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靳翀已经数月没有上朝, 今日一来却发现朝堂多了许多生面孔,而曾经熟悉的那些老臣,有的面露焦灼, 有的脸色灰败,也有垂头而立,恨不得将独善其身刻在脑门上的。
很显然,单翼归来许多新账陈账,都要开始清算了。
陆靳翀刚站定就已经感觉有数道视线投射到他身上, 那种冷意让他想忽略都很难, 环顾四周,便对上御史大夫赵大人仇怨的目光。
面对赵钟贺的父亲, 陆靳翀不怒反笑, 皇后就算对萧启弘再冷漠,也不能让他出事, 赵钟贺这回定然要为他顶罪。
可惜雍王至今还没出现, 听殿里大臣窃窃私语, 才知萧启弘在圣上书房外跪了一天一夜,昨晚又正好下了场大雨, 早上高烧昏厥了。
听说萧启弘已经被送回雍王府修养, 陆靳翀心中冷笑,看来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反观瑞王,这些年所有事情都是严宇城一手操办,此时依旧面不改色的站在上首,□□裸的嘲讽雍王。
早朝刚一开始,御史大夫不等其他人开口, 站出来先发制人。
“禀皇上, 金仙观的道士皆已招供, 他们都是受兵部侍郎严大人之子,严宇城指使。”
“严宇城利用烟馆赌坊等营生大肆敛财,又利诱威逼烟客赌徒卖女,再将这些女子送到金仙观,借用道观行污秽之事拉拢官商,从而在徐州官府眼皮底下招兵买马。”
“不仅如此,严宇城还跟鲁王私相往来,企图以毒花果残害百姓,控制人心,此人罪行昭昭罄竹难书。”
御史大夫掷地有声的说道,末了便将金仙观道士的供词呈上。
兵部侍郎严大人立即出言,据理力争道,“皇上臣有话要说,金仙观即使真与犬子有关,那也不能证明他勾结兖州,犬子从小性子顽劣,是臣教子无方,但就是借他十个胆,也绝不敢勾结外邦。”
前面那些罪名,严宇城的确死罪难逃,可要坐实他与兖州勾结,毒害百姓,那就是诛九族的下场了。
为了严家上下所有人的性命,严大人已经顾不得避嫌,亲自出来辩解,甚至指向陆靳翀,“之前种种证据,与兖州勾结之人分明是陆少将军。”
此话一出,立即有人附和,“没错,当日单翼的下属回来,指认陆靳翀勾结兖州泄露消息,而且陆靳翀无故失踪,时间又太过蹊跷,还是让陆少将军先解释才是。”
陆靳翀看着此时还意图拉他下水的人,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笑。
不过还不等他说话,单翼已经押着一个人进来,众人定睛一看,这不正是刚刚提到指认陆靳翀的人,黄钟。
“启禀皇上,黄钟才是与兖州勾结之人,当初我等前往兖州调查毒花一事,是他将我们的行踪泄露给鲁王,之后又带着重伤侍卫回京。”
“这是他与兖州还有严宇城之间的书信往来,请圣上过目。”单翼把黄钟往大殿中央一扔,又掏出一叠信函说道。
单翼传回京都的消息,大多是直接交到庆康帝手里的密函,满朝大臣并不知晓。
加之担心走漏风声,打草惊蛇,黄钟与另外几个重要人证,一直都被扣押在兖州军营,所以当单翼话音一落,众人的反应皆是愕然,严大人更是措手不及。
庆康帝看过那些信件之后,愤怒的一手拍在龙椅扶手上,发出的巨响回荡整个金銮殿,满朝大臣明显身形一震。
严大人吓得双腿一软,跪在殿上指着黄钟大声呵斥,“怎么可能?你到底是谁派来的,想栽赃陷害。”
“的确不可能,严宇城不过是个没有功名的纨绔,哪来的能力手段做这些事,依微臣看,严宇城背后令有靠山。”
“此言有理,严家肯定逃脱不了干系,既是谋逆之罪,臣以为当将严家全部捉拿审问。”
“启禀皇上,严宇城从小与瑞王关系密切,此前还有人多次见他出入瑞王府。”
雍王的人哪会放过这种时机,当即便有大臣出来补刀,赵大人更是直言不讳,大胆将矛头对准瑞王。
这一刻,瑞王脸上倨傲的神色,终于出现一丝裂缝。
严大人已顾不得再替严宇城开脱,只急着撇清关系,几乎连滚带爬的上前辩驳,“皇上明查,微臣对逆子所做之事半点也不知情,倘若他真大逆不道,微臣断断不会容他。”
瑞王现在也无法置身事外了,但他下跪时依旧从容,“父皇,儿臣跟严宇城确有交情,竟没发现他是这等谋逆之人,儿臣请旨,亲自抓捕严宇城,定将他的首级带回来向父皇谢罪。”
陆靳翀看着表情决然的瑞王,便知他此话不是敷衍,心里不知该佩服还是冷笑,但不可否认,今日这一出看得甚是过瘾,不枉费他特地销假回来上朝。
瑞王义正辞严的话语落下,朝堂却出现片刻死寂,似乎都在等待圣上如何反应。
庆康帝眼眸深沉静默良久,金銮殿渐渐被恐怖的低气压笼罩,让等着听候圣意的众人倍感煎熬。
直到瑞王脸上的淡定快挂不住时,才听头顶传来一阵如噩耗钟声般的话语,“不必这么麻烦了,把人带上来吧。”
庆康帝扫了底下的三皇子一眼,眸里布满冷意。
严宇城被带上来时,整张脸都是铁青的,显然已经把刚才金銮殿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东窗事发会被当成弃子,是他早有预料的,严宇城也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为了家族抗下一切罪责。
可知道是一回事,当亲耳听到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
当他在殿外听着往日疼爱他的父亲,恨不得将他推入地狱,还有让他卖命的瑞王急着亲手取他首级,严宇城心里骤然升腾起强烈的恨意。
他一步步踏入殿内,血肉模糊的双脚留下一道长长血印,可严宇城却仿佛不知疼痛,两眼赤红一瞬不瞬盯着那些熟悉的面孔。
眼前的画面逐渐扭曲,严宇城的双眼也缓缓爬满血丝。
严大人被儿子的模样骇得不轻,张大着嘴不住颤抖,声音像是被掐在喉咙里挤不出来,他一直以为严宇城早就躲到兖州去了。
怎会如此?
之前无论如何拷打,都绝不松口的人,此时却恨不得将所有人一起拉下地狱,陪他共沉沦。
严宇城老实交代一切,严家最后满门下狱,瑞王却有一个接一个的下属幕僚,出来为他顶罪。
洞察一切的庆康帝,并没有揭穿,只是像杀鸡儆猴一般,将这些人尽数问斩,瑞王虽然保住性命却也被幽禁皇陵,无召永不得出。
瑞王的事情刚落,接下来就轮到雍王了。
最终赵钟贺被判斩首示众,赵大人依仗皇后的脸面,辞官保命,雍王禁足雍王府,但事情却仍没有结束。
随着两州官员被查处,连带着他们幕后的势力也渐渐挖出,朝堂每日都充斥着腥风血雨,朝臣噤若寒蝉,深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
今年参加科考的进士,此时倒是派上用场,空悬出来的官职很快有人替补上。
但新官上任就碰到天灾年,徐扬两州接连暴雨,粮食产量少得可怜,多地只能免去赋税。可如此一来,朝廷的粮仓越发吃紧,无论庆康帝还是众多官员,全都为此焦头烂额。
郊外的甘薯地倒是涨势喜人,七月份已经能隐约看到埋在土里的肥硕身影。
陆靳翀这段时间忙着朝堂的事,无暇顾及其他,眼看甘薯已经到了关键的成长期,齐玥每日天亮就往郊外跑,傍晚黄昏才准时回来。
这夜陆靳翀抱着明显消瘦的齐玥,忍不住皱了皱眉。
“作甚,好痒。”齐玥一把拍掉在身上作乱的手,有些无奈的说道。
“最近荒山的甘薯怎么样了,看你忙的。”陆靳翀颇有些心疼道。
齐玥这么爱干净的人,现在每天回来却都带着一身泥土。
说起那些甘薯,黑暗中都能看到齐玥闪烁的眸光,哪怕已经很累很困,还是忍不住跟陆靳翀多聊几句。
他们囤积的粮食足够顶一阵,接下来他再想办法凑点,等到明年秋季粮食的问题就能彻底解决,北边将士以后还能靠着旱地自力更生。
陆靳翀安静听着齐玥说话,神情不自觉的柔缓下来。
等到齐玥说累了,陆靳翀才开口,“我听陆玖说这两天有人跟踪你们,明天出门记得多带几个侍卫。”
别看现在两位王爷落马,实际上他们的余党还有不少,雍王没有彻底跟皇后闹掰,目前他们仍旧是一条船上的。
剩下几位皇子,四皇子缺少母族帮扶没有太大威胁,五皇子性子冲动,上次被禁足都还没放出来,风头最盛当属六皇子。
雍王跟瑞王一定还有后手,他们不能掉以轻心。
“嗯。”齐玥没有拒绝,他也知道现在是非常时期,不是随性而为的时候。
只是陆靳翀再小心,这把火还是烧到将军府头上,这天早朝刚要结束,一道突兀的声音骤然在金銮殿响起。
“皇上,微臣要告发镇北将军父子,图谋不轨,意图谋反。”
此话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朝堂当即哗然一片,所有大臣都忍不住惊讶出声,仿佛已经能看到又一场腥风血雨。
陆大将军与陆靳翀反应倒算平常,就像是预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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