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慕云很快和厚九泓一起,到达了案发现场。
暗夜火把聚集,动静小不了,不只他们,其它院子的嫌疑人,俱都和大理寺官差一起,来了案发现场。
火光明暗闪烁,人也太多,朝慕云一时间观察案发现场,死者死状,并未看清围过来的人都有谁。
这是一个空院子,距离大理寺划给嫌疑人住的院落略远,只院门开着,房间门锁并未打开,院子西北角落插了三炷香,现在还燃着,两边点了白蜡,柱身滴泪,往外是一堆纸灰,因地面潮湿,东西未有烧完,可以清晰看出,是烧给死人的纸钱元宝。
死者倒在东侧不远,俯趴,额角右侧破了个大洞,鲜血溢出,右侧石阶边角处有血迹,往下往南,因雨湿泥软,地上有一道略长,极重的脚踩滑泥痕,非常明显。
再看脸,是奇永年。
薛谈皱着眉:“这看起来像是给死人烧纸,不小心脚滑摔倒……”
樊正达不大敢上前,挨着他站着:“刚好磕到硬石阶上,把自己磕死了?”
厚九泓在朝慕云耳边低声嘟囔:“难不成是他杀了黄氏母女,心中不安,过来烧纸钱?”
他还煞有其事分析:“你看啊,若不考虑弯弯绕绕的正路,这里算起来,距离黄氏院子近多了,那个院子被封存,他去不了,遂退而求其次,来这里烧纸祭奠?”
注意到门锁,厚九泓更笃定了:“肯定没错,你看着院门开着,房间门锁的好好的,他根本没想进去,就想借个地方烧纸!”
现场尸体刚刚被发现,大理寺官差和嫌疑人相继到来,没人敢大声说话,小小嘈杂却是免不了的,朝慕云没听清楚别人在说什么,叫谁,对谁行礼,他只专注眼前场景。
“不,这是他杀。”
现场陡然一静。
也许是被他的话惊到,众人沉默,也许刚好此刻,现场因其它陷入寂静,独他在说话,便显的极为突兀。
朝慕云抬眉,见大理寺卿巩直走了过来。
巩直,不,易容成巩直的夜无垢大踏步走来,额阔唇薄,眉正目清,一派肃穆,连眼角细纹,口唇因年纪老相造成的下垂都带着正义感,凡所过处,众人行礼,鸦雀无声。
走到人群最前方,他方才停下,眉目肃淡地看向朝慕云:“本案所有人中,唯有奇永年是为祭亡妻而来,你因何笃定,此非意外,而是他杀?”
厚九泓翻了个白眼,一个病秧子,一个高官,都是聪明人,说话肯定有指向,绝对不简单——
对么,现场香烛纸钱哪儿来的?这里是寺庙,香火白蜡自不缺,哪都有,不难找,但烧给死人的东西,纸钱元宝,附近可没有,想找,怕是得费些功夫,处在大理寺监管的嫌疑人并不方便,现场这一圈人,过来相看的,陪伴的,办差的,干什么的都有,唯有奇永年,是为祭奠亡妻,为亡妻点灯而来,除了他,谁会随身携带这些东西!
朝慕云却只道:“若是他过来上香烧纸,是不是需要打扫?”
人群一片安静,似是没懂,只有夜无垢若有所思。
朝慕云视线滑过人群:“大家都认为这是意外,死者过来是因为心中愧疚,悄悄为黄氏母女祭奠上香?”
“这……看起来就很像么……”樊正达站在薛谈侧后边,声音略低。
朝慕云:“他夤夜背着人做这件事,应该不想让别人知道?”
众人颌首,偷偷找了个院子,偷偷烧香,很明显不想让人知道。
朝慕云继续:“那他做这件事,可预想到了自己的死亡?”
众人摇头,那肯定不会,这就是个意外。
“因心中愧疚,过来祭奠亡魂,不知道自己会死,有计划的来,却不考虑善后?”朝慕云指着地上的东西,“蜡烛就算了,燃烧完的纸钱灰烬不处理,留在这里,生怕别人发现不了?他是不是,应该随身携带一二打扫工具?”
朝慕云说完,视线移向一边石阶:“或者,至少选一个不那么湿漉漉,非雨后春泥的地面,选方干净石台,即便有落灰,也能轻易处理干净。”
若是干燥石台,甚至根本不用打扫工具,完事后用手就能扒扫整理,包在布巾或盒子里带走,湿布一抹,石台了无痕迹,第二天什么都看不到。
这里不是没有石台,院中有石桌石凳,房门前有石阶,院子角落有形状大小不规则的石板,院里也有青石铺就的路,死者不是没有选择,从高到矮,从宽到窄,他的选择很多,为什么没有用?
随着他的话,大家环视院子,对啊,奇永年是过来烧纸敬香慰亡灵的,偷偷摸摸背着人的事,是不是做的太随便了点?他要是个糙人,想不到也就算了,可他持正谨慎,分明是个很讲究的人,怎么可能想不到?
难道真是他杀!
朝慕云又道:“现场诸人,确只奇永年为祭奠亡妻而来,只他会随身携有纸钱元宝,但他来寺里干什么,我们所有人,可是都知道的。”
厚九泓眼睛一亮:“所以这是栽赃嫁祸!”
必是他杀啊!
朝慕云看向夜无垢,眸底映着火把,有暗光明灭:“若我所料不错,黄氏丢的金子该有下落了,大人可派人去他院中查看。”
夜无垢微抬手,立刻有皂吏去往奇永年的院子查看。
皂吏去的飞快,回来的也很快:“启禀大人,金子找到了!就在奇永年衣柜里!”
黄灿灿的金子,用蓝色布包裹着,打开是二十根金条,不管重量还是成色,都闪人眼睛。
现场一片寂静。
朝慕云却似早料到:“大人应已查过所有人院子?”
非是他过于自信,大殿提调时,他曾提醒过这一点,他不信巩直会忘。
夜无垢眯眼:“今夜之前,奇永年房间里,并没有这笔金子。”
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做成了此事,杀人,栽赃,伪造现场和证据……有意思。
虽则他此行目的并不在破案缉凶,重在黄氏本身,外务未插手太多,但大理寺办差皂吏可不是废物,一个个经验丰富,凶手此举,着实挑衅打脸啊。
“长夜漫漫,看来有人无心睡眠,”夜无垢慢条斯理伸手,松了松过于板正的衣衫领口,“那就都别睡了,再来过一遍堂,说说今晚都有什么闲情雅致,玩了什么,看到了谁,让本官好生瞧一瞧,是谁那么丧心病狂,胆敢在本官坐镇之地,行此放肆之事?”
他一席话说的漫不经心,唇角甚至微微轻扬,似乎觉得好玩极了,可那一双眼睛,又深又寒,似藏着杀人不见血的刀锋,令人胆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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