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章

    陆靳翀在门外观察了齐玥片刻, 见他从龟甲中倒出铜钱,又重装回去,如此反复三次之后才停下动作。

    “你今日一早又是沐浴又是点香的,就为了这个?”陆靳翀看他如雕塑般, 对着三枚铜钱发起呆来, 这才走进去问道。

    “你不是去找关村长了。”齐玥听到声音回过神来, 目光也移到陆靳翀身上。

    “他没在,这是什么?”陆靳翀在齐玥身旁坐下,指着他面前的东西问。

    他以前在齐玥库房看过这个龟壳, 还以为是拿来当摆饰用的。

    “这叫六爻卦, 可预测吉凶。”齐玥一边说,一边抬手拨了拨那三枚铜钱。

    他只是想弄明白心里那股不安到底从何而来, 才好奇给岐山村卜了一卦。

    “结果如何?”陆靳翀试探的问。看来齐玥跟谷竹学了不少, 风水看相画符都不在话下,现在又是卜卦。

    齐玥却抿了抿唇,语气迟疑的说道,“六月份还算顺遂, 七月八月都是无卦。”

    “无卦?何意?”陆靳翀心里暗暗吃惊。

    “无卦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我道行太浅,算不出两个月后的事情,还有一种叫做天掩, 非大吉必有大凶。”

    齐玥眼眸暗沉的说道,他倒希望是第一种, 但预感告诉他会是后者, 而且绝对不是吉兆。

    陆靳翀听完齐玥的话, 却突然确定了一件事情, 以他所知, 未来两年之所以缺粮食,豫州洪水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就是徐扬两州。

    水稻收割的季节最怕遇到大雨天气,可从七月初开始两州多地开始暴雨连连,导致粮食总产仅剩不到三成。

    陆靳翀还曾听到消息,徐州南部一场山洪让数个村庄一夜消失,数十顷良田被掩埋在沙泥里,只是这些记忆早已模糊了。

    他只隐约记得岐山县这个名字,还是那日从村妇口中听到岐山村才想起来的。但到底是岐山县附近哪些村庄被山洪吞噬,陆靳翀却不清楚。

    不过现在他大概知道了。

    “要不要提醒他们。”齐玥脸色纠结的问。

    虽然心里有极不祥的预感,可他毕竟也没算出什么,更何况一个卦象要怎么让人信服。

    “别想了,这件事交给我。”陆靳翀不想看齐玥为此事凝思伤神,于是包揽道。

    “交给你?”齐玥狐疑的看向他。

    村长父子却正好此时上门,来同陆靳翀谈粮食的事情,齐玥这才止住话题,先把桌上的东西收拾起来。

    其他村庄送来的粮食都已清点完毕,陆靳翀接过村长递来的清单查看,上面字迹歪歪扭扭,记的东西也十分杂乱,但好歹还能看得清楚。

    这些村民凑出来的粮食当真什么都有,大豆小麦山珍河虾,甚至还有去年腌制的萝卜干。

    这么多东西都能抵几十担米粮了,价钱却不超过两千两,陆靳翀照单全收,把清单跟银两全部交给芈恃,让她带人前去核实,顺便将银两结清了。

    关永见看事情办妥,也才终于松了口气,亲自带陆靳翀的手下看粮食去了。

    接下来的两日,芈恃与一帮下属陆陆续续,从岐山村运了几批粮食出去。

    两人虽然想在村里多留一阵,但距离金仙观的法会不远了,四天后陆靳翀与齐玥收拾行囊,带着最后一批粮食离开村庄。

    马车渐渐驶离岐山村,齐玥掀开帘子看向远处,不少村民跟着村长夫妇还在村口目送他们,这一幕不禁让齐玥眼眶酸涩,眼里不觉泛起泪光。

    “芈恃。”

    陆靳翀对着车外唤了一声,芈恃的身影很快进入车厢,“主子有何吩咐。”

    “你找个人扮成和尚,到岐山村化缘。”陆靳翀垂眼看着芈恃,一句一句的交代事情。

    齐玥不知陆靳翀想做什么,疑惑的放下帘子细听,很快他脸上露出一抹讶异。

    原来陆靳翀想到的办法,就是找个手下扮成和尚,前去岐山村假装结缘再“危言耸听”,好让他们提前避险。

    想到关婶子与村民时常将菩萨保佑挂在嘴边,应当是诚心信奉的,这个方法或许真有用。

    不过,陆靳翀怎知七月初徐州会降雨,又怎知岐山以东会有山洪,如果这些都是真的。

    齐玥突然想到在师父那里看到的奇景,看来今年的情况,比他预测的还要麻烦许多。

    七月稻谷才进入成熟期,几乎一天一个样,农户一般都会拖到所有稻谷成熟,产量最高的时候收割,大概是七月中旬。

    如果说这雨来得毫无预兆,还一直下到收割的季节过了,将会有多少稻谷烂在地里,就是强行收了也会因无法晾晒,很快发霉发烂。

    陆靳翀看了一眼齐玥的反应,又迅速跟芈恃说道,“再让人把和尚的预言散布出去,徐州扬州豫州都不能落下。”

    有些人就相信空穴不来风,听到谣言以后心里总会存有疑虑,只要有一半人愿意相信,抢在七月初稻谷初熟的时候收割,哪怕收成不佳也能挽回一些损失了。

    而这也是陆靳翀目前,唯一能做到的事情,其他的就听天由命吧。

    陆靳翀这一通安排,齐玥心里是惊讶,芈恃就是一头雾水了,不明白主子为何要散布这种谣言,让村民提早抢收,粮产岂不是要大大下降。

    不过秉承着对陆靳翀的遵从,芈恃并没多问领命退下了。

    不过芈恃离开以后,车厢却突然陷入沉默,陆靳翀为了安抚齐玥,才会在他面前透露这些,可现在又怕齐玥追问他。

    但奇怪的是陆靳翀等了许久,都没听到齐玥开口,这才偷偷转头看他,却发现齐玥正面无表情的低头沉思,这种态度更加叫人瘆得慌。

    陆靳翀试图靠近齐玥,在他身上蹭了蹭,齐玥依旧没有反应,好在也没有推开他,于是陆靳翀更加卖力的蹭了几下。

    齐玥心里正盘算着,要通知表哥尽早收割水稻,旁边的人却突然闹腾起来,往他身上挨挨蹭蹭的,像只撒娇的巨犬一样,不禁让他感到好笑。

    “堂堂镇北少将军,这模样若是被手下瞧见了,成何体统。”齐玥垂眸看着怀里的大脑袋,声音平平淡淡听不出情绪,眼里却暗含着温柔与无奈。

    他自然清楚陆靳翀在心虚什么,但这次齐玥却不打算追问了。如果陆靳翀想说的话自然会说,否则也是浪费口舌。

    “我才不管提什么桶,反正又不给他们瞧。”陆靳翀双臂箍紧齐玥的腰,在他身上耍赖似的拱了拱。

    齐玥见状嘴角渐渐染上笑意,修长的手指落在其发间,似有若无的轻轻抚摸着。

    只要陆靳翀像现在这样,眼里只有他一个人,这就够了。

    “如果哪天你心里有了别人,不许瞒着我。”齐玥轻声说道,他只有这一个要求。

    齐玥这番话却让陆靳翀身体一僵,显然自己的隐瞒已经让齐玥感到不安,那些好不容易培养的亲近和坦诚相见,正在一点点的消失。

    陆靳翀把头埋进齐玥怀里,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他或许不能再轻视这个问题了。

    马车行了一天才终于回到府城,之前留在金仙观的恬范也已经回来了。

    恬范见到陆靳翀,先一步开口禀报道,“主子,那笔银两没有离开玄午山,只是被抬到后山一处守卫森严的道宫。”

    “守卫森严?道宫?”陆靳翀暗皱了皱眉,看来这金仙观果然另有乾坤。

    恬范回道,“是,玄午山上还有一座隐秘的道宫,道宫连着一片石谷,那里为金仙观禁地,就连属下也无法凑近查探。”

    “严宇城去过那里吗?”陆靳翀想到明日的法会,如果严宇城在金仙观,难免会与他对上。

    “没有,严宇城这几日一直都在醉梦楼,跟一帮江南子弟玩乐。”恬范说道。

    严宇城是京都来的贵人,徐州的富商与官员无不想巴结他,严宇城则利用这点,让这些人夜夜在醉梦楼消费。

    陆靳翀闻言点了点头,“这样就好。”

    次日清晨陆靳翀起了个大早,为前往金仙观做准备。

    齐玥站在梳妆台前,微弯着身体仔细为他粘上胡须,脸上却有些担忧,“你自己去,是不是太危险了。”

    齐玥倒是想去看看,金仙观所谓的法会是什么模样,可惜只有持腰牌的人才能入内。

    陆靳翀自觉抬起下颚,方便齐玥在他脸上动作,无所谓的说道,“我只是去探探情况,能有什么危险。”

    今日参加法会的,还有其他天字香客,想来也不会有什么意外,即便真看到什么,他也不会冲动行事的。

    得到陆靳翀的保证,齐玥这才安心些许,继续帮他收拾这张过于刚毅的脸。

    只是没想到陆靳翀刚出发不久,便有手下回来禀报,严宇城跟几个世家公子一早离开醉梦楼,此时正前往金仙观。

    齐玥听到这个消息,手中捻着流珠的手不由收紧,稍一思索便回书房写了一封信,让人送往徐州林家的宅邸。

    而陆靳翀这边刚到金仙观,法会的大门还没摸着,就先被观里的道士狠宰一刀。

    “法会即将开始,请诸位施主添上香油,即可入内。”

    道士握着一柄拂尘,往大殿门口一站端的是傲骨仙风,说出的话却与强盗无异,但不同的是,这里的香客都是心甘情愿自掏银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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