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靳翀在门外观察了齐玥片刻, 见他从龟甲中倒出铜钱,又重装回去,如此反复三次之后才停下动作。
“你今日一早又是沐浴又是点香的,就为了这个?”陆靳翀看他如雕塑般, 对着三枚铜钱发起呆来, 这才走进去问道。
“你不是去找关村长了。”齐玥听到声音回过神来, 目光也移到陆靳翀身上。
“他没在,这是什么?”陆靳翀在齐玥身旁坐下,指着他面前的东西问。
他以前在齐玥库房看过这个龟壳, 还以为是拿来当摆饰用的。
“这叫六爻卦, 可预测吉凶。”齐玥一边说,一边抬手拨了拨那三枚铜钱。
他只是想弄明白心里那股不安到底从何而来, 才好奇给岐山村卜了一卦。
“结果如何?”陆靳翀试探的问。看来齐玥跟谷竹学了不少, 风水看相画符都不在话下,现在又是卜卦。
齐玥却抿了抿唇,语气迟疑的说道,“六月份还算顺遂, 七月八月都是无卦。”
“无卦?何意?”陆靳翀心里暗暗吃惊。
“无卦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我道行太浅,算不出两个月后的事情,还有一种叫做天掩, 非大吉必有大凶。”
齐玥眼眸暗沉的说道,他倒希望是第一种, 但预感告诉他会是后者, 而且绝对不是吉兆。
陆靳翀听完齐玥的话, 却突然确定了一件事情, 以他所知, 未来两年之所以缺粮食,豫州洪水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就是徐扬两州。
水稻收割的季节最怕遇到大雨天气,可从七月初开始两州多地开始暴雨连连,导致粮食总产仅剩不到三成。
陆靳翀还曾听到消息,徐州南部一场山洪让数个村庄一夜消失,数十顷良田被掩埋在沙泥里,只是这些记忆早已模糊了。
他只隐约记得岐山县这个名字,还是那日从村妇口中听到岐山村才想起来的。但到底是岐山县附近哪些村庄被山洪吞噬,陆靳翀却不清楚。
不过现在他大概知道了。
“要不要提醒他们。”齐玥脸色纠结的问。
虽然心里有极不祥的预感,可他毕竟也没算出什么,更何况一个卦象要怎么让人信服。
“别想了,这件事交给我。”陆靳翀不想看齐玥为此事凝思伤神,于是包揽道。
“交给你?”齐玥狐疑的看向他。
村长父子却正好此时上门,来同陆靳翀谈粮食的事情,齐玥这才止住话题,先把桌上的东西收拾起来。
其他村庄送来的粮食都已清点完毕,陆靳翀接过村长递来的清单查看,上面字迹歪歪扭扭,记的东西也十分杂乱,但好歹还能看得清楚。
这些村民凑出来的粮食当真什么都有,大豆小麦山珍河虾,甚至还有去年腌制的萝卜干。
这么多东西都能抵几十担米粮了,价钱却不超过两千两,陆靳翀照单全收,把清单跟银两全部交给芈恃,让她带人前去核实,顺便将银两结清了。
关永见看事情办妥,也才终于松了口气,亲自带陆靳翀的手下看粮食去了。
接下来的两日,芈恃与一帮下属陆陆续续,从岐山村运了几批粮食出去。
两人虽然想在村里多留一阵,但距离金仙观的法会不远了,四天后陆靳翀与齐玥收拾行囊,带着最后一批粮食离开村庄。
马车渐渐驶离岐山村,齐玥掀开帘子看向远处,不少村民跟着村长夫妇还在村口目送他们,这一幕不禁让齐玥眼眶酸涩,眼里不觉泛起泪光。
“芈恃。”
陆靳翀对着车外唤了一声,芈恃的身影很快进入车厢,“主子有何吩咐。”
“你找个人扮成和尚,到岐山村化缘。”陆靳翀垂眼看着芈恃,一句一句的交代事情。
齐玥不知陆靳翀想做什么,疑惑的放下帘子细听,很快他脸上露出一抹讶异。
原来陆靳翀想到的办法,就是找个手下扮成和尚,前去岐山村假装结缘再“危言耸听”,好让他们提前避险。
想到关婶子与村民时常将菩萨保佑挂在嘴边,应当是诚心信奉的,这个方法或许真有用。
不过,陆靳翀怎知七月初徐州会降雨,又怎知岐山以东会有山洪,如果这些都是真的。
齐玥突然想到在师父那里看到的奇景,看来今年的情况,比他预测的还要麻烦许多。
七月稻谷才进入成熟期,几乎一天一个样,农户一般都会拖到所有稻谷成熟,产量最高的时候收割,大概是七月中旬。
如果说这雨来得毫无预兆,还一直下到收割的季节过了,将会有多少稻谷烂在地里,就是强行收了也会因无法晾晒,很快发霉发烂。
陆靳翀看了一眼齐玥的反应,又迅速跟芈恃说道,“再让人把和尚的预言散布出去,徐州扬州豫州都不能落下。”
有些人就相信空穴不来风,听到谣言以后心里总会存有疑虑,只要有一半人愿意相信,抢在七月初稻谷初熟的时候收割,哪怕收成不佳也能挽回一些损失了。
而这也是陆靳翀目前,唯一能做到的事情,其他的就听天由命吧。
陆靳翀这一通安排,齐玥心里是惊讶,芈恃就是一头雾水了,不明白主子为何要散布这种谣言,让村民提早抢收,粮产岂不是要大大下降。
不过秉承着对陆靳翀的遵从,芈恃并没多问领命退下了。
不过芈恃离开以后,车厢却突然陷入沉默,陆靳翀为了安抚齐玥,才会在他面前透露这些,可现在又怕齐玥追问他。
但奇怪的是陆靳翀等了许久,都没听到齐玥开口,这才偷偷转头看他,却发现齐玥正面无表情的低头沉思,这种态度更加叫人瘆得慌。
陆靳翀试图靠近齐玥,在他身上蹭了蹭,齐玥依旧没有反应,好在也没有推开他,于是陆靳翀更加卖力的蹭了几下。
齐玥心里正盘算着,要通知表哥尽早收割水稻,旁边的人却突然闹腾起来,往他身上挨挨蹭蹭的,像只撒娇的巨犬一样,不禁让他感到好笑。
“堂堂镇北少将军,这模样若是被手下瞧见了,成何体统。”齐玥垂眸看着怀里的大脑袋,声音平平淡淡听不出情绪,眼里却暗含着温柔与无奈。
他自然清楚陆靳翀在心虚什么,但这次齐玥却不打算追问了。如果陆靳翀想说的话自然会说,否则也是浪费口舌。
“我才不管提什么桶,反正又不给他们瞧。”陆靳翀双臂箍紧齐玥的腰,在他身上耍赖似的拱了拱。
齐玥见状嘴角渐渐染上笑意,修长的手指落在其发间,似有若无的轻轻抚摸着。
只要陆靳翀像现在这样,眼里只有他一个人,这就够了。
“如果哪天你心里有了别人,不许瞒着我。”齐玥轻声说道,他只有这一个要求。
齐玥这番话却让陆靳翀身体一僵,显然自己的隐瞒已经让齐玥感到不安,那些好不容易培养的亲近和坦诚相见,正在一点点的消失。
陆靳翀把头埋进齐玥怀里,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他或许不能再轻视这个问题了。
马车行了一天才终于回到府城,之前留在金仙观的恬范也已经回来了。
恬范见到陆靳翀,先一步开口禀报道,“主子,那笔银两没有离开玄午山,只是被抬到后山一处守卫森严的道宫。”
“守卫森严?道宫?”陆靳翀暗皱了皱眉,看来这金仙观果然另有乾坤。
恬范回道,“是,玄午山上还有一座隐秘的道宫,道宫连着一片石谷,那里为金仙观禁地,就连属下也无法凑近查探。”
“严宇城去过那里吗?”陆靳翀想到明日的法会,如果严宇城在金仙观,难免会与他对上。
“没有,严宇城这几日一直都在醉梦楼,跟一帮江南子弟玩乐。”恬范说道。
严宇城是京都来的贵人,徐州的富商与官员无不想巴结他,严宇城则利用这点,让这些人夜夜在醉梦楼消费。
陆靳翀闻言点了点头,“这样就好。”
次日清晨陆靳翀起了个大早,为前往金仙观做准备。
齐玥站在梳妆台前,微弯着身体仔细为他粘上胡须,脸上却有些担忧,“你自己去,是不是太危险了。”
齐玥倒是想去看看,金仙观所谓的法会是什么模样,可惜只有持腰牌的人才能入内。
陆靳翀自觉抬起下颚,方便齐玥在他脸上动作,无所谓的说道,“我只是去探探情况,能有什么危险。”
今日参加法会的,还有其他天字香客,想来也不会有什么意外,即便真看到什么,他也不会冲动行事的。
得到陆靳翀的保证,齐玥这才安心些许,继续帮他收拾这张过于刚毅的脸。
只是没想到陆靳翀刚出发不久,便有手下回来禀报,严宇城跟几个世家公子一早离开醉梦楼,此时正前往金仙观。
齐玥听到这个消息,手中捻着流珠的手不由收紧,稍一思索便回书房写了一封信,让人送往徐州林家的宅邸。
而陆靳翀这边刚到金仙观,法会的大门还没摸着,就先被观里的道士狠宰一刀。
“法会即将开始,请诸位施主添上香油,即可入内。”
道士握着一柄拂尘,往大殿门口一站端的是傲骨仙风,说出的话却与强盗无异,但不同的是,这里的香客都是心甘情愿自掏银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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