯里中途上来的人都被惊了一下。
但霍闻泽不说话冷着脸的气场着实有点强大,看见这一幕的客人都小心地避让到电梯另一角,时不时就在偷瞄。
但霍闻泽在有人上来时,刻意把手臂抬了抬,怀里的少年就乖巧地把脸贴到了他的怀里,藏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清面孔。
霍闻泽自己不觉得有什么,但凌燃到底是公众人物,一举一动都要小心。
上来的人很快就下去。
电梯一路到了顶层,马上就有人替客人刷开了房门。
霍闻泽大步进屋,把凌燃放到了套房的主卧里,又替他盖了下被子,才往外走。
出卧室门的时候,脚下踩到了什么,青年一低头,就发现是一部手机。
明显是凌燃的。
大概是刚刚从口袋里掉出来的。
索性地上有一层厚厚的绒毯,倒也没摔出问题。
霍闻泽弯腰把手机捡起来,才握在手里,机身就震动一下,屏幕亮起,跳出一个对话框。
“hey,会发光的小天使,我已经决定参加世锦赛了,你说的对,我必须要勇敢地面对一切——阿洛伊斯”
显然,少年没有给自己的手机设置密码,也没有设置聊天app的弹窗功能。
所以即使霍闻泽并没有偷窥凌燃隐私的意图,但还是在第一时间就被这则消息映入眼帘。
会发光的小天使?
原来阿洛伊斯私底下会这样亲昵地称呼凌燃吗。
霍闻泽盯着已经暗下去的手机屏幕,脑海中浮现的还是那天凌燃在谢幕后的冰场上,单独为阿洛伊斯滑归来的场景。
将归来看过很多遍的从来不止是阿洛伊斯和凌燃两个人,霍闻泽自己都不记得自己私底下将看过这套节目多少次。
凌燃的节目他都很喜欢,也都看过很多回,但归来却不一样。
从第一版归来时,凌燃刻意模仿他不耐地拉动领结的动作,到世锦赛表演滑的寻光,霍闻泽一直都对归来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偏爱。
这种感觉很微妙。
就好像凌燃在冰上演绎的是独属于他们两人的故事。
一种默契。
亦或者说是一种牵绊。
所以在上个赛季结束,凌燃封存这套节目的时候,霍闻泽其实是有一点不足以为外人道的微妙心思。
凌燃如果喜欢这套节目的话,大可以在他名下但却由凌燃实际控股的那些俱乐部里想怎么滑就怎么滑。
哪怕是在表演滑上再度拿出来,与观众们回忆往昔也可以。
但单独滑给阿洛伊斯一人。
还是在刚刚经历过一场表演滑,已经累得不行,少年自个儿的膝盖骨才好没多久的大前提之下。
不得不说,霍闻泽觉得心里某个角落的确有些不太痛快,亦或者说,他并不喜欢这样。
霍闻泽把手机放回到凌燃枕边,盯着少年安静沉睡的脸,自己也知道自己这个想法有点无理取闹。
凌燃和阿洛伊斯是同一个竞技场上惺惺相惜的对手兼知己,而自己不过是他名义上,连血缘关系都没有的兄长。
甚至还因为多年不见,并没有什么深厚感情。
即使他现在尽力在培养,也总能感觉到,相比于薛林远这样跟凌燃日日相处的,还差得很远。
更何况……如果自己那个大胆无比的猜测没有错的话,这一点点微薄的、名义上的情分,对凌燃来说,可能实际上都并不存在。
等到凌燃成年后户口迁出霍家,他连法律上仅剩的那点羁绊都抓不住。
霍闻泽坐在床边,静静地凝视着床上人。
一想到这些实打实、可能要发生在不久之后的未来事,心里就生出一种莫名的烦躁来。
他自己也说不清这种不高兴的原因为何。
毕竟凌燃显然是个很重情的人。
即使是户口迁出去了,也不会与他们断了联系,大概还会乖巧温和地笑着,喊自己一声闻泽哥。
霍闻泽思来想去,最后归结于大概是自己的脾气不好,占有欲太强,好不容易把凌燃放进眼里,却又要眼睁睁看着对方离自己而去。
霍闻泽这辈子最厌恶的就是失去。
年少时一腔热血,曾经以为自己什么都会有,什么都会得到最好。可在硝烟里打了几年滚儿之后,他就知道了,原来很多事,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战友会死,亲人会老去,唯一能抓住的自己也会受伤,也会濒死,也会无能为力。
这样的空虚和无力感,总会在深夜不期然的噩梦里如巨大的浪潮般滚滚而来,铺天盖地。
霍闻泽在退役从商后很喜欢穿西装。
好像只有把自己装进版型规整,裁剪贴身的硬挺布料里,才有一种戴上圆滑世故的商人假面的感觉。
但等晚上脱掉这一身,从深夜噩梦里惊醒,再无第二人在场的时候,他总会站在那些装着伤了自己,夺走同伴性命的弹壳前,一站就是很久。
就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获得第二天重新出现在名利场上的动力。
商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他凭借祖父、父亲遗传给他的天生知觉和机敏成功过很多次,从光刻机到p77,也因此得到过很多大人物的接见和勉励。
但总觉得还是缺了点什么。
就好像心底破了个缺口,没有漏风,但确确实实存在。
或许是缺少了一点曾经的勇气。
霍闻泽把自己隐藏得很好。
连霍老爷子聘请的心理医生都在一次次测评后认定他已经彻底恢复,并没有任何战后创伤应激的迹象。
但霍闻泽自己却知道那块缺口的确存在。
也毫不怀疑,总有一天,缺口会慢慢扩大,直到成为深不见底的深渊,将一切吞噬殆尽。
但显然,现在的他已经补上了这一块缺口。
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
或许就是在一次次目睹少年深陷常人难以想象的艰难处境,却毅然决然地勇往直前的时候。
遗失的拼图被找回最后一块。
难以描述的安心感,就好像没有任何征兆地突然到来。
霍闻泽走了两步又回头,最后深深地看了凌燃一眼,然后站起身,轻轻带上了门,回到自己的房间。
随身的笔记本还没有关,屏保是网络上下载的蓝色背景和一道道雪白的弧线。
他想到奥运的视频还没有上传,就打开了桌面上某个带锁的文件夹。
白皙且骨节分明的手敲入0606的日期密码,下一秒,无数排列整齐的视频就跃入青年眼底。
他打开最近的一个。
笔记本自带的播放器里,蓝色考斯腾的少年就在钢琴的乐符声里无比优雅自如地滑了出去。
蓝色向来是忧郁和安静的。
屏幕里的少年身躯也是纤细柔软的。
但却能在冰面上一跃而起,跳出很多肌肉型运动员都难以企及的高度,并在高速旋转后,还能稳稳当当地飘落在冰上。
就像是最自由自在的精灵。
不,准确来说是,拥有着无与伦比的野心和勇气的精灵。
霍闻泽忽然就想到了在外网上看见的那条新闻。
【on the ice ,是谁在冰上?是Ling?是Fire?不,是King!在冰上的,是花滑男单最年轻的King!The King on the ice!】
翻译过来也很简单,“在冰上的是谁,是凌?是火?不,是王!最年轻的王!冰上的王者!”
很贴切?
霍闻泽眉眼都柔和几分,在把奥运会自由滑的视频上传时,特意编辑了视频名,【The King on the ice】
说起来,凌燃的那部名为冰上王者的纪录片应该也快上线了。
霍闻泽心里的念头不断浮动,无不是与凌燃相关。
但阿洛伊斯的那条短信始终在眼前挥之不去,他看了看进度条,显然酒店的网络还不足以转眼间就传完高清版本的大文件视频。
索性点开好几个窗口,同时上传。
随即就拿上换洗衣服去了洗漱间。
霍闻泽心里存着事。
也就没发现,在他身后的屏幕里,有一则无意点开、原本没打算上传的视频也在上传的列表里,数据一格一格地正在爬升。
于是,很快,一则名为【扒一扒,某站ID名为识渊的凌燃唯粉真实身份】的帖子,就出现在了某八卦论坛。
但这条帖子很快就沉了下去。
没办法,凌燃是很有名气,但并不代表识渊就很有名气。
给凌燃剪视频的有名up主实在太多了,粉凌燃的,哪个收藏夹不是塞得满满当当,即使对识渊这个总能上传到最好观众视角的up主有所印象,但也只是有印象而已。
这年头,有粮就吃,吃完了觉得好,最多就评论评论、再投个币鼓励一下,谁关心up主背后是什么人?
没准是只成了精的猫猫呢。
成熟的粉丝早就已经在罕见的视频里疯狂刷屏和截图,贡献出各种措辞优美的夸夸夸文案;只有爱吃瓜的猹才会上蹿下跳地试图扒马。
显然,凌燃的粉丝里猹的确有,但大部分人都沉浸在雪山冰湖里,少年在天地间燕式巡迴的美好场景里。
霍闻泽带着水汽回来后,也只瞟了眼,确认视频上传完毕,就关闭了窗口。
虽说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外面已经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凌燃正在门外,“闻泽哥,你睡了吗?”
少年脸上还有睡出来的红印子,眼睫也一颤一颤的,遮住大半眸色,显然是还没有睡饱。
凌燃也是睡着睡着,突然想到还没有吃饭惊醒,才努力挣扎着爬了起来。
他对霍闻泽也有相当的了解。
如果自己不起来,对方大概也不会先吃。
所以哪怕是再困,凌燃也强行摆脱了床的封印。
他站在门口昏昏欲睡,眼皮子直打架,在终于开门的时候一个腿软,摔到了青年的熟悉结实的怀抱里,然后又扶着门框站直,哈欠连天的。
“闻泽哥,我们去吃饭吧。”
霍闻泽低垂下眼,面色沉稳,下意识地揉了揉少年睡得乱糟糟的脑袋,“怎么不多睡一会?”
凌燃也是真的困。
很艰难才爬起来,一分钟都不想浪费。
努力地睁开眼,眼巴巴地看着霍闻泽,“我们去吃饭吧?”
霍闻泽心里有数,也不多问,微一点头,就轻轻拉着少年的小臂就往餐厅里走。
不拉着不行,凌燃困成这样,说不定就要一头栽倒在地上。
凌燃却觉得这样拉着有点不舒服。
他轻轻挣了挣,没挣开,也就随霍闻泽去了。
等到了餐桌,胡乱把肚子填饱,就迫不及待地把餐具摆回原样。
“闻泽哥,我先去睡了?”
霍闻泽点点头,“去吧。”
凌燃能挣扎着起来吃饭就很不容易了,他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问题。
不过他还是关心了句,“真的吃饱了?”如果没吃饱的话,一会可以让人备点虾饺热粥一类好克化,凌燃又很喜欢的吃食。
凌燃却自觉已经吃好了,就摇了摇头。
他吃饭一向很快,又不会亏待自己。
霍闻泽没说话,但等凌燃进来卧室,还是让人把吃食备好。
有备无患。
他自己在凌燃这个年纪的时候,胃口也好,有时候中午睡一觉的功夫,起来就又饿了。凌燃的胃口也一向很好,之前在集训中心常驻的时候,没少见他在训练间隙吃一些补充营养的冲剂膏类的东西。
霍闻泽想得很周道。
等凌燃一觉醒来的时候,说实话,还真有点饿了。
大概是这两天消耗得太过,饿得有点快。
少年想起客厅桌子里好像还有一挂香蕉,打算先垫一下。
结果一出房门,就闻到了熟悉的香味。
再往餐厅一走,就看见桌上摆放着竹屉和瓷碗,都是他喜欢的点心。
霍闻泽也没解释,示意他时间快到了赶紧吃完出门,就坐在外间喝茶。
凌燃心里暖洋洋的,也没客气。
认认真真地把食物都吃完。
然后就坐上霍闻泽的车去了学校。
后续的科目难度也都还好。
凌燃自觉自己都答出了差不多的水平。
等到最后一场英语考完,就轻轻松松地走出考场,照例去班里领取自己的那份卷子习题册。
班里的不少人显然正在等他。
凌燃一眼就看见了这两天跟自己一个考场的圆眼睛女生,脑中灵光一闪,突然就想起来,她好像是自己的冰迷,之前还来追过比赛的。
原来他们是一班的。
对这些事情不太上心,状态不好,一时就没想起来的少年在心里窘了一下。
紧接着就被班里一大堆求合影求签名的同学们围住了。
“凌燃,奥运会好玩吗?”
“你举旗的时候紧张吗?我在电视外面看见就好紧张!”
“可以签在我的数学课本扉页上吗,我的数学不好,想请你帮忙开开光!”
凌燃:……
虽然但是,开光是什么鬼。
他还不知道自己锦鲤的外号已经传开了,耐心地解答同学们的问题。
“还可以,认识了很多新朋友。”
“紧张,但克服一下就还好。”
“可以,但是签什么呢?”
也有人好奇道,“凌燃,过两天有个什么骨干教师的演讲会,说会教什么三轮复习方法的,你会来吗?”
其实这人真正想问的就是凌燃还会来学校吗。
演讲会?三轮复习方法?
凌燃有点心动,但他的行程已经定了,只好坦白道,“最近可能有点事,应该来不了学校了。”
季馨月闻言有点失望,但也什么都没说。
心里却在嘀咕,离世锦赛还有一阵子,能有什么事呢。
然后,就在过几天的新闻联播上看见了凌燃的脸。
彼时少年正在跟所有人都知道的那位握手,胸口甚至还别了朵土气鲜艳的红花,说实话,还有点喜庆。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就是凌燃口中的有点事?
这也叫有点事?
季馨月惊得手里的遥控器都掉了。
屏幕里,凌燃站在大人物的身边,微微扬起唇,露出最标准的笑容。
然后就听见身边那道和蔼温和的声音问他。
“听说你下个月又要出国比赛?怎么样,有没有信心再拿个冠军回来?”
很有亲和的声音,就像是在问邻居家的孩子。
但附近听见这句话的人一下都紧张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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